《将军,有妖气[重生]》作者:秋白鸽 文案 作为大殷最后血脉,小皇子惨死叛军刀下,这辈子竟重生成百年前大殷悬案主角——御史中丞霍渊家的小公子 莫名其妙做了捉妖神棍的霍长婴表示,他只想弄清重生的原因 花妖戏子,寺庙藏尸,无面疑案,谜团接踵而至在这之前,他要先找到史书上威名赫赫的铁腕大将军——萧铎 然而,将军似乎误会了什么? 长婴:你怎么在我家里?! 将军:夫人,我会负责的 长婴:……!! 其实这是一个双向暗恋,夫夫联手捉妖打怪,升职加薪走向人生巅峰(并不)的俗套故事 【食用指南】 1、深情刚毅闷骚将军攻×傲娇邪性诱·捉妖师·受 2、1V1,不逆cp,he,文下评论里有排雷!!!小可爱注意排雷!!! 3、架空历史,偶尔玄幻,时而鬼怪,别较真儿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霍长婴|萧铎 ┃ 配角:众萌小妖&众八卦大臣 ┃ 其它:求预收《捡到猫后我成了村里首富[穿越]》 一句话简介:跳脱捉妖师受VS闷骚霸气将军攻 第1章 有妖(一) 作者有话要说: 求预收~打滚卖萌求各位观众大老爷们收藏下吧! 【下本开】《捡到猫后我成了村里首富[穿越]》 兼职美食博主唐如虞穿到了古代,这里不仅食材贫瘠,他自己也满身怪病,秋天头发掉光光,夏天香得熏死蚊子,还总得对着空气说话 爹不疼娘不爱,亲戚当他是异类,吃不饱穿不暖,相依为命的只有山上捡来的猫崽子 猫崽子捡来时满身血污奄奄一息,却凶悍非常,冲他龇牙咧嘴露出尖锐的爪钩 直到锅台飘散出诱人的香味…… 饥肠辘辘的小猫崽,抬起爪爪盖在他的手背上,别扭地撇过头 后来,隔三差五便有珍贵食材出现在他的灶头,新世界的大门由此打开 * 但唐如虞不知道他捡猫这日,晴空降下九道天雷诛杀邪祟……不久后新帝登基,正是批命为邪祟将成bào君的皇子,百姓愤然! 水玄铖被按头做bào君的第一天,不杀人不敛财,而是去接一个人 某日,bào君出现在名满天下的酒肆,捏住了小老板的下巴,眼睛赤红 唐如虞不卑不亢,盯着bào君的眼睛叫了声:“……崽崽?” 眼红酒肆生意的人窃喜,坐等小老板的下场 传闻中bàonüè狠厉的陛下,竟垂下眼委屈道:“皇后,你不跟我回家吗?” 水玄铖知道人人怕他恨他想杀他,但唐如虞不怕,不仅不怕,还敢rua他的白肚皮…… 而他也只有在唐如虞面前,才会露出毛绒绒的耳朵,不自觉地抖一抖 CP:扮猪吃老虎笑里藏刀人淡如jú受×人前bào戾人后宠溺醋jīng帝王攻 1v1,主受,有美食,有萌物,有糖!! -------------------- 文德八年,冬,大雪。 暮色昏沉,狂风呼啸chuī乱紫宸宫檐角的铜铃。 哭喊厮杀声充斥着昔日繁华的大殷都都成永安,战火纷飞,百姓四下奔逃。 “皇后娘娘!宫门眼看守不住,”年迈的內侍总管焦急催促:“叛贼马上就能攻入紫宸宫,快带小皇子走吧!” “本宫不走!” 凤冠华府的雍容女子哭红了双眼,“本宫和皇上同大殷,同这紫宸宫生死与共!”她一把拉住老內侍的胳膊,急急恳切道:“李德忠,你是两朝老臣,皇儿从小就跟在你身边,快!快带他走!不要回头!” “母后——”七岁的小皇子被老內侍抱走,发出绝望的嘶喊声。 风雪漫天,巍峨堂皇的紫宸宫燃起熊熊大火。 “没了,都没了。”李德忠拍着大腿,满布皱纹的脸上全是痛苦的泪水:“当世若有长风大将军,大殷也不会亡的这般快。” 小皇子哭跪在地,大雪盖了满头,眼神空dòng而茫然,他喃喃着:“长风将军,长风将军……”每念一声,心中仿佛多了一分力气。 他渐渐握紧拳头,哭红的眼眸中涌起不甘和愤怒:大殷绝不能亡! 永安城郊漫天飞雪,仿佛永远跑不到尽头。 “殿下,快跑!” 两人身后不远处,数十叛贼骑兵,逗弄猎物般,挥刀欢呼。 小皇子心中默念着“长风将军”跟着老內侍拼命奔跑,可筋疲力尽的他们怎能跑过战马的追逐。 嗖嗖—— 冷箭破空而来,老內侍应声倒地,死不瞑目。 贼寇哈哈大笑着踩在小皇子背上,狠狠唾一口:“呸,还长风将军,早死了几百年了!” 小皇子瞳孔紧缩,冰冷长刀毫不留情挥下,鲜血泼洒了满地,大殷皇室血脉从此断绝,近三百年的国祚就此消亡。 “——啊!” 霍长婴猛然惊醒,胸口不住起伏,半晌呼吸才将将放缓,他抬手揉了着跳痛的额头,牵扯之下,手臂一阵尖锐的刺痛。 “嘶——”霍长婴倒吸口气,清冷月光透过客栈木窗照在他满是泥污的身上,右臂衣服被划烂血肉模糊,仔细分辨能看出是猛shòu所抓伤。 撒上止血伤药,一阵扎心挠肺的剧痛,今日他捉的那只熊妖,修不高,力气却大得很,不妨间被抓伤,回到客栈不及处理,便已累得昏睡过去。 客栈楼下嘈杂人声隐隐传来,月色清冷,只有他自己轻微的喘息声。 那是梦,也是他上辈子的记忆。 霍长婴揉揉跳痛的额角,抬手抚上折扇,扇中利刃不安的嗡鸣颤动在他掌心下渐渐平静。 十多年前,他再度睁开眼,梦魇便一直纠缠他,梦里,叛贼攻占永安城,屠戮紫宸宫,父皇战死,母后殉情,年幼的他跟着老內侍逃出皇宫,却没能逃过叛贼的刀锋。 大殷最终还是亡了。 那个在大殷历史上留下种种谜团的御史中丞,霍渊成了他的父亲,而他,竟成了霍家刚满月的小公子,霍长婴。 可是,他缘何会重生? 霍长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只知道如今是两百年前——高宗元和三年,大殷正值繁华盛世。 从羊皮卷筒中抽出一支笔,划掉熊妖两字,霍长婴盯着长长的捕妖名单,瞥了瞥嘴。 九年前,他脑海中的记忆混沌不堪,还未及他弄清重生的原因,没多久便被霍渊扔给了布衣之jiāo,龙虎山嫡系外姓弟子,清玄道人。 于是,年幼的他跟随师父从永安到西域,从西域到大漠,又从大漠到安西,一路装神弄鬼,不……是捉妖打鬼。 他活了两辈子,才知道,原来即便是板凳也有可能幻化成人,同你言笑晏晏。 而,就在今年年初,师父突然消失,只留下这长串的妖物清单,他一路捉妖,竟追回了永安城,师父仍毫无踪影。 扯了扯在泥地里打滚的衣服,霍长婴嫌恶地冲楼下大喊道:“水,热水!” 声音随着内力,越过喧嚣人群直传向掌柜耳中。 楼下,掌柜听见这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吓得拨错了算盘。 忙打发小二去后厨传水,小二边走边小声抱怨:“比阎王爷催的还紧,寒冬腊月还日日沐浴真是个娇客,都说女子爱洁,这位真是,啧啧……” “掌柜的,能不能通融通融,永安城郊就您这么一家客栈,”憨厚的卖油郎挑着四桶油站在柜台前,见掌柜摆手,满脸焦急:“您行行好,我赶着明日庙会挣些用度,一家老小就等着这钱过日子。” 掌柜算盘打得噼啪响,头也不抬:“客房白日里就满了,只剩马棚和柴房了。你也别急,明日庙会您这油还不定能不能卖出去。” “柴房也成啊,有个落脚地儿就成!”卖油郎忙应着,想了想挠了挠头又问:“明日庙会不是最热闹的时候么,我这现磨的油以前卖得很好啊。” 掌柜收了钱不想再同这人啰嗦,旁侧的杂货商顺口道:“听说这次的庙会恭迎净元法师佛骨舍利回jī鸣寺,举行法事为太子祈福。” 大堂角落里,沉默喝茶的青衫书生手中茶盏“哗啦”声摔在地上。 他猛然站起身,皱眉惊道:“前几日净元大师在洛城修习佛法时圆寂,洛城距离永安路途遥远,佛骨如何能及时到达?” “听说好像圣上为了太子,将身边的禁军统领派了出去。”有人回道。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而与此同时,距永安城郊三十里的枯树林中。 日头西斜,北风呼啸。 “驾!” 十几个男子身着黑色劲装,一路策马狂奔,马蹄溅起无数雪沫。 为首的男子神情冷肃,月光下俊朗五官仿如刀刻,身披玄色大氅,背负长剑,微微匍匐在黑色骏马之上,正挥鞭疾驰。 “萧将军,皇上怎让咱们去接佛骨?”男子身侧一长脸年轻侍卫试探问道。 “你懂什么!” 左侧脸型方正的侍卫呵斥道,看了眼月色神情焦急:“这几日大雪封道,就怕耽误时辰。” 马匹不眠不休几日奔波,几乎已到了极限,若不歇息补给,再jīng良的骏马也撑不住。 忽的,萧铎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背脊长剑在此时嗡鸣震动,好似要脱鞘而出。萧铎蹙眉,屏息凝神,示意众人戒备,单手握缰,悄然摸上背后剑柄。 唰唰—— 无数利刃骤然从众人背后破空而来,萧铎双脚紧勾马镫,猛地低身匍匐,紧绷背脊上的长剑瞬间出鞘,反手猛地挥挡开身后破空而来的利刃,“铿”的一声,利刃偏钉入树gān,闪烁着淬毒的绿光。 “列阵!” “是!” 众人击落偷袭暗器,空无一人的枯树林中,顿时出现数十黑影。 安静枯树林,顿时杀机四伏。 而此时,三十里外的客栈喧嚣而安稳。 “禁军统领萧铎?!”青衫书生状似镇定地坐下,细长的眼中红光一闪而过。 有人惊讶道,“那不是晋国公家的世子,皇上身边的近臣么?” “萧仪成只知游山玩水,怎还占着国公的爵位?”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萧氏乃是前朝皇室母族,若非高宗开国之时的从龙之功,哪能留萧家至今。” 此言一处众人皆沉默。 半晌,自以为见多识广的老伯捋须道:“没想到这一辈的晋国公虽庸碌,一个儿子却极为争气,年少时就跟随主将平定高句丽叛乱,人人赞叹武有萧铎,文有聂相。” 老伯的话瞬间让众人再次找到可谈论的话题,“可不是,咱们大殷啊,有丞相这样的忠良也能长治久安了。” 众人纷纷称是。 大殷国风开明,从高宗开国便广开言路,百姓常以能谈论朝政为风尚。 “什么良臣!” 青衫书生愤然道:“朝政被一人把持,满朝上下甚至地方官都是聂相的党羽,去岁冬月突厥来犯,劫掠边关,百姓苦不堪言,朝廷的赈灾粮却迟迟不至,层层克扣到了边关也送不到百姓手中,这就是聂相的手笔!” “你这小儿!连永安城都发了告示说边境大安,守备将军还上书请求嘉奖聂相,你!”一中年男子刚要再言便被通行的友人按住。 闻言,书生眼中隐隐闪动着怒火,手指捏着青瓷茶盏,骨节发白。 客栈众人没人注意到书生异样,纷纷附和丞相英明,指责书生无知。 当第四个人言辞凿凿地指骂之时,书生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眸色赤红。 “怎么你还想打架啊,”那糙汉子撸袖子跟着站起来怒道。 书生盯着那人半晌,忽的冷笑一声眼中红光一闪而过,“无知鼠辈!”愤而拂袖离开。 此时,沐浴更衣后一身清慡的霍长婴正坐在大堂二楼,将这场争吵看在眼里,手中茶盏轻转,不置可否挑挑眉,去岁冬月,他和师父刚好在边关,眼睁睁看着在夷人刀下死里逃生的百姓,最终却因饥寒jiāo迫而死,却无能为力。 因为人数实在……太多。 唔,看样子,朝廷是发了赈灾粮么,反正他和师父是没看见。 忽的,一道浓郁的气息从大堂浑浊人气中蜿蜒盘旋,霍长婴转茶盏的手一顿,转眸盯向愤然起身的书生。 眯了眯眼,半晌,霍长婴了然一笑,见那人拂袖愤而离席,手中转圈儿的折扇一顿,闪身追了出去。 待书生走后,大堂之中众人似乎找到了共同话题,正众口一词谴责书生,突然,因寒冷紧闭的大门被“呼啦”一下推开。 北风呼啸着灌了进来。 喧闹骤停,众人皆循声望去,风口处,一身披玄色大氅头戴斗笠,面容冷肃的锦衣男子抱剑而立,男人身后齐刷刷站着几个黑衣劲装的佩刀侍卫。 “掌柜,” 锦衣男子视线扫向柜台,声音冰冷淡漠:“住店。” 掌柜打了个激灵,将手中钱袋往身后藏了藏,磕巴了下道:“客满了,只,只有柴房和马棚。” 萧铎蹙眉,脚步微顿便跟候在旁侧神情惶恐的小二向后院走去。 侍卫中的一方脸男子将房钱扔到柜台上:“我家主子知道明日庙会客房紧张,只一件事,喂好众兄弟的马,否则……”长刀“哐当”一声搁在掌柜面前,正是禁军配刀。 掌柜冷汗涔涔,点头哈腰连连称是。 冬夜万籁俱寂,新月当空。 客栈后院外。 “如此良辰美景,公子奈何做贼啊?” 霍长婴嘴角噙笑折扇随意敲着肩膀,下巴微扬,清冷月光下眉眼到鼻尖显出一种殊异的丽色,正懒洋洋地朝一人踱步而去。 若忽略白皙修长手指间夹着的符纸,便是永安城中世家少年郎也不上的翩翩风姿。 那厢,客栈后院隔墙外,站着的正是方才大堂内与人争执的青衫书生。 文质彬彬的纤弱书生,此时广袖中蜿蜒伸展出无数藤条,青色藤条倒刺丛生,将拼命挣扎的两人牢牢困在半空中。 仔细看去,被捆成粽子的正是方才出言不逊诋毁书生,攀护丞相之人。 青藤长刺划破两人的衣服扎进皮肉,鲜血顺着藤蔓滴滴落下,而藤蔓隐隐有收紧之势,被捆在其中两人面色渐渐由红转紫。 “啧啧,若是换个轻罗华裳的妙龄女子,配这等夜色也算应景,” 霍长婴啧啧摇头,瞥向被藤条缠绕着吊在半空中的人,颇为遗憾:“你弄两个糙汉子真是煞风景!” 被捆着的两人听有人来,拼命挣扎,此时闻言,气的险些背过气去。 “识相的就速速速离开!”书生怒道。 少年低头哼笑,“巧了,” 手中折扇轻转笑道,“我擅长的就是不识相!” 言罢,霍长婴神情一凛猛地弓身跃起,手中huáng符夹杂内力飞she而去。 书生大意间,被符纸灼伤,连连后退数步,藤蔓收紧的势头松了松。 “你,找死!” 书生怒视霍长婴,眼睛登时赤红,周身妖气四溢,清隽的面上竟浮现出诡异花纹,如同青色藤蔓般爬满了大半张脸。 被捆着的两人,刚松口气,睁眼又见眼前妖物模样,两眼一翻吓昏了过去。 “哼!”霍长婴嫌恶地瞥眼地上的两人,翻了个白眼嗤笑道:“有胆子嚼舌根,这会儿就吓晕了。”手中动作却不停,向妖化的书生急急攻去。 后院马棚。 萧铎正安抚拍着疲累的黑色骏马,背脊长剑忽然嗡鸣颤动。 第2章 有妖(二) 夜色深沉,寒风呼啦啦刮过。 萧铎抬手覆上长剑,掌心下长剑嗡鸣颤动,没有半点平静的迹象,相反好似催促他般,更加急切起来。 而这世间只有一柄剑,能够与他的gān将和鸣。 莫邪剑! 只是…… 宝剑已随佩剑之人长眠地下,萧铎闭了闭眼掩住眼中剧烈的情绪,再睁开时眸中依旧平静,紧紧握住剑柄的手却颤抖不止。 侍卫们在柴房休息,连着几夜不眠不休的赶路,一路应对各方刺杀,不止是马,即便训练士兵也有些熬不住,萧铎便让他们去休息,自己守着追电。 名叫“追电”的黑色骏马自小随他征战四方,最通人性,此时低头温顺地蹭了蹭萧铎的手背,担忧地打了个喷鼻。 萧铎回过神,安抚地抚着追电的额头,也许,是他多心了。 追电低头轻蹭着男人的掌心,忽的耳朵一动,警惕地抬起头。 看似温顺的追电,实则最是警敏,萧铎余光瞥见墙角一闪而过的衣角,男人眼睛亮了下,安抚拍了下追电紧绷的背脊,悄声追了过去。 客栈后院隔墙处。 漆黑的夜空中灰色信鸽飞起的一瞬,长箭“嗖”的破空而来,鸽子扑棱了下,直直落下。 放信鸽的人脸色煞白,慌张欲逃,却在转身之时顿住了脚步。 那厢,萧铎手中抓着那只灰色鸽子,长剑点地,寒光凛凛,森寒目光凝视着眼前这个蛰伏在侍卫队中的长脸侍卫。 事情败露,侍卫心下一横举起长刀冲了过来。 “自不量力。” 萧铎冰冷的语气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 待人冲到面前,萧铎猛地反手挥剑格挡,侍卫被萧铎只一招震开,长刀几乎脱手,连连后退数步,胸口一疼鲜血喷出。 未及反应,萧铎瞬间弓身跃起,侧身飞起一脚踹在侍卫的心口,“砰”的一声,侍卫撞到身后隔墙上,土坯的墙面受不住萧铎一击之下的冲力,轰然倒塌! 侍卫连人带土摔出去数丈,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吐血。 “不用问也知你是哪一个派来的。”萧铎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垂死挣扎的侍卫,抬手提剑毫不犹豫,刺向侍卫心口,挣扎的侍卫登时毙命。 “兄台好手段!”年轻男子清澈悦耳的赞叹带着一丝恼怒,突兀地响起。 萧铎这才反应过来,面前客栈外的空地并一片空dàng,相反很是热闹,可是方才明明空无一人! 细看之下,萧铎皱了眉。 青白月色下,一周身漂浮诡异青色藤蔓的——人? 地上倒着两个人被藤蔓捆成了粽子,而那个说话的倒栽在稻草堆中正……撅着屁股奋力往外爬。 霍长婴有些气恼,他和这书生打斗正在焦灼之时,忽听见“砰”的巨响,一个黑影连人带土飞了出来,眼前这锦衣男子紧跟而出,手腕凌厉地麻利杀人,愣神之际他被书生一藤条抽飞到了草堆里。 唔,看样子他设置的结界也破了。 好不容易站起身,霍长婴本就受伤的手臂被书生抽了一藤条,伤口裂开鲜血沿着手臂滴答落下,疼的他一阵龇牙。 未及反应,书生袖中藤蔓jiāo缠,倏忽间变成一柄七尺长的青色大刀,嗤笑一声迎面扑来! 霍长婴瞳孔微缩,脸颊感受到冰冷杀意带来的刺痛。 攻击不及,只能躲避,少年手中悄然夹起符纸口中喃喃念咒。 咒语未歇,忽的眼前一花。 铛—— 金属相jiāo之声刺人耳膜! 霍长婴惊讶地看着稳稳立在自己身前的锦衣男子,高大的身影仿佛磐石般坚定可靠。 方才,他符咒还未奏效竟被这人突然大力扯到身后! 眼前,刀剑相抵,金属jiāo锋擦出无数火花,黑夜中耀眼万分,妖物力量之大不是常人能及,况这用尽十分力气必杀的一击,普通兵器必然会瞬间断裂,然而…… 是gān将! 霍长婴瞳孔骤缩,猛地侧头看向锦衣男子。 清冷的月光下男人面容坚毅而俊朗,紧抿的唇角锋利刚硬依稀能看出几分幼时的模样。 ——萧铎?!霍长婴缓缓瞪大双眼。 少年的记忆不可遏止地被拉回到了他重生而来的那年。 元和九年,chūn。 永安,御史中丞霍家。 襁褓里的婴儿无助地蹬蹬小短腿,努力想说句话问问他的母后和父皇去哪了,是否逃过叛军诛杀?话到嘴边只剩——咿咿呀呀。 粉雕玉琢的男娃娃面无表情地摇着摇篮,一双眼睛却亮的惊人。 婴儿看着满眼食欲的男娃娃,颤抖了小短腿。 果然,他的直觉是对的。 某日婴儿一觉醒来,男娃娃磨牙霍霍,一口咬到了他白嫩的小胖脚上。 “哇——”嘹亮的哭声响彻整个霍家。 后来,婴儿长成了霍长婴,咬他的奶娃娃正是晋国公家世子,名垂青史的铁腕大将军——萧铎。 上辈子信仰般存在的长风大将军,而他看到的却是个还未长成的奶娃娃,心情复杂溢于言表。 砰—— 巨大的响动伴随着地面的震动,瞬间将霍长婴从记忆中拉回。 电光火石间,两人已连连过了数招,萧铎跃起后退,书生长刀地追着萧铎砰砰砰砍向地面,迸溅起无数雪沫泥渣。 想也不想,霍长婴手中飞快打个印伽迅速在几人周围设了结界,随即挥起折扇划破指尖,抽出一纸huáng符在上迅速写着符咒,几个轻灵跃身,跳至萧铎身侧,两人擦肩而过时,手中符纸瞬间飞出裹挟住gān将砍向书生的刀锋。 锵—— 绿色的血液喷溅而出,书生手中青色长刀瞬间脱手,“唰”的飞了出去,猛地钉入土地几近没入! 不多时化为片片绿叶蔫在地上。 萧铎挥剑甩落剑身上的粘稠血液,霍长婴稳稳落在男人身旁,左手握紧折扇,防止书生偷袭。 书生捂住伤了的手臂,大口喘息,赤红的双眼来回扫视并肩而立的两人,忽的,仿佛被什么吸引般直直盯向萧铎腰间别着的木匣。 “你是萧铎?”书生惊讶道。 萧铎不置可否地冷冷看他。 书生哼笑声冷下脸:“果如传闻功夫了得,可惜却做了皇家的走狗!” 萧铎微不可查皱皱眉,并未接话。 “嘿,我说你这人,哦不,你这妖,” 霍长婴一旁听着有些不乐意,合起折扇在掌心轻敲,“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无可厚非,而你不好好修炼,尽gān些杀人的勾当,” 嫌弃瞥了眼地上吓晕的两人哼道:“虽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为了这种人赔上数百年的修为值得么?” 前面嬉笑怒骂全为痛快,而后的一句却发自真心,他是为这书生不值。 毕竟,这只妖有时比某些人还明事理。 妖为天地间jīng怪,最能辨别真假,书生闻言垂眸眼中眸色闪动,片刻后盯着萧铎道:“今日技不如人,来日加倍奉还!”声音未尽便几个纵跃瞬间消失在黑夜中。 “别追了。” 霍长婴淡淡出声拉住萧铎,见他不解便解释道:“逃便逃了,这是个近千年修为的花妖,我伤了暂且对付不了。”话音刚落忽的胸口闷痛,弯腰急促呼吸几声。 “你,”萧铎反手扶住霍长婴胳膊,在看清少年面容的一瞬他全身的血液都冲上头顶,想问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嘶——” 霍长婴疼得抽口气,嫌弃抽抽手,“岔气儿而已,放,快放手,压我胳膊了。” 萧铎这才发现霍长婴右臂血肉模糊,新伤旧伤夹杂一起,被他大力一按下大片渗血,忙放手。 霍长婴拖住受伤的手臂,左手折扇轻转收了结界。 “这?”萧铎感到周围笼罩的气流骤然消失疑道。 “结界,”霍长婴神情散漫随口道,“不过是不让外界看见异象的障眼法,百姓平日生活已是不易,若知晓周围这些妖物的存在,时时惶恐,定然不能安稳度日,” 想着又不置可否撇撇嘴,“再者人们宁愿粉饰太平,”就像去岁永安城中那张边关大安的赞表,转眸看向萧铎,一双桃花眼扬起讥诮笑意:“明日你也会忘记,你想么?” “不。” 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萧铎虽面无波澜,握紧gān将的手已颤抖不已,他脱口而出:“不想。” 霍长婴愣了下,没料到他这般回答,勾唇笑了下轻飘飘道:“那便记着吧。” 萧铎方要说什么便见霍长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将军,”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望向萧铎,如同顽童恶作剧般几分讥诮几分恐吓,修长白皙的食指抵在唇边眨眨眼:“嘘,有妖气。” 萧铎面色一黑。 霍长婴捉弄够了轻笑声,“还你。”随手扔去一个木匣,正是萧铎腰间别的那个。 此时,木匣上缠着写满血色符咒的huáng色符纸,而鲜红的血珠正从霍长婴指尖滴落。 ——四面八方逐渐聚来的妖气骤然四散。 “我的血可比朱砂有用,” 见萧铎盯着他的手指,以为他嫌弃符咒血污,霍长婴朝盒子扬扬下巴,“这种程度的,我的血才堪堪能镇住,”说着大力拍拍萧铎肩膀,摇头笑赞道:“你也是厉害,这一路竟挺过来了!” 前赴后继的妖物竟没将这批人活吃了,霍长婴略微感叹,忽又瞥见萧铎背后的gān将剑,心中有些了然,神剑斩妖魔,普通妖物自然惧怕。 只怕有些修为高的妖物,受不了这种舍利的吸引,飞蛾扑火。 “主子,马已喂好可以上路了。” 结界解除,旁人自能看见,找不到自家主子急得上蹿下跳的副将赵程,急急上前抱拳恭敬道。 萧铎应声,吩咐道:“将首级扔到卢靖远府门口,不要被发现。” “主子竟这么快就把这尾巴揪了出来!”赵程颇为惊讶,上前看了眼尸体:“这小子一路不知放了咱们多少消息,死了倒是便宜了他!” 边说边在霍长婴瞪大眼睛注视下,利落挥刀砍下首级。 “这位公子有意见?”提起首级,赵程侧头看眼霍长婴。 “没,没有,我正赞叹官爷好身手,雷厉风行,心狠手辣,”霍长婴一个嘴快,眨眨眼又忙笑着描补道:“我是说大刀阔斧。” 赵程没再理会这位看起来像极làngdàng世家公子,又透着几分邪性的人,径直去牵马,并集结剩余侍卫。 霍长婴挑眉不语,抖了抖长袍见有几处破损正有些懊恼,抬眼便见萧铎正一瞬不瞬盯着他,心下一惊背过身,他怎么忘了自家在大殷是有案底的,但念及长大的相貌定然不同,萧铎未必认出他,忽又放下心来。 “去哪?” 萧铎上前两步在霍长婴一步之遥处停住,沉声问道:“怎么去?” “永安,”霍长婴答,古怪看他一眼,“自然走着去。” 男人紧盯着霍长婴,森寒锐利的眸中仿佛有什么涌动,半晌,萧铎紧握剑柄的手一松,猛地翻身上马,催马离开。 没被发现,霍长婴长舒口气,忽又嗤笑声摇摇头。 笃笃—— 马蹄声在背后响起,霍长婴尴尬地抽了抽嘴角,回过头。 去而复返的黑色骏马之上,萧铎冷脸盯着他不说话,忽的玄色大氅当头罩下,稳稳罩住霍长婴单薄衣着的身躯,接着丢来一小瓷瓶。 “穿好衣服!”萧铎冰冷语气中似乎带有一丝……气恼? 说完利落打马转身。 不多时,一群人马便融在夜色里,只剩下吓昏了的两人,和站在风口愣神的霍长婴。 转了转手中瓷瓶,“御医王彭配制的金疮药,”霍长婴颇为惊讶地勾唇笑叹,“千金难求啊!”萧铎你果如历史所书,混得不错啊! 北风chuī过,冷得霍长婴一个激灵,低头才发现自己打斗时扯开衣襟露出了胸膛,下意识拢了拢大氅。 刚刚从萧铎身上解下的大氅还带着成年男子炙热的体温,熨帖了少年快冻僵的身体,霍长婴手指在厚实柔软大氅上摩挲着,心头不知怎么忽然升起一阵异样。 “噗噜噜——” 一侧,被萧铎留下的枣红色大马鄙夷地瞥了眼霍长婴,打个喷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长婴:打不过妖怪 萧铎:我有剑 长婴:手疼 萧铎:我有药 长婴:太冷了 萧铎:我有衣 长婴:进城路太远 萧铎:我有马 长婴:……土豪请受在下一拜! 第3章 夜戏 月上中天,寒冬腊月。 客栈外坍圮的土墙旁,一人一马互相鄙视中。 枣红色大马一身皮毛油光锃亮,膘肥体壮,微仰头,乌黑的眼珠向斜下方瞅着霍长婴,扬了扬前蹄,“噗噜噜”打着响鼻,喷出白茫茫雾气一片。 霍长婴系好大氅,双臂环胸眯眼盯马半晌,确定这马的确不是开智的jīng怪,只是……性格清奇而已,抽了抽嘴角,转身去喂了昏倒的两人忘妄蛊以消除两人记忆。 费劲掰开两个糙汉子的嘴喂蛊虫,不是愉快的体验,霍长婴嫌弃地在两人衣服上擦擦手。 收回盛蛊虫的竹筒,少年叹气:“师父啊师父,您老人家离家出走的把戏到底玩到什么时候啊。”师父若在根本不用这般麻烦的手段消除记忆。 “师父,我见到萧铎了,他,”霍长婴摸着手中青瓷瓶,冰凉温润,身上大氅温暖厚实,“应该……混得不错。”喃喃叹了口气。 霍长婴愣神半晌,自嘲笑笑摇摇头,面上依旧一派风流懒散,抬脚去客栈叫掌柜收拾了这“打架斗殴而导致墙塌了被砸晕”的两人。 大殷都城永安,晋国公府。 “世子爷,您终于回来了!”老管家显然已候在门口许久。 老管家年近五十,从国公爷当世子那时就是晋国公的管家,世子爷独当一面后,老国公爷便开开心心地云游四方,府中没有女主人,一应事务都是他在操持。 “陶叔,你怎亲自守在这?”萧铎微一皱眉。 管家老陶上前弯腰低声道:“贵人已在书房等候许久了。” 闻言萧铎神情一凛,快步向书房走去。 书房中,一人负手背光而立,月白长袍暗绣金龙纹,正微微仰头看着书房中悬挂的一幅字,若有所思。 “微臣参见皇上!”萧铎单膝跪地拜道。 沉默半晌,皇上忽然笑赞道,“晋国公不愧是书法大家,这幅‘家国’二字气势滂沱,朕看着心中也是豪情万丈,”皇上说着转身坐到桌案前的圈椅中,摆摆手示意萧铎起身。 年近半百的帝王两鬓已斑白,细长的眼角布满皱纹,看人时带着看透一切的笑意,仿有千钧压力。 “萧仪成好福气,” 皇上随意抬手研磨,“他有个能文能武的好儿子,不像朕,儿子虽比晋国公多,即便最成器的太子,身体也是老样子没个起色……”微叹口气,抬头瞥了眼低头静立在一旁的萧铎,风尘仆仆,却不见疲惫,如同一柄未出鞘的利刃,静时沉默不语,动时雷霆万钧。 “皇上不必忧虑,”萧铎将缠着符纸的木匣奉上:“佛骨已取回。” “这……是?”皇上搁下笔,瞥了眼其上缠绕的符纸,神色古怪。 “平安符。”萧铎刻意回避了霍长婴回到永安城的事情,那人估计现在还以为自己没认出他。 皇上眼中异样一闪而过,提笔沾了沾墨汁,随意道:“待到法式之日送往jī鸣寺,剩下事情估计丞相早就安排好了,”鼻中轻哼一声,言语间讥讽一闪而过。 片刻,提笔落字,仿佛闲话家常般:“朕还记得当年式微之时,日子极不好过,常常受人白眼,朕那时才知道,‘人心’二字千姿百态,当初若不是晋国公,朕只怕早就死在流民bào|乱中了。” 众人皆知,如今这位皇帝实为平民天子,年幼时因身为太子的父亲被牵连进谋反案,全家削籍流放,直到孝昭帝早逝未有子嗣,以丞相聂然为首的众位大臣,便从民间找回了如今的皇上。 人人都道皇上学识卑劣,难做好帝王,却没想到平民帝王最懂百姓疾苦,几十年来兢兢业业,轻徭薄赋,重视农桑,广开言路,延续了高宗文帝以来的清平之治,将大殷推向繁华盛世。 萧铎依旧静立不语,皇上瞥他一眼也不生气,不疾不徐笑道:“难怪人人都说长风将军惜字如金,还有御史上书参你傲慢轻狂,如今面对朕竟也是如此。” 萧铎闻言,立刻半跪恭敬道:“臣不敢。” “罢了,朕还不知道你,” 皇上面上笑意似有若无,提笔挥毫,却没让萧铎起身:“沉默寡言的性子怕是你父亲都怕了你,难怪要云游,对了如今好像是到蜀州了吧?” 最后一笔落下,将手中láng毫随意扔到笔洗中,皇上笑道:“听说那儿河鱼最是鲜美。” 半跪在地上的萧铎,微不可查地握紧了拳头,父亲的行踪他也未必清楚,如今皇上提及,其中之意溢于言表。 “行了,时辰不早,朕就是来看看你怕你委屈了,这次派你去委实是满朝文武朕可放心的甚少啊。”皇上叹口气,起身走到萧铎身边虚扶起他,“禁军由你管着朕放心。” “臣自当忠心竭力。” 皇上不置可否笑笑,迈步出门,脚步踏出门槛又收了回来,也不回头,仿佛不经意一提:“崇仁坊清河巷子那几间空宅子,前几日被刘遇买了去。” 言罢,便跟随早已候在门口的众护卫离开。 萧铎站起,神色不改,只是握拳的手背青筋凸起。 崇仁坊清河巷,是霍家旧宅,当年事后,便一直空dàng废弃至今,只有他每年会悄悄去拜祭。 九年间那宅子就像是不存在般,如同霍家,被永安城的人刻意忘记,如今,京兆尹刘遇怎会突然将宅子买去? “主子,” 从马厩回来的副将赵程刚好听见皇上最后一句话,想了想道,“刚得到的密信,刘遇那个老狐狸在咱们动身当天下午就找人办了地契,这是生怕咱们挡着他啊。” 萧铎闻言不语,搓了搓手指,从怀中拿出信鸽腿上绑着印有卢家印信徽记的纸条,“将这纸条同那细作的头颅一同送到卢靖远府前。” “是,” 赵程接过纸条,见萧铎欲言,便抢话拍着胸膛快语道:“属下一定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头颅和纸条送到卢大人榻上,卢大人定然‘惊喜’万分!” 萧铎沉默了下。 转身欲走的赵程想起什么,回头迟疑道:“主子,把惊鸿留给那位公子,真的没问题么?” 惊鸿是萧铎的替马,难得的良种,从出生就跟在萧铎身边,只是脾气颇为古怪。 萧铎眸中柔和笑意一闪而过,摆摆手令赵程速去办事。 待赵程走后,萧铎关上房门,掌心中多了个小纸卷,正是方才皇上虚扶他时塞过来的,看清内容,萧铎脸色骤冷,微一思考便将之燃烧殆尽。 刘遇,卢靖远……整治这些人不过是敲山震虎,敲了卢靖远这个“山”,那只“虎”估计也快坐不住了。 只是…… 北风呼啸穿过窗棂,烛光猛地摇曳下熄灭。 萧铎转身,眸光扫向桌案,天色将明,宣纸之上墨迹半gān,银钩铁画,威严迫人,赫然“忠君”二字! 腊月,冬日正午。 永安城,喧嚣热闹。 霍长婴牵着好不容易制服的枣红大马,走在永安城的街上,心情颇为愉悦。 突然脚步一滞,枣红马大爷撩蹄子站住不动,霍长婴气结,前世作皇子的时曾摔下马昏迷了三日,从此他便不敢骑马,即便重生以来,他也宁愿走路。 于是,一人牵一马就这样走到了永安城。 而这性格清奇的马大爷,此时冲着一个巷口“噗噜噜”地叫着,情感饱满真挚着实感人肺腑。 “大红!” 霍长婴拉缰绳,有些无语,忽的神情一凛,顺着大红的视线望去,喧闹的巷子客栈邻里,一丝孱弱的青红妖气缭绕期间。 霍长婴惊讶地看了眼被他唤作“大红”的马,笑道:“不错,都能感应妖气了!”安抚摸摸大红的马头,转身向那件客栈走去。 大红骄傲扬了扬头,难得顺从地跟着霍长婴。 住到客栈,安顿好大红后,霍长婴惊讶地发现,书生原本竟是一戏班子的台柱子,而今夜赏花灯,戏班子也在jī鸣寺庙会上也搭了台子。 霍长婴同班主打听到,书生是一年前来的他们戏班,从来只唱一出戏,但备受追捧,每每宾客满堂,叫好不断。 而那出戏讲的是一个世家的落第才子与一清贫采药女相识相爱,最终却因门第之见yīn阳相隔的故事,其中“生可以死,死可以生”的爱情,赚了许多娘子夫人的眼泪和赏钱。 手中折扇转了圈儿在掌心一敲,霍长婴满意笑笑,书生,你果然是个有故事的书生! 遇到打不过的妖怪怎么办? 年幼的他练功偷懒,被师父罚倒立,赌气问师父:“妖怪很厉害打不过怎么办?” “智取。”师父捋胡须,戒尺一下下轻敲手心,眯眼高深道。 年幼的他被师父的智慧折服,想了想又问道:“还是打不过怎么办?” 戒尺顿了下,“跑!” ……不是应该奋勇而上,浴血杀妖么?幼小的他,脑海中记忆全是前世太监总管李德忠讲的忠君爱国,舍生取义的英雄故事。 想着也这么问了,于是……得到了师父劈头盖脸的数落。 霍长婴摇了摇折扇,冷的一个哆嗦,忙合起扇子,彼时师父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臭小子!打不过智取也打不过你还不跑,不是傻,是蠢!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人都没了还捉什么妖! 想着手下动作不停,口中喃喃念个噤声咒。 “什么!” 班主闻言急得直转圈儿,“婉娘唱不了这叫我怎么办啊!眼瞧着就要开场了!” “谁知道啊,”小厮满脸焦急道:“今早这姑奶奶还好好的,刚扮上就哑巴了,更别提唱戏了!” 班主和小厮一起急得团团转。 “班主,”一侧的霍长婴忽的粲然笑道:“您看我成么?” 月上柳梢头,永安城灯火辉煌。 戏台之下,前排是坐着的权贵之家的娘子夫人,人头攒动几乎将街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戏台之上,敲锣打鼓,戏已开场。 “这新来的唱得真好,”前排的一个夫人,抬手拭去眼角泪水,“泪别夫君这段儿真是感人。” 另一位夫人,扔了赏钱道:“就是,比之前的婉娘唱的好多了,这身段也比婉娘利落多了。” 此时戏台上,采药女扮相的霍长婴正在和书生扮相的花妖,执手泪别。 这段戏讲的是书生被家人qiángbī离开,病重垂死,和采药女在梦中相遇,梦醒便要分离,两人梦中依依惜别。 “相公,繁花开尽,莫要忘了牡丹还未开哩——” 霍长婴长袖甩起,水袖之下符咒顺着两人执手间悄无声息飞了过去,虚浮在书生周身,而沉浸在戏文中本就重伤的书生猝不及防间被霍长婴困住。 此时,戏正唱到书生死去,采药女扶棺痛哭。 众人不察觉时,霍长婴轻笑低声道:“你就在这儿自我反省吧,七日后自会化掉所有修为,忘却前尘还了你造的孽债,做一株普通的牡丹花。” 棺材中,回过神来的书生瞪着赤红的双眼,奈何妖力被束缚,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棺材闭合。 帷幕落下掩住灵堂棺材,场景切换至城外孤坟,采药女哭倒在坟前。 “相公,你在哪儿哩——” 轰隆—— 唱腔尾音未落,戏台顶棚缝隙中突然掉下一人,恰好落在霍长婴身前。 假装哭倒在地的霍长婴愣了下,抬眼望去,磨了磨后槽牙。 萧铎,又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长婴(花旦甩袖):相公,你在哪儿哩~ 萧铎(扯住):这里 长婴(抽回衣袖):……做甚么呀~ 萧铎(霸气扯住):dòng房 长婴:……凑流氓 改个口口 第4章 至情 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今夜永安无宵禁。 新昌坊,主街。 劲装玄衣的萧铎背负长剑,站在台上,轩轩朗朗,立若苍松,除去……因紧张和惊讶而暗暗搓动的手指。 台下众人瞬间噤声,挤在外边的人好奇发生了什么努力想挤进瞅瞅,而人山人海的百姓中淹没着一些不和谐的黑衣刺客,被拉扯推搡着动弹不得,甚是无语。 忽的,夜空大亮。 璇玑塔,点起的九层高灯台在一瞬间亮起,照耀了平淡的漆黑夜色。 “书生还魂了!”不知是谁惊呼一声。 台下愣神的众人反应过来,瞬间沸腾欢呼。 “采药女的真情感动苍天啊!”“好感人啊,呜呜呜!”“当真是生可以死,死可以生也!” 台上戏服扮相的霍长婴在夜色灯光下,似乎比前日的犀利讥诮多了一丝……柔弱? 抬头正好视线正好撞到萧铎灼灼目光中,霍长婴直觉眼疼手疼,咬咬牙,忽而讥诮一笑,向萧铎甩袖伸手唱到:“相公,你果真是我的相公么——” 清越的嗓音直搔到了心尖儿,萧铎愣了下,耳朵可疑地红了红。 今夜他被刺客追逐至此,飞身跳到戏台上,猝不及防间背脊gān将仿佛被什么吸引骤然一沉,大力下他竟被拉了下来。 余光瞥见眼台下几乎疯魔的永安百姓,萧铎默默伸手拉起霍长婴。 不知道是萧铎没收好力气,还是霍长婴故意,一拉之下,“采药女”跌落入了还魂归来的“书生”怀中。 台下观众一阵沸腾。 萧铎手掌握着霍长婴的腰,肌肤微凉的触感透过衣衫传到他炙热的掌心中,萧铎觉得……腰好细。 “将军看来也并非表面的风光,” 讥诮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温热鼻息喷在脖颈处,暧昧至极,“上面那几个尾巴又是将军哪个仇家派来的?” 暧昧骤然消失,萧铎回过神,抬眸望去两个轻功好的黑衣刺客被夜色掩盖已蹲在戏台架子上,弓|弩|箭锋正对准他。 唰唰—— 花叶飘飞瞬间直she向上空,两个刺客登时毙命,霍长婴收回手,看向萧铎勾唇笑着扬了扬下巴。 萧铎微低头,直撞上潋滟桃花眼中的冰冷讥诮,下意识收了收握在霍长婴腰间的手掌。 “咱们还是演完吧。”台下观众一片沸腾,霍长婴颇为无奈低声道。 见萧铎点头,霍长婴哼笑声眸中捉弄一闪而过,左手长袖一甩抚上萧铎脸颊唱:“苍天怜我,相公死而复生,咱俩从此再不分离呀——碧落huáng泉再不分离呀——” 儿时软糯温暖的小胖手,此时指尖微凉,薄茧下仿佛有喷薄而柔韧的力道轻搔过脸庞,被抚摸的脸颊一片火辣,萧铎眸光闪动,面虽无甚表情,忽的低沉了声音,格外坚定道: “那便再不分开!” 话音未落,萧铎揽紧霍长婴的腰,纵身跃起,拉起戏台一侧的红色长绸,一个借力,火红的丝绸在众人眼前划过一道绮丽的光影。 待到众人回过神,两人已就此dàng去,萧铎揽着霍长婴双脚在堵得水泄不通的几顶轿子上轻点,几个跃身飞离众人视线。 远处灯火辉煌,永安城中,两人仿若神仙眷侣般飘然离去,“采药女”长袖在空中dàng开一片涟漪,旖旎夜色中若有花瓣飘落,美得不似人间。 众人沉默片刻,继而爆发出震天欢呼。 “果真是天作之合啊!”“太感人了啊,呜呜呜!”“观此一景,吾此生足矣!” “赚,赚翻了!” 戏班主看着满天扔洒的打赏乐得合不拢嘴。 台下众人正在回味方才令人惊喜又疯狂的一幕,忽有人疑惑道:“方才扮书生的好像是,萧将军?” 声音虽小一瞬间仿若水入滚油,众人静默片刻,瞬间再次炸开了锅。 于是,永安城传出长风将军“傲然狎jì风流客,翩然离去若神仙”的传闻,甚至有人飞快将消息送至茶楼说书先生处,说书先生眼睛一亮,提笔写下千字《将军与戏子》的风流故事。 永安百姓均翘首期盼故事后续,过几日佛骨入寺的法式似乎……也不是那么令人期待了。 而令永安城沸腾的两位故事主角人物,正毫不知情地稳稳站在新昌坊一条僻静小巷中。 寒风chuī过,孤月当空。 “将军今夜这般高调,明日可有的看了!”霍长婴笑笑语气中颇有些幸灾乐祸。 萧铎看着眼前青衣水袖的霍长婴,乌黑长发只用一条束带松松系着,少年眼波流转间比号称“京都第一美人”的聂贵妃都勾人心魄,下意识抚上急速跳动的心脏,他觉得自己今夜有些魔怔了。 霍长婴被萧铎灼灼的目光盯的有些眼疼,尴尬握拳轻咳一声。 “这,”萧铎拿出怀中的缠着符咒的木匣,“便是皇上命我销毁的东西。” 霍长婴微微惊讶,抿了抿唇难得没出言嘲讽,认真道:“需要到无人之地。”今夜花灯会永安城中百姓众多,难以掩人耳目。 萧铎点头,抬手打了个呼哨,不多时一匹纯黑的骏马“哒哒哒”跑了过来。 翻身跃上追电,萧铎看向霍长婴示意他上马,追电很是温顺,侧头蹭蹭霍长婴,轻轻打了个喷鼻,霍长婴看着一人高的追电,抽了抽嘴角。 未及反应,霍长婴腰间一紧便被人长臂一捞,稳稳坐在马上。 萧铎在背后环过霍长婴握紧缰绳,面色平静,却……暗自搓了搓汗湿的手心,“坐好。” “驾!” 于是,“长风将军萧铎,月夜打马狎jì,出永安”,从延兴门守卫传到了各大酒肆茶楼的说书先生耳中,说书先生甚是欣喜地提笔又是一阵狂写。 永安城东,荒林。 月上中天,寒风凛凛。 马蹄渐歇,霍长婴放下因尴尬而扶额的手。 刚刚,萧铎就这样利落地亮了腰牌在城门守卫暗含兴奋的眼神中,和他共乘一骑大咧咧地出了城门。 霍长婴衣着单薄冷得一个激灵,萧铎见状下意识要脱外袍,抚上脖颈才想起今夜为了行动方便只着了劲装短打,没有穿大氅,见霍长婴奇怪看过来,掩饰般转了个方向摸出衣襟中的木匣。 萧铎将木匣递过去,不看霍长婴,“皇上命我销毁此物。” 想了想又将护送舍利回城一路所遇见的事情一一同霍长婴讲来,毕竟这是他二十多年来从未接触过的领域。 况且那个原本在九年前就身亡的人,此时,竟然完好无损地站在他身边神情鲜活,只是…… 萧铎不由盯着霍长婴,有些失神。 霍长婴却没感到萧铎此时的情绪变化,摸着下巴沉思道:“这东西其实已快魔化,若是落入道心不稳的妖物手中,定受其蛊惑,偏离正道,走向魔道。” 见萧铎盯着他,以为他不理解,霍长婴眨眨眼解释道:“所以你们一路才会遇到许多怪异的攻击,就是那些受了吸引蛊惑,道行尚可的小妖。” “你说这是净元大师的佛骨?”霍长婴纤细的手指在下巴摩挲,能留下佛骨,必定是得道高僧,但是…… 眼前的木匣黑气蒸腾,昨日还未有响动,今日竟有冲破封印的迹象,这种邪气横生的妖物怎会是满心善念的高僧死后所化的呢? 霍长婴眯起桃花眼掩藏其中探究,“净元大师,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前世虽活到七岁,史书所载他只模糊有个印象,而净元大师……他竟还有些印象。 只因,他便是那个将佛教在大殷推向顶峰,成为国之重教之人,以至于从高宗后,大殷历代兴佛灭道,原本普度众生的佛家寺院后来竟逐渐成了某些投机小民逃脱赋税的捷径。 因为,大殷律法,僧侣不必纳税,同时可享受供奉,是以剃度出家之人一时多如过江之鲫,后曾有人讽刺道“大殷十城九寺,百姓十民九僧”。 其实其中六根不净,娶妻生子的酒肉和尚多占十之八│九,官府却莫可奈何。 大殷无税可收,四方灾祸横生,国库空虚,朝廷无法只得加重百姓赋税,活不下去的百姓揭竿而起,叛乱此起彼伏,恶性循环,往复不止,直至大殷灭国。 曾经佛、道、儒鼎立的道家式微,偏安龙虎山一处,不问世事。 唔,现在想来,他的师父便是龙虎山张天师的嫡支,虽然……是个外姓弟子。 其实也并非没有明事理的僧侣,当时青龙寺的无止大师便提醒过父皇,“若要兴国必先抑佛,三教平衡方得始终”。但,风烛残年的大殷如同虫蛀的楼阁,任何风chuī草动便如抽筋断骨,最后父皇不得不叫停抑佛的禁令。 “烂泥焉能糊上墙啊。” 霍长婴不由哼笑叹息一声,转眸看向萧铎手中的木匣,也许……他可以做一次泥瓦匠,而这也许会是查清楚他为何重生的契机。 萧铎不知霍长婴说的是什么意思,直觉知道此事甚是棘手,剑眉微蹙。 “若不能,那……”萧铎未说完的话被霍长婴打断。 “此物必须销毁,不然终成大祸。” 霍长婴看向萧铎,忽的眨眼笑道:“等下符咒解开可能有些,唔……妖物袭扰,有劳将军帮忙斩杀,我一人难免有所疏漏。” 霍长婴笑着朝萧铎背脊的gān将剑挑挑眉,那剑竟颇有灵性地跃跃欲试颤动着,愣了下,他才发现别在腰间的折扇也正嗡鸣颤动。 一剑一扇,仿佛久别重逢般亲昵和鸣。 ——“gān将莫邪本就是至情之剑。” 师父叹惋的话,陡然在霍长婴脑海中炸开。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将军禁欲人设崩坏篇】 作者菌:永安城中谁最美呀,谁最美? 长婴:我呀我呀是我呀 萧铎:是他是他就是他 永安百姓(伴音合唱团):是他~是他~ 作者菌:长婴什么时候最美貌呀,最美貌? 长婴:打妖怪呀,打打打 萧铎:脱衣服呀,脱脱脱 长婴:……奏凯 永安百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将军! 作者菌:……(掩面挥泪……) 第5章 落花 gān将莫邪,至情至性之剑。 他怎么忘了,这两柄剑本就是雌雄双剑,和鸣呼应。 虽然莫邪起初便就是断剑,师父将其打造成利刃藏于折扇中,送给了他,但威力不减,莫邪依旧是莫邪。 而那柄gān将剑自小便被师父送给了萧铎。 所以萧铎其实……早就认出他了吧? 那为何不问他?难道因为霍家? 北风呼啸。 一个激灵回过神,霍长婴抽回神思,那厢萧铎已长剑出鞘,守卫一侧,冰冷萧肃的目光环视着周围一切异动。 霍长婴甚微满意地挑挑眉。 喀拉喀拉—— 怪异的响动在身后响起,萧铎警惕握剑回头,却惊讶发现,原本他还奇怪今日有些娇弱的霍长婴,此时骨骼中发出喀拉响动,如同关节间的摩擦错位,手脚肩背都陡然增长数寸。 清冷黑夜中从一个娇弱美人变成一个眼含讥诮的俊美少年。 霍长婴拉了拉手指,又是一阵令人牙疼的喀拉声,转眸看见面色冷肃眸光讶异的萧铎,“行走江湖的雕虫小技,”侧头随意一笑:“将军不必挂怀。” 萧铎没再追问,默默收回视线,握紧了拳头。 他就知道霍长婴这些年必定受了不少苦,不然怎么会去学这些乔装易容的功法! 不晓得已被萧铎想象成小白菜的霍长婴,此时一改往日懒散,手中夹起数十符纸,双臂胸前jiāo叉,闭眸空中喃喃念着咒语。 片刻,写满朱红咒文的符纸飞出,漂浮空中,紧紧环绕压制着木匣中的黑色气焰。 将木匣困在内力浇灌的咒符中,霍长婴额角渗出冷汗,若要销毁必先开符,只怕…… 唰—— 原先封印的huáng符被撕开,木匣不安晃动,仿佛要逃离这符咒困顿的囹圄般,疯狂冲撞。 呼呼—— 在封印揭开的一瞬,妖风四起,呼啦啦朝木匣冲来,其中还缠在着许多yīn冷森寒的气息。 “坏了,”霍长婴掌中发力,侧头冲萧铎喊道:“挥挡黑气!” 难怪今夜这舍利bào动异常,他忘了今夜月圆,且正值子时,yīn气正浓,不仅妖物会受其吸引,还有——孤魂野鬼! 萧铎面色冷肃,紧盯着周围铺天盖地冲来的不明物体,虽看不分明,但多年征战的直觉让他感到扑面而来的浓重杀气。 他愤怒了,仿佛回到九年前崇仁坊清河巷霍家的那座宅子前。 霍长婴这些年,每日难道面对的都是这种东西?! 没来由的怒气令萧铎气血上涌,蹙眉紧盯着前赴后继的yīn冷黑气,仿佛有滔天之仇,一双星目杀气腾腾,手中gān将若有千钧杀气,内力灌入,剑气所向,竟bī得这些异类休想靠近半分! 霍长婴有些惊讶地瞥了眼萧铎,多年未见,当年咬他的小闷瓜竟也长成令妖鬼都退避生寒的悍将。 还记得小时候,他们…… 忽的,额角一阵破天刺痛,仿佛有什么在脑海中炸裂开来,霍长婴闷哼一声,咒语骤停。 视线变得模糊,眼前恍惚闪过无数画面,火光冲天的巷子,嘶吼喊杀声,仿佛前世灭国的惨剧血淋淋地重现在他眼前,而屋舍楼阁却分明不是紫宸宫的模样。 霍长婴捂着胸口剧烈喘息,只感觉冷汗涔涔,“萧铎……”反复痛苦的呢喃。 “霍长婴!” 萧铎挥剑劈开一团企图偷袭的黑气,大喝一声急急上前扶住霍长婴疼得弯下腰的手臂。 “你,” 霍长婴侧头看他,萧铎冰冷的唇角紧绷,神情分明担忧,喘口气,勾唇笑着轻飘飘道:“你个骗子,果真是认出我了。” 脑海疼得突突直跳,霍长婴感到温暖醇厚内力从萧铎支撑着他的掌心中传来。 正想说什么,忽的! 霍长婴闻到一阵浓烈的香气冲来,“有妖气!”神经骤然紧绷,咬牙撑起身体,口中念咒掌中符纸浮动。 锵—— 火花飞溅,长剑与妖力凝结的气流冲撞,周遭枯树“卡擦”声猛地折断,四方冲来的黑气瞬间被巨大的气流掀翻!均忌惮不敢靠近。 此时,萧铎单手握剑横档妖力,而另一手却紧紧搂住霍长婴,将其护在身边。 霍长婴侧眸看眼身边的萧铎,男人俊朗英挺的侧脸如同刀刻般锋利冷峻,下颌紧绷,额头青筋bào起。 这人,竟然单手承接住了花妖几乎拼尽全部修为的一击! “把舍利给我!” 那厢拼尽全部修为,挣脱开霍长婴控制的花妖,此时已彻底走火入魔,面貌狰狞,眸色赤红,大吼道:“把舍利给我!” 数百年妖力在花妖身周乱窜,仿佛有无数利爪般在撕扯着花妖,令他神情痛苦而狰狞,看向舍利眼中却又闪着贪婪和——希望? 这种几乎同归于尽的打法,霍长婴皱眉微一思索,忽而大喝道:“你即便是得到了舍利,青青也回不来了!” 花妖赤红眼眸瞳孔猛地一缩,“舍利能生死人,肉白骨!我的青青,青青一定还会回来!”仿佛自我说服般激动争辩。 霍长婴本也是猜测,加之从班主那打听的事情。 班主当时叹息道:“我记得当时第一次见书生的时候,他眼神木讷,坐在台下一遍遍听着《牡丹情》,傍晚散场也不走,第二日我们开场保准还能在那个位子看见他,后来他就成了戏班的台柱子,只唱这一处戏,但唱的比谁都叫座,” “唉,再后来相处的久了,我们都猜‘青青’可能是他早逝的妻子。” 霍长婴问为什么肯定他妻子已经去世了? 老班主叹口气:“每逢清明,还有冬月十八他都回去城郊祭拜,回来后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闷头喝酒,偶尔听见他在哭喊“青青”二字。” “等第二天小厮去打扫房间时,每次都会看见满屋子里散着的宣纸,上面就写了‘青青’两个字。” 班主说着叹口气摇摇头:“昨日他从城郊回来后,整个人竟神采奕奕,跟我们念叨着‘他的青青快回来了’把我们都吓得不轻,以为他疯症又发作了,” “唉,世间难得痴情人啊!” 花妖抢夺佛骨是为了救一个死人? 可霍长婴并未记得舍利有还魂的功效,何况是魔化的舍利。 霍长婴叹口气,看着眼前疯魔的花妖,心里说了句抱歉,还是在人心口狠狠插了一刀。 他眯了眯眼大喊道:“两年前冬月,白城,幽冥司的黑白无常便已将青青的魂魄带走,此时早已过了奈何桥,你俩尘缘往事青青早已忘记,重新投胎人世!她回不来了!” “不!” “我的青青不会忘了我!”迷失心智的花妖仰天撕心裂肺大吼道:“不会!” 瞬间妖气bào涨,掌心聚起的妖气冲向霍长婴和萧铎劈头砸下! 霍长婴见到花妖的注意力已被转移,在萧铎耳边低声道:“躲!”萧铎不疑有他,拦住霍长婴的腰迅速跳开。 话音方歇,花妖一掌击在两人方才所站的位置,巨石在巨大气流冲击下崩裂开来! 碎石飞出“咄”的一声钉入树gān,合抱粗的树gān瞬间“轰隆”炸裂开来! 花妖接连数掌,追着两人的脚步,轰隆隆砸下。 萧铎揽着霍长婴轻灵跃起,直到花妖妖力将竭身形稍顿。 霍长婴见时机已到,手中折扇“唰”的展开,手腕翻转划开掌心,鲜血瞬间充满扇骨利刃,霍长婴另一手指间夹住符纸低喃,最后一个咒文落下,符纸瞬间飞出,缠住莫邪和gān将刀锋。 两人默契相视一眼,霍长婴低声道:“击!” 萧铎揽紧霍长婴,脚下猛地发力,长剑直冲向花妖,瞬间穿透心肺! “来世,你会再遇见你的青青!” 霍长婴看着绝望的花妖,眸中不忍一闪而过。 少年清冷低柔的声音仿若爱人低语,花妖眼眸模糊,泪水滑落:“青青……”最终绝望闭眼。 轰—— 长剑拔出,花妖近千年的修为瞬间爆开,巨大的气流两人bī退数步,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花香。 萧铎下意识将霍长婴护在怀中,背身独自承受四散内力的冲击。 半晌,周围恢复了寂静。 “将军,”霍长婴拍拍揽着他不放的萧铎,抽了抽嘴角:“放手吧。” 萧铎愣了下,刚准备放手便听见怀中人扬起熟悉的讥诮声道:“还是你舍不得放手?” 瞬间放手。 萧铎觉得脸上一阵火辣,霍长婴笑笑觉得这么说很有意趣,方要再戏弄萧铎几句,先前因神经紧绷而被压制住的疼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长婴!”萧铎一把扶着快摔倒的霍长婴。 霍长婴闷哼出声,“舍利暂时只能封印,一时半刻不会有事。”说着手中飞快结印,因花妖妖力的冲击,此时倒是没有妖邪打断。 “收!” 话音落下,数道血符同铁链般紧紧缠住木匣,异动的木匣顷刻安静下来,像不同物件般落到了地上。 萧铎弯腰捞起,打横抱起快疼晕了的霍长婴,跃上马背。 一阵天旋地转,霍长婴脸色煞白,他觉仿佛全身血液都被人抽光般刺骨冰冷,下意识靠向男人温暖炙热的胸膛。 萧铎拦紧霍长婴,打马欲走,却听见怀中人虚弱地伸手指道:“把他带走。” 顺着望去,萧铎才发现,清冷月光下,碎石泥土间,正倒着一株快要枯萎的——牡丹花。 追电疾驰,萧铎感到怀中人紧绷的身体正微微颤抖,心中急躁担忧,甚至还有他自己都不想承认的……恐惧。 他害怕,他害怕像九年前般,怀中的人冰冷僵硬了身体。 “驾!” 骏马急驰,溅起一地泥泞。 意识飘散在虚空中,心头牵扯起来无限的痛处。 霍长婴觉得全身冰冷刺骨,四肢麻木却又能清楚感受到脑海中炸裂般的痛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渐渐清明。 忽然,少年人清越柔和的笑声,随着风雪呼啸而来。 这是……? 霍长婴怔怔看着眼前大雪纷飞,寒风呼啸着穿过陡峭悬崖。 单薄衣衫的陌生少年攀爬在峭壁上,哈着白气,惊喜地看向峭壁之上迎雪盛开的鲜红牡丹。 “你开在这儿多冷啊,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努力向悬崖上的牡丹伸手,忽的,腰间的绳子突然断开,少年惊呼一声直直坠向万丈深渊。 霍长婴上前一步,却发现坠落悬崖的少年已被人拦腰抱住。 抱着他的人广袖红衣,墨色长发在空中飘散,一双凤眸修长而妖冶,珍而重之地将昏迷的少年抱在怀中。 是花妖! 霍长婴瞳孔微缩,环顾四周真实却又虚空的世界,这里竟是花妖的记忆?! 红梅落雪,冬去chūn来,倏忽数年光景。 边关小城,医馆中男人身影忙碌,人人都称赞一声:“陆青大夫仁心仁术。” 男人身后,红泥小火炉,“咕嘟”冒着热气的药罐,一红衣青年正揽袖煎药。 诊断间隙,男人回眸正巧迎上花妖偷偷的注视,微风起,桃花阵阵飘落,两人相视而笑,视线纠缠仿有千般情谊。 红衣青年走向男人,抬袖擦了擦男人额间的汗水,眸中满是心疼:“若是太累我们就离开这里。” 男人握住红衣青年的手,温柔笑道:“不累,你在身边哪儿都一样。” 红衣青年展颜,笑容灿烂仿佛三千繁华尽开,看着男人喃喃念了句:“青青。” 霍长婴瞬间瞪大双眼,青青竟……是个男子?! 转眼,铁蹄踏碎祥和,厮杀哭喊声铺天盖地。 两年前冬日,边关。 突厥劫掠白城后,边关饥荒,瘟疫陡然横行。 还未等霍长婴从震惊中回神,那边医馆冲进无数凶神恶煞的人,bào喝着将陆青拉扯出门。 手无缚jī之力的陆青大夫被人拖走。 医馆中,却不见花妖的身影。 第6章 谣言 花妖不知道去了哪里,霍长婴眼前却不见了陆青的身影。 朝中赈灾粮迟迟不至。 白城闭城门不许流民进城,城外饿殍遍野。 饿疯了的流民仿若野shòu般疯狂,一圈一圈围着撕扯啃咬的是——陆青?! 霍长婴错愕蹙眉,指甲不由陷入掌心,他看清了男人周围撕扯他的,正是将他拖出医馆的人! 神思仿佛和花妖的记忆相通,霍长婴知道那时候城外瘟疫横向,陆青被偷潜入城中的灾民qiáng行带走。 本是找陆青救治他们伤病的妻儿,但不知怎的突起争执,有饿疯了的灾民扑向陆青,生生撕扯下他手臂的皮肉,鲜红的血肉瞬间激起了人体内潜藏的shòu性。 人疯了,便同野shòu般恐怖。 仓禀实而知礼节,被饥饿支配的流民,脑海中就只剩本能的残酷欲望。 救治灾民的陆青,最终竟成了这些流民的腹中餐! 而花妖,霍长婴蹙眉,他仿佛感受到花妖铺天盖地的浓重悔恨,那是滔天恨意,恨的人——却是自己? 忽而,红衣身影从空中飘下,手中青色长刀挥起,妖力bào涨!围着陆青撕咬的流民如蝼蚁般瞬间被气劲掀飞! 冲冠一怒为蓝颜,花妖悲痛欲绝地哭喊响彻天际。 花妖bào怒,抱起陆青血肉模糊的尸体,青黑妖气在周身爆涨,城外流民尽数死在青色长刀下。 元和九年,冬至,白城外血流成河。 原来,花妖上千年的修为在那天舍去大半,只剩数百年修为。 也因此犯下杀戒,成为捉妖簿子上必须除掉的妖物。 飞雪漫天,孤月高悬。 满身血污的花妖抱着陆青的尸身,枯坐在雪地中,天降大雪,覆盖住四周横七竖八的碎尸。 “对不起,对不起,” 走火入魔的花妖侧脸温柔抵着陆青的额头,一遍遍喃喃念着:“青青,我的青青……” 赤红色的双眼呆滞没有丝毫的焦距。 霍长婴不由叹息,那厢花妖惊醒,猛地抬头,霍长婴的视线直直撞进花妖赤红色的眸子里。 天旋地转,炙热的烈火在身后“劈啪”作响。 冰天雪地中被人抱在怀中,霍长婴仿佛变成了陆青,大口大口吐着血,而抱着的他人…… 霍长婴费力仰头,入目是十四五岁男孩的青涩下巴,他疑惑蹙眉。 男孩低头,锐利眼神中是化不开的痛苦悔恨,却正是——萧铎! “——萧,萧铎!” 霍长婴猛地坐起身,头昏脑涨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猛地闭上眼下意识抓紧什么。 一阵耳鸣,听不清身边人在说什么。 忽而,感到背后掌间传来温暖醇厚的内力,逐渐安抚住他体内乱窜的内力。 胸口起伏喘息片刻,霍长婴抬眼才看清,此时自己正靠在萧铎怀中,男人结实的手臂正紧紧箍在自己腰间,低头眼神担忧地望着自己。 天光将明,室内烛火未歇。 昏huáng的烛光照在萧铎血丝满布的眸中,冷肃锋利的面容竟有瞬间的柔和。 而自己此时正紧紧地握着萧铎的手臂,大力之下指甲陷入皮肉,萧铎却仿佛不自知般,见他睁眼问道:“你怎样了?” 沉稳冷静的声音中似乎……有一丝慌乱? 默默抽回手直起身,抬手揉了揉额头,梦中最后的男人抱着他的场景究竟是真是假,霍长婴蹙眉,他竟全然没有印象…… 天蒙蒙亮,萧铎竟守了他一夜,他被花妖激烈的感情所惑,霍长婴扶着急速跳动的心口,垂眸掩饰住眸中异样。 永安城,东市。 乐平巷子,茶楼。 砰—— 朱红醒木敲在长桌上一声闷响,坐下一片叫好声。 “各位看官,” 年过半百的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咱们今日不说沙场征战,也不说英雄豪杰,只说说咱们永安城中一段绮丽缱绻的温柔轶事。” 风流轶事人人爱,座下众人议论纷纷,均竖起耳朵,准备听个仔细。 说书先生得意地一合折扇笑道:“说得便是昨夜花灯会上的事儿。” 窗边雅座,赵程正夹着个刚出锅的小笼包,咬了口,一不小心被灌汤烫了舌头,呼啦啦地扇着风,忽然被说书先生的故事所吸引,猛地咽下小笼包,几步挤到前排。 说书先生的故事正讲到jīng彩之处,众人纷纷凝神屏息。 “要说这位美人,那可真是国色天香,弱柳扶风啊,两人戏台之上定情,不顾身份悬殊飘然而去,美人空中衣带迤逦宛若仙女下凡,阵阵花瓣飘落,男才女貌,堪堪是一对儿璧人啊!”说书先生声情并茂,仿若亲眼所见。 众人翘首听下文。 说书先生一拍醒木,“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众人扔瓜子皮儿。 “唉,别扔,”说书先生打开折扇,挡在嘴边神秘笑道:“明日咱们就讲讲,‘将军月夜出永安,傲然狎jì足风流’!” 醒木一拍,说书先生在众人围追堵截前腿脚利索地溜走。 众人沉浸在故事中,鼓掌叫好,没人搭理打听前面讲了什么的赵程,故事只听了个尾巴,急得赵程抓心抓肺地挠挠头。 旁边忽有一人说了句:“我昨个儿就在戏台子下,看的可仔细了,就是萧将军。” 众人接着又是一阵热烈讨论。 “你说谁?!”赵程瞪眼。 “就是禁军统领萧将军啊,哎哎你放手,想打架是怎么!” 赵程拽起那人的衣领,怒气冲冲:“打你怎么了!谁让你造谣!” “嘿你这人怎么不讲理,怎么就谣传了,可不止我一人看见了!” 升斗小民怎能侮rǔ自家将军狎jì?!虽说,狎j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赵程怎么也想象不到自家冷冰冰的将军对娇滴滴的小娘子说情话的样子。 想象都是……一阵恶寒,赵程打了个激灵。 “都有谁看见了?!”赵程气结。 众人难得齐声道:“我们都看见了!” 赵程:“……” 崇仁坊,晋国公府。 “陶叔,将军在哪儿?”急急赶回的赵程问管家老陶道:“我有重要的急事向将军禀报!” 管家老陶上了上了年纪,掏了掏耳表示没听见,赵程又大声说了遍。 “哦哦,世子爷啊,在后院……唉我还没说完啊!” 管家老陶慢吞吞转过身,朝一个健步冲了出去的赵程招招手,他还没说,现在去打扰了世子爷可不好。 后院,梅花树下。 “将军,有人造谣说你狎……”一句话噎住的赵程,觉得眼睛有点疼,抬手使劲儿揉揉眼。 他真的没看错么?他家平常只会打仗练兵杀人,整日冷着脸的将军大人竟然亲手端着一个青瓷碗,耐心地……喂一美人汤药,而那美人似乎……有些眼熟? “狎什么?”萧铎喂完一碗药,头也不回冷冷问道。 赵程上前半跪抱拳低头禀道:“永安百姓都说将军昨夜风流,众目睽睽下带走个美人……” 忽而,雌性难辨的低低轻笑打断赵程的要禀报的“急事”。 “哼,”身披大氅,轻裘白衣的霍长婴嗤笑一声,看向萧铎下巴扬了扬,“我昨夜就说将军今日有好戏看,没成想一大早就有人着急忙慌来报信儿了。” 低沉悦耳的声音听不出男女,只是,这人说昨夜……? 赵程抬头向那人看去,玄色大氅遮住穿着雪白轻裘的单薄身躯,怀抱一手炉,墨色长发未束,柔软地披在肩上,透白的皮肤仿佛碎雪,五官清隽,没有丝毫风尘气,一双略微锐利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 赵程登时脸上火辣辣地疼,猛地低头。 “要不要吃个蜜饯?” 萧铎拿起石桌上的小瓷盘,霍长婴古怪看他一眼,还真当他是女子般怕苦? 见他不语,萧铎竟抬手径自拿起蜜饯送到他嘴边,霍长婴愈发古怪地盯着萧铎无甚表情的俊脸看了一圈,也没明白这人是怎么回事? 那厢,蜜饯又向自己唇边递了递,霍长婴抽了抽嘴角,还是吃了。 唔,口中苦涩的确消散不少。 看了眼略显殷勤的萧铎,霍长婴觉得……一阵牙疼。 想起今早他醒来时,便见到萧铎守在榻边。 “说吧,” 天光蒙蒙亮,霍长婴揉揉突突直跳的额角,侧头看向萧铎哼笑冷声道:“将军早就认出了我,怎么?还想我敲锣打鼓满城宣扬我是霍家余孽,霍长婴么?” 萧铎手掌忽然握拳,低着头仿佛极力压制着即将爆发的情绪。 霍长婴瞥了眼萧铎青筋突起的手背,哼笑一声刚要开口说话,便听到。 “我怕,” 愣了下,霍长婴揉揉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征战四方杀人不眨眼的冷面将军竟说——“我怕?”,方才到了嘴边的讥讽一下哽在喉头。 萧铎垂眸,没听见霍长婴的嘲讽便继续道:“九年前霍家的事情如今都是大殷的禁忌,无人敢提及,假意不曾认识你,你便能避开诸多麻烦。” 九年前啊……御史中丞霍渊即便百年后史书都讳莫如,深霍长婴蹙眉揉了揉疼痛不已的额头。 “再者,我,我怕你同九年前般遇到危险。” 霍长婴皱了皱眉,侧头奇道:“我遇到什么危险,九年前同师父云游后来才知家中遭大难,族人全被下狱,因罪获诛,我也因为跟随师父云游才得以逃出生天。” 闻言,萧铎猛地抬头看向霍长婴,九年过去,当年软糯的小包子,此时长成了未及弱冠的俊美少年。 只是这少年似乎……萧铎垂眸,锐利星目疑惑一闪而过。 片刻沉默后,萧铎道:“你要留在永安也并非不可,但你所做之事异乎寻常,加之不能bào露霍家人的身份,所以,” 萧铎顿了下,看向霍长婴,“你需要一个身份,既能掩盖你身世,又能光明正大行事。” 霍长婴挑眉,表示他说的对,从捉妖簿子上看来,永安妖物集聚,必有异象,他必须要留在永安一阵子,查清楚究竟是何种原因,以及……师父引他来此处又是为何? 而他要捉妖,必要时候身份不明甚是不便,总不能每个人都喂忘妄蛊吧。 “只是……”萧铎定定望向霍长婴,欲言又止。 “哼,” 霍长婴哼笑声,侧头瞥向萧铎:“长风将军号称‘长风’只因行事雷厉风行,如风似电,怎么这会儿就这般扭捏作态?”他觉得欲言又止的萧铎甚是碍眼,不由讥讽道。 “要委屈你扮作女子,对外宣称是我萧铎的未婚妻。” 萧铎被霍长婴一激,猛地一口气说了个清楚明白,却在霍长婴好笑又惊讶,玩味又不解的眼神中悄悄红了耳尖。 手掌在微微颤动好似嘲笑他的gān将剑鞘上轻拍一下,萧铎看向一侧的chuáng柱。 “——好。” 霍长婴轻飘飘带着些许揶揄的一个字,再度令传闻中的冷面长风将军面无表情地红了耳朵。 “啊嚏——” 后院石桌,梅花树下。 寒风chuī落一阵花瓣,落在霍长婴鼻间,惹得霍长婴一阵喷嚏。 “小心冻着。” 萧铎凑近些,紧了紧霍长婴系着的大氅。 霍长婴低头瞥了眼萧铎修长有力的手指,默默推开。 他之所以答应扮作萧铎未婚妻,因为萧铎此人,封号长风将军,掌握皇宫禁军,甚有权势,为人冷淡却不狡诈,更是史书之上备受后人赞扬的铁腕大将军。 而且,与他也有些儿时情谊。 再者谁也不会想到当年的霍家小公子,如今会以萧铎未婚妻的身份游走永安各处。 而赵程看到萧铎喂他药,只不过是方才一时兴起逗弄萧铎。 戏言道:“若扮作未婚妻也无不可,只是这未婚妻病了还要自己端碗喝药,啧啧,可以看来这做郎君的也未必真心想娶啊。” 只是玩笑,没真想让萧铎喂药,他又不是女子,可谁承想他刚刚端起药碗便被萧铎截了去,面无表情地坚持喂药。 萧铎动作自然地一勺勺全部喂完,动作笨拙而体贴。 霍长婴觉得这样喝药实在是……太苦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将军跟班的郁闷早餐篇】 赵程(被笼包烫到,撸袖子):谁看见我家主子狎jì了?! 路人甲(骄傲挺胸):我看见了! 赵程(拽人,眯眼准备灭口):还有谁?! 永安众人:我们都看见了! 赵程:…… 赵程(告状脸):将军!他们说你狎jì! 萧铎(不搭理,专心喂药):来慢慢喝,小心烫着 赵程:……将军!你怎能沉迷美色! 萧铎(不搭理,专心喂药):来慢慢喝,小心呛着 赵程:……将军!美色误国啊! 萧铎(不搭理,专心喂药):来慢慢喝,小心噎着 赵程:……………………………… 长婴(愤怒拍飞萧铎):滚,苦死老子了! 萧铎(拿来蜜饯):别拍疼手,吃蜜饯就不苦了 长婴:…… 赵程:……!!说好老板是冷面禁欲将军的人设呢?QAQ~~ 心疼我们的受到一万点bào击的赵程小盆友1秒钟……所谓的冷面禁欲将军在长婴面前,那就是个传说 第7章 身份 而如此同时,京畿守卫,卢府。 哗啦—— 气急败坏地卢靖远摔碎手中茶盏:“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青瓷茶盏崩碎开来,滚烫的茶水飞溅。 侍候的侍女吓得一个激灵,顾不上被烫伤的手背吓得扑通跪地。 书房里,哆嗦的下人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啪—— 卢靖远看完手中信件,气得拍在桌子上,颤抖着手抚上因气急而抽痛的心口,喘息片刻,抬手揉着额头,满是皱纹的面上因咬牙切齿的怒气仿佛又苍老几岁。 萧铎这个小儿!竟然这般命硬! 卢靖远看了眼刺杀失败让萧铎逃脱的奏报,心脏又是一阵抽痛,没能死在高句丽叛乱中,没能死在三番四次的刺杀中,甚至连当年霍家的…… 念及此,卢靖远怒气升腾的眸中疲惫一闪而过。 半晌,鼻中哼了声,刘遇那个老狐狸,当真是哪头都不得罪,趁火打劫,独占了霍家的宅子好向上头领功。 没有将上头要的东西拿到,也没有除掉碍事的萧铎,卢靖远不由又是一阵烦躁,挥手赶走了碍眼的侍女。 提笔将事情告知上头,他们只能等到举办法式那日再做打算。 “老爷,” 管家在门外询问道:“后院的秋姨娘又吵起来了,直闹着要跳湖,老爷您看……” 卢靖远听闻又是一阵头疼,不耐烦大喝道:“她要跳就让她去跳!吩咐下人准备好棺材!” 管家有些为难地离开,卢靖远扔了笔,叹息声,如今他已年过半百,之所以还霸着这个累人的位子,亦是因为自己唯一的儿子不争气,斗jī遛狗,一身纨绔脾性,而后院的众多妻妾这些年竟一无所出。 秋姨娘估计是被前天晚上骤然出现在榻上,鲜血淋漓的首级吓怕了。 这些天总是叫嚣着有恶鬼索命,好好的京畿守卫府,jī飞狗跳,没个消停。 毛笔“咔擦”一声被折断,卢靖远咬牙切齿:“好你个萧铎!” 而让卢靖远咬牙切齿的萧铎萧将军,正暗搓搓地为自己定了个“媳妇”。 崇仁坊,晋国公府,后院。 跪在地上的赵程,觉得今早是他有生以来最悲惨的一个早晨,本以为自家冷面将军闻言定会怒不可遏,结果……将军旁若无人地对美人各种献殷勤,看得他一阵眼疼。 难不成,真有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一说?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认真思考起,究竟是美人重要还是仕途重要这个深刻富有内涵的问题。 还未及他思考出结果,就听见将军威严的声音夹风带雪般道:“常姑娘自此便住在国公府,今后会是我,我的妻子。”说这话时萧铎手指在桌下不自觉搓动两下。 霍长婴闻言端着茶盏的手一顿,侧头似笑非笑地看一眼满脸严肃的萧铎,“常姑娘”可真够新鲜的。 赵程一惊,刚到嘴边的谏言被吓了回去。 “今日冲撞长……常姑娘,赵程你自去领罚。” 萧铎看向满脸愕然的赵程,忽想到什么,又道:“去告诉陶老叫家中奴仆无论职责统统到后院听训。” 待到赵程走后,霍长婴放下茶盏看着萧铎,勾唇戏谑道:“你该不会,真想娶我吧?” 萧铎闻言一怔,面色沉静,默然不语,石桌下手指却又悄悄搓动几下。 盯着突然沉默的萧铎古怪看了眼,霍长婴转了转手中茶盏哼笑道:“难怪萧老爷子一把年纪了还要云游,我瞧啊,就是被你这木头性子给憋的。” “明明小时候话还挺多,怎么越大越闷,”自言自语般咕哝一句,口中清茶甘甜纯净,霍长婴舒服地眯了眯眼。 其实,在国公府起码饮食用度都不错,唔……还不用花他好不容易攒下的银子。 捉妖奔波,往往满地打滚一身泥,冬日客栈热水又贵得惊人,以至于他都没多余的钱置办冬衣。 “世子爷,” 管家老陶呼呼啦啦来着国公府一众人奴仆到了后院,喘口气笑道:“总共一百二十八人都在这里了。” 萧铎点点头,看向古怪盯着他的霍长婴,忽然,笑了笑。 霍长婴怔愣,儿时的萧铎,就像前世母后养的那只昂首挺胸却容易炸毛的狸猫,另他感觉甚为有趣,似乎在两百年前奇异地找到了一点熟悉感,令他不再惶恐。 是以没少捉弄萧铎,男孩情绪鲜活而真实的表露在脸上,而如今,多年征战沙场的磨砺使得萧铎像极一柄未出鞘的利刃,冰冷,疏远。 此时一笑,如同冰封裂隙,chūn雪消融,简单来说就是——好看极了! 霍长婴轻咳一声,垂眸不语。 那厢,萧铎没有注意到霍长婴的异样,沉静的目光锐利地扫视一圈众人,确定人都到齐后,朗声道: “常姑娘从此便是你们的主子,未来的主母。” 萧铎冰冷威严的声音清楚地响彻在国公府众人耳中,若金石掷地。 若只是一个身份本不必如此,为何萧铎…… 霍长婴蹙眉登时沉默。 众人走后,霍长婴放下手中茶盏,手肘撑着石桌上半身微微前倾,看着眼前人轮廓硬朗的侧脸低头轻笑一声。 半晌轻飘飘道:“还记得,如今的皇上是缘何流落民间的么?” 萧铎闻言剑眉紧蹙,随意扶着石桌上的手指骤然绷紧,筋骨突起,转头看向已缩骨扮作女子的霍长婴。 俊美清秀的面容,此时带着一种雌雄莫辩的魅色,淡粉的唇角轻轻翘起,长眉若山似黛,略锋利的桃花眼角微扬起,顾盼间仿佛能勾人摄魄,懒散,却冰冷。 轻裘笼罩着单薄的身躯,不同女子的娇柔身姿,少年蕴含劲道的筋骨柔韧却不娇弱。 靠的近些,他似乎都能看见少年白皙皮肤上的细小绒毛,以及浓密睫毛下隐藏的……戏谑。 心脏陡然漏跳一拍,萧铎下意识搓了搓手指。 “如意。” 轻飘飘两个字带着温热的呼吸喷在脖颈间,几分戏谑几分冰冷,却骤然炸响在萧铎耳中。 萧铎惊愕转头,唇瓣与抽身而退的霍长婴的侧脸险些擦过,心口仿佛被绵软的刀子划过,刺痛却……旖旎。 昭宗太子慕恒钦,曾经是最被看好的皇位继承人,文才武功无一不好,唯独他与庶弟如意感情甚笃,同寝共食,两人感情好的相比兄弟更像——情人。 元寿八年如意使巫蛊之术谋反,被昭宗镇压后刺死,逐出宗室,弃于乱葬岗,坟茔不立碑;太子木恒钦悲痛欲绝,上述奏请为如意迁坟立碑,上不准,昼夜悲泣,终与人合谋谋反弑君不得,昭宗废黜之,流放岭南。 废太子慕恒钦在流放岭南路上病重不治身亡,身怀有孕的太子妃聂氏艰难度日,独自将如今的皇上抚养长大。 直至,文帝驾崩,皇位无人继承才被丞相聂然接回,立为皇帝。 “前人之路并非光明坦途,且今上生性多疑,” 霍长婴点到即止,哼笑声:“即便将军想要效仿,也需找到适合的人不是,” 言罢,他坐直起身子,侧瞥勾唇:“长婴只是提个醒儿,将军莫怪。” 寒风乍起,霍长婴拢了拢身上玄色大氅,手中厚实温暖的触感忽令他心头一滞,蹙眉敛了几分讥讽的语气:“晋国公一脉单传,将军还是不要任性的好。” 萧铎蹙眉不语,紧绷的背脊仿佛有什么将要爆发却一直被生生克制,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石桌上筋骨bào起,甚至微微颤抖。 空气一时凝滞。 “将军!” 忽然一侍卫禀道,“宫中传旨,令将军速去宫內议事。” “备马!” 萧铎嚯的起身,快步走出后院,仿佛落荒而逃般。 寒风渐起,梅花簌簌飘落。 北风chuī过,萧铎坐着的石凳前,那方石桌角已化为齑粉,随风飞散。 霍长婴抬手接住落花,盯着掌心中的红梅看了半晌,忽的叹口气,似是自嘲笑笑摇摇头,翻手让花瓣落回泥土上。 正欲起身回房,瞥见吩咐完事情回来的老管家。 霍长婴忽的想到什么,眸光一转,客气笑道:“陶叔,在下想同您打听个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萧铎是个有间歇理解障碍的冷面将军篇】 长婴:巴拉巴拉巴拉……所以龙阳很危险,入坑需谨慎 萧铎:哦 长婴:巴拉巴拉巴拉……就算断袖,也要找个身家清白,没有案底的 萧铎:唔 长婴:……所以你懂了? 萧铎:嗯,你当我媳妇吧! 长婴:……-_-# 第8章 哑谜 管家老陶听见霍长婴叫他,忙放下手中活计。 笑呵呵上前两步问道:“姑娘尽管问,老陶我在国公府也有些年头了,就没见到世子爷对哪个这般上心过,除了从前霍家那个小……”话一出口,老管家忙噤声,笑着哈哈两声,打了个马虎眼。 霍长婴眉心一跳,眸光闪了闪,见老陶看过来只但笑不语,像没听见老陶后半句话般。 老陶见霍长婴似乎没听见,有些心虚地笑笑道:“将军吩咐说姑娘喜静不爱让人打搅,所以有什么事情吩咐老奴便是。” 霍长婴客气回了句,便笑问道:“方才见府中下人年轻女子甚少,多是上了年纪的仆妇或者小厮,将军平日房中,没人么?” 这话问的几乎直白,却显然问到了管家老陶的愁心事。 老人家叹气道:“谁说不是,早年间府中还有些婢女,也曾经有媒人登门说亲,可自从九年前发生了那件事儿后,” 老人家正满面愁苦低头叹气,像被什么卡住忽的噤声,抬头看眼满脸不解的霍长婴,想了想,还是小声嘱咐道:“常姑娘是外乡人,不知道永安城里的道道,有些事不能提,不能说,就算旁人说漏嘴,也权当没听见,” 见到霍长婴不解,老陶咬咬牙,凑近些压低声音悄声道:“其中内情老奴也不完全知晓,但九年前御史中丞霍家的事,一个字也不要提及。” 霍长婴眉心微蹙,手捂里的手渐渐握紧,仿佛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快的让他捕捉不到,只依稀在心头生出些苦闷。 侧头看眼满脸担忧的老管家,霍长婴笑道:“多谢陶叔,小,小女子记下了。” 见霍长婴知趣不问,老管家眼中多了几分欣慰,接着说道:“打那后,世子爷脾性大变,冰冷淡漠全没有了少年人的活泼,” 老人家说着深深叹口气,“后来有天,府中年轻的婢女突然被全部遣散,世子爷同国公爷发了好大的脾气,” “加之世子爷也常常值守宫廷,战事紧张的时还常被皇上指派出征,一走就一年半载,不常住府中。” 说着老人家叹口气,“说句大不敬的我自家儿子比世子爷还小上几岁,孩子都两个了,唉……老国公可就世子爷这么一个儿子。” 看了眼若有所思的霍长婴,陶老忙佯扇自己一嘴巴笑道:“瞧我这老糊涂了,同姑娘说这些做什么。” 霍长婴笑笑,看了眼看状似糊涂的老管家,悄声在他耳边吩咐了句,老管家眼前一亮忙道“姑娘好心”便退下。 内室,案几上放着一盆打蔫的牡丹花,正是花妖的原型。 他和师父做的其实并非其他修道之人的斩妖除魔,他们只抓有罪之妖,即便抓住如同花妖这般背负数条人命的散去所有修为,重归混沌,回归本体,再行修炼。 就像是师父所说,天道万物,化而为灵。 霍长婴拿出羊皮筒子中的小簿子,划掉牡丹花妖几字。 看了眼几乎枯萎牡丹花,霍长婴叹口气:“也不知你叫什么,如今千年修为尽数消散,只得从新开始,你的那位陆青兴许已经转世,你何苦赔上一身修为,执着于今生呢?” 想了想向那枯萎的牡丹花渡了些修为,可牡丹花耷拉着花叶,拒不接受,霍长婴皱皱眉,“你杀生太多,即便死了,魂魄登时消散天地,再也不会见到陆青!” 掌心中修为渡了过去,了无生机的花枝,重新抬起了头。 霍长婴被气笑了,“此后修炼若走向邪道,同陆青即便再见也是殊途,你的那位陆青面对恩将仇报的流民都没有生出半分怨恨之心,可想是个菩萨性子,” 啧啧叹口气,救治流民反被怨恨,且被饿疯了的流民们活活咬死,这样都没有化作厉鬼,若换做他定然做的比花妖还绝! 霍长婴喝的药效发作有些困倦,单手支着额头,慢悠悠道:“若是见到黑白无常我帮你问问,可别托生到了哪家庙里当了个小光头,”打了个哈欠,“被西天梵境的人看上,你可就挖不回来喽。” 屈起修长的手指在花叶上弹了下,原本打蔫儿的牡丹花闻言,直挺挺地竖起叶片,一副打架的架势。 “呦呵,这会儿来jīng神了?” 霍长婴见牡丹花终于有了生机,勾唇轻笑着揶揄一句,忽想到什么,支着额头,转眸盯着牡丹花悠悠嘟囔了声:“男子间真的……”会产生这般深的情意么? 牡丹花登时红了几分,花叶仿佛害羞般jiāo叠抱住。 霍长婴见牡丹花这般,轻笑声屈指在微微低头的花枝上轻弹了下,心中却无面上的悠然自在。 昭宗太子因龙阳谋反,是以从此大殷朝中断袖龙阳便如同禁忌,甚至有人几乎将其与谋反混为一谈胡乱攀咬,以至于朝中官员无不人心惶惶。 眼前忽然闪过萧铎今早轻笑的模样,霍长婴揉了揉抽痛的额角。 即便前世李公公也曾经提及大殷史上也有因龙阳之事被皇帝猜忌,最终处斩的能臣良将,而萧铎…… 霍长婴眯了眯眼,似乎有什么飞快地在脑海中滑过。 哗啦—— “谁!”霍长婴惊醒直身,喝问道。 “姑娘息怒,”门后转出一个粗布仆妇提着食盒,惊恐地低头不敢看他,“方才没站稳打翻了花盆。” 霍长婴眯眼看了半晌,忽而笑道:“无妨,冬日骨脆,大娘可是要小心些。” 惊恐的仆妇连连称是,麻利将食盒中餐食摆在外间的圆桌上,便躬身告退。 方一踏出门口,李大娘忽的松口气,拍着自己胸口顺气。 她方才可是听见世子爷今早让他们拜见的常姑娘,说什么“黑白无常”“转世”“修炼”等等,听得她是一阵心惊肉跳,世子爷究竟是找了个做什么的女子,该不会是个装神弄鬼跳大神儿的吧?! 惊魂未定的李大娘快步回了后厨,越想越沉不住气。 于是,送饭的李大娘告诉了摘菜的张大娘,张大娘告诉了来送菜的李大爷,李大爷又告诉了自家泼辣的婆娘…… 不过半日,说书先生的手中又多了一可以编写的趣闻,年过半百的说书先生,眯眼提笔唰唰写下“将军难过美人关,只因美人非凡俗”几个大字。 紫宸宫,御书房。 “臣参见皇上!” 明huáng绣金龙袍的皇上,正在书案后提笔写字,闻声不语,仿佛专注挥毫般。 萧铎沉默静半跪。 半晌,皇上忽然笑了声,一幅字写成扔了手中笔,拿开镇纸看了看,不由赞叹笑道:“丞相送来的龙香墨当真不凡!”自己欣赏片刻jiāo给静候一侧的內侍。 有宫女立马送上茶水,皇上瞥了眼那低眉顺眼的宫女,抬起茶盏chuī了chuī才像刚刚想起书房中还有人般,慢悠悠道:“萧将军起来吧。” 萧铎起身,余光瞥见皇上端着的茶盏,心中了然,并不开口言语。 “朕听闻老国公云游四方,不知何时才能请教萧老爷子书法一二。”皇帝放下茶盏,并不喝,看向萧铎家常般。 萧铎闻言立刻会意抱拳弓身答道:“家父随意,行程随心,也并未给臣递来信件。”说着左手指微不可查地在轻敲手背两下。 皇上眼角余光在萧铎手指上一闪而过,眉心微蹙,细长的眼眸中沉思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一下~ 第9章 手段 “秉皇上,”小內侍禀道:“京畿守卫卢大人求见。” 皇上闭了下眼,“传。” 不多时,沉稳镇定的卢靖远便走进了,行完礼,将祈福仪式的行程折子递了上去。 见到萧铎静候一侧,卢靖远忽然一阵牙疼,想到路上小厮送来的消息不由讥讽道:“听闻清心寡欲的萧将军昨夜风流的很啊,茶楼里都说什么来着,哦对了‘打马狎jì少年郎’。” “卢大人慎言!” 萧铎冰冷道,眸光锐利扫向卢靖远:“常姑娘实乃在下未过门的妻子,并非伶人之辈。” 皇上从奏折中抬头,惊奇笑道:“萧将军莫不是说笑?” 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几分笑意几分试探,“当年北征高句丽凯旋之际,朕欲将公主许配与你,爱卿断然推辞,如今是哪家的佳人,莫非国色,不然萧将军如何动心?” 卢靖远见皇上好奇,还想在插句话浇把油。 “非为绝色,是臣迎接佛骨途中所救女子,”萧铎冰冷的嗓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贱内虽蒲柳之姿,合是我愿,此生不负。” 萧铎掷地有声的冰冷嗓音回dàng在御书房中,一时众人沉默。 半晌,皇帝“哈哈”笑了声,目光逐渐慈爱,“都说你萧铎娶亲那是铁树开花!今年宫宴带来给朕瞧瞧,如何的‘蒲柳’将朕的女儿比了下去。” 卢靖远还想再说两句,便见皇上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和萧铎退下。 出了御书房。 “萧将军可真是一世英名毁于一教坊女子啊,听闻戏子最是无情,将军还是看紧些好,莫要等红杏出墙了再,啊——” 卢靖远越想越气边走边讥讽道。 前方走着的萧铎猛地顿住脚步,身材矮小的卢靖远险些撞到萧铎身上。 “卢大人!” 萧铎剑眉蹙起,眸中杀气升腾,手中gān将“哐当”声环抱胸前,直盯着卢靖远道:“听闻卢庭彦昨日在南风馆跟人起了争执,此事想必大人还未知晓吧?” 南风馆是永安城中出名的小倌儿馆,大殷虽禁止官员沾染龙阳,但百姓是不拘的。 只是这卢庭彦是卢靖远的嫡子,将来势必要进仕途。 卢靖远气的胡子直抖,这个孽子,什么时候竟沾染了玩儿男人的癖好! 牙齿咬“咯咯”直响,卢靖远正想要在说上几句,眼前早已经没有了萧铎的身影,气的卢靖远心脏隐隐抽痛,心说回家就去抽兔崽子一顿,非把他这癖好给打改了!急匆匆回家,便也无心再去计较萧铎是否找了个教坊女子。 教坊女子再风尘,起码也是个女子! 崇仁坊,晋国公府。 “世子爷,”管家老陶候在门口,见到萧铎回来,令小厮牵了马。 “陶叔,长,常姑娘怎样了?还发烧么?”萧铎边向后院走边问道。 老陶恭敬道:“晌午宋大夫来瞧过,热已经退了,下午药效上来就早早歇下了。” 萧铎点点头,宋大夫是家中信得过的大夫,为人冷僻古怪但颇有傲骨,昨日他还担心试探,没想到宋大夫直接以一句“有救无类”将他的话堵了回来,如今看陶叔的反应,宋大夫的确没有多言。 走到霍长婴院子门口,忽而想到白日里两人的针锋相对,萧铎顿住了脚步。 “世子爷,不去看看么?”管家陶叔问。 萧铎盯着漆黑的窗户,半晌闭了闭眼,握紧的拳头忽的一松。 “不去了。” 前院,萧铎平日起居之处。 月上枝头,四处寂静。 屋内并未点灯,一片漆黑中,萧铎坐在榻边,抬手揉了揉抽痛的额头。 忽的,鼻间闻道一股绮丽熏香,萧铎眸光一肃神经骤然紧绷,抬手飞快向身后被褥间抓去。 “呀——” 女子惊恐娇柔的喊声瞬间打破夜晚寂静。 萧铎蹙眉,月光洒在一妙龄女子莹润的肌肤上,惊吓之下胸口不住起伏,一片诱人之色,粗粝手掌下的脖颈柔弱纤细,泫然欲泣的眼神足以令一般男子疯狂,只是…… “好大的胆子!” 萧铎收紧掐着女子脖颈的手厉声喝道:“你是哪家的细作?!”竟然能潜入国公府,而不被府中侍卫所察觉。 想着萧铎眸光更加犀利喝道:“说!” “是,是常,常姑娘让管家安排我来侍,侍寝。”女子被掐住喉咙一句话断断续续夹杂哭腔。 萧铎在听见“常姑娘”时,怒气滕然上升,未待到女子说完,已霍地冲了出去,消失在黑夜中jīng壮背影,仿佛燃烧着熊熊怒火。 霍长婴!你好手段! 后院,“常姑娘”紧闭的房门“砰”地一声被人大力推开。 门“砰”的一声被大力猛地推开,呼啦啦带进来一阵刺骨寒风。 声音之大,刺人耳膜。 “长婴!” 萧铎怒极大喝一声,即便盛怒也想到要为霍长婴掩饰身份,没有叫破姓名。 常人在这般大的声响下多少都会被惊醒,此时內侍却寂静一片,萧铎心下一惊,快步向榻边走去。 一把扯开帘帐,见到榻上人熟睡,忽的放下心来。 转而怒火腾地再次烧了起来,这人送侍女到他房中,竟然还能这般安然的入眠! “长婴!” 萧铎低喝一声,俯身一条腿屈起跪在榻上,一手将霍长婴从锦被中挖出来,“你,” “唔,”熟睡中的霍长婴被人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丝毫没有挑起一腔怒火的自觉,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觉得头脑昏沉一片,“萧铎?” 萧铎见霍长婴这般模样,觉得后槽牙有些痒,很想像小时候那般咬他一口,磨了磨牙,正要说话,便听霍长婴轻飘飘道:“你来我这儿做什么,这里可没姑娘。” 一句揶揄是在报今日当着众人面唤他“常姑娘”的仇么?! 萧铎睁大眼睛登视霍长婴,脸色又冷了几分,这人懒散的样子丝毫没有为自己所作所为感到羞愧,真是……不一般的厚脸皮! 霍长婴见怒气冲冲的萧铎便晓得发生了什么,推了推他抓着自己衣襟的手,“那姑娘也是身家清白的良家子,我特意让陶叔查了她家几代族谱,若你不喜欢,明日我再,” “不必!”话未说完,被萧铎打断。 霍长婴哼笑一声,几分戏谑几分冰冷:“难不成你喜欢教坊女子,那更好办。” “我说不必!”冰冷bào怒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再次打断霍长婴的喋喋不休。 萧铎瞪视着眼前这双优美的桃花眼,此时没了往日的调笑懒散,冰冷,透彻,仿佛看穿人心般迎视向他。 不似方才那女子泫然欲泣的惊恐,清冷月光下,少年桃花眼明亮而清澈。 萧铎心脏登时漏跳一拍,猝不及防脖颈被人大力一拉,天旋地转间竟然仰倒在chuáng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蒲柳’其实不丑篇】 卢大人(指萧铎):他说你丑 长婴(挑眉看萧铎):嗯? 萧铎(严肃认真脸):你最美,没有人能比得上你倾国倾城祸国殃民的绝世容颜,巴拉巴拉巴拉…… 卢大人:……!! 赵程:……我怀疑我的老板是个假将军!QAQ 第10章 心疼 屋内并未点灯。 霍长婴正压在他身上,低头俯视他,柔软长发散落触到他的脖颈,一阵苏|痒直挠到了心里。 俯身凑到萧铎耳边霍长婴轻声道:“方才那女子靠近的时候,将军你的心跳,” 侧眸看眼萧铎绷紧的唇角,抬手抚上他的心口,忽而勾唇哼笑一声,“也这般快的几乎……慌乱?” 少年温暖的呼吸喷在脖颈间,温暖湿润,萧铎心脏狂跳,对上霍长婴揶揄又透彻的眼神,猛地升起一阵无名怒火。 骤然翻身,萧铎单手撑在霍长婴身侧,一手抓紧抚在他心口的手咬牙道:“我的心意不用来试探!” “唔,” 霍长婴定定看了眼几乎恼羞成怒的萧铎,忽然笑了下,这炸毛的模样真是和母后那只狸猫像极了。 “既然如此,将军起身吧,”头脑又是一阵疼痛昏沉,抬手推了推他,竟推拒不动盛怒的萧铎。 随意嗤笑道:“眼下这般情形很难不让人怀疑,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偏好。” “你!”萧铎气结,蹙眉握紧霍长婴肩膀。 没掩饰的少年体魄,透过中衣柔软单薄的丝缎,呈现出优美的肌肉线条,有筋有骨,只是肌肤的温度……热的惊人。 萧铎一愣,忙抬手覆上霍长婴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心下一紧。 “不是说已退烧了么,怎还这般烫?”方要皱眉唠叨几句,便听见霍长婴一阵难受的闷哼。 “唔,” 霍长婴蹙眉推了推萧铎,男子肌肉结实的炙热躯体压得他一阵胸闷:“怕是封印舍利的时岔了气儿,内力紊乱,这种内伤普通大夫治不了。” 汤药不过压制了他外伤引起的发热,此时内力一但紊乱,必须自行调息。 “你先起身,我,唉你!”霍长婴惊呼一声便被萧铎拉起,半搂半抱箍在他炙热有力的怀中。 霍长婴挣扎了下,“别动,凝神。”萧铎低沉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绵厚的内力从背后手掌贴合处传来,温和平缓地顺着四肢百骸而去,一点点抚平经脉间的阵痛。 忽的,丹田中传来一阵猛烈剧痛,仿佛不服镇压般直冲向经脉。 是修为,萧铎虽然和他师承一脉但他从未修行,内力虽远比同龄人醇厚,但这是压制不住因修为而乱窜的内力。 霍长婴闷哼一声疼地扬起脖子,额头渗出涔涔冷汗,“停,萧铎。” 萧铎闻言登时收手,见霍长婴疼的厉害心中一阵揪痛。 他这九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握紧霍长婴因疼痛而挣扎的双手,将人紧紧搂在怀中,防止他痛极伤了自己。 萧铎下巴抵在霍长婴发间,温声:“不怕,不怕。” 快疼昏的霍长婴下意识抓紧什么,意识将要模糊之际,耳边人低声轻唤,陌生却……熟悉,奇异地抚平他心头的不安,神志一点点镇定下来,凝神调息,内力渐渐平和,呼吸渐渐平稳。 随着内力的平稳,铺天盖地的疲倦席卷而来,霍长婴来不及纠结现在这暧昧的姿势,会不会让萧将军奇怪的偏好再奇怪几分,便沉沉睡去。 感到怀中人呼吸平稳,十指紧扣舍不得放开,萧铎眸色动了动,在怀中人汗湿的额角落下轻轻一吻。 窗外北风呼啸,室内温柔寂静,案角的牡丹花默默捂住了花枝。 天色擦黑,宫门将要落锁。 永巷中,宫女快步走在青石板路上,忽然碰倒迎面而来的瘦小內侍,起身道歉后,快步向御茶房走回。 一切再平常不过,除去小內侍袖中悄然多了的小纸卷。 不多时,小內侍快步走出了宫门,没入夜色中。 翌日,天还未亮。 赵程已候在是晋国公门口,不停张望奇道:“陶叔,将军今天怎起的这么迟?” 管家老陶满脸喜气:“昨日歇在常姑娘房中。”世子爷昨夜虽然大发雷霆,冷着脸去了常姑娘房中,可两人竟没吵架,且世子爷一晚上都没离开。 这位常姑娘虽来历不明,好在通情达理,大度贤惠。 管家老陶笑呵呵地摸着自己的胡子,心道等老国公回来时就能儿孙满堂了! 赵程掏了掏耳朵:“您老这激动什么,又不是自家儿子要成亲。” “你个臭小子,说什么!”管家老陶一把捂住赵程的嘴巴,生怕他再说出大不敬的话来。 赵程扒拉开管家的手,撇撇嘴,“要不您也给我找个媳妇。” 赵程虽是萧铎副将,作为战场遗孤,被萧铎带回来后一直养在国公府,和管家的关系也亲厚。 老陶认真想了下:“孙婶儿家的外孙女长得水灵,你,” “免了吧,那个泼辣丫头!”想起揪他耳朵的小女孩一个激灵,实在……太疼了! “常姑娘那样温柔娴静的就挺好,”赵程心里将疯丫头和常姑娘对比了下,“唉,您又打我!” 老陶拿起一侧的扫帚,追打:“打你怎么了,再好也是主子!” 前院jī飞狗跳,小厮纷纷避让。 而国公府,后院。 砰—— 一阵闷响,睡在榻上的萧铎冷不防被人拍了下去。 赵程和管家眼中“温柔娴静”的“常姑娘”收回打出的一掌,盯着地上略显láng狈的人,勾唇冷笑:“将军可真是早啊!” 一双挑花眼微微眯起,懒散而锐利盯着缓缓站起来的人。 萧铎整了整弄皱的衣衫,穿好衣架上的外袍,耳朵已红透,别开视线不去看榻上的人,莫名有种理亏的错觉。 尴尬地握拳轻咳声,萧铎道:“你,好生休息,再发烧就让管家叫宋大夫,”想了想又道:“若像昨晚般内息紊乱,让管家派人通知我,我” “哼,告诉你有什么用,”霍长婴哼笑一声,古怪盯萧铎一眼:“你今日话倒多?” 话被人打断,萧铎也不气恼,背在身后的手指搓了搓,向外走去。 “等等。” 萧铎停住脚步,身后一微冷散漫的声音问:“去哪?” “今日舍利入jī鸣寺,圣驾临寺为太子祈福。”言罢萧铎深深看了眼霍长婴,转身迈出了房门。 盯着轻轻阖上的房门,霍长婴神情有些古怪,方才萧铎眼中的是……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改个口口 第11章 棋子 案角牡丹花张开叶片,迎着初升的太阳摇了摇花苞,霍长婴一记眼刀飞去:“再笑!把你叶子拔光!” 牡丹花抱紧叶片,不服输地晃了晃花枝。 霍长婴无奈摇摇头,揉着抽痛的额头,常年微凉的手掌被人握了一夜,gān燥而温暖,不由一愣,片刻后蹙眉。 他方才……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新昌坊,jī鸣寺。 永安城中的皇家寺院,全寺上下僧人早早便诵经静候,因今日皇上将要亲驾jī鸣寺为太子祈福,禁军一早戒严jī鸣寺,防止宵小之辈冲撞圣驾。 晨钟奏响,礼乐齐鸣。 皇家礼仪冗长而繁杂,大雄宝殿之上,殿侧一众僧侣轻敲木鱼齐诵佛经,巨大盘香烟雾缭绕,皇上燃香祈福,身侧不远处站着佩剑而立的萧铎,锐利地眸光扫视众人,大殿内外均有佩刀禁军守卫,森严,庄重。 佛骨归于jī鸣寺,在寺中接受众僧人的朝拜诵经,八十一天后再入禁中礼敬供养。 礼仪结束,皇上随着主持——净心大师去禅房讲经。 曲径通幽处,禅房。 萧铎值守屋外,jī鸣寺依山而建,禅房地势颇高推窗便见幽静山色,转至山墙却恰好可望见山下大雄宝殿与远处隐约可见的舍利塔…… 忽然,一对人影出现在舍利塔附近,看服色仿佛僧人,只是行动诡谲不似寺僧坦然,萧铎皱眉,净元大师舍利如塔无故不得出,而那围在其中的僧人手中拿着的——仿佛就是huáng符捆着的木匣! 萧铎神经登时绷紧,目光紧追那队“僧人”,边吩咐赵程保护皇上,赵程肃然应承,萧铎便飞身追去,并未惊动其他禁卫。 尾随至后山,萧铎皱眉,后脊肌肉紧绷,gān将嗡鸣似要出鞘,后山地势复杂,人若进入仿若石沉大海,更加难寻。 忽的。 胳膊被人大力拽住,萧铎反手一掌。 身后人灵巧转身,见长剑冲来,腰肢向后猛地弯去,再一侧身巧妙避开剑锋。 剑气呼啸而过,白纱帷帽被剑气带落,那人轻笑一声,桃花眼中暗含懒散讥诮,正是霍长婴。 “长婴!” 萧铎身体后仰,猛地收回剑气,反手还剑入鞘,忙又上前拉住霍长婴,蹙眉低声问道:“此处危险,你怎么来了?” 霍长婴着一身月白轻裘,长发半束,修长的食指在翘起的唇边做个噤声的动作,懒散自得的模样仿佛螳螂后那只悠闲的huáng雀。 萧铎蹙眉不解。 “那人拿走的是我早前已掉包的,换而言之,”霍长婴扬眉一笑:“就是——假的。” 摊开冻红的手掌,掌心中赫然是huáng符捆绑的木匣子! 隆冬山中格外寒冷,萧铎登时沉下脸。 大雪过后,山中积雪尚未融化。 寒风刮过,一阵碎雪泥土的冰冷气息。 萧铎盯着那双冻得通红的手掌,抬头便见霍长婴面色苍白,只鼻尖冻得通红,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微微扬起下巴,似乎……有些得意。 “怎么,被本公子的神机妙算惊呆了?”霍长婴见萧铎沉默不语,哼笑声挑眉看他。 萧铎蹙眉,声音中仿佛隐含压制的怒气:“不是让你好生休息么?”山中这般冷…… 男人剑眉蹙起,冰冷硬朗的面容,此时更加几分冷肃。 霍长婴心中莫名涌起一丝怒气,手掌翻转将木匣收起,哼笑声讽道:“堂堂男儿,莫非只能学闺阁女子闲在后宅?” 亏他今早破天荒的感到些愧疚,才特意过来瞧瞧,没想到这人竟……哼! 见霍长婴生气,萧铎下意识放缓语气:“不是,” “不是什么,”霍长婴嗤笑:“将军莫忘了‘常姑娘’是为了行事方便,” 见萧铎神情不自然,霍长婴忽又升起逗弄之心,凑近些靠在萧铎耳畔,侧眸盯着男人紧绷的唇角轻笑声:“并非真为了——嫁给你。” 温热的鼻息喷在耳廓,萧铎耳尖登时通红,不自在地皱眉搓了搓手指。 霍长婴无声地扬了扬唇角,片刻敛了调笑正色道:“其实那天你说是奉皇命销毁时,我便猜到……” “——抓刺客!” 响亮的叫喊声瞬间惊醒整个jī鸣寺。 宫中內侍响亮尖锐的喊叫声,瞬间惊动了神经紧绷的jī鸣寺。 呼啦啦地拔刀声,金属铠甲摩擦声,此起彼伏。 萧铎皱眉,握住霍长婴的手腕:“皇上有异,我去看看,你,” “放心,”霍长婴晃了晃合着的折扇,不在意道:“我有法子躲避”。 萧铎不放心地看他一眼,快步向禅房奔去。 捞起地下帷帽,霍长婴漫不经心地带上,白纱下一双桃花眼盯着萧铎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禅房外,兵戈jiāo接乱成一团,时不时夹杂年幼僧童的啼哭声。 而禅房內,安然闲时,檀香缭绕。 huáng花梨的弥勒榻上摆一方小几,其上棋盘方寸。 两人执棋落子安然闲适,唯有棋盘外侧——一柄赤羽箭直挺挺地钉在两人中央的案几上! 皇上执黑棋,“啪嗒”一声吃掉了白子半壁江山堵死白子的生路,笑道:“大师倒是与你师兄不同,懂得舍弃。” 净心大师和蔼笑笑,“贫僧并非只懂‘舍’。” 缓缓落下一子,原本困顿一片的白子峰回路转,登时生机骤起。 皇上哼笑声,转着手中黑子:“最是皆大欢喜的便是……” 砰—— 禅房门被骤然推开,带刀禁卫军呼啦啦鱼贯而入,值守两侧。 中间快步走进一人,玄色锦衣劲装,背负gān将长剑,大步走到弥勒榻边单膝跪地。 “臣萧铎护驾来迟!” 啪嗒—— 黑子落下,压制住了白子,同时也制衡住了黑子吞噬白子的势头,终成平局。 皇上面色如常地搓动手中的黑白两枚棋子,玉石摩擦发出刺耳之声。 净心大师双手合十笑:“阿弥陀佛。”白色长眉下眼睛微眯,微胖的脸笑得格外喜庆。 皇上抬眸看了眼净心大师,布满皱纹的细长眼角微微扬起,“眼下,jī鸣寺恐怕要清净几日,朕心中甚是愧疚。” 净心大师神情平和,慢悠悠念了句佛号,浑不在意笑道:“全寺僧侣明日还能做早课便是万幸,只怕……今后会少些香油钱,陛下若愧疚,便请添些福报,权当为太子祈福。” “哈哈哈!”皇上盯着低眉唱佛的净心大师大笑道:“大师果然慡快!” 话音未落神情一敛,手中棋子“啪啦”一声扔到了棋篓里。 皇上起身大步向禅房外走去:“传朕旨意,jī鸣寺怠慢圣驾,疏忽防范,使刺客惊扰天家,是以夺皇家寺院封号,禁军戒严全寺查找刺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舍利去哪儿了篇】 卢大人(骄傲):我派人掉包了 黑衣人(骄傲):我们拿到了 长婴(悠然拿出真舍利):妈的智障,拿个假的还这么开心 萧铎:媳妇还是你最聪明!︿( ̄︶ ̄)︿ 卢大人&众黑衣人:…… 皇上:朕心甚慰! 第12章 妖气 “是!” 萧铎起身跟随皇上身侧,便听皇上低声道:“萧将军你留下来,以免僧人惊慌躁动,让赵程护送朕回宫便是。” 闲适的语气丝毫没有惊慌和气愤。 停下脚步看了眼萧铎,皇上不在意道:“东西便放你那儿,左右也没什么用。” 萧铎眉心微蹙停住脚步,抱拳应声:“臣遵旨!” 圣驾离去,jī鸣寺中全面戒严,寺僧被全部赶至中心庭院,却并未捆绑,禁卫军走过场般搜查僧房。 萧铎安排好事务后,便去后山寻霍长婴。 后山,空dàng一片。 萧铎蹙眉,便听周围一道熟悉哼笑声,却并未见人影。 “哎哎,别找了,”霍长婴显出身形:“方才皇上言语间好似并不……嘿,你这是什么表情?” 萧铎看着凭空出现的霍长婴,皱紧了眉头。 “别皱了,都能夹苍蝇了,”霍长婴嗤笑声敲了敲手中折扇,还是解释道:“我是人不是jīng怪,不过是隐身匿迹的小把戏,” 想着又凑近低声调笑:“莫非将军以为我是山中狐仙,能变作女子来勾你jīng魄?” 萧铎瞬间黑了脸。 霍长婴撤回前倾的身体,不在意地晃了晃合着的折扇,“别听民间谣传,那些都是不靠谱的,狐妖是不吸人jīng魄的它们……唉你别走啊。” 拉住听不下去的萧铎,霍长婴正色道:“皇上遇刺是不是……”用口型比了两个字。 萧铎盯着眼前一开一合的粉色薄唇点点头,想必方才这人便一直跟在他身边,见四下无人也不隐瞒:“事关重大,只有我与皇上和净心大师几人知晓。” 霍长婴点点头,折扇敲着下巴:“你萧铎果然是皇上的近臣啊。”销毁佛骨,假意遇刺,都是萧铎在秘密执行。 想起相遇那天花妖讽刺萧铎的话不由喃喃道:“难怪牡丹花会那般讥讽于你。” 萧铎见霍长婴出神,想要解释几句,便感到手腕一紧,“反正现下也无事,想不想去看看净元大师生前的禅房?”霍长婴拉着萧铎挑眉笑道。 萧铎默许,却不见霍长婴动作,奇怪看他,便见少年苍白的脸色上一点粉红,似是冻得似是羞赧,却偏又一本正经道:“萧将军作为禁军统领,想必对寺中布置甚是熟悉。” 霍长婴心中窘迫面上便带了几分不自然,他其实有些……路痴。 萧铎盯着霍长婴看了眼,反手握住腕间那只微凉的手,大步向净元大师的禅房走去。 净元大师和净心大师同为师兄弟,禅房却相去甚远,净元大师作为前任主持,远离众僧住在独立禅院里,因净元大师刚圆寂,是以这周围并没有禁军把守。 霍长婴看了眼一人高的院墙,偶尔喧嚣人声传来,这一墙之隔竟是坊街?眼中疑惑一闪而过。 两人翻窗进房,正午已过,高大的梧桐树遮蔽了大片阳光。 室内昏昏暗暗。 摆设简单,蒲团佛龛,案几chuáng榻,一侧书架摆满了佛经。 霍长婴四处看着,似乎与净心大师的房间并没有什么不同,转身到了书架前,盯着角落里的木匣瞧了瞧,木匣只有巴掌大,雕工全无,与放置舍利的jīng致木匣简直云泥之别,只是…… 莫名有种不祥之气,抬手摸上木匣。 忽的,一股yīn冷之气从门外逐渐袭来。 “将军,”霍长婴顺手拉住检查墙壁的萧铎,低声警惕道:“有妖气!” 萧铎瞥了眼拽住他袖口的手,抿了抿唇,“走!”抬手自然揽在霍长婴腰间,提步便向窗口翻去。 方一出窗口,一股yīn冷妖气迎面袭来! 寺院净地竟会有妖?! 不及多思,霍长婴“唰”地打开折扇,猛地挥开冲击的妖气,手中huáng符夹起,咒起风动,符纸飞she而出,妖气瞬间被bī退冲散。 “——什么人!” 正在巡逻的禁卫军听见响动,冲了过来。 不欲多做停留,萧铎神情一凛,揽住霍长婴的腰,纵身迅速翻过了墙头,几步纵跃便融入繁华街道。 平康坊,小巷。 “您的馄饨,刚出锅小心烫口啊!” 坊巷小街,因狭窄,马车无法通过,坊间小民便在此摆摊做些小营生。 此时,霍长婴正兴致勃勃地拉着冷着脸的萧铎坐在小摊子上吃馄饨,顺便和摊主大娘攀谈几句,仿佛将在寺院中遇见的奇事忘了个gān净。 “大娘这馄饨味道真不错,”霍长婴喝了口汤笑赞叹:“正儿八经酒馆也做不出来!” 白嫩的馄饨水汽蒸腾中透着粉嫩的肉馅,一把香葱飘在汤汁中,清香四溢。 大娘听着十分高兴,瞧见这小娘子活泼俊俏十分喜欢,挥了挥手中铁勺:“可不是,大娘我在这儿煮馄饨也有些年头了,好些达官贵人都爱这口馄饨!” 霍长婴笑笑,抬手舀了馄饨往嘴里送,余光瞥见萧铎正皱眉盯着他出神, 挑眉揶揄道:“这可是在街上,将军就算不亲自喂也不会有人说你苛待——”无声比了个口型“未婚妻”。 萧铎闻言耳尖红了红,蹙眉看着青灰陶碗中热气腾腾的馄饨:“可还记得小时候,我……” “能不记得么!” 霍长婴吃了口馄饨,见萧铎神色紧绷,哼声道:“你那口,咬的可真疼!” 萧铎仿佛松了口气,忽而又蹙眉问道:“你,怎会记得?”明明只有月余的奶娃娃通常是不记事的。 霍长婴愣了下,低头吃馄饨并不接话。 “宋媒婆你这是去哪儿啊,”摊主大娘同一身材浑圆的中年女子打招呼:“不来碗馄饨?” “不了不了,”宋媒婆摆了摆手中帕子愁道:“还不是刘记铺子的老姑娘,可愁死我了。” “怎么,”大娘笑问道:“还没嫁出去?” 宋媒婆一摊手,“可不!永安城除了她,就一个萧将军难说媒了。” 霍长婴登时竖起耳朵,顺便挑眉揶揄地看萧铎一眼。 “晋国公家的才是‘鬼见愁’,前些年冬至的时候还把李媒婆和张媒婆打了出去,啧啧,”宋媒婆边说边皱着脸摇头,“不说了,我得赶紧去了。” 霍长婴挑眉看向萧铎:“你这样子真是让人头疼。”说着皱眉摇摇头,冲萧铎眨下眼,掩口低声道:“将军该不会是有难言之隐?” 眼神便向下扫去,无比仗义地拍拍胸口:“都是男人怕什么,说出来我让师父给你治治!” 作者有话要说: 长婴:将军你是不是有难言之隐 萧铎:嗯? 瞬间扑倒长婴,许久后,长婴揉着快要散架的腰,默默挥泪 第13章 红线 萧铎登时黑了脸。 两人吃完馄饨,便顺着主街向国公府走去。 忽一人行色匆匆从小巷子转出,猛地撞上从主街路过的霍长婴。 “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撞本……萧将军?!” 萧铎拉过霍长婴往身后藏了藏,瞪视面前发福的圆脸中年男人寒声道:“刘大人。” “哎呀呀,早就说要去国公府拜见将军,没成想在这儿碰上了,你说巧不巧,” 京兆尹刘遇,插手笑眯眯看向萧铎身后的女子:“将军最近是红鸾星动啊,听闻花灯节上带走一个,今儿这个是……” 萧铎冷了脸,盯着刘遇不说话,眼中杀意如有实质般,令人胆寒。 刘遇打了个激灵,估计自己占了霍家旧宅的事这位已经知道了,冷汗涔涔往外冒。 “今日出了件棘手的案子就不请将军喝茶了,”刘遇抬袖拭汗,搁下句寒暄抬脚便走:“改日再聚。”。 “刘大人,” 低沉柔和的嗓音响起,刘遇停下脚步,却见萧铎身后藏着的女子施施然走了出来,白纱帷帽模糊了面容。 “我家郎君红鸾星动未可知,” 女子哼笑声,低沉嗓音懒散却冰冷:“大人,却要祸事临头了。” 萧铎听到“郎君”二字心突地一跳,郎君是大殷女子对自家丈夫的称呼,不由看向霍长婴。 “印堂发黑,”白纱后,霍长婴眼神锐利地扫向刘遇:“想必不日便遭到血光之灾。” 暮色将至,主街之上行人匆匆。 “不过,” 白纱下霍长婴话锋一转,道:“大人若能清心寡欲,每日向西北方诚心叩拜,如此连续七日……” 霍长婴满意地看了眼刘遇煞白的脸色,挑眉道:“便可稍稍化解。” 萧铎侧头看眼身旁的霍长婴,白纱之下隐约可见一双凌厉的桃花眼眸色锐利,以及,嘴角微微扬起讥诮的弧度。 不知为何,见到霍长婴讥讽别人,萧铎心中竟然有些……欣喜? 收回目光暗自搓动了下手指,萧铎轻咳一声肃然道:“这是萧某人未过门的妻子。” 闻言刘遇脸色白了又黑,黑又转青,触及萧铎冷肃的眼神,竟又生生挤出一道笑来,连连摆手称道:“不碍事,不碍事,估摸是最近的案子血腥诡秘了点,兴许被吓的脸色难看了些。” 说着抬袖拭了额角冷汗,忙告辞离开,霍长婴看了眼匆匆离开的矮胖身影,京兆尹衙门的差事还是很忙啊。 傍晚人来人往,主街之上人声喧闹,却是说话的好地方。 萧铎一只手在霍长婴身后虚扶着,防止他再被人冲撞。 “东西你是什么时候换的?”萧铎想了想,还是问道。 霍长婴瞪了眼腰间的大手,暗自撇了撇嘴随意道:“封印那日顺手换的。” “可,”萧铎略微惊讶,那日霍长婴不是都疼昏过去了么,怎还有时间偷梁换柱? 忽的,脑海中浮现出那日紧贴自己的冰凉身体,刷的冷了脸,原以为他也…… 侧头看了眼霍长婴浑不在意的懒散模样,心中酸涩地叹口气。 “卖红线喽,小娘子买根红线吧,” 摆摊的大娘头发花白,殷勤地看向停下的霍长婴:“买一根打个丝绦送情郎,保准感情红红火火。” 边说边拿起跟红线,笑呵呵地看了眼霍长婴身边的面色不自然的萧铎。 霍长婴闻言有些好笑,看向摊子上余下的几根红线,笑着冲大娘道:“大娘我可没情郎,不过这红线倒是漂亮,” 说着买了剩下的红线,笑道:“天冷您快些回家吧。” 头发花白的大娘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几眼,忽然会意:“大娘知道,大娘年轻的时候,也面薄!” 霍长婴:“……” 无奈笑笑霍长婴向前走,身后跟着一言不发,眸光隐含期待的……禁军统领萧铎。 霍长婴拿起方才买的红线,口中念念有词却听不清是什么,片刻编好一结扣,顺手扔向萧铎,叹惋道:“唉,没编好送你了。” 萧铎接过一看,面色有些古怪,只见那绳结歪七扭八确然不像样子,但他只默了片刻便利落地将绳结挂在了gān将剑柄之上。 霍长婴看了眼gān将古朴jīng致的剑柄之上晃dàng的绳结,眼角抽了下,心里却松口气。 他不是不想编个好看的,只是这小娘子做的活计实在不上手得很,好再萧铎识货,没有将这结了符咒的绳结丢掉。 赞赏地瞥了眼萧铎,“收了我的礼,便不能摘下,不然……”说着霍长婴高深莫测地哼了声便大步向前走去,想着如今扮作女子,只得不尴不尬地缩了步子。 萧铎看着长婴扭捏别扭的背影,面上虽无甚表情,轮廓硬朗的眉眼间却神采异常,他小心握了握绳结,大步跟上。 “替换舍利的是何物?” “唔,这个啊不可说。” “……” “唉,你走慢点!” 夕阳的余晖拉长了影子,永安城主街上,一前一后的身影渐渐融入喧嚣市井中。 而不远处的坊巷小宅中一人正承受着上头人的滔天怒火。 砰—— 缠着huáng符的木盒子被人大力扔到地上,几近碎裂。 “究竟拿了什么,自己看!”yīn影中一人背身负手而立,拂袖怒道。 跪在地上的人颤抖着不敢起身,忙膝行几步扑到木匣旁急急打开,忽的痛呼一声,手中木匣“哐当”一声滚落,一只蝎子慢悠悠爬了出来,耀武扬威地扬扬了尾刺。 那人攥紧被蜇了的手腕,额头冷汗直冒,仰头看向yīn影中的人:“主子,小的真的是令人从jī鸣寺直接偷出的啊!” 唇角不住颤抖,矮小的身影更加苍老几分,正是卢靖远。 护卫匆匆进门,在yīn影中人耳边说了什么,那人听后“砰”的一拳砸在桌子上。 “主子,我再派人去……” 啪—— 反手一鞭子猛地甩到卢靖远身上,“舍利失踪,jī鸣寺被封,我看你上哪儿去找!” 卢靖远不敢躲闪硬生生挨了一鞭子,攥紧袖底的拳头,眸中一片yīn毒。 忽的,胸口一闷,继而刀绞般痛楚铺天盖地袭来,疼得卢靖远撑不住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匍匐在地抓着yīn影中人的衣摆,呼吸艰难沙哑道:“主,主子,解……解药。” “没用的东西!” 小瓷瓶“咕噜噜”滚落在那人脚下,卢靖远匍匐几步一把抓住滚动的小瓷瓶,忙吃了其中的药丸,平顺了呼吸后再看,人已经消失,而瓶中空dàngdàng再没有多余的解药。 砰—— 瓷瓶摔碎,卢靖远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拳砸在地上。 月色渐浓,晋国公府,后院。 相比卢靖远的咬牙切齿,禁军统领萧铎正暗搓搓地跟在他未过门的“妻子”身后,默默地打着自己的算盘。 但是,萧将军似乎估计错了自家“媳妇”的脾气。 砰—— 房门被人从屋里猛地关上,萧铎站在门外摸摸险些碰到的鼻子,余光瞥见廊柱后探头探脑的奴仆小厮,甚至满脸欣慰看戏的管家老陶。 “……”萧铎冷厉的目光扫去,柱子后瞬间没了人影,他轻咳了声轻轻拍门道:“若是半夜发热内息紊乱,我,我就在隔壁,长婴你好生歇息。” 一门之隔,霍长婴垂眸听着男人关心的话语,握着折扇的手紧了又松,竖耳听了半晌,不见男人动静。 他眉头一蹙,转身开门,看向远处男人似有些落寞的背影。 开口道:“等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将军是个有暂时听力障碍的冷面将军篇】 长婴(正经神棍脸):我家郎君红鸾星动未可知,大人却要祸事临头……巴拉巴拉 萧铎(盯长婴):终于公开承认我是你夫君了(⊙▽⊙)!! 长婴(推开萧铎):大人不日便有血光之灾……巴拉巴拉 萧铎(拉长婴):走,dòng房 长婴(拍飞):……泥垢了-_-||| 刘大人:……excuse me重点在哪儿呢?!T^T 昨天发烧,今天从医院挂完吊瓶回家来晚了,么么,小天使们~o(* ̄3 ̄)o 第14章 恭喜 翌日,朝罢后。 “恭喜萧将军!” “贺喜萧将军,听闻好事将近啊,等办喜事的时候莫忘了请小老儿去喝杯喜酒啊!” “萧将军大喜,早日为晋国公府开枝散叶啊!” “萧将军恭喜啊!对了,听闻将军夫人擅看面相,不知可懂风水,嘿嘿,某近来想置办间宅子,不知……” “……”昨晚最终还是没能进门,睡了一夜书房的萧铎全程yīn沉着脸。 今日上朝后,同僚看他的神色便十分怪异,下朝后道喜之人络绎不绝,贺词千奇百怪。 “从何处知晓萧某将要成亲?” 萧铎蹙眉问要买宅子的小侍郎:“又是如何知我萧某夫人擅yīn阳?” 小侍郎看了眼萧铎抱在胸前的gān将,磕巴了下道:“是,是刘遇刘府尹所说,他说昨日巧遇将军和夫人,夫人告知将有血光之灾,没想到下午便应了验以致不能上朝,差人告假时说的。” 萧铎眉头又蹙紧了几分,无力揉揉眉心。 他怎忘了这位刘大人除了圆滑,还有个毛病——碎嘴! 崇仁坊,晋国公府。 提着绕路去德兴斋买的桂花糕,萧铎问管家老陶:“长,常姑娘呢?” 管家老陶笑呵呵道:“刚摆了午膳,常姑娘说等着将军。” 萧铎脚步顿了下,握了握手中提着的桂花糕,大步向后院走去。 后院。 “你说,这东西究竟是个什么?”霍长婴正盯着书案上的光秃秃的木匣子,问案角的牡丹花。 张开叶子晒太阳的牡丹花,故作高深地慢慢晃了晃花叶。 “嘿,小心我把你叶子拔光!”霍长婴挑眉直身,作势要去揪叶子。 手刚碰上叶子,牡丹花愤而举起叶子将要反击,便听一沉稳有力的声音带许上扬的音调传来, “——长婴!” 一人一花看向推门进来的萧将军。 萧铎:“……” 半晌回神,萧铎上前盯着举着叶子的牡丹花,皱眉道:“这是那花妖?” 霍长婴仰头看他,点点头。 萧铎眉头皱的更紧,声音冰冷:“把它放你的卧房里?” 案角的牡丹花默默放下举起的花叶,静静立在花盆中,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霍长婴瞪了眼装植物的牡丹花,转眸挑眉看向萧铎嗤笑声:“难不成放在将军房中?这牡丹花可是朵雄花,变不成妩媚娇羞的小娘子。” 萧铎:“……” 片刻,萧铎深吸口气,揉揉眉心,想到起码霍长婴还特意等自己吃饭,不由缓声:“听陶叔说你还未用膳,你……” 霍长婴起身走到桌旁,指着一道羹汤:“他们说若是同将军一起用膳,便能多一道鲜鱼羹。” “……”萧铎闻言额角抽了抽,忽视霍长婴扬起的讥诮唇角,默默用餐。 霍长婴瞥见桌上放着的糕点袋子,眼睛一亮,他最喜欢这种糕点,尤其是德兴斋那家的桂花糕,这几年在外奔波吃过不少,但就是没有小时候吃的有味道。 “这是给我买的?”霍长婴不客气地边拆绳子边问道。 萧铎冷着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偷眼瞥见少年吃着糕点露出的欣喜神情,他摸了摸鼻尖,方才的不悦一扫而空。 案角的牡丹花在阳光下,抖了抖花叶。 吃饭完,萧铎仍旧坐在霍长婴房中不肯走。 瞥眼没事找事做,一杯茶喝了半晌都不见底的萧铎,霍长婴捏了捏眉心问道,“太子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皇上竟亲自为太子祈福,虽大半是为了打压过于鼎盛的皇家寺院,但其中担忧亦是做不得假。 萧铎放下手中的茶盏,蹙眉摇头:“三年前大病,从去年起太医便只让静养,并不知究竟何病症。” “难道太医王彭也诊治不出?”霍长婴疑道,太医王彭医术当世无人能及。 见萧铎摇头,霍长婴心下疑问更甚,若他没有记错的话,太子是在年后初秋病逝,此后一直默默无闻的四皇子被立为储君,相较于颇有手腕的太子,这位四皇子唯一的优点便是——外戚。 丞相聂然,乃其母聂贵妃的堂叔。 而这位继位的四皇子,癖好在史书之上也颇为晦涩,却令修史之人不得不记下,以致受尽后世文人口诛笔伐。 史称平帝的四皇子,此生唯一最爱便是——从小在身边服侍的內侍,钟琴。 钟琴此人虽是內侍,因得平帝宠幸而位高权重,但是为人低调,从不擅言政事,从史书上看似乎是一心扑在了皇帝身上,但是拦不住此后数任帝王效仿,对內宦的信赖更甚忠臣良将。 因一人形成了大殷此后历代皇帝宠幸内宦的形势,以致末年宦官弄权,把持军政大权,甚至做出毒杀皇子之事,在风雨飘摇的大殷的心脏插上了致命一刀。 霍长婴啧啧叹口气,其实这事儿,真是得分人,比如钟琴,近了就说他父皇的内监总管李德忠,都是忠心为主之人,托腮摆弄手中木匣子,他能活到七岁也确然不易,逃过了鸩酒,逃过了疾病,却没能逃过叛军的长刀…… 萧铎见霍长婴神色郁郁,又见他手中木匣便问道:“这是何物?似乎有些眼熟?” “昨日从净元大师书架上顺手拿的。”霍长婴随意道,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不问自拿的行径。 萧铎:“……” 霍长婴懒懒瞥他一眼,盯着木匣叹气道:“怎么都打不开!”法术不行,内力不行,甚至剑劈都纹丝不动。 萧铎微微讶异,沉思片刻道:“怕是永安城中只一人能打开。” “谁?”霍长婴来了兴致。 萧铎蹙眉,搓了搓手指,方要开口便听见 “子笙呢,子笙在哪儿?!” 一人推门而入,看向萧铎道:“臭小子!你长姐回来了都不知道出门迎接!” 身着圆领绯色骑装的飒慡女子,正手拿马鞭站在门口看向萧铎身后,奇道:“这就是我那弟媳妇?” 女子上前仔细打量下霍长婴,扬了扬英气的秀眉嫌弃道:“胸这么平,怎么生养?!” 霍长婴:“……” 萧铎:“……” 冬日室内,炭火盆噼啪作响,温暖融融。 三人站立,一时间空气仿佛凝滞。 霍长婴见萧铎长姐在自己胸前的视线,一阵牙疼,萧绮罗年长萧铎七岁,两人一母同胞,因萧铎年幼丧母,长姐如母,两人感情颇为深厚,只是这萧绮罗的性格……颇为泼辣。 他对这位萧家姐姐的印象其实不多,目光扫过萧家姐姐手中拿着的赤红马鞭,屁股不由隐隐作痛。 脑海中隐约有个画面一闪而过。 小时候他似乎挨过一鞭子,原因是什么来着,唔,记不得了。 “子笙,你怎么能一言不发就给自己定了个媳妇呢?” 萧绮罗将嫌弃的视线从霍长婴胸前移开,怒视着萧铎手中马鞭“啪”的一声脆响:“臭小子翅膀硬了,眼里就没有你长姐和父亲了?!” 萧铎面对萧绮罗的责备,面不改色恭敬道:“事出有因,非是我愿。”猛地握住怒而甩向霍长婴的鞭子,萧铎蹙眉在萧绮罗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 霍长婴闲闲将两手抄在白狐手捂里,饶有兴味地瞧着萧家姐姐脸上的神情从愤怒到惊讶,再到迟疑,再到惊讶,萧铎依旧是万年不变的一张冰块脸。 萧绮罗看向霍长婴,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收了鞭子忽的噗嗤一笑摆摆手道:“既然是子笙喜欢的,那便留在府中吧。” 霍长婴眨眨眼,讶异地挑眉:“不觉得小,小女子来历不明理应搬出府么?” 闻言,萧绮罗笑意更深,“常姑娘,”低头哼笑声:“到是懂得多,”见霍长婴还欲再言摆了摆手道:“行啦行啦,国公府那么大又不差你间房,安心住着便是。” 拍拍萧铎的肩膀:“子笙,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打算,长姐也不多gān涉,我还要去瞧瞧念君,这孩子一路奔波正有些难受。” “念君无事吧?”萧铎关心道。 “不碍事,”萧绮罗晃了晃手中马鞭,“小孩子估计是被马车颠的头疼了些。”说着便转身出了门,顺便还将大敞的房门带上。 屋内,霍长婴眼神揶揄地看先旁侧喝茶的萧铎。 手肘撑在桌子上,探身过去,勾唇轻声道:“子笙哥哥。” 萧铎手一抖,茶水洒了半杯。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将军的长姐是将军亲姐篇】 长姐(嫌弃盯):胸小,差评! 长婴:…… 长姐(探究盯):来历不明,差评! 长婴:…… 长姐(挑剔盯):太美太美,差评! 长婴:……-_-||!! 萧铎:可他是霍长婴呀(⊙▽⊙)! (三秒钟后……) 长姐(亲切执手):哎呀呀,弟媳妇站着gān什么快坐呀(⊙▽⊙)! 长婴:……说好的恶毒婆家人设呢?! 第15章 夜探 走在回廊上,萧绮罗敛起笑容,回头远远看向紧闭的房门,一双和萧铎略微相似的眉眼中复杂神情一闪而过。 北风chuī过,檐角铜铃叮铃作响,萧绮罗笑笑摇摇头,似是无奈似是自嘲地叹口气。 “你,这般看我作甚?” 萧铎随意擦了擦打湿的衣襟,蹙眉问一旁盯着他勾唇轻笑的霍长婴。 霍长婴挑挑眉,抚了抚手捂柔软的皮毛,探了探身子故意又放柔声音叫了声:“子笙哥哥。” 萧铎:“……” 子笙是他及冠后的字,除了家中父亲和长姐几乎无人唤他的字,此时听见霍长婴如此唤他,虽知少年大半是因有趣,却还是让他在心中生出一种难言的亲昵感。 霍长婴挑眉看了眼萧铎通红的耳尖,撤回身子淡淡问道:“你方才说能打开盒子的人是谁?” 收敛心中异样,萧铎放在茶盏,正色道:“若没猜错那盒子定有jīng巧机关,而大殷jīng通机关之人唯有……” “蓝家?!”霍长婴出声道。 萧铎点点头:“不错,蓝家jīng通机关之术,只是早在昭宗年间蓝氏家族便因战乱而衰败,而我父亲早年游历时救的孤儿,便是蓝家人。” “是蓝玉大哥?”霍长婴惊讶道,记忆中那是个不善言辞的少年人,却对小孩子格外耐心包容。 萧铎看向霍长婴,眸中多了些暖意:“是蓝玉大哥,也是姐夫。” 霍长婴惊讶片刻后了然,“那念君是?” “蓝念君,长姐的儿子,”萧铎道:“蓝玉大哥的遗腹子。” 霍长婴有些震惊,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听见萧铎道:“六年前,长姐跟随蓝玉出征漠北,半年后长姐带回了刚出生的蓝念君,而蓝玉……据说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言罢,霍长婴看向萧铎,不知怎的心中升起一丝心疼,老国公常年在外,蓝玉和萧绮罗便是年幼的萧铎眼中唯二的亲人,未及多想手便抚上了萧铎的肩膀。 萧铎一愣,转头看向霍长婴,眼睛亮了下,“长婴……” 霍长婴眨下眼,回过神,大力拍了拍萧铎肩膀道:“那么,如今我们是彻底打不开盒子了?” 萧铎:“……” 晚间,因为萧绮罗回来,管家便将晚膳摆到了主厅中。 “舅舅。”年幼的蓝念君,秀气的五官稚气未脱,却一本正经地向萧铎请安行礼,行动间沉稳知礼一点都不像是个只有六七岁的孩子。 萧铎点点头,面上虽一如既往的无甚表情,但看向小孩儿的眸中满是怜爱的笑意。 霍长婴侧头看了萧铎一眼轻轻勾了勾唇角,向小念君招招手笑道:“小念君,过来。” 蓝念君上前向霍长婴毫不迟疑恭敬一礼,声音软糯叫了声:“舅母。” 霍长婴:“……” 暗自瞪了眼一旁忍笑的萧铎,霍长婴转眸看向蓝念君,手中打了个旋儿,原本空空如也的掌心多了个小玩意儿——小巧jīng致却没有吵扰叮铃声的虎头铜铃。 “送给你好不好?”霍长婴笑问。 蓝念君眼睛亮了下,却还是恭恭敬敬一礼道:“长辈赠不敢辞。” 霍长婴揉下蓝念君头发,蹲下身,将铜铃仔细挂在蓝念君腰间,眨下眼故作悄声道:“男孩儿要勇敢,但也不能逞qiáng,这铃铛在遇到危险时会保护你。” 蓝念君摸摸腰间的铜铃,看了眼眼前的舅母,粲然一笑。 一侧的萧绮罗盯着霍长婴若有所思,忽然开口道:“子笙,年关将至父亲估计快回来了,你,”眼神在霍长婴身上转了圈儿,又看向萧铎,说:“你早做准备。” 萧铎眉心微蹙,点头不语。 晚间,“常姑娘”的房门再次被人敲响。 “呦呵,将军早啊,天儿还没亮呢。”披衣起身的霍长婴困倦地打着哈欠,开了门。 萧铎看了眼从门缝中探出睡得毛茸茸、迷迷糊糊的霍长婴,暗自摸了摸鼻子。 晃晃悠悠地坐到桌前,霍长婴半睁着眼给自己倒了杯凉茶,茶盏方到唇边就在半空中被人截了去。 霍长婴愣了下,睁开眼,便见萧铎正满面寒霜盯着他,男人一言不发,猛地一仰头喝了那杯冷茶。 “……”霍长婴揉了揉眼,哼笑声:“将军半夜来我这儿,就为了抢我杯茶喝么?” 萧铎不多加辩解,只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淡淡道:“茶凉了,下次叫人备好热茶温着。” 霍长婴没空理会萧铎言语间的意思,视线便被桌上的东西吸引去,困意一扫而空。 “萧家姐姐不仅脾气大,这本事也当真大啊。” 霍长婴笑着赞叹句,下午时萧铎便说萧绮罗作为蓝玉的妻子兴许能打开,霍长婴还未抱有希望,本想着捉到那只寺中偷袭他们的妖,问问再说,没想到萧绮罗竟真能解开! 桌子上,原本闭合如一块完整木头的匣子,此时裂成八瓣如同盛开的花瓣,而其中的东西是—— “——一颗珠子?” 漆黑如墨的珠子没有丝毫的光泽,静静地躺在打开的木匣中。 霍长婴捏起木匣里的一颗黑色珠子,疑惑道:“看起来也不值钱啊。”木讷没有光泽的珠子非石非木,也没有任何妖气。 “这是什么?”霍长婴放下珠子看到其中一瓣木头中似乎有个夹层。 两人小心揪出其中的东西,翻了翻,沉默一片。 “呦呵,老和尚还藏着小金库呢。”霍长婴看着那泛huáng的本子上记载的都是香客们捐赠的香油钱,不由嗤笑声。 “一看就不是正经寺庙。” 霍长婴摇头撇撇嘴,目光在其中一页上扫了眼:“呵,竟还有刘遇?” 萧铎闻言接过小本子,一看之下发现许多眼熟的朝中大臣,还有些是永安城中商贾大户,而捐赠的银两…… “三十两、四十两、二十两……” 霍长婴伸出手指算了下,瞪大眼睛惊讶道:“每年一千两银子的香油钱!” “啧啧,这京兆尹衙门可是够富的啊,”霍长婴看向萧铎:“你们朝臣的俸禄这般多?” 萧铎蹙眉:“并非。” 霍长婴看了眼皱眉的萧铎勾唇笑道:“萧将军俸禄几何啊?毕竟都是要做夫妻的人了,”说着抬手虚捂上胸口痛心道:“当未婚妻的,竟连夫君俸禄多少都不知道。” “……”萧铎侧头看眼身旁少年噙笑的嘴角,昏huáng烛光柔和了少年清秀的面部线条,似笑非笑的模样,少年口中“夫君”二字让他心头一跳。 萧铎gān咳一声,qiáng自收回视线,手指却在桌下暗自搓动着。 再看了眼香油簿子,萧铎眼中沉思一闪而过,心头升起疑问却找不到答案,便听见少年道:“我看,咱们有必要再去一次jī鸣寺!” 月上中天,永安宵禁。 新昌坊,jī鸣寺后院禅房处,两个人影一闪而过。 萧铎熟练地揽住霍长婴的腰翻窗进屋。 净元大师的禅房,同前日一般没有丝毫的变化。 霍长婴悄声道:“揽紧我。”禅房采光不好,即便月色清明也照不进半分,是以漆黑一片。 揽着霍长婴的萧铎闻言僵硬片刻,后听见耳边霍长婴低声念咒的声音,才放松了身体,跟着霍长婴在室内行走。 念了个夜视咒,即便黑夜也能视物。 霍长婴屋内寻摸着,他今夜和萧铎商量,觉得有必要再来净元大师的禅房一趟。 舍利魔化的老禅师,生前的禅房却gān净的如同没住过人般,总让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这里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般,而最能隐藏秘密的便是——暗室。 照往常的经验,霍长婴摸索过书架、棋盘、案几、多宝阁,均是毫无所获。 拉着萧铎坐在榻边,伸手摩挲着chuáng沿,依旧毫无进展。 “难道禅房中真没问题?”霍长婴摩挲着下巴,疑惑道,余光忽然瞥见萧铎触及chuáng榻的gān将,眼前一亮。 夜不视物的萧铎一手揽在霍长婴的腰间,一手在chuáng榻上轻敲着,摸到一处正心头生疑。 忽的,被人大力拉倒仰躺在榻上,少年温热的鼻息喷在耳畔。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长婴:揽紧我……唉,你那是什么眼神,好了好了,勉为其难让你抱一下行了吧 瞬间被扑倒的萧铎:…… 有颗想开车的心啊,可惜新手上路的作者君很容易被吊销驾照唉╮(╯▽╰)╭ 第16章 密室 萧铎仰躺在榻上,黑暗中目不视物,只感受一具温热柔韧的躯体贴了上来,耳边是少年熟悉的鼻息,萧铎登时僵硬地绷紧了身体,脑海空白一片。 熟悉的揶揄轻笑声在耳边响起:“方才有侍卫巡逻路过。” 萧铎:“……” 脑海中的旖旎瞬间消失,被霍长婴拉倒在chuáng榻上,萧铎压下心中的懊恼和窘迫方要起身,便听见一轻微的“喀拉”声,身下chuáng榻猛地打开一道缝隙,两人骤然滚了下去。 天旋地转间,萧铎下意识将霍长婴搂在怀中,大掌按在霍长婴后脑,避免少年被石块撞伤。 砰—— 两人坠地,原本漆黑一片的四周,霎时灯火通明。 脑后手掌宽厚而温暖,霍长婴低头看向以保护之势躺在自己身下的萧铎。 心口仿佛被什么揪了下,片刻,霍长婴眨眨眼,笑着大力拍拍萧铎的肩膀道:“好兄弟,够义气!” 萧铎:“……”并不开心。 周遭原本漆黑一片,却因他们进入,不知是否碰触了什么机关,四下墙壁上镶嵌的烛台登时依次点亮。 随着室内灯火被全部点燃,两人看清了密室的全貌。 萧铎扶起霍长婴,蹙眉巡视四周,沉声道:“净元大师定有问题。” “这还用说,” 霍长婴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一手揉着摔疼的腰背,一手抽出别在腰间的折扇:“舍利都魔化了,若没问题鬼都不信。” 抬头望向上方的地道,狭窄幽暗,石阶直直通向斜上方。 霍长婴摸了摸后脊撇撇嘴,怪不得后背火辣一片,忽的想到萧铎护在他脑后的手掌。 “你的手怎样了?”霍长婴作势要去拉萧铎背在身后的手。 萧铎不在意地向后退了步,面不改色道:“无事。”冷淡的目光在灯火通明的密室逡巡,片刻皱了眉。 这密室竟然和地上净元大师的禅房一模一样! 霍长婴挑挑眉,目光触及被萧铎下意识藏在身后已磨破的手背,眉心微蹙压下中心异动。 看着四周一摸一样的摆设,霍长婴折扇在下颌轻轻敲着:“若不是从上面滚下来,我都要怀疑自己根本没出禅房。” “长婴,” 萧铎叫了声在摸索着查看chuáng榻的霍长婴,“你还记得禅房中佛像是什么样的么?” 密室中央,佛龛之上,高大佛像悲悯地注视着两人,灯火摇曳,五官在光影下忽明忽暗。 霍长婴走到萧铎身边,跟他并肩而立,手中折扇轻敲掌心,片刻恍然。 “是眼睛!”“眼睛。”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不由愣了下,霍长婴笑着用肩膀碰了碰萧铎,揶揄道:“你说咱俩这默契,要说不是夫妻都没人相信。” 萧铎:“……” 见萧铎默然不语霍长婴觉得颇有意趣,收回是视线目光在佛像上逡巡,片刻后,手中折扇忽的一敲掌心:“木匣子里的东西你带了吗?” “你说那珠子?” 霍长婴点头,抬手指道:“把它放在佛像不同的那只眼睛中,” 折扇轻敲下颌,指挥着欲攀爬佛像的萧铎:“哎哎,你小心些别踩到其他地方,万一碰到机关可就难办了?” 看了霍长婴一眼,萧铎一个利落旋身跃起,手中珠子飞出,稳稳地按在了佛像眼眶中,旋即稳稳落地,低头看向霍长婴。 “厉害!”霍长婴眨下眼,抱拳笑道:“将军真是厉害,啊——” 倏忽,密室骤然晃动,两人脚下的土地仿佛要裂开般剧烈颤动。 萧铎下意识将霍长婴护在身边。 轰隆—— 土地震动,两人眼前一人高的佛像竟从中间生生裂开,分向两侧,佛像后隐藏着的石门滑开,露出真正的密室。 片刻后,震动歇止。 霍长婴看着眼前骤然打开的空间,不由赞叹道:“呦呵,老和尚将小金库藏得可真深啊!” “等等!” 霍长婴拉住将要踏进密室的萧铎,蹙眉盯着漆黑空dàng的密室,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空旷的密室弥漫着浓稠黑气,翻滚浓烈,yīn气遍布。 是怨气! 萧铎看不见霍长婴见到的异样,他眼前只有一片空dàngdàng内室,侧头疑惑地看向霍长婴。 霍长婴笑笑,不答话,面上却是少有的凝重,随手丢了本书架上顺的佛经,只见那空dàng密室中佛经瞬间像被无数利爪纠缠撕扯着,“刺啦”一声瞬间化作无数碎片,在空中纠缠不落。 萧铎瞳孔微缩,警惕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刷地抽出背后gān将,横档身前,揽在霍长婴腰间的手又紧了紧。 被大力牵扯着往男人怀里靠了靠,霍长婴嘴角抽了抽,瞥了眼腰侧的大掌,心说,这种常人从未接触过的事情,猛然窥见,在萧铎看来定然震惊恐惧吧。 想了想,他方向安慰几句,便听见萧铎坚定道:“跟在我身后,小心。” 霍长婴愣了下,挡在身前的背脊结实而坚定,心中那种道不明说不清的意味又涌了出来。 片刻,霍长婴镇定心神拍了拍萧铎的肩膀道:“是禁魂阵!活人进不得,骤然入阵只会被其中的冤魂厉鬼吞噬掉魂魄。” 萧铎蹙眉,看向面色凝重的霍长婴问道:“可难破阵?” 霍长婴点头,“难,不过……”忽而勾唇一笑。 手中折扇“唰”的展开,霍长婴反手一旋,掌心瞬间划破道血口,口中念咒。 咒语方歇,沾满鲜血的折扇瞬间旋转飞出,在空旷的內室上方旋转,漆黑怨气仿佛被割断看不见的丝线,丝丝断裂。 片刻,便听霍长婴大喝一声:“破!” 凝结不散的浓稠黑气应声骤然四散,巨大气流裹挟着冲天怨气猛地向出口冲来! 萧铎登时拉过霍长婴,牢牢地护在怀中,背挡气流。 伴随qiáng大气流而来的是撕心裂肺的嚎叫,刺人耳膜,直冲灵台。 萧铎想也不想,两手捂住霍长婴的耳朵,自己却bào露在声音的冲击中。 “傻子。” 霍长婴心头仿佛被什么猛地一揉,低斥一声,并未挥开萧铎捂住他耳朵的手,飞快念咒,手中huáng符飞出,瞬间飞贴在密室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哭啼骤停,风声歇止。 原本像是被人大力撕扯破阵法的冲天愤怒,此时如同被人扼住喉咙般,偃旗息鼓。 霍长婴拍拍萧铎捂在他耳畔的手,哼声道:“傻子,也不知道先护住自己。” 萧铎放下手,只凝视着霍长婴不语。 “罢了罢了,”霍长婴觉得萧铎灼灼的视线让他一阵心烦意乱,“这阵的确难破,因为……世间只有一个我。” “什么意思?”萧铎皱眉看他。 “字面的意思啊。” 霍长婴不甚在意的摆摆手,捏了个诀,折扇瞬间回到掌中,晃了晃合着的折扇不在意笑道:“我的血可以破这禁魂阵。” “因你是霍家人?”萧铎蹙眉疑道。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长婴:好兄弟 萧铎:……不开心 长婴:那你想做什么 瞬间被萧铎压在身下,许久后,长婴揉着酸疼的腰:说好做彼此的兄弟呢? 萧铎:嗯? 长婴:……我错了我错了,夫君! 再次化身为láng的大将军,酱酱酿酿后,奄奄一息的长婴眼角含泪:…… 感谢小天使灯火下楼台的营养液和评论,以及向、十jī蝈蝈233、巧克力小天使们的评论~~ 第17章 白骨 外间密室静谧一片,石壁上的灯台烛火跳动。 霍长婴古怪看他一眼,晃了晃手中折扇,懒懒道:“非也非也,此事与霍家人无关,” 见萧铎眉头皱的又像要夹死苍蝇,霍长婴眨眨眼勾唇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萧铎:“……” 霍长婴挑挑眉很是无辜,他的确不知道究竟是何原因,只当是跟随师父修炼的结果,但见过众多道友也没一个像他这般,破解阵法几滴血就可以的。 仿佛天底下独他一份,可是除了隔三差五的寒症发作,似乎这具身体也没什么不同。 黑气散去,原本的屏障消失,两人这才看清原本空dàngdàng的密室,竟是横七竖八躺着数具骷髅! 萧铎面色凝重,蹲在尸骸旁查看。 “一、二、三……”霍长婴数着地上尸体:“一共十二人!” 想必年岁已久,几具尸体均已白骨化,萧铎蹲下用剑鞘挑开尸骸的衣襟,肋骨完好,骨骼没有断裂的痕迹,也没有发黑的迹象,不知道想起什么,萧铎不由蹙眉。 “咦?” 霍长婴抱臂站在一侧,折扇抵着下巴,盯着尸体肩头的褪色陈旧披肩,疑惑道:“这竟像是……道袍么?” 寻常人家不会用这般形式的披肩,张如羽翼,只有崇尚修道,羽化飞升的道家。 折扇在手心敲着,霍长婴侧头思道:“先是舍利魔化,又是禅房中藏有密室,现在本以为是和尚的小金库,如今看来竟藏着十二具枯骨,且疑似修道之人?” 看了眼萧铎:“你说这是何意?” 萧铎蹙眉摇头,依次查看了其余几具尸体,均是一般模样,站起身,眼神不经意瞥见骷髅手掌时顿了顿,正欲凝眸细看便听见霍长婴唤他。 “墙壁上刻着的,”霍长婴正盯着四周墙壁上刻痕,折扇敲着肩膀,道:“你瞧瞧怎样?” 萧铎蹙眉:“佛经。” “知道是佛经,我又不是不识字,”霍长婴似笑非笑地瞥眼抱剑而立,满目严肃的萧铎,“只是,我瞧着这字总觉哪里不对,我记得你小时候习字最好,你瞧瞧能看出什么门道么?” 萧铎期初看到满墙的佛经时便觉有些异样,此时听霍长婴所言,蹙眉凝视半晌,才缓缓道: “乱。” “乱?” 萧铎点头:“行乱,神乱……心乱。” 言罢,萧铎心下疑惑更甚,这般字迹并非像是一个心思沉稳的得道高僧修行所刻,反倒是像极愤怒之下的发泄之作,而如今看来,jī鸣寺必定有诡异之处。 那么,陛下知道么?或者知道多少?而这件事与查封jī鸣寺有和gān系? 霍长婴见萧铎眉头越皱越紧,眨下眼笑道:“果然是晋国公的亲儿子,小时候就算是被人捣乱,也能雷打不动地写出飞白书,萧老爷子都连连称赞。” “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的字?”萧铎惊疑地转眸看霍长婴,“那你……” 霍长婴哼笑声:“当然记得,我可比你记得清楚多了。”自己重生而来,从婴儿时便有记忆,是以对于萧铎咬在自己脚上那一口,印象分外清明。 萧铎蹙眉看着少年清秀俊逸的侧脸,欲言又止。 没有注意到萧铎神情异样,霍长婴盯着石壁看了半晌也没瞧出花来,他闭了下眼,再睁开,吓了一跳,身体本能地晃了下,脚下一个不稳。 “怎么了?”萧铎见状忙扶住霍长婴。 霍长婴摇摇头,神情有些古怪,他该怎么告诉萧铎,此时他们所处的密室内,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自正站着数个恶鬼! 恶鬼被符纸暂时镇住,虎视眈眈地瞪视着他们。 ——目眦尽裂,青面獠牙,丝毫不见生前相貌。 “一、二、……十一,” 霍长婴一一扫过,一惊喃喃:“竟少了一个?!” “什么?”萧铎问,见到霍长婴面色凝重地摇摇头,默默握紧了gān将。 未及多想,霍长婴两手合并,飞快打着印伽,口中咒语变换语调奇诡,一侧的萧铎不知道霍长婴在做什么,直觉感到四周yīn风阵阵,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寒凉之气在向他们涌来。 忽的,阵阵yīn风陡然停下,气流凝结停在两人一丈之远。 萧铎警惕地将gān将横在霍长婴身前,尽是维护之势。 霍长婴拍了拍萧铎紧绷的背脊,示意他无事。 抬手向气流凝结处一揖,霍长婴笑道:“劳烦两位无常。” 在萧铎看不见的一丈远出,站着一对兄弟,身着黑衣的男人身材高大面容周正,亲昵搂着一袭白衣的翩翩少年,少年眉眼含笑,乍一看仿佛温柔多情,可离得近些,便能感到少年周身缭绕不散的yīn寒之气。 ——正是冥界的黑白无常。 黑无常见霍长婴作揖,忙上前一步虚扶下笑道:“使不得使不得,当年小白险些被恶妖所噬,幸亏霍公子出手,我们兄弟二人才得如今的安然相守。” 黑无常身后的白衣少年目光眷恋地看眼身边的男人,腼腆一笑:“对啊,若非公子,我就再也见不到小黑了呢。” 说着,小白顺道往霍长婴身后一瞥,在触及男人冷厉的目光时,小白笑意顿收,不自觉抖了下,忙藏到小黑身后,抓着小黑的衣袖探出个脑袋,惊慌道:“公,公子,他,他怎在这里?”声音竟带上了几分哭腔。 霍长婴不解地看了眼萧铎,虽说脸色冰冷难看了些,到底仪表堂堂龙章凤姿,不至于吓鬼吧? 黑衣男人安抚地揉揉小白柔软的头发,解释道:“永安城郊,月圆夜,萧将军一柄gān将神剑斩杀无数恶鬼,要说也帮了我们兄弟的忙,只是……” 男人咧嘴歉意一笑:“小白胆小,被,被将军凌厉的剑锋吓到了。” 霍长婴:“……!!”还真是吓鬼了?! 不知道怎么,霍长婴看着泪光盈盈的白无常,心里竟然生出些歉意,有种没看好自家调皮孩子,放出来吓了人的愧疚感。 待霍长婴将事情说清楚,黑白无常例行工作,将密室中的厉鬼收如灵幡內,黑衣男人搂着轻轻啜泣的白衣少年边温声安抚,边向霍长婴告辞。 “两位无常留步,” 霍长婴忽想到一事,忙出声道:“不知两年前冬月白城的陆青,如今托生与哪户人家?” 小白抹着眼角泪珠,歪头思忖片刻,恍然笑道:“公子说的,可是那菩萨性子的陆青大夫?” “正是。” 小白眼神一亮张口欲言,被小黑拉住。 冲小白警告着摇摇头,小黑转头问霍长婴:“想必霍公子是替旁人所问,是否……是那花妖?” 见霍长婴点头,小黑松口气:“一猜便知,那位大夫如今还在冥界,因生前集福甚多,下一世理应投生皇室,只是……他死活不喝孟婆汤,” 小黑说着周正的面容上颇有些为难:“公子也知晓冥界章程严格,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 “那位陆青大夫又是个有福报的,阎君只得由他在奈何桥旁支了个摊子,专为来往众鬼看诊。” 霍长婴瞪大了眼睛,半晌才缓缓眨了下,一揖道:“劳烦两位多加照顾。” “一定一定,” 小白从小黑身后探出头,拍着胸脯笑道:“公子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况且陆青大夫脾气又极好,在地府人缘很好的!” 言罢,瞥眼那几具尸骸小白张口想说什么,再次被一旁的小黑拉住。 黑无常端正一礼道:“此处无事,我们兄弟告辞。” 霍长婴一揖送别。 两道yīn风分分合合纠缠着飞出密室,期间还夹杂着男人和少年的两道争吵声。 “走开!” “哎,小白你又生我气了?乖,不生气了好不好。” “哼!” 霍长婴:“……”无力地掏掏耳朵,他觉得……耳朵有点疼。 转身看到一脸古怪震惊的萧铎,想了想便解释道:“禁魂阵,囚禁冤魂,冤魂怨气凝结,最终成为厉鬼,若非直接唤来黑白无常,这些魂魄便无法超生。” 说着,霍长婴又是一阵头疼,这陆青也是深情,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爱人是个花妖,即便死了也去不了冥界,何苦在奈何桥枯等。 到底是上过沙场,征战四方的萧将军,几个呼吸便接受了霍长婴所言之事,萧铎看了眼横七竖八的骷髅,问:“缘何不问这几人之事?” 霍长婴捏了捏眉心,淡淡道:“生人不问死后事,规矩。”陆青是替花妖所问,记在那花妖账上,便不算坏了规矩。 萧铎看着眼前神情疲惫的霍长婴,心头疑惑千万,却不知从何问起。 两人又仔细查找了周围,发现已无要查之物,也不见预想中老和尚的小金库。 霍长婴便摆摆手道:“出去吧,天快亮了。” 萧铎应声,熟练地揽上霍长婴的腰,提步便要向上跃起。 喀拉—— 四方轻微的响动,两人相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警惕。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黑小白篇】 小白:不让我说话,不理你了,哼~ 小黑:乖,别生气了,回去给你买陆青大夫做的十全大补丸 小白:……那是壮阳的-_-|| 小黑:对呀对呀,我吃,然后嘿嘿嘿~~~ 小白:凑流氓 长婴(震惊脸):没想到小黑你竟然需要吃药?! 小黑&小白:…… 萧铎(微笑脸):媳妇过来,我不需要 长婴(抱紧自己):……奏,奏凯 感激小天使“轻风”的营养液,么么!作者君马上要下新晋榜了唉,作者君要靠小天使们的爱来发电啦啦啦~~~ 第18章 温泉 倏地。 无数利刃从四面八方飞来,铺天盖地仿若绝杀! “小心!” 霍长婴话音方落,萧铎gān将已出鞘,剑锋挥动滴水不漏,将霍长婴牢牢护在身后。 男人毫不犹疑的动作,挺拔高大的背影在昏huáng的烛光下,勾勒出jīng悍的肌肉线条,令霍长婴眸光动了动。 妖气四散,凝结成无数利刃,裹挟着巨大劲气,叫嚣着冲击而来! 片刻回神,霍长婴手中折扇刷地打开,口中念咒,旋身而起,折扇夹杂内力猛地挥起,四周冲来的利刃瞬间被内力冲散,“哗啦啦”掉落一地。 四壁烛台灯火猛一摇曳,熄了大半。 昏huáng烛光下,被打落的利刃瞬间化作尘埃消散在泥土间。 霍长婴眉心微蹙,与萧铎相视一眼,萧铎便知晓其意,揽紧霍长婴冲出密室,一个利落翻身出了禅房。 果不其然,禅房外青白的妖气缭绕,妖气浓烈仿佛遮云闭月。 清亮的月光顿时笼罩上雾气,森寒清冷。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几次三番地擅闯大师的禅房!”一道十来岁的孩童声音从浓雾中传来。 霍长婴挑眉,没想到有这般修为的竟还是个小妖? 片刻,一个身影从白雾中走去,两人望去均是一惊。 萧铎面色一肃,gān将挥动横档身前,发出嗡鸣响动,揽在霍长婴腰间的大掌用力,将人护在怀中。 那厢,白雾缭绕间,隐约走出个人影,却是个十三四岁孩童身高,面带狰狞鬼面面具的青衣小妖,此时,正眸色赤红地盯着萧铎手中长剑。 “你竟能挥使gān将?!” 小妖惊讶道,而后又喃喃自语:“大师曾说,能使gān将者,若非开国忠将,便必能动摇朝堂,成一方枭雄。” 霍长婴微讶异,他可没听说过,当年师父送剑之时,只说神剑斩妖魔,再者便是gān将莫邪是至情之剑的话。 侧头看眼萧铎,男人下颌线条锋利,轮廊分明的俊朗侧脸,看不出有丝毫情绪波动。 不知想起什么,那妖眸光陡然一转,“若非两者,挥使gān将神剑之人必成叛逆,不得善终身首异处!”小妖陡然拔高的音调,尖利刺耳:“夜半擅闯大师禅房,身边又跟着个神棍,定非好人!” “我便替大师除了你们两个祸害!”说着,小妖手中雾气缭绕不散,瞬间凝成白色长剑,直向两人迎头冲来。 望向满眼为民除害的小妖,神棍霍长婴心里有些好笑,拉起萧铎……转身就跑。 “……为什么跑?” 萧铎不解,脚下却不停。 霍长婴瞥眼身后紧随而至的妖物,唇角勾起个弧度,眼底却不见笑意:“第一次被妖义正言辞地喊着追杀,新鲜,多跑跑。” 萧铎:“……” 将小妖引到空dàng的广场之上,霍长婴脚步一顿,huáng符飞起,定在东南西北四方,瞬间拉起一个无形的结界,将两人一妖困在结界中。 “哎嘿,这会儿地方够大了,”盯着追杀而来的小妖,霍长婴抽出腰间折扇,在手指间灵巧一转,冲萧铎扬了扬下巴,粲然一笑:“开打!” 萧铎:“……” 哼笑声,霍长婴无视萧铎额头突突直跳的青筋,挥起折扇甩出扇骨中利刃,瞬间向着紧跟而来的妖物冲击而去! 小妖不妨,似是没料到逃得正欢的霍长婴竟会突然转头般,眸中愕然一闪而过,身形微顿,猛地跳至旁侧躲开袭击而来的利刃,紧接着聚齐妖力一掌兜头罩下。 霍长婴侧身弯腰一转,仰身后退,gān将森寒刀锋从眼前闪过。 锵—— 萧铎手持gān将,瞬间格挡开小妖一掌,两厢内力冲撞间爆发出霸道气流。 内力冲撞,两人一妖后退数步,剑气冲撞妖力,劲气四散,瞬间将四周树木拦腰折断! 萧铎一言不发,将霍长婴护在怀中。 “哈哈哈!” 那小妖仰头大笑,孩童稚嫩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厌恶几分嘲讽,“都说gān将莫邪至情至性,没想到竟归了两个断袖!” 霍长婴侧头瞥眼萧铎,唇角一勾:“将军它说你断袖,你怎么看?” 萧铎:“……”紧了紧揽在霍长婴腰间的手。 不理会霍长婴的揶揄,萧铎沉下脸问那小妖:“净元大师的舍利魔化可是和你有关?” “不!” 小妖像被人猜中了心思般,瞬间恼羞成怒:“不许你这样说大师!大师不是魔!” 霍长婴眯了眯眼将那小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思微动:“本人不才,刚从黑白无常口中得知,净元大师圆寂前功亏一篑犯下罪孽,此时正在阿鼻地狱受三十八道火灼之刑,你可知他缘何这般?” “你胡说!” 那小妖闻言瞬间变了脸色,鬼面之下眼睛通红歇斯底里地吼叫道:“大师是世上最好的人!”雾气长剑直指萧铎和霍长婴,眼神狠戾:“是你们,是你们这些肮脏的人类,是你们害了大师!” 不知是否是霍长婴的错觉,他似乎看见有眼泪从小妖面具后的眼中滑落。 被激怒的小妖一心只想结果了两人,手下攻击不停,招招狠辣。 忽的。 眼前小妖幻化出数十个相同模样的人影,晃动在两人周围。 霍长婴眯了眯眼,这种幻化的把戏他见的多了,是否容易分辨却要看每个妖物的修为。 眼前这个,显然是不好惹的。 凝神环视,霍长婴挥开折扇,掌心鲜血蔓延在折扇纹路间,手腕翻转,折扇旋转飞去,晃动的人影碰触折扇,瞬间便轰然消散。 没有一个是真身么? 霍长婴蹙眉,忽的余光瞥见树上蹲着一道黑影,雪白长剑挥起正要刺向萧铎后心! 未及多想,身体已经冲了出去。 霍长婴口中捏诀,手中折扇飞出“锵”的一声撞开雾气长剑,剑锋生生偏了方向,贴着萧铎侧脸,划过一道血痕。 小妖怒极一掌拍上霍长婴后心,大力冲击之下,鲜血从少年口中喷出。 “——长婴!” 萧铎大喝一声,抱住软倒的霍长婴,他眉头紧皱,眼神狠戾地看向小妖,内力瞬间充斥剑身,月光下剑啸响彻天际,猛然挥去,竟将小妖生生bī退数步,直直飞撞到结界光壁。 以霍长婴的修为挨上一掌本也无事,但他忘了前些天才旧伤发作,此时新伤旧伤牵扯在一起,似乎隐隐有积重而返之势。 陈年旧疾带来的彻骨冰冷,渐渐冻住了霍长婴的周身经脉。 “长婴,长婴!”他隐约听见耳边男人焦急的呼喊声,一声远过一声。 视线模糊,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提剑冲击而来的小妖,霍长婴下意识想翻身护住抱着他的男人,身体却被人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萧铎!” 霍长婴低斥一声,模糊视线中,男人目光坚毅而执拗,令他鼻腔莫名一酸。 僵硬的手指夹起huáng符,口中喃喃,他想要用尽全力一搏,否则即便萧铎有gān将在手,一届凡人,也不是妖物的对手。 笃,笃,笃—— 忽然,一阵木鱼声响起,由远及近。 bào躁的小妖登时顿住了脚步。 金刚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随着木鱼一声声敲击在人心头,狰狞鬼面下小妖眼眸的赤红渐渐散去,雪白长剑化作雾气消散空中。 平静下的小妖跪倒在地,崩溃地哭泣起来。 “大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小妖双手捂住眼睛,“求求你不要不理果儿,求求你!”片刻已是泣不成声。 黑夜里走出一人,面容微胖,神情慈善,白眉长须。 霍长婴和萧铎看去,竟是白日里见过的净心大师! 因之前qiáng自调运内力修为,丹田中的森寒气方被压制便铺天盖地反噬而来,jīng神一松,霍长婴便昏了过去。 老和尚手中敲着木鱼,喃喃念着佛经,目光悲悯地看了眼跪倒在地无助哭泣的小妖,叹口气,缓缓摇了摇头。 走到萧铎身边歉意道:“萧施主,师兄的孽债还是jiāo给本寺来处置罢。” 萧铎没理会净心大师,抚着霍长婴逐渐冰冷的脸颊,一声声急急唤着“长婴”。 净心大师也不恼,视线落在萧铎怀中时,神情一肃,蹲下身,手指在霍长婴腕侧一按,片刻后一惊道:“这位施主寒症发作,加之受了十成妖力一掌,此时经脉受损,必须即可疗伤!” 萧铎一听,猛地抬头看向净心大师急急道:“大师可有救治之法?” 净心大师细长白眉微蹙:“这位施主体内寒症年时依旧,想必平日用内力调理,此时受伤,施主无法自行疗伤,须得在温暖之处,以内力阳刚醇厚之人不间断帮之徐徐发散寒气。” 闻言,萧铎垂眸微思,抱起霍长婴谢过大师,唤来追电径直向晋国公奔去。 永安城坊巷间,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一地月色。 晋国公府,守夜小厮连忙开门。 追电长嘶一声,一跃而进,直奔向后院温泉池。 萧铎抱着神志不清的霍长婴翻身下马,踹开温泉池房门,大声斥退闻讯而来的小厮。 早年,萧母还在时,老国公便修建了温泉池,常年不用,却不见沉寂。 冬夜里,氤氲缭绕着温暖水雾。 温泉池边,萧铎蹲下身试了试水温,想了想只除去霍长婴外衣,将其缓缓放入温泉中。 水珠滑过少年纤细的脖颈,颤抖地停留在少年锁骨的凹陷处,温暖的水汽氤氲,少年脸上却丝毫不见一丝红润,双臂无意识地紧紧抱住,牙齿发颤地靠着池壁。 萧铎看着难得露出柔弱神色的霍长婴,心头微动,抬手想要触碰少年。 北风刮开半掩着的窗户,chuī在少年luǒ|露的肌肤上激起一阵jī皮疙瘩,霍长婴合着眼睫颤抖了下,口中无意识地喃喃念叨着:“冷,好冷。” 萧铎蹙眉收回还未触及的手,起身正欲将门窗掩紧些。 忽的,衣襟被人大力一扯,将起未起之际萧铎重心不稳,扑通一声跌入温泉池中。 紧接着,背后贴上一具微凉柔韧的身躯。 萧铎怔住。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紧接着,背后贴上一具微凉柔韧的身躯…… 瞬间化身为láng的萧将军,柔韧虚弱的长婴,水花四溅的温泉池 许久后,长婴哭倒在温泉边:……你,你简直不是人! 餍足自豪的萧将军:看,你老攻多厉害 长婴:……凑流氓 默念脖子以上,脖子以上!!于是,从此萧铎和长婴就过上没羞没臊的**生活(并不),哎嘿嘿嘿~~ 被编编抱上了编推榜,表白编编~~虽然作者君三次元忙成狗被nüè来nüè去,但有榜的时候作者君会开始日更的,小天使们请不要怜惜作者君,来爱我吧,么么!(*/ω╲*)~话唠的作者君顶锅遁走 第19章 关雎 萧铎蹙眉,起身正欲将门窗掩紧些,忽的衣襟被人大力一扯,将起未起之际萧铎重心不稳,扑通一声跌入温泉池中,溅起一地水花。 大掌抹去脸上水珠,萧铎羞恼正想起身出去。 接着后背贴上一具微凉纤细的身体。 萧铎怔住。 忽的,腰间缠上柔韧而结实的触感,继而脖颈间传来微凉的鼻息,少年温软湿润的唇瓣若有似无地擦过萧铎脖颈间的肌肤。 萧铎一愣,转身握住少年的腰想将他拉开,手指触碰间,少年腰侧肌肤温润结实的触感隔着浸湿的布料带着丝丝凉意,一股难以言说的悸动沿着萧铎的指尖瞬间窜至心底,心中情感排山倒海而来。 眼前的霍长婴眼尾上翘,眸中蒙着薄薄的水雾,半睁半合的桃花眼迷离而惑人。 萧铎怔怔地看着,握在少年腰间的手掌不由收紧。 他想,这是他的长婴啊,是他九年不见,失而复得的长婴啊。 他想碰他,却又舍不得,他知道少年并非对他有意,此般种种不过是被身体里的寒意所激。 而双腿缠在萧铎身上的少年却嫌不够般,紧贴在男人越来越热的身躯上,像在拼命汲取着男人身上的热力般,口中一直无意识地念着什么。 “霍长婴!” 萧铎警告地低喝一声,少年一愣,将头从男人脖颈间抬起,微微张口喘|息着,迷茫地盯着萧铎一开一合的嘴唇。 水珠从少年迷离魅惑的眼角滑过jīng致的下巴,在少年小巧的喉结处稍作停留,随着少年喉结的滑动,滑过平坦光滑的胸膛,直向着不可言说之地而去。 萧铎眼神动了动,喉结猛一滚动,握在少年腰间的大掌火热而滚烫。 冰冷的腰侧被男人粗粝温暖的手掌所熨帖,少年舒服地叹息一声,微微扬起脖颈,盯着萧铎薄唇看了半晌,忽的粲然一笑,侧头贴了上去。 霍长婴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般,好奇又欣喜,仿佛要努力从萧铎那里获得活着的力量。 反客为主擒住霍长婴的肩膀,知道他身体的伤病不能再拖下去了,萧铎略显粗bào地抓着少年的肩膀,手掌却温柔地覆在少年背脊后心处绵密地传递着醇厚的内力。 体内醇厚的热力如同温泉般抚平霍长婴冰冷僵硬的经脉,一股奇异而舒适的麻痒自丹田窜至周身,少年舒服赞叹声,痛苦而紧皱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来,身体也渐渐放松,盘腿坐在地上,运转体内流窜的真气。 萧铎面上虽无甚表情,但眼底是化不开的心疼,他轻柔地将睡着了的少年抱到了小榻上,拉起锦被就要为他盖上。 霍长婴闷哼一声,身体内的彻骨寒冷本能地促使他去寻找温暖的源头,手下意识地抓住男人手腕,力气之大仿佛想将温暖捏碎融化在自己的掌心。 萧铎体理智地察觉到霍长婴冰冷身体的回暖,内力疏通也毫无阻滞,正想压下心中异样推开少年。 忽的。 窗边传来衣料摩挲的响动,萧铎神情一肃,下意识将少年护在身后,猛然挥起一掌袭上窗口。 “唉!”女人惊呼一声,气道:“臭小子!有了媳妇忘了长姐!” 萧绮罗灵巧地躲过犀萧铎的一掌,瞥眼冷着脸的弟弟,眼神意味深长地在霍长婴身上转了圈儿,忽的促狭一笑道:“长姐我就是路过,路过,你继续。” 言罢,萧绮罗体贴地掩上了窗户,装模作样地走开两步,而后又蹑手蹑脚地蹲在窗下,悄悄听着屋内的响动,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瞥眼窗纸上若有如无的影子,萧铎额角抽了抽。 不理会听墙脚的萧绮罗,萧铎抱起已经睡熟了的少年,仔细裹好厚实的毛毯,直到裹得像个粽子,只露出少年细长的眉眼,才满意收手。 萧铎随意披了件外袍,横抱起霍长婴大步将人抱回卧房。 仔细将少年安置在chuáng榻上,又担心少年着凉,萧铎笨拙而温柔地掖了掖被角,手指滑过少年清隽的眉眼,男人锋利的眼眸中染上一丝暖意,他俯身轻轻在少年额间落下一吻。 睡梦间,少年无意识地喃喃念了声“阿铎”,声音低弱不清,若非熟悉根本不听不出少年究竟说了什么,将要离开的萧铎,忽的顿住了脚步。 垂在身侧的手掌握了又松,萧铎不着痕迹叹口气,转身离开。 半梦半醒间,霍长婴似乎回到了小时候,那是他两辈子里最温暖安稳的日子。 崇仁坊清河巷子,私塾。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梨花打着旋儿飘落,随着教书先生的戒尺“啪”的一声打醒了正在瞌睡的小长婴。 “你来背下一句。” 教书先生捋着胡须,严肃地盯着小孩儿。 小长婴揉着惺忪的睡眼,不停地向身边人打眼色,他没听见先生刚才念得什么。 一本正经板着脸的小世子,默不作声地将摊开的书本推了推。 小长婴恍然,摇头晃脑地背诵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先生瞥眼小孩儿身边的小世子,戒尺在掌心里敲了敲,道:“那你说说这诗讲了什么?” 小长婴没睡醒,脱口而出:“就是喜欢谁,就要娶谁做媳妇儿!” “有rǔ斯文,有rǔ斯文孩童哪知欢喜,”教书先生压着怒气,chuī胡子瞪眼问:“你说说,你欢喜谁啊?” “阿铎!”小孩儿下意识道。 院子里寂静片刻,而后bào起孩童们的欢笑吵闹声,板着脸的小世子悄悄红了耳尖,手指在桌下轻轻搓动了下,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悄悄扬起了唇角。 梨花簌簌飘落,教书先生威严训斥声,孩童的哄笑声,逐渐拉远。 无尽的黑暗吞噬了祥和的景象,小长婴踉跄着向前奔跑,不知是在逃,还是在追。 忽的。 眼前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背影,笔挺的肩背,沉默而温柔,正缓缓的向黑暗中迈步。 小长婴冲上去,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少年的名字,仿佛意识到少年再抬脚就是万丈深渊般,无尽的痛苦和惊恐瞬间将他淹没:“不要离开,别离开——” “——阿铎!” “舅母……”趴在chuáng边的蓝念君揉了揉眼睛,片刻后惊呼一声:“舅母?!” 霍长婴猛地坐起身,一阵眩晕,眼前视线还未聚焦,他一把抓住身边的人,眼中布满骇人血丝:“萧铎,萧铎在哪儿?!”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霍长婴看清眼前人,是呆住的蓝念君,小孩儿一本正经地板着肉嘟嘟的脸颊,正担忧地看着他,眼底似乎藏了一丝惊惧。 忽的松手,霍长婴闭了闭眼,放柔声音道:“吓着你了么?是舅,舅母不好,我只是……” “担心舅舅。”蓝念君接话道。 在霍长婴微微惊讶的视线中蓝念君抿了抿唇,低头道:“以前,娘亲经常在喊着父亲的名字惊醒,我知道娘亲是在担心父亲,方才舅母也是这般。” 见小念君这般,霍长婴眼中泛起温柔,心疼地揉了揉蓝念君的头发:“念君怎么这么懂事呢。”同他这般年纪的孩童还只知道溜猫逗狗,心中叹口气,懂事的孩子啊难有快乐的。 像是知道霍长婴在想什么般,蓝念君笑笑道: “舅母不用觉得念君可怜,念君有舅舅有娘亲有外公,现在还有舅母,有很多人疼爱念君,”只是没有父亲…… 小念君将半句话咽下,得体一笑:“舅舅今早让念君守着舅母,等舅母醒了就告诉舅母他去上早朝了,不必担忧。” 闻言,霍长婴松口气,笑着摸摸蓝念君的头发,昨日他在寺庙中那妖物一掌之下便没了意识,如今看蓝念君的模样,萧铎想必应是无事。 想到这里,霍长婴心下稍安,而后他眯了眯眼,看来他有必要再去一趟jī鸣寺。 不过,这次他要光明正大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先生(chuī胡子瞪眼):你喜欢谁啊 小长婴(纯洁脸):阿铎! 小萧将军(面无表情) 小长婴(书案下悄悄戳小将军):喂,我都说喜欢你了,你怎么没反应呀(⊙v⊙) 私塾放学后…… 小萧将军(围着晋国公府兴奋跑圈儿):长姐,长婴说做我媳妇了唉~~~ 小长婴:…… 滴滴,限速!急刹车! 毕竟这俩人现在还没有互明心意,作者君love心意相通的♂♂,啦啦啦︿( ̄︶ ̄)︿~ 作者君要开始日更啦~乃们开不开森~好吧,为了不冷场作者君自己来:开森~~~~ 第20章 菩提(一) 新昌坊,jī鸣寺。 冬雪初融,山间笼着蒙蒙雾气,漫山苍翠青松,jī鸣寺便静立山脚下。 以往香火不断,此时因圣旨闭门,倒多了几分山寺幽寂。 一顶青布软轿停在山门前。 跟随在侧得小厮敲响寺门,不多时小沙弥开了门探出头,双手合十:“阿弥陀佛,jī鸣寺闭寺,施主还是请回吧。” 小厮笑笑道:“我家夫人是禁军统领萧铎的内人,还烦请小师父通报一声。” 小沙弥颇有些为难,但听闻是禁军统领萧铎家人,还是道了声“稍后”便转身去寺内通报。 青布软轿中出来一个身影,修长高挑,身着月色轻裘披玄色大氅,白纱帷帽将那人的容色掩住,双手插在雪白兔毛手捂中,白纱下,桃花眼懒懒地扫向紧闭的寺门。 正是假借萧铎家眷之名的霍长婴。 不多时,寺门再度打开,小沙弥后跟着个年轻寺僧,向霍长婴恭敬一礼道:“夫人久等了,主持正在候着施主。” 霍长婴笑笑点头回礼,圣旨命人闲杂人等不得入jī鸣寺,是以他令人候在门外,独自跟领路僧人进寺庙。 后院禅房厅堂中,年迈的胖和尚正在烹茶。 袅袅热气蜿蜒而上,模糊了老人的眉眼。 霍长婴随意将帷帽放在案几上,笑笑,“大师好兴致。”也不见外,径自在净心大师对侧蒲团盘腿坐下。 净心大师和蔼一笑,“施主昨夜旧伤发作寒毒入体,今日施主面色红润,想来施主的伤应无大碍了,”说着将热茶倒入细白茶盏中,递给霍长婴。 霍长婴接过茶盏转了转,并不喝,侧眸笑问道:“大师怎知我有旧疾?” “观施主脉象而知,” 净心大师和蔼笑道:“九年前的旧疾,恐怕是死里逃生的劫难罢。” 眯了眯眼,霍长婴忽而一笑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大师定然知晓我是因何而来,可否为在下解惑一二,jī鸣寺是出家清净地,缘何——” 他眼神凌厉瞥向老和尚,手中茶盏猛地一顿:“有妖?” 净心大师滑动佛珠的手指微顿,笑道:“老衲在这里等施主,便料想施主会问及此事。” 说着净心大师满布皱纹的面上闪过一丝怅惋,叹气道:“这要从师兄年轻时开始说起,故事有些长,不知施主可有耐心?” 霍长婴挑眉一笑,抬手示意:“大师但说无妨。” 红泥小火炉,温热的茶壶,“咕嘟嘟”腾起袅袅白雾。 北风chuī散雾气,倏忽仿佛回溯数十年光景。 那时候,净元大师还不是万人敬仰的大禅师,只是个少年寺僧,法号净元,在最普通的山野小寺中。 他同所有寺僧一般,晨起早课,晚课入睡。 但年轻的僧人有个心愿,那便是有朝一日将佛法弘扬大殷每一个角落。 他一心修佛,虔诚祷告,从来没有动摇过心中信念,直到有天,僻静山野小寺的寺门突然被拍响,净元开门,便见老妇人一身是血地倒在门前。 看见净元出来,老妇人像是抓着救命稻草般拼命哀求,“救救孩子——” 净元不忍心,便应下,老妇人心愿已了,呼出最后口气没了生息。 留下了襁褓里咿呀哭啼的女婴。 寺庙原本不留女子,但是地域太过偏僻,乡野农户也不愿领养个吃白饭的女孩,于是心善的老主持便决定将女婴留在寺中,暂养。 女孩白净可爱,三四岁的时候,会跟在净元的身后奶声奶气地叫着:“哥哥”,奶娃娃张着手臂谁都不让碰,就只让净元抱抱。 净元是孤儿,没有亲人,身边骤然多了个软糯可爱的小团子,不自觉便将身边这个亲自救下的小女孩,当做亲妹妹疼爱。 女孩越长越大,日日跟在净元身边,净元做早课跟,做晚课也跟。 他讲经时,她就坐在菩提树下托腮听,水灵灵的眼儿弯弯地注视着净元,可听着听着,女孩托着腮睡着了。 树叶儿打着旋儿落在女孩发间,净元轻笑声摘掉落叶,摇摇头,给女孩披件衣服。 如此,可谓岁月静好。 直到有日,女孩从一位许愿的女施主那里知晓了何为——相思。 十三四岁的女孩已初见少女的窈窕,她抓一把红豆羞怯地放在净元掌心中,怯生生念着:“红豆生南国。” 哗啦—— 红豆撒了一地,净元惊诧地看着眼前这自己亲手养大的少女。 他明白诗句中的意思,所以他诧异。 他是出家人,是一心弘扬佛法的僧人,况且他一直将女孩当做妹妹,长兄如父啊! “不,你不是我亲兄长!” 女孩得到净元的回答后,满目绝望崩溃,哭喊着跑出寺庙。 那天是深秋,天高云淡,落叶铺满寺院,女孩跑过卷起一地枯huáng落叶。 净元望着女孩越来越远的背影,眉头越皱越紧,他也许懂,也许不懂,看眼脚下散落一地的红豆,净元无奈叹口气。 一颗颗拾起,他握在了手心里。 红豆生南国,chūn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后来呢?” 霍长婴眸光微转看向老和尚,“那姑娘……和jī鸣寺的妖物有和gān系?” 净心大师和蔼一笑,换掉霍长婴杯中冷了的茶水:“施主体內有寒毒,还是不要饮冷茶为妙。” 见霍长婴眉心微蹙,净心大师将热茶推了推,继续讲道:“后来,师兄便再未曾见过那个小女孩,直到——”老和尚叹口气浑浊的眼眸中满是不忍。 他唱了句佛号:“小女孩的尸体被人找到。” 霍长婴眉心一跳,手指在茶盏沿口上轻轻摩挲。 原来,女孩跑出寺门后便在林子里迷了路,碰巧遇上流寇,山林之中,孤身一人的少女,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她拼命求着净元信仰的佛祖,可是佛祖没有怜悯她。 她悲哀地想着,也许这就是佛祖惩罚她爱上僧人的孽报。 等待她的,只有流寇一波接一波残bào的凌|rǔ。 女孩临死前哭叫着净元的名字,破碎不堪的双手还死死握着剩下的一颗红豆。 她说:“净元,我恨你,我恨你——”恨你是僧人,恨你不能娶我,恨你养大我! 流寇知晓女孩口中的寺庙,便乘夜,故意地将女孩的尸体扔到了寺门外。 女孩的尸体衣衫不整,满是饱受凌|rǔ的痕迹,就这样在山门前扔了整晚,直到早晨,小沙弥打开寺门,惊骇不已,跑去知会老主持。 听闻女孩找到了的净元,满心欢喜,他本想等女孩回来后便同主持说,给她找个婆家,再亲手将她送上花轿。 可他没想到,他等回的,却是女孩残破不堪的冰冷尸首。 那个跟着他身后,眉眼鲜活的孩子,不见了。 净元在见到尸体的瞬间,便疯了,他抱着女孩尸体整整七日七夜不放手。 他后悔,他后悔没有去追女孩,后悔没有在女孩离开的时候拉住她!他恨,他恨自己,恨没能拉住女孩的自己,恨只会讲经说法的自己! 撕心裂肺地痛哭声,久久回dàng在山间。 最后,老主持不得不令人在净元不备时将他打昏,才将女孩快腐烂的尸体收敛,火化。 等净元醒来,疯了般四处寻女孩。 可他看到的,只有柴堆上,熊熊火光缭绕中的隐约人形,为女孩超度的众僧人还未反应过来,净元便不顾一切扑向大火! ——他想要他的姑娘回来,无论用什么方法! 净心大师垂眸叹气:“师兄的半边脸,便也是在那日毁的。”老和尚说着缓缓摇了摇头,眼前仿佛还能看见那日的凄厉惨状。 霍长婴微微诧异,从未想过名垂青史的得道高僧还有这般的过往,但是…… 他问:“大师还未讲那妖……” “年轻人总没个耐性,”老和尚佯装恼怒地和蔼笑笑:“老衲说过故事有些长。” 霍长婴摸摸鼻子,晃了晃茶盏笑了下:“大师请继续。” “后来,我也不知道师兄究竟去了哪里,等回来后,他说他顿悟了,人也一改疯癫的模样,”净心大师慢慢转动着佛珠,苍老的声音似乎有些悲哀:“师兄说他顿悟了,但从那之后师兄便再没笑过,他会怜悯,会愤怒,唯独不会笑。” “再后来,我就跟着师兄来了jī鸣寺。”说到这里,净心大师浑浊的眼眸中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带上些笑意。 “来jī鸣寺后,我们都以为师兄放下了,但我们错了,师兄的房中一直挂着那小女孩的画像,师兄从不善丹青,但却将那小女孩画的栩栩如生,仿佛呼之欲出。” 来到jī鸣寺后,净元不再年轻,逐渐在寺中有了威望,直到老主持圆寂,将主持之位传给他,此时,净元大师才不过三十五岁。 他普度众生的心愿没有改变,似乎更加qiáng烈,坚定。 每日在庭院的菩提树下讲经,永安城中百姓无论男女老少,都会来听上一课,至此,大殷上下没人不知净元大师的法号。 微风飒飒,中年僧人讲经的声音缭绕在菩提树四周。 一日,树上忽然掉下一枚圆润的菩提果,净元捡起,放在手心里。 倏忽间,他是否又想起了多年前,小女孩珍而重之地放在他手心里的那把红豆呢? 没有人知道。 中年的净元只是摇摇头,将那枚菩提果放回树下,让它落叶归根。 “那菩提果,就是jī鸣寺中的妖物?”霍长婴低垂的眼睫一抬,问道。 净心大师点头,叹口气:“万物皆有灵性,只分何时彻悟罢了,那菩提果日日听闻师兄讲经,竟让它修出了人形,最初只模糊有个影子。” “菩提日日跟着师兄,就像多年前的那个小女孩般,它为幻化成何种模样而苦恼,直到偶然间,”老和尚顿了下,有些无奈:“它看见了师兄房中的画像。” “变成了那女孩的模样?”霍长婴猜测道。 净心大师点头:“它幻化成那姑娘的模样,以为师兄会多在意它几分,菩提妖却不知,那姑娘是师兄的孽,师兄忘不了,是因为没有赎完自己的罪。” 净心大师叹口气,接着讲属于菩提的故事。 因为菩提是靠着佛经修炼幻形,是以和佛寺格外契合,修为也比寻常妖要高许多。 它日日躲在菩提树上听着净元大师,日复一日,直到某天,它入了净元的梦境,乍然窥见净元梦见的菩提愣住了,它不知道在净元大师温文的外表下,竟然藏着如此深的悔和恨。 菩提不懂,它以为净元大师痛恨折rǔ小女孩的那些流寇。 于是,它便将那几人抓来,关在密室里。 净元大师默许了菩提的行径,却没杀他们,只日日同他们讲经说佛,企图度化他们心中的恶意。 “失败了?”霍长婴问道,却是肯定的语气。 净心大师点头,“菩提杀了他们,并且将他们的魂魄禁锢住,要他们为师兄的妹妹赎罪。” 霍长婴垂眸,手指在茶盏上轻轻摩挲。 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自从那日后,师兄便再不见菩提,命菩提解开禁锢,但菩提不肯,它布下的禁魂阵即便师兄也破解不了,直到……师兄在洛城圆寂。” “菩提从此便一直守在师兄讲经的树下,再未伤过人,只是带上了你见过的那个鬼面面具。” “为何?”霍长婴不解。 净心大师转了转佛珠,笑道:“老衲也不知道,怕是觉得师兄不在,留着女孩的那张脸也没人在意了罢。” 霍长婴眯了眯眼,又说道:“大师,不会不知净元大师的舍利已经魔化了吧?” 净心大师手中佛珠微顿,念了句佛号:“师兄是还不肯原谅自己啊。”叹口气:“我后来想,那菩提也许是师兄心里的魔,不肯离去,大抵是为了赎罪罢。” 菩提和净元大师的故事就这样就结束了,或者说故事从未结束。 “阿弥陀佛,” 净心大师双手合十,眉目间全是慈悲:“世间事无非因果,善因善果,恶因恶果,最后结果如何端的看你怎样选择。” “大师说的是,”霍长婴垂眸应声,折扇轻敲掌心,抬眼看向老和尚。 “只是,那妖现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萧铎:今天竟没本将军的镜头!拔鸽毛 作者君:Σ( ° △ °|||)︴我错了我错了,送上洗白白的长婴一枚~~嘿嘿嘿 萧铎(满意收手):夫人,我们走 长婴(裹紧浴巾):……泥奏凯 第21章 菩提(二) 红泥火炉上,茶壶还在“咕嘟嘟”冒着热气。 庭院中飘飘洒洒下起了雪。 净心大师轻叹了声,双手合十唱了句“我佛慈悲”,抬手示意道:“自那日后,老衲便将它封印在那处。” 沿着净心大师所指望去,庭院中,白雪纷飞,枯藤老树,一人独坐。 霍长婴带上帷帽,缓步走到菩提树下,低头看向抱膝坐在树下的菩提妖。 手中印伽翻转,霍长婴一眨眼掩住眸中怜悯。 他淡淡问道:“值得么?” 被金刚咒所困的菩提妖,暂时压制了魔性,稚嫩的面容仿佛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迷茫地抬头看了霍长婴。 傻傻一笑,唇角有个浅浅的梨涡,“今日师父讲经么?” 霍长婴深吸口气,寒风入肺腑冰冷一片,笑了下缓缓眨下眼,道:“讲,今日讲经。” 话音未落,金光瞬间笼罩菩提妖周身,他抬手覆菩提妖眼前,口中咒语声声,青黑色的妖气自菩提灵台抽离,瞬间缠绕周身。 片刻后,霍长婴食指倏地在菩提妖眉心一点,缭绕不绝的青黑妖气轰然四散! 积雪飞卷而起,片刻,风声歇止。 “忘记前尘,好好做妖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飞雪飘散,倏忽便不见踪迹。 半晌,净心大师走到迷茫的菩提妖身边,摇摇头叹口气,唱了句佛号,抬手摆了摆:“离开罢,自在修行去。” “不。” 菩提妖仰起脸,唇角漾起个小巧的梨涡,眼睛弯弯:“我就在这儿等着,” 稚嫩的脸上仿佛有水痕划过,“来世,我还能再听大师讲经!”转眼,又是纯净而明媚的笑脸。 净心大师微微诧异,片刻了然,他转头看向漫天飞雪中迤逦离去的背影,微不可查的叹口气,那人是没有收走菩提的记忆。 可对菩提来说,究竟是惩罚还是慈悲呢? 老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菩提树下等轮回,若是有缘,来世再见。 霍长婴走后,净心大师坐回蒲团上,烹茶饮茶,一个年轻寺僧走到他身边,低低道:“主持,东西拿来了。” 净心大师点点头,接过寺僧手中的一副卷轴,挥了挥手让人离开。 这幅卷轴,正是曾悬挂在净元大师房中的丹青。 小心展开画轴——旧huáng的纸面上远山似黛,庭院深深,然而其中却空无一人! 老和尚叹口气,将画轴慢慢卷起收好,似不经意看眼远处,树下菩提妖痴傻般呵呵笑着,叹口气,又缓缓地摇了摇头。 霍长婴从jī鸣寺出来,便拒绝了乘轿回府,今日原本就是为了借萧铎禁军统领的势头所为,此时,回府也倒无用了。 走在街上,想起那日同萧铎吃的馄饨,便想要再去吃一碗,忽的撞上一人,手腕猛地被人牢牢握住。 “美人儿,哪儿去啊?” 戏本子里调戏民女登徒子的话乍然响起,帷帽下霍长婴抽了抽嘴角。 抬眼望去之前,年约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衣着华贵,腰间玉佩刻着富贵云纹,并非寻常人家之物,男子相貌并不丑陋,但是面色萎靡,透出一股子纵欲过度的气息,身后还跟着数个壮实的小厮。 “你这美人儿眼生的很,啧啧,这筋骨倒不柔弱,”摩挲着霍长婴的手腕,年轻男子唇角勾起一抹yín靡的笑意:“给爷瞧瞧,这脸蛋是不是比天香楼的花魁娘子还勾人。”说着男子抬手便想要掀开霍长婴的帷帽。 熟门熟路的模样,想来是没少gān欺男霸女的事情,霍长婴眯了眯眼,宽袖下另只手腕翻转夹起huáng符,正要念咒。 “放开夫人!”背后有人大喝一声。 闻言,额角又是一抽,霍长婴头也不回,心说保准又是哪门子的英雄救美? “美人儿,爷的名号永安城中你打听打听,”年轻男子还言语猥琐地拉扯着霍长婴,壮实的小厮围在他周围跟着起哄,生怕他跑了般。 霍长婴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咒语不停,huáng符悄无声息贴上那登徒子的背后,片刻融合不见。 男子隔着白纱触及霍长婴凌厉的眼神,不由一抖,继而恼羞成怒道: “你要不跟爷走,爷让你全家——啊!” 瞬息间,还握着霍长婴手腕的男子脸色一青,猛地放开了手,像是看见了什么凶神恶煞的东西般指着霍长婴哆嗦叫着:“鬼,有鬼啊!”,屁滚尿流地向后跑去,仓皇间撞到路过的年轻女子,男子一惊嗷嗷大叫着“鬼,鬼啊!”跑远了。 众小厮满脸懵bī地追着男子也跑了。 等身后的路见不平的人赶过来,霍长婴已然懒懒拍拍手,抚平被弄皱的衣袖,准备去吃馄饨了。 “夫,夫人。” 跑过来的赵程,气喘吁吁地弯腰扶着膝盖:“我,我远远看着夫人被人欺rǔ,没想到,那人竟,竟然跑了!”言语间颇为恼怒。 霍长婴额角一抽,原是赵程,便问道:“你怎么不跟着将军?” 赵程正侧头看向那年轻男子的背影,疑惑挠挠头嘟囔着“怎么瞅着有些眼熟?”听见霍长婴问话忙道:“将军让我来jī鸣寺寻夫人,说出了一事,恐怕只有夫人能解。” 霍长婴微一思索,萧铎点名找他,定是出了什么棘手的事情,想必也是非常人所见之事,很有可能和妖鬼有关,便点头道:“带我去见将军。” 赵程应声,将之前的疑惑抛之脑后,毕恭毕敬地领路,没有半分初见时的傲慢,白纱帷帽下霍长婴好笑地勾了勾唇角。 而赵程领路的方向并非国公府,却是直接向着城门而去。 jī鸣寺所处新昌坊,离东城门不过是几条街的距离,两人步行,不多时便到了。 不远处,萧铎正与守城的兵卒说着什么,赵程跑了几步过去在萧铎耳边说了什么,便见萧铎面色一沉,转身看见霍长婴后,大步走了过来。 “萧铎,出什么事情了,唉……” 话未说完,猝不及防被男人大力扯进怀里,霍长婴下巴微仰搁在萧铎肩膀上,不知道这人究竟是怎么了。 抬手拍了拍萧铎的肩膀,霍长婴勾唇戏谑道:“将军这是怎么了,光天化日如此,不怕我俩之间的传闻再多些么?啊,对了,前些日子我可是听说了,永安城都在传将军……” “担心你,”萧铎埋在少年脖颈处,闷声打断霍长婴的念念叨叨。 “风流狎jì——啊,你说什么?”霍长婴掏了掏耳朵,方才他似乎幻听了。 萧铎放开霍长婴,握拳不自在地唇边轻咳一声,面无波澜道:“无事,听赵程说你在路上被人拦住企图,企图轻薄?” 霍长婴捋了捋衣袖,不在意地摆摆手,“我又并非女子,怕什么!” 瞥见萧铎骤然转黑的脸色,他又忙描补道:“不过是个不入流的登徒子,”说着勾唇笑凑近眨眼道:“怎么,将军这是担心我,还是担心‘将军夫人’被人轻薄呢?” 萧铎:“……”他耳尖红了红,背在身后的手指搓了几下,眉头皱得死紧,“永安城中关系复杂,权贵众多,恐怕还有昔日相熟之人,你的身份不可bào露,万一——” “没有万一,” 霍长婴晃了晃合着的折扇,狡黠一笑:“永安城也就我一个神棍啊!” 萧铎眉心一跳,不知道怎么他觉得那两个字有些刺耳,仿佛是在嘲笑他曾经的无能,没能保护好长婴。 “好了,”霍长婴正色道:“萧将军找在下来是为何事?” 萧铎闻言便将今日早朝,领命奉旨彻查近来永安城鼠灾一事,仔细向霍长婴讲来。 “鼠灾?” 霍长婴一挑眉,“这种事,怎还找你禁军统领,京兆尹衙门、三省六部都是吃白饭的么?” 萧铎沉默,就在霍长婴以为又是他和皇帝陛下的小秘密时,男人沉声道:“刘遇最近遇上了件棘手的案子,他想上报大理寺,但被上头截了下来,分身乏术吧。” “所以,”霍长婴似笑非笑,“皇上就将这活儿指派给你这个长风将军?捉耗子,这是把你当猫用么?”心说自家这位老祖宗真是——人尽其才啊! 萧铎:“……” 东城门,距离皇城以及权贵居住的坊巷最近。 也是鼠灾闹得最凶的地方。 城门四周,禁卫军整齐驻守,玄甲绣金刀,周身铁血之气,直接将灰扑扑的东城门守卫士兵比到了尘埃里。 霍长婴目光在这些年轻的禁卫军身上逡巡,心说,果然是长风大将军萧铎麾下之人,曾随萧铎征战高句丽,将来也会是平定漠北的好男儿! 大殷末年奢华靡丽之风盛行,朝中武将难得,更少有铁血男儿,连深宫中的內侍总管李德忠都时常感叹“昭宗之后再无长风大将军”,叛贼反叛之时,朝廷平叛军一溃千里,从叛贼反叛到攻占皇城不过月余,积弱的大殷朝廷毫无反抗之力。 想着,白纱帷帽下霍长婴眸光暗了暗。 “夫人!” 将士们整齐的大喝将霍长婴从旧思中扯回,分列城门两侧的禁军汉子见到他,齐刷刷一礼。 霍长婴脚步微顿,继而侧头一个眼刀甩向身侧。 那厢,满脸严肃的萧将军,正冲禁军点头示意,萧铎余光瞥见少年凌厉的视线,背在身后的手搓了搓,权当不知。 “禀将军!” 赵程从一侧城墙跑来,恭敬禀道:“城墙墙根处发现数道老鼠dòng,难怪兄弟们白日黑夜里围堵都不见影子,敢情耗子还会暗度陈仓啊!”赵程颇为感叹。 萧铎蹙眉,霍长婴也觉此时不妙,折扇在掌心轻敲:“长此以往,城墙根基只怕都会被蛀空。” 待两人走去,才发现,远比赵程说言严重。 枯草掩盖的墙根,密密麻麻分布着无数耗子dòng。 萧铎蹲下身,伸手捻起dòng壁的泥土,在手指间细细碾磨了下,竟都是新鲜泥土。 “不简单,” 霍长婴看着墙角的小dòng,折扇轻敲下巴:“永安城城墙构造牢固,寻常老鼠是不可能短时间打出这么多联通的dòngxué。” “嘘——” 萧铎站起身,蹙眉想说什么,就见长婴露出熟悉的讥诮神情,修长白皙的食指贴在勾起的唇角,眼中促狭一闪而过,轻声说了句。 “将军,有妖气!” 萧铎:“……”额角猛地一跳。 忽的,一股熟悉的气息从身后传来,霍长婴收起调笑,转眸凌厉的视线扫向那处墙角。 只见,角落里,墙壁松动,仿佛有东西在墙壁里向外拱着。 他放轻脚步走到那处,唇角逐渐勾起一个冰冷弧度。 忽的,墙土一松,探出个rǔ白色小爪子,扑簌簌地向外刨着土,继而软乎乎毛茸茸的小圆屁股,翘着小圆尾巴。 滚圆的身体仿佛被dòng口卡住,一扭一扭地从dòng里艰难地拱了出来。 霍长婴眉眼一弯,手腕轻转折扇捏个诀,便将那小东西捞到掌心里。 掌心中,淡huáng色小毛球惊疑不定,抱着小爪子,呆呆地望着眼前勾唇轻笑的美人。 歪了歪小脑袋:“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赵程:放开那个夫人! 萧铎:嗯? 赵程:……将军我错了我错了,您来您来,嘿嘿嘿 萧铎(满意拔剑) 长婴(收拾完人,拍拍手):老子用你救,哼 萧铎(剑卡住):…… 赵程(崇拜脸):夫人真汉子也! 小毛球(崇拜脸+1):叽! 当当当!一号小奶妖即将上线啦~~~倒计时3、2、1……感谢或引小天使的营养液支持~~么么!(* ̄3 ̄)╭ 第22章 毛球 霍长婴随意捏了个诀,将小毛球罩在掌心中隔绝旁人视线,似笑非笑地打量着。 巴掌大的小毛球,周身是淡huáng色的绒毛,只脖颈和四爪覆着绒毛雪白,耳朵小巧圆润,瞪着水灵灵的黑豆眼,小胡子抖颤巍巍抖动着,正是一只——小仓鼠。 蹲在少年掌心中的小毛球,敏锐的察觉到周遭异样,黑豆小眼睛中思虑一闪而过,但在触及上美人似笑非笑的眼神时,脊背毛毛陡然一炸。 继而,它装作不知般抱着一粒花生米,歪头茫然:“叽?” 霍长婴勾唇笑了声,眸中却无甚笑意:“别装了,说,这鼠灾是你捣的乱么?”指尖夹起huáng符,虚空中浮动着压迫的气息,直迫上小毛球灵台。 “叽!” 小毛球一惊,花生米啪嗒落在霍长婴掌心中,灵台中那股子压迫的气息,正以泰山压顶之势bī近自己的元神,它鼻尖一缩,颤抖道:“不是我,不是我!” 话一说出口,小爪子忙捂住眼睛,仿佛只要看不见,眼前的危险就不会发生般。 蜷缩起的毛茸茸小团子,竟有些楚楚可怜。 霍长婴眼眸微眯,试探并未撤回,灵识在眼前毛团的元神中转了圈,眸中多了些惊讶,这小仓鼠竟是个难得修为jīng纯,且毫无恶念的小jīng怪! 忽的想到了什么,霍长婴眸光一转,唇角勾起抹讥诮,声音却夹风带雪:“若不是你,这城墙的鼠dòng是如何来的?我可是亲眼瞧着你挖通的dòngxué。” “都说鼠辈狡诈,你若是说谎……”霍长婴边说边将修为迫近毛球元神几分。 “叽!不是,”毛球慌忙地摆着小爪子:“不是我,我只是太饿了,走的慢些才……”会被抓住,说着小黑豆眼向下望着,想捡起花生米,又畏惧眼前的美人,小爪子伸了又缩。 “嗯?”霍长婴眼睛危险一眯。 小毛球一个激灵,“城南巷子的宅子太可怕了,我才和众兄弟搬家的!真不是故意惹是生非的!哪知道一传十十传百,就成了……就成了集体大迁徙……”说着心虚地低着头。 霍长婴眼睛眯了眯,问清楚毛球事情的前后因果。 身后不远处的赵程和众禁卫军,就看见他们将军的夫人神神道道地冲着掌心说话,可,他们揉了揉眼睛,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就在众将士怀疑自己是不是得去求太医王彭瞧一瞧眼疾时,自家将军威压的眼神凌厉扫过,均立刻收回在注视夫人的视线,眼观鼻鼻观心的立正站好。 “你?”萧铎走到霍长婴身边,眉头微蹙。 霍长婴见是萧铎,忙道:“我知道是永安城哪里出的问题,”他看向萧铎眼神认真,“去城南昌乐巷子。” 萧铎闻言,知道霍长婴定是从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挖出了消息,便传来赵程集结侍卫。 “你不问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么?” 霍长婴有些疑惑,侧头看了眼面色坚毅的男人。 萧铎背脊一僵,转眸看向霍长婴,声音低沉:“是你,我都会相信。” 触及萧铎灼灼视线,霍长婴眼皮一跳,转移话题般翻出掌心,指尖在萧铎眉眼一点,道:“看,是他告诉的我。” 萧铎只感到少年修长微凉的指尖在他的眉眼一碰即离,继而眼前便多了个巴掌大的小毛球,萧铎眉心一跳,问:“这是?” “仓鼠jīng,”霍长婴一戳小毛球的屁股,“你叫什么?” 小爪子摸了摸被戳的屁股,敢怒不敢言:“阿,阿肥。” 萧铎面上肌肉一抽,他是第一次见老鼠说话,这种感觉实在是……古怪,侧眸见少年一副兴趣盎然的模样,不由绷紧了唇角。 “阿肥,” 霍长婴喃喃,戳戳小毛球手感极佳的圆屁股,笑道:“倒是合适。” 阿肥:“……”小爪子划拉下垂头,不就是吃的多了点么。 城南,晋昌坊,昌乐巷子。 自从大殷qiáng盛,万邦来朝,人人都道是永安城繁华盛大,但在霍长婴的印象中,即便鼎盛的昭宗时期,永安城东西两市一百零八坊中,除去北方靠近皇城的各坊繁荣昌盛,南城大多住着贫民百姓,屋舍也多是低矮棚户。 狭窄死巷中,落了厚厚的一层积雪,雪花飘飞,人稀罕至。 而在这棚户遍地的南城昌乐巷子里,竟然有着这样一座宅子——雕龙画栋,飞檐料峭,撇开陈旧气息,十足一座好宅院。 木门清漆破落,狮头铜环积雪其上,依稀可见斑斑锈迹。 凑得近些,还能闻到似有若无的霉朽气。 霍长婴抽出腰间折扇,眼神微眯,鼻尖那股子熟悉的气息浓郁而qiáng烈,期间还夹杂着些许yīn寒之气,不似寻常妖物的妖气。 阿肥躲在他的衣袖里,小爪子紧紧抓住衣料,明显是察觉了异样。 霍长婴看向萧铎,萧铎会意挥手下令,众人警惕贴墙两侧,均是手握刀柄,目光迥然。 哐啷—— 话音未落,忽的,随着一声巨响,木门被什么从內大力撞开,数道乌黑浓稠妖气,裹挟着飞雪争先恐后地扑面而来。 气流破空之声,仿佛鬼哭。 “退!” 萧铎大喝一声,抬手将霍长婴拉至身后,背脊gān将“锵”的一声出鞘,萧铎反手握剑,一个横扫,瞬间将扑向霍长婴的黑气尽数拦腰斩杀! bī仄小巷中,兵戈jiāo接刺耳之声顿时响彻天际。 众禁军兵士,看不见眼前攻击究竟何物,只本能地察觉到无数巨大气流夹带着浓重杀气,流窜在他们四周,劈刀挥挡,却不见敌方,不由招式凌乱,落入下风。 事态变化,不过瞬息。 “糟了,” 霍长婴低咒一声,他倒是忘记了禁卫军虽训练有素,但面对妖物却也只能认栽,本不该让他们跟来。 不多时,便有兵士不妨间被妖气窜入体内,骤然倒地,面色青白抽搐不已。 霍长婴见状,指尖符纸飞出贴向那兵士的额间,一道乌黑妖气像烫到般瞬间从兵士头顶窜出,被兜头gān将凌厉的剑锋瞬间腰斩! 眼神在gān将剑柄一闪而过,霍长婴心下稍安。 那厢,混乱中四处乱窜的妖气,纷纷避开萧铎。 萧铎本以为是gān将的缘故,后发现剑柄平安结之处仿佛凝结了一股劲气,妖气触之而避,下意识看向霍长婴,心头蓦地一动。 宅子上空,乌黑妖气缭绕盘旋不散,遮天蔽日,数道纠缠,仿佛想冲出禁锢不得般,痛苦挣扎。 霍长婴仰头凝视,心头疑惑一闪而过,未及细思,脚尖轻点跃至墙头。 宅子中景象一览无余,指尖夹起数道huáng符,瞬间飞快she|出,钉在宅子影壁、东、南、西、北五个方位,口中咒语催动,鼓动的妖气霎时像被人扯住了后腿,尖利长啸刺破天际,继而被生生拉扯了回去。 小巷上空登时清明,雪花缓缓飘散。 霍长婴松口气,而后,他才发现脚下是数丈高的墙头,忽的心尖发颤,脸色刷白——他畏高啊! “长婴!” 还剑入鞘,萧铎望见少年煞白的脸色,眉头微蹙纵身跃上墙头,猛地将霍长婴打横抱起。 他低头盯着少年青红jiāo接的脸色,忽然开口:“平安结是你特意编给我的?” 霍长婴一愣,瞥见下方空dàng,猛地扶住萧铎的肩膀。 脸上忽冷忽热,他眉头一跳道:“将军觉是什么,便是什么罢,”推了推萧铎,冷脸道:“先,先放我下去。” 萧铎盯着少年清隽的侧脸,唇角紧绷分明害怕的模样,却在死撑。 忽的,萧铎眯了眯眼,揽在少年腰间的手猛然一松。 霍长婴大惊,忙抱住萧铎的脖颈,继而耳边胸膛传来一阵震动,像是男人在压抑着的笑意。 眼角一抽,霍长婴下意识瞥向巷內众人。 见夫人眼刀飞来,众禁卫军纷纷表示没眼看,背身观察墙壁、研究刀鞘、揪同僚衣服线头、聊天气。 反正他们没看见威严冷肃的统领大人,站在墙头怀里抱着夫人,笑得像个傻子。 只有,赵程…… “将军,你怎将夫人护在怀中?” 赵副将耿直道:“夫人虽是女子但巾帼不让须眉,不该埋没才能!” 众将士:“……”纷纷为赵副将的情商扼腕。 “有才能”的霍长婴方落地,推开萧铎,正色道:“此件宅子有问题,将军尽快派人封锁,以防惊扰周围百姓。” 萧铎会意,瞥眼gān将剑柄上,摇晃歪扭的红色平安结,压下唇角扬起护弧度。 禁军们正要进门查看,忽的,脚下泥土一阵微微颤动,细小的震动由远及近,惊恐从众人脚底一直蜿蜒至心头。 “叽叽叽!” 霍长婴袖中,一直静如鹌鹑的阿肥突然躁动不安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作者君:今天没有小剧场 小剧场:嘤嘤嘤,你不爱我了~~你这玩弄伦家感情的负心汉~~ 作者君:……( _ _)ノ|哼,小妖jīng 今天三次元忙成狗,没时间想小剧场了,送大家每人一个毛球滚手礼~~滚呀滚,咦阿肥怎么变胖了~~么么啾!(* ̄3 ̄)╭ 第23章 鼠灾 脚下土地震动,积雪扑簌簌得上扬,仿佛有什么在地下翻滚搅动般。 “叽叽叽!” 阿肥抓着霍长婴的袖口爬了上来,圆滚滚的小身体一颤一颤的,黑豆豆眼睛满是惊恐,小爪子急急地指着庭院,想说什么,但有估计有旁人在。 霍长婴挥手无形结界笼在掌心中,眼神示意阿肥说话。 阿肥茫然片刻,发现有结界后,急急道:“院子里,有被挟持的兄弟们,他们,他们……”小小的身体瑟缩了下,好像想起什么可怕的事般。 霍长婴想问他们怎么了,话未出口,脚下土地一阵剧烈震动,萧铎下意识揽住霍长婴。 两人相视一眼,萧铎便知晓霍长婴的意思令众禁军兵士后退,霍长婴见状迅速在院子周围打了个结界。 瞬间,院子中的异样仿佛被隔绝。 “驻守巷口,任何人不得入内!”萧铎沉声下令。 赵程上前,焦急道:“可是将军,此间凶险,只有你和夫人,怎么,” 话未说完被萧铎挥手打断:“守在门口,如有异样,马上带夫人离开去jī鸣寺找净心大师!” 赵程也不再犹豫,“是!” 赵程带着众禁军撤退巷口,霍长婴便和萧铎进入宅院。 之前那股子bī仄的yīn寒妖气缭绕在庭院周遭,仿佛在忌惮着什么,不敢上前。 转过影壁墙,便见眼前破败庭院,杂草丛生,蛛网沉积,池塘早已gān涸,但隐约可见造园布景颇具章法。 风雪夹带着空气中浓郁妖气,飞卷而过,脚下的震动似乎平息了下来。 霍长婴眉头一蹙,望向破败庭院假山之上的一处亭子,眼前似乎有画面闪过,似远似近的嬉笑声响在耳际,鲜活与灰败的画面在眼前jiāo替闪动。 “长婴!” 萧铎的低喝将霍长婴从迷离中拉回,他眉心一蹙,握着萧铎手腕低声道:“此处古怪,小心为上。” 袖口中藏着的阿肥也应声:“叽!” 萧铎皱眉盯着霍长婴苍白的脸色,心说此事了解后,一定把他押也要押在府中,好生休养一段时间。 忽的。 悉悉索索的声音从远处原来,越来越近,像是利刃刮擦地面的声音。 “他们来了!” 阿肥惊叫一声,窜到霍长婴衣领中,一双黑豆眼警惕地注视着前方正堂中。 霍长婴这才发现,正堂中,蛛网密布,阳光洒到那里仿佛立刻被吸入,漆黑暗淡,仿若黑dòng。 翁—— 铺天盖地的灰黑色雾团,瞬间从正堂的黑暗中涌出,速度之快瞬息便到了庭院。 两人这才看清,异动的雾团竟是无数的黑灰色老鼠! 仔细看去,这些老鼠均是眼睛赤红,神情狰狞,霍长婴眯了眯眼,若果没看错的话这些老鼠均是周身缭绕黑色妖气,但却稀薄不堪。 来不及多想,符纸飞出震慑四周,重新在之前的符纸上加道符咒,阻止妖化的老鼠窜出庭院。 眼前的老鼠越聚越多,一层厚过一层,萧铎蹙眉,gān将横扫挥开聚上前的大批老鼠,揽起霍长婴纵身一跃,跳至庭院中最高的假山凉亭之上。 霍长婴盯着脚下铺天盖地悉索而来的老鼠,眉心一蹙,手腕翻转就要割破手掌。 “等等!” 阿肥声音颤抖,从衣领中探出身子,圆溜溜的眼睛真诚地看向两人:“他们都是被蛊惑的可怜鼠,能不能留他们条小命,”阿肥看眼美人的折扇,心头突突直跳,他知道这一扇子下去,兄弟们定然遍地横尸。 “你有办法?” 霍长婴眯了眯眼,压迫性的视线只看得阿肥抱起小爪子。 “我试试,我试试。” 阿肥嘟囔着,继而跳到台阶上,然后他扭头看了眼两人,“捂上耳朵。” 萧铎不知道眼前这只肥仓鼠有什么本事,一手捂住霍长婴的耳朵按向自己胸膛,一手紧握gān将,凌厉地视线环视四周,随时准备带着霍长婴杀出去。 阿肥:“……”其实他真的不想说,美人不用捂耳朵,只有这个将美人护在怀中,周身冷肃杀气的男人需要。 接收到阿肥的眼神,被萧铎忽然按在胸前的霍长婴沉默了下。 而后他伸出手,仰头捂住了萧铎的耳朵。 萧铎只感觉耳朵被少年微凉的手掌护住,瞬间隔绝了一切声响。 只见到那只肥仓鼠窜到了栏杆上,不知道做了什么,圆滚的身体猛地一缩,蜂拥而上的老鼠们像被定住,停止了疯狂的攀爬,继而,向后一点点撤回,速度越来越快。 不多时,庭院中恢复了初来时的沉寂。 耳边的手放开,风雪飞卷声呼啸着回到萧铎耳中,“将军想要一直揽着我么?”熟悉的戏谑响起耳边。 萧铎:“……”心说这人也就会这招,但还是放开了手。 霍长婴看了眼有些羞涩抱着小爪子的阿肥,勾唇笑了下:“你到有些用处。” 阿肥:“……” 求表扬的小爪子划拉下木栏杆,鼠有些委屈,鼠明明很有用处! 大批老鼠撤退后,霍长婴随手又逮了只跑得慢的,发现竟没有开智,“是被妖气所蛊惑,简单来说便是傀儡,这种把戏一般的小妖是无法操纵。” “棘手么?”萧铎见霍长婴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只老鼠,不由问道。 放走老鼠,拿出帕子擦了擦手,霍长婴道:“除非是像花妖那般千年修为的大妖怪,否则……”脑海中忽然略过一个可能,霍长婴心头生出一丝凉意。 眨下眼,也许是他想多了,霍长婴冲萧铎一笑道:“否则,永安城可能不只我这一个神棍。” 萧铎登时皱紧了眉头,想说些什么便看见那只胖仓鼠爬到霍长婴手臂上,欲言又止。 霍长婴一戳阿肥毛茸茸的小肚子:“想说什么?” 揉揉肚子,阿肥可怜巴巴道:“其实从前,这里仙气环绕,很多兄弟和我都在此修行,这间宅子的主人对我们可好了,” 想了想他抱着小爪子仰起头,神情向往:“那时候,这里还有仙人呢!” “仙人?”霍长婴诧异挑眉,他曾见妖见鬼见人,却从未曾见过仙人。 阿肥认真点点头,小爪子比划着:“仙人长得可好看了……” 霍长婴:“……除了好看呢?” 阿肥歪了歪头,黑豆眼一亮:“做的糕饼好吃,阿肥可喜欢了!” “……” 将胡说八道的阿肥藏入袖中,正欲和萧铎仔细搜查宅院时,赵程的禀报声从门外传来。 “将军,刘大人奉命彻查此间宅院,兄弟们现正将他们的人拦在巷口!” 萧铎眉心微蹙,霍长婴会意,撤了结界。 门口赵程见两人出来,急急上前道:“将军,你看这……” 话未说完,胖胖的刘大人笑呵呵上前,抄手道:“萧将军,近来安好啊?”瞥眼萧铎身后的霍长婴,忽的额头隐隐作痛,面皮抽搐了下道:“将军夫,夫人也在啊,夫人卦象可是相当准啊。” 那日他没将这来历不明女子的话当回事儿,结果回家的路上马惊了,将他摔了个头破血流,好在没摔倒骨头。 霍长婴微一挑眉,没说话,向萧铎身后,闲闲站了站。 萧铎刷的一声将gān将收回剑鞘,冷声道:“刘大人,听说你带人围了我的人?” 刘遇忙摆手,依旧笑呵呵拱手一礼:“不敢不敢,只是将军也知道那件案子着实棘手,最近刚有些眉目,查到这里,劳烦将军给个方便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作者君在修文,可能会有不定时显示更新,那都是在修文,在修文……每天的更新可能会少,但尽量保持更新~~ 第24章 家人 萧铎回头看了眼霍长婴,见后者微微点头,便转过头沉声道:“既然刘大人这般说了,本将也不好多加阻拦,只是这院中多有古怪,还望刘大人多加注意,以免惊扰百姓。” “是是是,”刘遇笑呵呵点头道:“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事情jiāo代清楚后,萧铎便命人去找工匠先把填了耗子dòng填了,天色不早,便同霍长婴回晋国公府。 路上,萧铎揽着霍长婴共乘一骑。 追电许久不见霍长婴,亲昵友好地侧头蹭蹭他的手背,愉悦地打了个喷鼻,被牵来的惊鸿,孤独地跟在追电身边,无jīng打采地踱着步子。 霍长婴额角一抽,瞥眼高耸空dàng的身下,下意识抓紧了萧铎的手腕。 而在他看不见的背后,一直以冷心冷清著称的萧将军无声地扬起了唇角。 萧铎瞥眼身前少年刷白的脸色,忽道:“惊鸿是我的替马,脾气虽古怪,但它一直很喜欢你。” 闻言,霍长婴不由心中腹诽,原先从未见过哪来的“一直”,但此刻他神经紧绷脑海中空白一片,还未及思考,便已脱口而出:“你说大红?” “……你叫它‘大红’?”萧铎额角一抽,诧异看向臂弯间的少年。 霍长婴唤了声,大红便溜溜达达地凑过来,他不在意地拍拍枣红大马的额头,侧头瞥眼男人,勾了勾唇角:“不然呢,叫它‘大枣’?” 追电仰头嘶鸣一声,瞥眼身侧的枣红大马,揶揄地打个喷鼻。 从此改名大红的惊鸿,不满地蹭着追电:“噗噜噜!”它觉得“大红”明明很好听啊! 萧铎:“……”他瞥眼身边不时蹭蹭追电,又被追电厌恶的枣红色大马,忽然明白了少年的思考方式,不由失笑。 萧铎看着被追电嫌弃瞬间蔫头耷拉尾的惊鸿,不知怎么竟忽然有些心疼自己的替马。 街道上百姓行色匆匆,均要赶在坊门关闭前回家。 天空擦黑,偶尔飘来几家欢笑几家争吵声,市井间人声喧嚣,却又温暖真实。 霍长婴听着竟生出几分落寞来,上辈子的记忆已经开始模糊,只剩家国破灭的惨烈画面狠狠烙在他心头,每每想起都会薄皮蚀骨的疼。 而,家是什么呢? 他重生醒来,因为恐惧悲痛,不愿亲近霍家夫妻,加之他后来幡然想起,史书之上关于霍家言语晦涩的描写,更加难以生出亲近之意,正当他举目无亲形单影只之时,萧铎出现了。 为人后人称赞追捧的长风大将军,在将士积弱的大殷末年,几乎被神话的存在,甚至有人曾说“但使长风在,四海无乱离。” “长风大将军”几乎成了他心中崇拜的对象,是以在他见到萧铎时,惊讶,愕然,甚至还有一点点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欣喜与崇拜。 但这一切异样,都在还是奶娃娃的大将军咬上他脚丫那刻,烟消云散。 那时,他眼泪汪汪,颤抖着婴儿的小胖腿还在想,大将军不愧是大将军,咬人都与众不同,实在是——太疼了! 即便两人初遇不怎么美好,但萧铎与他,却是不一样的存在,只有他一人知晓。 但是这种感情究竟是什么,他还不明白。 腰间的大掌虚虚扶着,男人炙热的体温透过腰侧衣料传到皮肤上,霍长婴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不知是否因为他乱动,追电突然颠了一下,吓得他心里一惊,忙握紧萧铎的手臂。 耳边似乎是男人忍笑的声音,霍长婴脸色不由黑中透白,气氛一时有些古怪,他忙扯个话题,问道:“刘大人最近在查什么案子?” 萧铎手掌虚扶在霍长婴腰侧,蹙眉沉声道:“具体不清楚,只是死者有些诡异,你确定要听?” 霍长婴侧头瞥眼萧铎,挑衅般扬起下巴:“呵,还有什么我不敢听的?快说快说。” “那些被发现的尸首全都没有面容,脸皮被人生生剥了下来,形容枯槁。”萧铎眉目间似乎有些冷意,声音也格外冰冷。 霍长婴忽的打了个寒颤,他想一定是昨天寒症发作好没好利落,嗯,一定是这样! “怎么,” 萧铎像是察觉到怀中人哆嗦般,手臂紧了紧:“怕了?” “呵,”霍长婴gān笑一声,挣扎了下:“我会怕,呵!”说出来的话莫名有些心虚,不着痕迹往萧铎那里凑了凑,偷眼瞥见萧铎没有发现,又稍稍安下心来。 说来也是奇怪,他不怕妖鬼,不怕骷髅,可偏偏害怕这种血腥的尸首,就像初见时,赵程砍下血淋漓的人头。 想想都令他毛骨悚然。 一路闲扯到了地方,萧铎二话不说直接将霍长婴抱了下来,霍长婴一惊,忙搂住男人的脖子。 发现萧铎在偷笑后,霍长婴懊恼地将别过脸,觉得他这辈子的面子都丢在这里了。 崇仁坊,晋国公府。 两人来到后院,便见庭院中蓝念君在舞剑,萧铎方要上前,便被霍长婴拉住,玩味地示意他看庭院中的小小少年。 庭院中梅花树下,六七岁的小少年舞动木剑。 灵巧的身影在雪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身形gān脆利落,手中挽个剑花,卷起积雪落花,飞飞扬扬飘散空中。 风雪chuī落枝头梅花,小少年灵巧挽个剑花,剑锋托住红梅。 红梅映雪,舞剑少年眉眼似画,唇似桃花,高挺的鼻梁即便年幼也能看出几分英朗。 不知道什么时候,霍长婴衣襟中的阿肥探出了脑袋。 小爪子抱在胸前,一双圆溜溜的水灵黑豆眼,新鲜地来回大量四周,忽的,舞剑小少年的身影映入眼帘,只一眼,阿肥便再也挪不开目光。 挽剑收势,小少年平息半刻,余光瞥见回廊下并肩而立的两人,眼睛一亮,跑了几步,又觉得自己举止不端,放慢脚步,稳步走到两人身边,弓身一礼。 “舅舅,舅母。” 霍长婴笑着摸上蓝念君头顶的手一顿,侧眸瞪眼身边看天的萧铎。 蓝念君起身,周身因舞剑而带着薄薄热气,仿佛雾气缭绕般,本就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此时更是带上几分仙气,仿佛神仙童子般。 阿肥探出小脑袋直愣愣地盯着眼前小少年,小爪子抱在胸前,喃喃道:“仙,仙人……” 一时没站稳,将要倒栽葱跌倒雪地里,小毛球惊了下,方要捏诀托住自己。 便感到自己稳稳落在一个温暖柔软的掌心中,整个毛球愣了下,继而抬头,对上小少年目光灿灿的漂亮眼眸。 阿肥呆了。 爪子里抱着的花生米“啪嗒”声落到小少年掌中。 蓝念君小心地拖着手中的小毛球,眼神jīng亮,唇角有着淡淡的弧度,面上神情依旧克制,彬彬有礼的模样,一点同龄孩童的活泼俏皮也无。 “舅母,这是?”蓝念君问霍长婴,眼神却一刻也没离开阿肥。 当然,阿肥也一样。 小爪子空空,却呆愣愣地歪头直盯着眼前人看。 霍长婴玩味的目光从阿肥和蓝念君身上转了圈儿,心说,他果然料的不错,即便蓝念君再少年老成,也是个缺少陪伴的六七岁孩童。 对于阿肥这样毛茸茸软乎乎的小动物定然没有体抗力。 “你喜欢他么?”霍长婴忽然开口问蓝念君,目光柔和,语气认真。 蓝念君将目光从手中的小毛球身上艰难移开,仰头看着霍长婴郑重点头:“喜欢。” 阿肥听见仙人说喜欢他,小圆耳朵一抖,脸颊边的毛毛轰的变成了粉色,羞赧地低下头,小爪子无意识地来回划拉着花生米。 霍长婴了然地看了眼害羞的阿肥,折扇敲敲掌心,正欲说什么,胳膊便被人一扯。 他回头,救见萧铎眉头紧蹙,不赞同地摇摇头。 “莫担心,”霍长婴拍拍萧铎的手,凑近在萧铎耳边,低低说道:“我有分寸,不会伤着蓝玉大哥的孩子。” 少年的气息喷在耳边,萧铎眉心一跳,脑海中忽然想到昨夜温泉池中,旖旎景象,耳尖蓦地一热。 霍长婴有些奇怪,挑挑眉毛:“怪了怪了,你耳朵是冻着了么,怎么这般红?” 萧铎:“……”旖旎瞬间烟消云散,无力地捏了捏眉心。 霍长婴将阿肥要来,走到没人的地方,问道:“阿肥,若让你和念君结契,留在他身边护着他,你愿意么?” 阿肥小脑袋还在用力扭着看向蓝念君,半晌没回过神。 霍长婴笑着一戳阿肥的屁股,道:“凡人一辈子不过数十年,而且在这段时间里,你不必挨饿受冻,不必东躲西藏……啊对了,国公府的糕饼很是美味啊。”霍长婴说着眯眼啧啧叹息,仿佛在回味美味般。 “真,真的么?”听见糕饼,阿肥猛地转头头,黑豆眼一亮,小爪子擦着口水,忙点头:“阿肥愿意,阿肥愿意!” 不挨饿受冻,还有能跟在仙人身边,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么? 阿肥小脑袋转了圈儿,当然是没有啦! 同阿肥约法三章后,霍长婴将他带到蓝念君身边,小阿肥扭动着圆滚滚的身体,利落地爬到蓝念君手心里,小爪子抱在胸前,眼神痴迷地盯着蓝念君。 模样乖巧,就差摇尾巴。 “舅母所言当真?”蓝念君终于忍不住,不由咧嘴笑道:“我可以养着它?” 霍长婴点头,手中折扇转个圈儿,在阿肥和蓝念君腰间铜铃上一点,沉寂的铜铃“叮铃”一声脆响,阿肥打了个激灵。 “此后,若阿肥不在你身边,你只要摇晃这个铃铛,他就会出现。” 阿肥扭动了下,觉得周身并无不慡便也不在意,在蓝念君掌心中打了个滚儿,抖了抖小耳朵,讨好地看着蓝念君。 暖呼呼毛茸茸的小毛球蹭着掌心,蓝念君忍不住扬起唇角。 晋国公府的回廊下,雪花飘飘洒洒,他仰头看着舅舅和舅母,低头看眼手中的小家伙,满心欢喜,他要记住这一天。 从此,他有阿肥陪在身边。 “呦呵,弟媳妇回来了啊?” 一道带着笑意的洪亮女声从背后响起,萧铎和霍长婴的背脊均蓦地一僵。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萧铎:听说你崇拜我? 长婴:哪,哪有 追电接到主人的讯号,撒丫子狂奔……跟在身后的大红羞she地别过头…… 奄奄一息的长婴,紧紧缩进萧铎怀里(心底伸出尔康手):这还是传说中那个刚正不阿的长风大将军么!史书误我! 萧铎:嗯?我们继续? 长婴:……不,不要了 第25章 无面 萧绮罗从两人身后的连廊处拐出来,肩头还带着风雪。 走到霍长婴身边盯着了他一眼,笑道:“我今儿才发现,弟媳妇这身量够高的啊。” 霍长婴努力扬起的贤惠笑容僵住,正想要说些什么,奈何他对萧家姐姐的鞭子着实有些恐惧,不自觉地看向萧铎,想让他帮着说几句。 萧铎瞥见霍长婴丰富的表情,沉默地摸了摸鼻子,回了个莫可奈何的眼神。 接收到萧铎眼神的霍长婴,登时怒瞪回去。 两人正眼神jiāo锋,全然没有注意到萧绮罗正眼角含笑,颇有深意的眼神在他们周身逡巡。 看了会,萧绮罗忽的哈哈一笑,摆摆手道:“行了,行了让管家开饭吧。” 言罢萧绮罗也不理两人,径自走到蓝念君身边,看到他手中的小毛球时眼睛一亮,轻轻捏了把小毛球软乎乎的小脸:“呦,这小东西倒是讨喜得很。” 阿肥一惊,瑟瑟发抖地团成一团缩在蓝念君掌心中。 萧绮罗好笑地摇摇头,抬手揉揉蓝念君的头发,眼神慈爱:“今天有没有把你爹爹的剑法练完?” 蓝念君点头称是,顺便将阿肥护在自己掌心中,他是知道自家娘亲手劲的,轻轻一捏他都要疼好几天,小东西这么柔软怎么受得住。 府外风雪飘飞,府内其乐融融一家人。 相比于晋国公府的温暖祥和,京兆尹衙门则是一片兵荒马乱。 “大人,仵作刚走,死因还是毫无头绪,”见刘遇抬脚就要进义庄,京兆尹衙门主簿满脸愁绪地劝解道:“夜里yīn气重,大人还是不要去义庄的好。” “无妨,”刘遇打断,往常笑脸迎人的面上此时满是严肃:“我自己进去便可,你在外候着吧。” 主簿张了张口,叹口气便也不再劝说,候在门外。 义庄中,从城南宅子寻来的那几具尸体,此时正停放在几块随意搭起来的粗糙木板上,破旧草席遮住血肉模糊的面容。 露出草席的手臂gān瘪枯huáng。 灯火幽暗,撒风透气的义庄中,满是尸体腐臭味夹杂着的yīn寒之气。 刘遇捂着鼻子,小心掀开草席,尸体血肉模糊的狰狞面容瞬间映入眼帘,刘遇手猛地一抖险些吓倒在地。 片刻后,刘遇闭了闭眼,qiáng自镇定心神,他咬着牙,腮帮子上的肌肉都在颤抖,将眼神慢慢移到尸体gān瘪的手腕上,那手腕皮肤已焦黑枯huáng但隐约还能看出一条青黑的经脉蔓延而上。 不仔细看,便会被人当做是血管忽略而去。 只一眼,刘遇掀着草席的手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他额头渗出冷汗,眼中满是惊恐,面上肌肉不停抽搐着。 不自觉后退几步,腿弯一软便颓然地坐倒在地。 刘遇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突突跳动,他颤抖着撩起衣袖,清冷月光下,手臂皮肤下,影影绰绰也有一条同样的青黑经脉纠缠着蜿蜒到心脏! “——大人,大人!”主簿在门候着半晌不见人出来,便寻了进来,看见刘遇瘫坐在地,一惊,忙跑来扶起他。 刘遇面色苍白,踉跄着站起来,待两人出了义庄,才回过神,同候在门外的小厮沉声急急道:“快,快去通知夫人,让她带着少爷先回娘家!今夜就走,马上就走!” 小厮见自家大人主人神色焦急,忙不迭应承下,急急跑去通知。 刘遇转头看了眼义庄,昏huáng的灯笼在北风中飘摇,飞雪积在灯笼山,本就昏huáng的灯光,又平添几分森寒。 “大人……” 刘遇冷汗涔涔盯着那盏灯笼,qiáng自镇定的声音颤抖而绝望:“你说,真有报应么?” 主簿以为大人是在说近来命案,便道:“自然是恶有恶报,天道轮回!” 闻言,刘遇身体猛地一晃,喃喃念叨了几声,“天道轮回,天道轮回……”面上似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片刻后,他一咬牙,仿佛决定了什么,转身快步向着衙门走去。 “你说密室中人是那妖杀的?” 屋内暖意融融,角落里炭火盆噼啪作响。 霍长婴点头,将手往手捂里缩了缩,此时静下来,即便屋内有炭盆他还是冷得很,便也不想再多加解释,懒懒地蜷缩在坐榻上。 “那妖此后还会作恶么?”萧铎眉头蹙起问道。 霍长婴摇摇头:“不会了,只是,”端起茶盏chuī了chuī,热气慢慢氤氲了眉眼,他缓缓叹息道:“会慢慢忘了所有,包括净元大师。”他没有立刻抽去菩提妖的记忆已是违规。 而,牡丹花……想着,他就有些头疼,花妖也不知是因修为太深厚,还是对陆青的感情太执着,即便被废了修为竟也还保留着对陆青的全部记忆。 等着的人,毁弃一身修为只想换回爱人性命,被等着的人,枯守奈何桥只为再见爱人一面。 yīn差阳错,却各自执着。 昔日,父皇和母后亦是如此,生同寝死同xué,绝不独活于世。 霍长婴微不可查叹口气,眸中涌出一丝困惑,这到底是种怎样的感情呢? 他正在愣神,耳边便听见男人低沉的声音,仔细分辨竟还有一丝颤抖,男人问:“这法术对人,有用么?” 霍长婴撇茶的手一顿,杯盖放下一声脆响,他侧头奇怪看向萧铎,见到男人眉头紧蹙,面色紧绷,男人冷冽的眸中隐藏着压抑的情绪,仿佛他轻轻一碰就会顷刻决堤。 他眯了眯眼,不知怎的,他直觉不想再去探求,只是想想就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心底挣扎叫嚣着翻滚而出,那种感觉太过陌生,可竟又有些……熟悉? 霍长婴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别开脸,不着痕迹地在心口几处xué道点了几下,异样才被压下。 他低头轻笑了声不在意道:“怎么可能,人又不是妖,没有修为没有妖力,这种法子也不会对人造成任何伤害。” 端起茶杯喝了口,他抬眼瞥了眼萧铎笑道:“萧将军还对这种‘旁门左道’感兴趣?” 萧铎只是定定看了霍长婴半晌,不言语,却暗自握紧了拳头。 月上枝头,两人各自无言。 “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萧铎起身告辞,霍长婴在想着白日里的事情,只淡淡应了声。 萧铎还想再嘱咐两句,终也没张口,转身就要出门。 忽的,他蹙起眉头。 “长姐,是你在门外?”萧铎沉下脸,抬手推了推门,门锁碰撞哐啷啷的响。 他额角猛地一抽,“长姐你这又是做什么?” 门外,萧绮罗歉意笑道:“抱歉阿铎,听说最近永安城不安生,我特意做了个牢固的锁头,来你这儿试试,没成想,竟然打不开了。”声音有些尴尬。 萧铎脸色一黑,便听萧绮罗隔着门故作低声道:“最近永安城不安稳,听说出了好几期命案,很是古怪,你陪着常姑娘,免得人家害怕。” 萧铎方要开口,便听门外萧绮罗拍了拍手,道:“对了,你要相信长姐的本事,明日一早你上朝前,定能打开!” 接着是渐行渐远的急促脚步声。 他实在是对自家这个痴迷机关的姐姐没辙,每次想出新机关都要在他身上试一试,现在连带着长婴也要同他一起。 萧铎推门的手放下,摇摇头无奈转身,脚步忽顿,正巧撞上霍长婴揶揄的目光。 “将军,今儿睡哪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长姐总在助攻篇】 阿肥(双眼湿漉漉):疼,被捏的好疼 念君(心疼):不哭不哭啊,乖,哥哥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萧铎:门锁了,要不今晚就…… 长婴:哼,自己打地铺 萧铎(暗喜握拳):终于进屋睡了 念君:娘亲,谢谢你 萧铎:长姐,谢谢你 长姐:what?我究竟做了什么?? 另,昨天写到“阿肥眨下眼喃喃道:‘仙,仙人……’”作者君忽然顿住,歪头想了下,仓鼠眨眼么,于是秉着科学的jīng神,作者君颠颠地去请教了养仓鼠的基友。 基友想了下说:它会抛媚眼 我:………………所以它到底会不会眨眼?〒▽〒 第26章 同榻 屋内炭火啪啪作响。 两人都是不喜熏香之人,只在屋内案几雪白瓷瓶上静静插着几枝梅花,暗香雅致。 萧铎迎上霍长婴投来的讥诮目光,此时屋内少年早已卸下了伪装,乌黑长发随意梳成一束,懒懒靠着坐榻上,唇角含笑,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 萧铎握拳轻咳了声,赶走少年张口之前抢白道:“我打地铺。” 霍长婴张了张口,本想揶揄几句,见萧铎隐约窘迫的神情,话到嘴边转了个圈儿,“一同睡吧,地上凉。” 闻言,萧铎猛然红了耳尖,背在身后的手搓了搓,想说些什么,便听见霍长婴不在意道:“放心,chuáng大得很,不会挤的。” 萧铎:“……”似乎不是挤不挤的问题。 冬夜被衾寒凉,霍长婴缩进被子不由打了个哆嗦。 伸出手推了推贴着chuáng边睡的萧铎,懒懒道:“去,把灯灭了。” 睡在外侧chuáng边的萧铎侧头瞥眼冷的微微发抖的少年,只得任命地起身去熄灯。 屋外风雪呼啸,屋内昏暗温暖。 不多时,萧铎便发现身边人已平稳了呼吸。 轻轻转身,看向枕边人,少年眉眼清秀,依稀还存留着儿时的模样,他还记得那时候,小长婴跳脱调皮,三天两头上房揭瓦,和他从前见过的自持稳重的世家公子全然不同。 而他从小沉闷,无话。 明明是那般不同的两个人,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移不开眼的呢? 不管怎样,人又回到身边就好。 萧铎想着眼中不由染上一层暖意,不久便也睡着了。 睡梦中,霍长婴似乎迷迷糊糊在来到了城南的那处宅子。 宅子没有如今的颓圮,chūn雨蒙蒙,料峭飞檐便笼在其中,竟生出了一份出尘之气。 霍长婴挑挑眉,难怪阿肥总是念叨着仙人,难不成这里还真有修道之人? 他抬脚正欲进院子,却见到一个小孩儿蹲在墙角哭泣,脸埋在臂弯间,只能看见肩膀在不停抽泣。 霍长婴心头一跳,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小孩的肩膀,温声安慰问道:“你怎么了?是有谁欺负你了么?” 小孩儿仿佛察觉不到他存在般,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却自言自语般狠狠道:“我要杀了他们!”咬牙切齿语调,仿佛蕴含着滔天恨意。 霍长婴一愣,踉跄后退几步,他瞳孔骤缩,心脏处跳动异常,生生惊出一身冷汗。 眼前画面骤然抽离,让他不由一阵眩晕。 等他在睁开眼时,竟然回到了霍家府中。 他正躲在衣柜中,依稀记得好像是在同谁玩捉迷藏。 “你怎么能将长婴送到清玄那里去,长婴还这么小。”妇人温柔和悲痛的声音从外间传来,他朦朦胧胧地想这应该是他的母亲。 男人安慰叹息道:“若非如此,将来霍家必遭大祸。” 妇人闻言抽泣起来:“长婴是我心头肉啊,从他那么小,一直养到这么大,我舍不得啊。” “你舍不得,我便能舍得么?”男人叹息一声:“即便养个猫狗,也有感情,况且长婴那般乖巧。” 柜子里的霍长婴,一阵疑惑,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似乎有什么在脑海中闪过,却又抓不住。 还未及他细思,眼前画面倏忽变化。 他背着小手,瞧着眼前的人。 “给!” 霍府中后花园里,年幼的长风将军将手中的糖画递过去,眼睛却别扭地看向池塘,努力稳住紧张的神色。 霍长婴看了眼糖画儿,弯了弯眼睛藏住眸中玩味,用幼稚口吻问道:“小哥哥,你给谁啊,还画个凤凰。” “你。” 较为年长的小萧铎登时红了脸,气结欲收手,却被一双白嫩嫩软乎乎的小手抱住。 小霍长婴笑道:“我没说不要啊,而且我有名字的呀,你是不是不知道啊,我叫霍……” “知道。”小世子忙接话道。 小长婴扬起唇角,可下一刻他的笑就僵在脸上,前一刻送他糖画儿,别扭温暖的小将军竟周身浴血,后背被人划出长长的血口子,血肉模糊很是骇人。 却还执拗着将他护在怀中,气息微弱地不停安抚着他:“不怕,不怕。” 小长婴看着眼前的人,不知怎么心里恐惧到了极点,他不住地用手按着小萧铎的伤口,可血还是汩汩地向外冒。 他终于忍不住,泣不成声地一声声唤着少年的名字:“阿铎,阿铎——” 半夜,萧铎猛然惊醒,侧头看向身侧的人,发现霍长婴竟然泪流满面,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口中喃喃念叨着,模糊不清,秀眉紧蹙,面上满是悲伤。 他心头刺痛,长臂一揽将人搂到怀中。 怀中人仿佛感到温暖伸出手紧紧搂住萧铎的腰,将脸埋在男人胸口。 萧铎神情一滞,眸色动了动,抬手安抚着少年惊慌的情绪。 “不怕,不怕。” 蓝念君房中,阿肥正暖洋洋的窝在仙人给他做的小窝窝里。 阿肥舒服地眯起眼睛,在温暖舒适的小窝里打个滚儿,蹭了蹭后院李婶儿特意做的柔软小枕头,阿肥觉得,这辈子的鼠生值了! 蓝念君将阿肥的小窝放在chuáng头小几上,轻柔地同阿肥道了声安,便径自上chuáng歇息。 乌云蔽月,北风呼啸。 窗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小窝里阿肥正兴奋地睡不着,听见异样,小耳朵一抖,鼻尖抽动几下,黑豆小眼警惕地看向窗口。 而就在他看向窗口的瞬间,那里正站着一个黑影,身材高大魁梧,似乎想要穿门而入。 阿肥背脊的毛毛瞬间炸了起来,窜到蓝念君身上,冲着门外黑影龇牙咧嘴,喉咙中发出警告声。 笑话,这里是他阿肥鼠爷拦下的地盘,仙人也是他要罩着的人。 怎能容许其他妖染指?! 门口那黑影,迟疑片刻,不知是忌惮房中的阿肥,还是别的原因,片刻后便不见了身影。 阿肥趴在蓝念君身上,抱着小爪子站了起来,向外探望了下,确定妖走后,倏地松口气,扑通一屁股坐在蓝念君的胸膛上,小爪子不停地拍着小胸脯。 可真是,吓死鼠了! 他是开智的小jīng怪不假,但除了号令众鼠兄弟耀武扬威,他是个遵纪守法的好鼠,从没和别的妖怪打过架,而窗口那个只看看影子就知是个不好惹的。 但是为了仙人,他也要拼一拼的! 想着那妖骇人的影子,明天一早,他一定要去告诉去美人天师。 阿肥挠了挠小耳朵,觉得有些烦躁,转头却正好瞧见仙人的睡颜,小爪子一顿,不由抱在胸前,眼睛眯起来,仿佛在笑。 仙人,怎么这么好看呢! 方才的惊吓瞬间被阿肥抛到脑后,他刺溜一下滚到蓝念君颈边,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将自己团成一团,贴着他的仙人,睡着了。 天光蒙蒙亮,月亮还挂在天幕上。 东市,一声惊叫划破睡眼朦胧的永安城。 永安城又出了命案。 作者有话要说: 快困死的作者君在和阿肥抢温暖的小窝窝~~~被阿肥一小爪子拍飞~~~拍没了小剧场〒▽〒 第27章 汤药 天蒙蒙亮, 萧铎便接到宫中的旨意,要连夜入宫。 枕边,少年还死死攥着他的衣袖, 察觉到身边温暖离开, 下意识不满地呢喃一声。 萧铎眸中染上一丝柔色, 手指留恋地抚过少年微蹙的眉眼, 而后在他额间落下轻轻一吻,仔细给少年掖好被角, 才起身出门。 门锁果如萧绮罗所言,天明前便已打开。 赵程候在府门外,见他出来,快步上前压低声音,急急道:“主子, 东市刘家家主今早发现死在家中,死状和城南院子里发现的尸首相同, 被剥去了面皮。” “暗卫刚刚送来的消息,今年外派出京的官员有三人失踪了。” 萧铎脚步微顿,锐利眸中沉思一闪而过,他回头看一眼晋国公府巍峨的牌匾, 心下莫名涌出一阵不安。 定了定神, 萧铎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追电已候在府门前,见主人出来长嘶一声,小跑着停在主人身前。 萧铎翻身上马,马鞭挥动一声脆响, 扬起一地碎雪。 而此时晋国公后院, 房中。 正睡地温暖舒适的霍长婴是被阿肥的小爪子拍醒的。 仓鼠小小细细的爪子拍在脸上丝毫不疼,只是, 分外扰人。 霍长婴眼睛勉qiáng睁开一条缝,朦胧间,就看见眼前一个huáng白相间的小毛球蹲在他枕边,一双黑豆小眼水汪汪的满是急切,小爪子扬起就要朝他脸上拍去。 “叽!”阿肥眼睛一亮,正想说话。 混沌的神智还未清明,霍长婴一指戳去,张口欲言的阿肥便直接翻了个滚儿,栽下枕头去。 瞧都不瞧阿肥,霍长婴懒懒翻个身,昨晚前半夜噩梦连连,如今虽不记得究竟梦了些什么,但疲惫却是有的。 只不过后半夜他却睡得极其安稳,果然身边有个人,冬天睡觉都会暖和许多么? 霍长婴迷迷糊糊想着,扬了扬唇角,扯扯被子蒙住头,还想再眯一会。 被冷落了的阿肥急得快哭了。 这时他才知道吃太多果然不好,因为……翻身实在是太难了! 艰难翻起身,阿肥委委屈屈地爬上霍长婴枕边,小爪子推推霍长婴的后脑勺,眼泪汪汪地道:“美人天师,我不是故意来扰你清梦的,” 阿肥委屈地撇撇嘴,“实在是,实在是昨天晚上,仙人窗外有个人影,好像是个大妖怪,可吓人可吓人了……” “什么?!” 打着哈欠的霍长婴神情一顿,猛然清明了神志,他翻身坐起身,揪住阿肥拖到掌心中,语调严肃:“你确定那是只大妖?” 可为什么他昨晚竟全然没有任何感应? 瞥眼枕边案几上的莫邪,也丝毫没有示警的异动。 阿肥被霍长婴的气势骇到,小爪子塞到嘴里,牙齿打颤,“反,反正不是人。” 闻言,霍长婴便也不再啰嗦,摸其折扇忙穿鞋下榻。 阿肥这种jīng纯修为的小jīng怪难得之处,便在于对于妖异的判别比传说中的照妖镜都准确。 来不及思考究竟是何种妖物,师父给的捉妖簿子上竟然没有。 霍长婴长臂一伸穿上外袍,大步向外走去。 “弟媳妇,” 一阵敲门声传来,伴随着萧家姐姐洪亮的笑声,“听闻你前日里得了风寒,我特意让人熬了些补药,你起身了么?” 霍长婴匆忙的脚步一滞,方想要说话,便看见自己手臂模样,折扇敲了敲眉心,转身坐回内室。 一阵牙酸的喀拉声过后,霍长婴四肢关节迅速收缩,拢了拢衣襟,低声清了清嗓,放柔声音道:“我起了,长姐进来吧。” 吱呀一声推门声,萧绮罗端着木托盘,笑着转进了内室。 “哎呦,弟媳妇啊,这么早就醒了,”萧家姐姐笑着坐在霍长婴对面,将手中托盘小心放到桌上。 霍长婴瞥眼窗外日上三竿的天气,有些尴尬,忙转移话题道:“长姐这是?”他瞥眼托盘,鼻间嗅到一阵苦涩药味,脸色蓦地一变,又被他稳住神情,继而扬起一个疑惑的得体笑容。 萧绮罗坐在霍长婴对面,笑着将药碗往前推了推,语重心长道:“前些日子,你来的时候阿铎说你身体不好,如今又是特殊时候,长姐特地让人熬的补药,你趁热喝吧。” 努力忽视萧绮罗脸上那种期冀的神色,瞥眼冒着热气的药碗,霍长婴额角猛地一抽。 走南闯北这些年,他也曾跟着师父学过一阵子歧huáng之术,虽不能开方问诊,但基本的汤药方子他还是闻的出来的。 袖子里,拳头握的死紧,霍长婴暗自危险地眯了眯眼,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他可算知道为什么萧家姐姐这般轻松的让他留在国公府了。 ——眼前这碗,分明是安胎药! 好你个长风将军! 东市刘家铺子后院,萧铎正抱剑依柱而立,忽的背脊一寒莫名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转头四顾却不见异样,疑惑地蹙了蹙眉。 庭院里,仵作和刘遇正在仔细查看刘家家主的尸首。 刘家家主,名叫刘全,是永安城中巨贾,在百姓中风评颇好。 只是谁也没想到,家财万贯的刘家家住,会突然横死在自家的后花园中,而且因为尸体太过诡秘恐怖,刘家上上下下竟没人都没敢靠近半分。 生前锦衣玉食,受尽恭维阿谀,死后却无一人愿为他收敛尸首。 这到底也是一种悲哀啊。 萧铎瞥眼院子里的尸首那处,仵作同刘遇说了什么,摇了摇头叹口气,便退到一边。 刘遇听仵作言罢,脸色一沉,微一思索便快步走到萧铎身边,笑道:“萧将军,陛下虽派将军来监察此案,但此污浊之气颇重,烦请将军移驾前堂,再详查此案。” 萧铎侧头冷冷看眼刘遇,他今早接到圣旨奉命从旁监察此案,协助破解此案,而如今刘遇此言,却分明有意将他隔在案件之外。 “刘大人,想必还不明白陛下的旨意,需要萧某再念一遍么?”萧铎冷声,眼神冷冽地扫向讪笑着的刘遇。 “萧将军……”刘遇还想在出言劝解,触及萧铎冷冽的目光,脸色变了变,也不敢在说话。 眼神在刘遇身上微一停留,萧铎举步朝庭院中尸体走去。 “郎君啊!” 一声女人尖锐的哭喊声从背后传来,随即萧铎猛一闪身,一个身着绫罗绸缎的女人朝着尸首扑过去。 女人险险擦过他的衣摆,一阵浓郁脂粉气窜入鼻中,萧铎厌恶地皱了皱眉。 而四下里不知道从哪儿又冲出来几个仆妇,纷纷拉住那女人,悲痛劝慰着。 女人被仆妇拉住,哭花了妆,泪水涟涟,不停地哭喊着“郎君”,年轻的面庞不见一丝皱纹,分明是个年轻的女人。 惺惺作态。 萧铎只看了一眼便冷漠地移开视线。 刘全已年过花甲,膝下只有一个二十多岁却迟迟嫁不出去的女儿,家中原配早逝。 而这女人这般年轻想必是刘家家主的填房。 “郎君你走的这般早,”女人哭的哭天抢地:“让我怎么办啊!可怜莲儿还没出嫁啊,你让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活啊!” “小娘,你不必在这里假情假意,”一道清冷的女声从月亮门后传来,打断女人的哭诉。 身着素色衣衫的清秀女子从门后出来,走到女人身边,厌恶瞪视两眼拉着女人的几个仆妇,哼了一声,冷冷道:“九年前你初来我刘家,那时娘亲刚走,爹爹在娘的丧期娶你进门,小娘,” 女子冷哼一声,语气不屑:“这其中究竟是何种道道,我也不想再追究了,但是你要清楚,即便爹爹过世了,你还是刘家的填房!” “半分家产你也休想分到。”刘家小姐冷下脸,细长眉毛挑起,“刘家的钱是九年前我娘在世时挣下的,与你半分关系也无!” 退回廊下的萧铎抱剑而立,一直冷眼旁观,刘家小姐话一说出口,他忽觉得有些不对,却也想不出是什么,侧头瞥眼刘遇,刘大人正和仵作一副今儿天气真好的模样,全然不欲理会刘家两个女人间的硝烟。 萧铎按了按抽疼的额角。 女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刘家小姐却还嫌不够,凑近冷笑道,“如今爹爹走了,你比谁跑的都快,知不知道,也许他就在你身后看着你啊!” 随着最后一个话音落下,刘家小姐大力扯掉了刘夫人头顶的步摇,带乱了刘夫人新梳的发髻。 “啊——”刘夫人捂住脸吓地踉跄着做到地上,半晌才反应过来。 刘夫人气得浑身颤抖,头发冷乱,妆容脏污,咬牙切齿地指着刘家小姐道:“你,你竟当着你父亲的面如此羞rǔ我!” “九年前你初来我刘家,那时你是怎么说的,这些年我又是因何嫁不出去,”刘家小姐挥开女人的手,“小娘,你不要再演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长婴:竟敢说我有了! 萧铎:嗯? 长婴:……别,别过来 萧铎:有了没? 长婴:呜呜呜……有了有了,不要了 感谢莫烦夜雨声小天使的营养液~~么么! 第28章 黑影 “我演戏, ” 刘夫人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般,哈哈笑着,从牙缝里挤出满是恨意的几个字:“我演戏, 那你呢, 别以为你是刘家大小姐, 这几年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我不会不知道!” 刘家小姐闻言,神色陡然一变, 面上一阵青红jiāo错,而后冷冷俯视女人,“小娘,你闹够了吧!”她低头俯视女人,声音夹风带雪般, “你这般舍不得父亲,怎么不陪他一起。” 刘夫人被刘家小姐眼神骇住, 愣神之际,突然被人大力一扯,整个人向前扑去,刘夫人眼前一花, 就看见刘全血肉模糊的尸体陡然在自己眼前放大。 “啊——”女人惊叫戛然而止, 仿佛被什么扼了住喉咙,一时间呼吸不上,白嫩的脸上由红转紫。 正抱剑而立的萧铎,忽然察觉那厢的异样, 手中长剑旋转, gān将剑鞘便在大力驱使下,咄的一声飞出, 将女人远远退离开尸体。 大力冲撞之下,刘夫人重重摔在地上,身体疼痛不堪,但是脖颈间窒息般的剧痛却消失无踪。 她喘气咳嗽片刻,继而愤恨地看向刘家小姐,咬牙切齿道:“你,你竟要杀了我?!” 被指控的刘家小姐,秀气的长眉微蹙,冷漠的眉眼间似乎有疑惑闪过,继而冷笑道:“你怎知不是父亲想要你去陪他呢?” 刘夫人苍白的脸色更加白了几分。 那厢,萧铎走过刘家小姐身边,冷冽的视线审视般瞥她一眼。在萧铎视线bī视下,刘家小姐却并不惊慌,仿佛方才那个推刘夫人的不是自己,她施施然一礼,也不多话。 待萧铎走近尸体,却发现刘全的尸体并非如同城南院子里的那几具无面gān尸般,面皮虽被人生生剥落,周身皮肉饱满没有一丝死气,明明血肉狰狞鼻间竟然闻不到一丝血腥味。 仿佛是个没有血液的人偶。 萧铎两指在刘全脖颈一触,无息无热,确然是死了,正欲仔细查看,忽的,一股qiáng劲的气流尸体冲出,直冲着他迎面扑来! “小心!” 肩膀被人大力握住,萧铎条件反she般想反手钳人,耳边忽然想起熟悉的声音,他抬手捉那人的动作一顿,顺手下滑到了身后人的腰侧,男人利落地转生,熟练地将人拉到怀中。 霍长婴一惊,没想到萧铎肌肉男众目睽睽下毫不避讳地直接搂住自己,微微愣神,不及推开萧铎,手中huáng符迅速飞出,弹指间食指鲜血飞出,仿佛将huáng符钉到了刘全尸体的额上。 撕扯着从尸体中冲出的妖气,瞬间被huáng符压制会尸体內。 “长婴……” 感到那股子的气流消失,萧铎知晓是妖邪之气被压制住了,想着方才长婴那一声“小心”,他在怀中少年耳边低低唤了声,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方才,长婴是在关心自己啊! 见huáng符牢牢地钉在尸体额上,霍长婴松口气,便感到男人放在自己腰间的大掌一紧,一股不容抗拒的大力将自己往其怀里带了带,让他险些一个踉跄。 霍长婴嘴角一抽,他可没忘了自己今儿是来找萧铎算账的。 对,绝不是来救他的! 冷冷推开,霍长婴忽而瞥见地上的gān将剑鞘,又是一阵懊恼,是啊,他自己送的平安咒,他怎么都忘了,再加之有gān将加持,寻常妖气万不可能近身。 方才瞧见那股浓稠的妖气以张开之势,想要吞噬萧铎时,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他抬手懊恼地拍了下额头。 别过头,不想再搭理萧铎。 萧铎摸了摸鼻子,不知怎么惹着了长婴,正有些摸不着头脑,便见一直站在旁侧冷眼的刘家小姐走到霍长婴身边一礼道:“不知这位姐姐如何称呼,方才家父尸体可是有异?” 霍长婴双手环胸,帷帽白纱下眼尾扫过眼前这叫他“姐姐”的女子,清冷雅致,倒是个清秀佳人,揶揄地看向萧铎,扬了扬下巴。 萧铎顿感芒刺在背,在霍长婴“瞧见没,人姑娘叫我姐姐,和你什么关系”的眼神中,大步走到霍长婴身边,大掌自觉地放到他腰间,将人揽了揽。 对刘家小姐道:“这是萧某的内人,” 刘家小姐微微讶异,正欲开口说话,一旁在和仵作看热闹的刘遇快步走过来,拱手一礼笑道:“哎呀,原来是萧夫人啊,”笑眯眯地眼睛在气氛别扭的两人身上扫了圈儿,忽的了然一笑道:“夫妻哪有隔夜仇,chuáng头吵架chuáng位和嘛?” “谁和他夫妻?”“我们哪有仇?” 暗自较劲的萧铎和霍长婴忽的动作一顿,齐齐说道。 刘遇尴尬地抽抽嘴角,讪讪笑着,看来是小夫妻,吵吵闹闹出真情,人家感情好的很啊。 霍长婴瞥眼面色紧绷的萧铎,忽然有些心软,想来好歹是在外人面前,起码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毕竟,他也是男人,知道男人最是好面。 想着便也不再和萧铎较劲儿,扫了眼地上吓傻了的刘夫人,转头看向刘家小姐,道:“刘家家事我们不便插手,但是令尊的尸首,”他说着顿了顿,“确然有异,杀害令尊的人恐怕不简单,小姐不妨想想家父是否得罪过什么人?” 刘家小姐闻言,眼中qiáng自压制的悲伤悔恨复杂之色,再也抑制不住,她走近了两步俯跪在刘全尸体旁边,低声抽泣着,一声声唤着“爹爹”。 霍长婴微一叹息,正欲同萧铎细说。 转身之际,余光却瞥见尸体上的huáng符无风自动,霍长婴面色一凛,眼中疑惑一闪而过,明明已被镇压的妖气,此时竟有挣扎而出的迹象。 他眯了眯眼,看向尸体旁哭泣的刘家小姐,忽的心中滑过一阵不可思议的愕然。 抬手一把将刘家小姐从地上拉开,那躁动不安的妖气忽又平静了几分,霍长婴忙闭眼凝神念咒,双手不停打着印伽,内力修为注入指尖,猛地睁眼,他低喝一声“破”! 尸体中的妖气骤然四散,气流破空之声,宛如恶鬼哭泣。 半晌,风声歇止。 原本栩栩如生的尸体,如同泄了气般,瞬间gān枯萎败下去,枯huáng皮肉包裹住骨头,形同gān尸。 “这这这,” 刘遇抖动着面上的肥肉颤巍巍道:“是怎么回事?”细长的眼中满是恐惧。 霍长婴打量了下刘遇,抿了抿唇换了下措辞:“邪术,施术之人想要杀人灭口,即便千里之外亦可取人性命,”说着他瞥向刘家小姐:“亦累及家属亲眷。” 刘家小姐脸色白了白,被仆妇拉着的刘夫人听见霍长婴这话突然疯魔般挣扎开周围人,边向院后跑边叫喊着“不是我,不要来找我!” 霍长婴眉头微蹙,下意识看眼萧铎,两人均从对方眼中看出疑惑。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一侧的刘遇突然开口道:“在下突然想起家中急事还要处理,能不能劳烦萧将军先盯着,感谢不尽,感谢不尽。”声音竟有几分颤抖。 霍长婴侧头瞥他一眼,刘遇面上虽是寻常的圆滑笑意,但明显面部肌肉颤抖,寒冬腊月,他额间渗出涔涔冷汗,分明神情慌张。 萧铎念及此事关系妖物,霍长婴不欲让外人知晓,便答应了刘遇,刘遇再三道谢后,急匆匆地向外赶去。 留下京兆尹衙门的人和萧铎手下几个禁军大眼瞪小眼,萧铎眉头一抽,萧铎安排了相关事宜,便将庭院中的人清空,只剩下他和霍长婴。 临走前,霍长婴将两枚huáng符送给刘家小姐和刘夫人,并嘱咐她们最近万不可离身。 后院花园安静了下来,萧铎瞥眼地上的尸体,问道:“这次是何妖?手段这般残忍,剥面饮血? 天色擦黑,寒风呼啸而过,有些冷,霍长婴裹了裹外袍,瞬间萧铎视线看了过去。 此时尸体皮肉gān枯,像极城南院子里的那几具gān尸,回想起方才事态紧急时瞥见的血腥画面,身体不由一抖。 他方才是怎么鼓起的勇气,竟没想到害怕? 微凉的双手被温暖包裹,男人大掌握住他的微微摩挲,关切道:“很冷么?” 霍长婴一愣,抬头看一眼萧铎,又想到白日的汤药,他忍不住翻个白眼,将手抽出来,双臂环胸,唇角一勾道:“将军莫非看不上我们修道之人,以为平日里筋骨柔弱,还要,”他凑近些,温热的气息chuī在男人耳边:“喝安胎药。” 萧铎面上腾地一红,看来长婴是知道他在自家姐姐那里的说辞了。 霍长婴隔着白纱看一眼萧铎,突然一哂,心说亏他前世还将长风将军萧铎当做敬仰对象,以为他是铁骨铮铮的冷面将军。 可眼前的这男人,虽依旧冷面得很,但却也有些……孩子气? 见霍长婴又要说话,萧铎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嘲笑的话,身形一闪,拦紧霍长婴的腰,纵身一跃,窜上了房顶。 霍长婴:“……” 恐高的霍长婴紧紧揽住萧铎,虽被稳稳放在屋顶上,但他双腿发软,瞥眼院子里就是一阵的眩晕。 腰间大掌温暖而安稳,脚边石子咕噜噜滚落,霍长婴头皮一麻,不顾还在生气向萧铎身边靠了靠。 笑话,脸面是什么,能捉妖么?! 萧铎搂住面色发白的霍长婴坐在屋脊上,志得意满地悄悄压下翘起的唇角。 天色擦黑,城中百姓逐渐挂起了灯笼,在高处瞧着,暖融融的灯火仿佛夜河中游动闪烁的繁星。 若非他恐高,霍长婴觉得这其实是个绝佳的监察之地,可以看清刘家院子里的所有动静。 两人便说起刘家的事情。 “这刘家不简单,”北风chuī过冷的霍长婴一个激灵,又往萧铎身边靠了靠,“这次这妖物有些蹊跷,有妖气也有邪气,数道牵扯在一起,不甚分明,而且……” 霍长婴想起傍晚刘家小姐的异样,“这刘家小姐也有问题,”折扇敲着掌心,瞥眼男人,下意识脱口道:“你不要跟她走的太近了啊。” 正想悄悄摸上少年腰侧的手一顿,男人转头不可思地瞥眼少年,后者见他这般神情,有些恼羞成怒,“怎么?!” 察觉到身边人在颤抖,面上依旧qiáng撑着,萧铎心下有些懊恼,不该这般莽撞地将人带上来,又有些道不明的欣喜。 摸上少年背后的大掌一用力,落在了实处,直接将人揽到怀里,敞开外袍,直接裹在怀里。 本欲挣扎的霍长婴感到男人怀中一阵温暖,暖融融的将寒风隔绝在外,便不客气地在男人怀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全当是抱了个大暖炉。 见到怀中人如此听话,萧铎满心欢喜,双臂将人揽得更紧了些。 靠在萧铎怀中,霍长婴扯了扯萧铎的外袍挡住自己冻僵了脸颊,只露出双眼睛来,盯着院子里模糊不清的尸首:“刘家……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萧铎直接将人抱到了腿上,少年挣扎了下,他双手紧紧箍在少年腰上,将两人贴的紧紧的,温暖从彼此身上传来,怀中人便也不再挣扎。 他想了想道:“刘家家主刘全,做蜡烛生意起家,七八年东市刘家突然在永安城中崛起,至此一跃成为永安巨贾,时常周济灾民,在百姓中口碑极好,永安周边的寺庙几乎都用的刘家铺子的香烛……” 萧铎说道此顿了顿,好像想到了什么,手指下意识地在怀中人腰侧摩挲着。 被萧铎摸得不舒服的霍长婴扭了扭腰,默默念叨着:“刘全,刘全。”视线扫向院中的尸体,他总觉得这名字耳熟的很。 好像有什么从脑海中闪过,忽的,灵光一闪。 “香火簿子!”“jī鸣寺。” 两人同时发声,霍长婴刚想调笑几句,眼角瞥见墙角黑影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将军有特殊的哄媳妇技巧篇】 作者君:问,媳妇生气怎么办? 萧铎:抱上房顶呀上房顶 长婴:……呵呵 作者君:问,你媳妇呵呵怎么办? 萧铎:北风chuī呀chuī,把人抱怀里呀抱怀里 长婴:……→_→ 感谢读者“月下祈”,灌溉营养液 +2 2017-04-05 07:14:54 感谢读者“”,灌溉营养液 +1 2017-04-04 23:48:11 第29章 面具 夜色降临, 暮鼓声声,各坊闭门。 永安宵禁,但各坊內却依旧万家灯火, 因新年临近, 家家户户门前挂上红灯笼, 温暖热闹。 刘家却因家主横死, 门前寥落,惨白的灯笼摇晃着昏huáng的光亮, 清冷月光下显得格外凄凉冷寂。 后院花园中,一汪碧水隔开刘家后宅的厢房楼阁和前院。 此时寒冬,湖面结起碎冰,忽有一黑影从上闪而过,身形飘飞迅速, 没有带起一丝涟漪。 屋脊上,霍长婴忽然从萧铎外袍內直起身, 眯了眯眼定神望去。 发现那黑影所去的方向正是—— “刘家小姐!”“后院绣楼。” 两人再度同时发声。 寒风chuī起一阵jī皮疙瘩,霍长婴却生不起调笑的心情,他心下一惊,猛地站起来, 方要去追那黑影, 脚步一动,才发现自己正在屋顶之上。 腿一软,就要向楼下摔去,以为萧铎会拉住自己, 余光却瞥见施展轻功迅速离开的萧铎。 好你个见色忘义的萧铎! 霍长婴在心里将萧铎翻来覆去问候了遍, 匆忙间护住自己的脖颈,做好承受摔疼的准备, 却感到身体陡然一紧,贴上男人温暖炙热的胸膛。 仰头看去,男人下颌绷紧,冷冽目光正注视着黑影消失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眉头紧紧皱着,但双手却稳稳地横抱着他。 霍长婴:“……”第一次对自己心里的腹诽有点后悔是怎么回事? 努力忽略方才瞬息间,怒火莫名,喜悦莫名的奇怪心情,霍长婴忙从萧铎身上猛地跳下,眼神避开道:“快去刘家小姐绣楼!” 折扇在指间打个旋儿,猛地一顿霍长婴肃然道:“那黑影恐怕要对刘家小姐不利。”他的符咒虽能抵挡一阵子,但若对方qiáng大,或者刘家小姐没有将符咒放在身边。 那么…… 萧铎不语只一点头,凝视着黑影消失的方向,星眸中涌起思虑转瞬又消失,他蹙起剑眉,也不知是察觉霍长婴因恐高而微软的双腿,还是担心刘家小姐的安危。 萧铎直接揽住霍长婴的腰,几个纵跃迅速向后院飞身而去。 后院绣楼。 “啊——” 女人凄厉的惊叫声划破刘家夜晚的沉寂。 屋外两人身形一顿,碧纱窗上,灯火摇曳,女人的影子像被人掐住脖子提起来,手脚不断挣扎。 却只有一人的影子! “不好!” 霍长婴眉心一跳低咒声,和萧铎对视一眼,后者会意,抬脚砰地一声踹开反锁的房门。 门猛地被踹开,屋内浓郁的熏香夹杂着一股子纸张燃烧后的焦糊气息扑面而来。 霍长婴被那浓郁的熏香呛得咳嗽了几声,挥了挥衣袖,笑道:“刘小姐真是爱香之人,但是,卧房燃这般浓重的香料,难道不会难以入眠么?” 刘家小姐见有人来,眼睛瞪大,像在求救。 黑影背身而立,看不清相貌,却能瞧见霍长婴说话时,那黑影肩膀一僵,仿佛有所顾忌般顿了顿,继而猛然加重掐在刘家小姐脖颈间的力道。 萧铎见状背脊gān将嗡鸣一声,拔剑出鞘,霍长婴指尖huáng符裹挟住gān将剑锋,直冲黑影背心而去! 黑影见势不妙,猛地将刘家小姐甩开,身形一侧,避开gān将剑锋,和萧铎擦身而过的瞬间两指在gān将剑锋上轻轻一敲,那道符咒竟径自燃烧起来。 萧铎面不改色,反手握剑,内力充斥剑锋,发出一阵长啸,刺向黑影背心。 黑影也不闪躲,弓身弯腰化解剑招。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连连过了数招,黑影处处压制gān将,几乎势均力敌。 黑影手中幻化出的黑色长刀就要朝着萧铎劈砍而去。 “阿铎——” 霍长婴惊呼出声神色一凛,口中念咒,指尖huáng符瞬间飞出犹如锁链般环绕黑影周身。 两人这时才发现黑影身形魁梧高大,面带白色傀儡面具,面具上两团红色的脸颊,看人时,仿佛在笑,莫名透着一股子寒气。 霍长婴催动符咒,凝结成锁链的huáng符上咒语闪动,呼啦啦地收紧,一圈圈儿地将黑影禁锢其中。 黑影身形一顿,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 片刻后,黑影藏在面具后的双眼闪过复杂的神色,随着霍长婴最后一声咒语落下,黑影身形一缩化作一阵劲气冲开窗户,凭空消失在众人眼前。 符咒凝结成的锁链,哗啦啦地落了一地。 其中,还有那顶傀儡面具。 霍长婴捏了个诀,符咒裹挟着面具飞到自己手中,手指摩挲着面具,不知怎的,似乎有种熟悉感从指尖传来,他微一闭眼,脑海中却找不到一丝印象。 困惑地睁开眼,问身边人:“萧铎你说这……”抬眼却不见身边有人,转头却发现萧铎正搀扶起奄奄一息的刘家小姐。 刘家小姐身体虚弱,男人几乎是半搂半抱地搀起她。 心里股子道不明的味道又涌了上来,霍长婴将面具“啪”一声拍在桌子上,而后,忽然察觉到掌心下的异样,抬手一看,可不正是自己送出去的那道符纸么。 霍长婴唇角嘲讽地勾了勾,忽然瞥见针线盒子下似乎压着一个信封。 正想仔细看,刘家小姐忽然挣脱开,扑到了桌边。 她撑着桌子坐下来,还未收敛面上的慌张便冲霍长婴笑笑,感谢道:“多亏姐姐相救,否则奴家此时便已丧命。” 霍长婴眼尾扫眼检查炭盆的萧铎,皮笑肉不笑道:“可别,家中贫寒,母亲就生了我一个,多个妹妹可没钱养活。”说着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刘家小姐压在信封上的胳膊。 刘家小姐闻言面上一僵,正想要说些什么便被霍长婴打断道:“刘小姐好生歇息,若不想再遇方才情景,”他将手中huáng符晃了晃,扔给刘家小姐,“最好不要轻易拿下它。” 刘家小姐脸色一白,忙称谢。 瞥见萧铎已然在两人闲扯的间隙将屋内大致检查了遍,冲霍长婴看眼,两人便要告辞。 临走前,霍长婴忽然转头看向刘家小姐道:“刘小姐,熏香还是清淡些好,否则香气掩了什么,一不小心妨碍了自家的命数,就得不偿失了,” 眼神在针线盒子下一扫而过,霍长婴笑道:“你说是么?” 桌边的刘小姐面色难看,手指绞在一起骨节煞白,她qiáng自扯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两人出绣楼后,萧铎便传信命人看守刘家院子。 霍长婴将手中的面具给萧铎看,萧铎沉默片刻摇摇头,但他说在刘家小姐房中的炭火盆里发现了一些燃烧殆尽的这张,看样子像是书信。 “不可见人的书信?” 霍长婴摩挲着下巴,转头看着刘家大院,“这刘小姐肯定有问题。” 他凑近时隐约感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妖气,却并非日间尸体上的,也非方才黑影身上的。 但那妖气本就寡淡,又被熏香掩盖,他一时也分辨不清。 萧铎却正瞧着那傀儡面具出神,他和那黑影jiāo手之时总感到有些熟悉,仿佛那黑影知晓他的武功路数般,能处处破解压制。 耳边霍长婴说了些什么也没听见,忽然少年久违的一声嘲讽窜入耳朵:“呦呵,将军不过是英雄救美一次,这么快就念念不忘了啊。” 萧铎从思虑中猛然回神,便见少年双臂环胸,白纱后眼尾扬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冰冷弧度。 长风将军心里咯噔一声。 萧铎张了张口想再说些什么,又见少年眼波流转出一道冷淡笑意,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眼前的少年慢慢和脑海中那个幼童重叠起来,摇头晃脑念着关雎的模样,他至今都记得。 萧铎心头一动,忽然向前一步,拉近两人间的距离,仿佛一低头就能吻上少年的额头。 男人鼻息隔着白纱喷在霍长婴脸颊上,令他忽然生出些不自在,以往他逗萧铎时也从没有过这般情绪,心中有些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尴尬地别过头,勾唇笑道:“对了,那日jī鸣寺的净心大师还说将军……” 话音未落,两人均是一愣,同时想到了什么两人对视一眼。 赵程此时已带人赶了过来,萧铎命其驻守刘家院子,安抚刘家小姐后,便带着一队禁军赶往京兆尹府。 萧铎打个呼哨,追电嘶鸣一声便跑了过来,将霍长婴拉上马,一队人马急急朝着京兆尹衙门奔去。 刘家大院,后宅绣楼。 刘家小姐开门看了眼守住门外的侍卫,眉心不着痕迹地一蹙,但面上依旧是客气地道了声谢。 抽回身,将门窗牢牢关上,又不放心地将门从屋内反锁,刘家小姐的身后出现一个身形高大的俊朗男人,那人仿佛陡然从虚空中出现,若胆小的人瞧见,定然吓的屁滚尿流。 刘家小姐却习以为常。 男人从背后环抱住刘家小姐,心疼地抚摸着她脖颈间的红肿的掐痕,脸颊留恋地蹭着刘家小姐的侧脸:“因为我,让你受苦了。” 刘家小姐转身,扎进男人的怀抱里,将脸贴上男人炙热的胸膛,声音哽咽:“爹爹走了,我,我只有你,你会一直陪着我么?”全然没了白日里刘夫人针锋相对时的冰冷qiáng硬。 男人安抚地拍着刘家小姐的后脊,他知道,怀中女人只在他面前才会脆弱地让人心疼。 “我会,” 他心头生疼,眼神幽暗而坚定:“我会陪你,一辈子,两辈子,生生世世。” 说给女人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撩汉要有技术篇】 长婴(从房顶滚下):好你个萧铎! 萧铎(稳稳公主抱):看媳妇,你夫君厉害吧! 长婴:……呵呵(啪!) 被拍飞的萧铎,在空中揪住了作者君的尾巴,好疼QAQ 第30章 傀儡 永安宵禁, 坊门关闭。 萧铎和霍长婴一行人却畅通无阻。 清一色的执刀禁卫无人敢拦,打马奔走,踏碎一地月色。 几人快马赶至京兆尹府衙。 京兆尹府门前, 积雪落在灯笼上, 寒风chuī过, 忽明忽灭。 禁军侍卫下马拍门, 半晌,门房才听见外间动静, 慢吞吞打开门,又被门外的阵仗吓了一跳。 数十个禁军侍卫身后,一身劲装的萧铎向前几步,目光凌然沉声问道:“你家大人呢?” 那门房上了些年纪,头花花白, 行动迟缓,也不知道是耳聋还是怎么, 萧铎身边的禁军侍卫大声重复了一遍,老门房才听清。 他哦哦了几声,颤巍巍回答着:“你们找大人啊,他……在哪儿来着?” 老门房说着眼神困惑, 忽而涣散, 眼神飘忽几乎不能聚焦,念叨了几声后,他忽然自顾言语道:“也不知道大人是遇见了什么,硬要将夫人和少爷送走, 眼见着就要过年了, 府里冷冷清清没个人。” 霍长婴从萧铎身后走出来,目光在老人身上转了圈儿, 忽的了然。 忙拉住正欲再问的萧铎,霍长婴冲他摇摇头,手指在门房眼皮上猝然一点,便见那门房眼珠飞快转动了圈儿,忽的昏了过去。 禁军侍卫忙扶住老人家。 霍长婴盯着那股子从老门房身上飘散开的淡薄妖气,侧头在萧铎耳边低语道:“是被妖气所扰,现在有妖在京兆尹府中!” 话音方落,就像是在印证霍长婴的话似得,一阵浓黑的妖气在京兆尹府上空陡然升腾,他瞳孔微缩,急急道:“妖在内院,刘大人可能有危险!” 闻言,萧铎剑眉一竖,与身后侍卫示意,便拉住霍长婴一侧身闪进府门。 前面几个侍卫旋身迅速翻过墙头。 后面的禁军侍卫们会意,互相看眼后,麻利地跳下马,纵身一跃跳上墙头,一个个利索地翻进了京兆尹府衙。 京兆尹府中衙吏众多,今日却空无一人。 众人心下狐疑,加qiáng了警惕。 越往内院走,那股子妖气越是浓重,走近了甚至还能闻见血腥味。 霍长婴和萧铎对视一眼,心说刘大人想必凶多吉少。 不由加快步伐,寻至妖气最浓重的地方,却见房门紧闭,浓黑的妖气仿佛从屋内慢涨出来,而血腥气却越来越淡薄。 等他们靠近时,几乎已经微不可闻。 霍长婴心下一紧,他虽未见过这般妖邪,但是不详的预感却很qiáng烈。 思虑不过是瞬息之间。 萧铎见霍长婴神色紧绷,长剑出鞘横在身前,身边的禁军侍卫得到统领的示意,立刻砰地声踹开反锁的房门。 倏地,qiáng烈的妖气裹挟着qiáng劲的力道猛然冲出,瞬间掀翻了门口的几个侍卫。 张牙舞爪的妖气却在触及到萧铎和霍长婴的瞬间,陡然一缩,像被烫伤般嘶啸一声,翻滚着收敛爪牙撤回屋内。 “那妖要跑!” 霍长婴低喝一声,抽出腰间折扇就要冲进去。 一进房门,萧铎下意识将霍长婴护在身侧,目光触及地面,折子书籍散落一地,像是有人在疯狂翻找过什么。 两人均是一诧。 未及多想,两人便见内室书案旁,官服还未脱的刘遇正躺在地上,面色枯败,早没了生息,身边站着个高大人影,浓黑的妖气正从其身上四溢开来。 冲进来的禁军侍卫大喝一声,那妖停下吸血,回头看向众人。 众侍卫一惊。 几乎忘记了攻击,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或者说……根本就不是人。 眼前凶手只有个空dàngdàng的木头架子,如同傀儡戏中还未来得及彩绘的提线木偶。 那木偶撑着一身黑袍,见众人看向它,歪了歪头,木头摩擦间发出喀拉拉的响声,它嘴巴裂开个缝隙,黑dòngdòng的眼睛仿佛在笑。 只是那笑意诡异万分,令人背脊生寒。 霍长婴眯了眯眼睛,这和攻击刘家小姐的妖物不同,虽然是同样的黑衣黑袍,但是刘家那个分明有皮有肉。 眼神触及刘遇的尸体,霍长婴心头生出一丝愧疚,要是他早些来,刘遇可能便不会死…… 目光扫过尸体旁的白绫,蓦地一顿。 反锁的房门,地上的白绫。 等等,刘遇……想要自裁? 瞬息间,还未及想清楚事情的原委,那厢木偶猝然出手,浓重的妖气化作根根细小银针向着众人兜头扑来。 萧铎gān将出鞘,剑锋舞动,滴水不流,将霍长婴牢牢地护在身后。 有几个侍卫不妨间被银针she中,伤口处瞬间蔓延开青黑之气,霍长婴飞快移动至那几个侍卫身边,运起内力,手指飞快封住侍卫周遭几处大xué。 霍长婴目光骤冷,捏诀拔出银针,刷地展开折扇,划开手掌,鲜血溢出,霍长婴手掌一挥,沾满眼前一排浮动的银针,内力催动折扇,手腕翻转,血色银针陡然反向冲向木偶! 反应冲来的银针飞快逆行,细如牛毛不察间瞬间钉入木偶的四肢。 木偶僵硬了片刻,攻击向众人的银针陡然停在半空中。 霍长婴眯了眯眼,指尖夹起huáng符,正欲收了这妖物。 忽的,木偶头微微一动,又是一阵喀拉拉的声响,从木头的四肢关节传来,它将头转向霍长婴,雕刻的嘴巴忽然裂开一个上扬的弧度。 霍长婴瞳孔微缩,手腕翻转折扇饮血,内力催动,折扇霎时冲向木偶的脖颈。 细长的脖颈应声而断。 木偶的头颅咕噜噜滚落到了人脚下,禁军侍卫一惊,挥刀猛地击向那头颅。 那木头晃了晃,又重新回到脖子上,转头看向众人,咧嘴一笑,喉咙中发出咳咳的声音,听的人jī皮疙瘩直冒。 众禁军侍卫纷纷感到头皮一阵发麻,他们从未见过被砍断的头颅还能回到脖子上的。 若都是如此,那战场之上…… 曾经驰骋沙场的禁军侍卫们仿佛看见了满地咕噜噜滚动的人头,纷纷背脊发凉。 霍长婴心下一惊,他看不出眼前着木偶究竟是什么,似乎并非只是单纯的妖物,那股子妖气中还夹杂着几分邪性,甚至……魔气? 只见那木偶五分手木头做的手指尖细无比,并拢在一起瞬间化作利刃,它蓦地在刘遇脖颈一划,手指一勾,刘遇的面皮便到了它的手上。 众禁军侍卫倒抽一口凉气,纷纷抹了把自己的脖颈。 “嗬嗬嗬——” 木偶手中拎着刘遇的面皮,眨眼间翻出窗户。 霍长婴被那血腥一幕吓出一身冷汗,脚步踉跄一下,便有人在身后揽住他,默默支撑。 他知道,是萧铎。 来不及多想,萧铎吩咐众禁军侍卫留守京兆尹府,便揽紧长婴飞身朝那木偶追去。 木偶在永安城的坊墙上蹦跳前进。 追电听见主人的呼哨,早已候在府外,萧铎拦紧霍长婴从墙上纵身跃下,稳稳落下追电背上。 在萧铎怀中的霍长婴此时来顾不得恐高,眼睛注视着蹦跳飞快的木偶,快速地向萧铎告知追踪路径,萧铎催动追电,一路尾随。 两人共乘一骑,配合默契。 萧铎勒马,追电嘶鸣一声,面前已无路可走,正是个死巷口。 “这间院子?!”霍长婴喃喃,眼中闪过复杂神色,仿佛有什么在脑海中陡然闪过,丝丝缕缕,却是抓不住的丝线。 那木偶消失之地,正是前些日子,鼠灾猖獗的城南昌乐巷子那间宅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禁军侍卫忙扶住老人家。 侍卫甲(手一僵):等等,老人家万一误会……永安房价这么贵,好不容易跟萧将军贷款才买了房,要还房贷,马还没买,媳妇还没娶,巴拉巴拉巴拉 翻墙众侍卫:妈的智障,不是夫人戳晕的么 长婴(路过):夫君,他们在说啥? 萧铎(瞪眼):嗯? 众侍卫(忙摆手,齐刷刷指):没错,就是他!我们中唯一买了房的那个! 侍卫甲(bào风雨哭) 第31章 没忘 前日永安城大雪, 今早天空放晴,日头晒了一天,带了夜晚积雪逐渐消融。 而昌乐巷子里的这间宅子, 却像是被阳光刻意遗忘在了角落里, 积雪皑皑, 不见融化。 随着呼吸, 人哈出阵阵白气。 霍长婴搓了搓被冻僵的手指,周遭空气中漂浮着阵阵yīn寒之气, 直刺的他骨节发疼,身后人却像个小火炉般温暖,令他不由向身后不着痕迹地靠了靠。 “嗬嗬嗬——” 那空dàngdàng撑着黑衣的木偶站在墙头,咧嘴一下,继而倏地纵身一跃, 翻身进了院子,再不见踪影。 追电不安地磨着前蹄, 鼻中喷出热气。 马背上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警惕和疑惑。 这间宅子有秘密。 霍长婴抬头凝视着木偶消失的方向,眸光幽深。 近日永安城命案连连,甚至惊动皇上, 今夜主办此案的刘遇突然遇害, 其中牵连之广不言而喻,若被这个木偶逃了,萧铎来监察协助破案,这根线索便断了萧铎再查便不易。 这次的妖物剥皮饮血, 明显比前两只要心狠手辣, 更何况…… 霍长婴垂眸蹙眉,摸了摸衣襟, 那里随身放着师父给的捉妖簿子,一路之上若有妖物作案,定会出现在其上,如今命案接连而至,捉妖簿子却一点儿动静也无,莫邪竟也从未示警。 这究竟是缘由? 巷子尽头,破败的院子幽暗诡谲,带着丝丝邪气,仿佛黑暗中蛰伏的猛shòu,随时张开血盆大口吞噬来往猎物。 霍长婴抿了抿唇,眼底闪过担忧,他侧头对萧铎道:“此间宅院古怪的很,我一人进去,你,” “不可!” 话未说完便被身后男人粗bào打断,霍长婴张口欲言,便感到萧铎揽在他腰间的手掌一紧,男人的声音中似乎带着压抑着的薄怒:“你想要支开我,自己一人犯险?” 霍长婴脸上闪过些不自在,他故作轻松戏谑道:“哪儿啊,我是担心将军被院子里的妖气所惑,到时我还要分|身乏术,未必照看得了你。” “假话。” 男人轻飘飘的两个字几分怒气几分笑意,却是不容抗拒的威压,带着温热的气息飘进了霍长婴的耳中,令他不由红了耳朵。 心头莫名一热,霍长婴怔了片刻,等他回过神来,萧铎已麻利抱起他,在马背上一个借力,纵身翻过了墙头,稳稳落在地上。 霍长婴:“……” 在霍长婴凝视下,萧铎不自在地皱眉斜瞥他一眼,“怎么?”语气中带了些恼羞成怒。 霍长婴一挑眉,将有些碍事的帷帽摘了下来,“感叹将军不愧‘长风’之号,”见到萧铎似有些不解,他忽而勾唇一笑,道:“真快!” 萧铎额角猛地一抽,并没有感觉到被夸奖…… 院子与那日鼠灾之时看的没什么变化,只在房门上贴上了京兆尹府衙的封条,被大雪打湿,字迹都有些模糊。 霍长婴拿出罗盘,这院子中的妖气浓而杂,他修道尚浅,便只能借助器物。 前日来时,鼠灾泛滥,但今夜两人一路走来却不见一只老鼠的踪影。 院中静谧,只余风声和两人的呼吸声。 萧铎低头看见少年紧抿的唇角,心中滑过一抹心疼,大掌默默地虚扶在少年后腰,眼神冷厉地扫视周遭,一旦有危险便能即刻将人护住。 罗盘指引,两人一路转到了后院,手中罗盘却定住不动。 霍长婴目光一凛,抽出腰间折扇,警惕地环视四周。 月光清冷,料峭飞檐,光影明暗。 忽的,手中罗盘指针飞速旋转,霍长婴心下一惊,便见周遭不知从哪里跳出数十黑影,将两人团团围住。 嗡—— 萧铎gān将出鞘,一把将长婴揽在怀中,目光冷厉地扫视周遭。 那包围他们的黑影,正是和刘遇家中木偶相似,均是撑着黑衣的木偶,动作诡异,如同傀儡戏中的提线木偶。 唯一不同的,便是这些木偶都没有五官。 忽的,一阵清越悠扬的丝竹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周遭的傀儡木偶突然随着乐点敲击不停变换着队列,手脚舞动起来,仿佛在跳着最平常的傀儡戏。 霍长婴眼睛微微一眯,继而瞳孔微缩,他低喝一声:“是迷阵!” 话音方落,木偶便猝然向两人出手,一招一式都仿佛踩在乐点之上。 乐点加快,木偶动作陡然加快,包围圈越来越小。 人会疲惫,木偶却不会。 两人背靠而立,为对方挡去身后的攻击。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霍长婴折扇猛然割断一个木偶的左臂,木偶脚步一顿,仿佛踩错了乐点,那只手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又重新接了回去,木偶顿了顿,踏上乐点,再次向他攻来。 折扇刷地划破掌心,鲜血泼洒而去,临近木偶脸上均被溅上鲜血,却仍不见停顿,而那飞溅而出的血珠却反复凝结在空中,悬而不落。 他眼神忽的一亮,同萧铎飞快道:“砍其头颅上空。” 萧铎闻言瞥一眼霍长婴鲜血淋漓的掌心,眸中闪过心疼,视线刷地扫向那空中漂浮在空中的血珠,忽的明白了什么,gān将长啸一声,利落地纵身一跃,gān将剑锋刷刷扫过。 耳边似乎有细线崩断的细小之声,而列阵的无面木偶应声而倒。 霍长婴眼神微眯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果不其然,即便再过妖异,也依旧是提线木偶? 会有看不见的线牵引,听人操纵。 木偶成片倒下,丝竹声戛然而止。 “嗬嗬嗬——” 片刻静谧后,一声冷笑从两人头顶的黑暗中传来。 霍长婴耳朵一动,染血huáng符瞬间冲那声音飞she而去。 屋顶之上,站着的便是刘遇家中的那个木偶,手中提着血淋淋的人皮,以及一滚儿丝线。 木偶翻身落下,刀刻的嘴巴一张一合,倒地的木偶瞬间站起,一层一层围上萧铎,将他和霍长婴生生隔开。 而它木削般的双手瞬间化作两柄利爪,在两人还未反应过来时,闪电般向霍长婴猛然袭来。 霍长婴瞳孔一缩,攻击已近在眼前,他猝然应招,余光瞥见被围困的萧铎,心头不由一阵焦躁,手下招式也雷霆般迅速冲击而去。 电光火石间,一人一木头已过了数招。 “阿铎——” 眼见层层叠叠的木偶就要将萧铎淹没,霍长婴失声喊道,背心不妨间被木偶大掌袭上。 巨大的力气令霍长婴踉跄了两步,他紧握折扇的手微微发抖,手背抹了把嘴角溢出的血迹,眼中涌现出忌惮。 这木偶力气竟然这般之大。 呼吸之间,那利爪仿佛如毒蛇般猝然冲着霍长婴脖颈袭击而来! “长婴——” 木偶缝隙间,萧铎面色一紧,大喝一声,运气十足内力,gān将横扫,瞬间将缠斗上来的木偶拦腰砍断,一层层围困的木偶,瞬间便如被掀翻的海làng般飞散而去。 摆脱牵制,萧铎瞬间飞快冲来! 利爪bī至眼前,带着yīn寒妖气,霍长婴瞳孔微缩,展开的折扇上运气术法,悍然迎上扑面而来的森寒利爪,仓促间折扇横挡利爪,身下却落了空门。 木偶忽的冲他咧嘴一笑,黑dòngdòng的眼中满是森寒恶意,它生生改变方向,腰肢猛然弯下几乎与地面平行,只见它腰身猛地一转,上半身竟生生转了方向,双爪横空而来,猛然刺向背后萧铎的脖颈。 锵—— gān将挥挡,木头利爪和剑锋相撞力气之大发出一声巨响! 木偶被巨大内力反噬砰地撞上身后墙壁,四肢零零散散地掉落了一地。 萧铎猛然后退数步,利落反手将gān将插向地面,稳住身形。 霍长婴急急赶来,两人看向墙角的木偶,面色均是一变。 墙角yīn影中,被大力撞击摔地支离破碎的木偶颤巍巍站了起来,断裂的四肢正一点点装回躯gān。 不怕符咒,也打不死,该怎么办? 霍长婴正在踌躇之际,耳边忽的响起一阵熟悉而陌生的嗡鸣声。 是gān将?! 霍长婴微微愕然,随即手中折扇随之微微一颤,像被人从沉睡中唤醒了般,激动地应和起来。 他忽的眼睛一亮,在木偶正组装自己散落的躯体间隙,关节处迅速发出轻微的喀拉声,身形陡然拉长数寸,恢复了少年模样,稳稳站在萧铎身侧。 他活动了下手脚,眼角扫过萧铎从方才其便凝视着他,面色微沉的侧脸,唇角扬起一道戏谑的笑意:“怎么,都这般时日了,还不晓得我真不是女人么?” 萧铎的脸色还未从方才少年险些遇险的惊吓中缓和过来,此时闻言,脸色又愈加黑了几分。 “我一直知道。” 萧铎猛地揽住霍长婴腰肢往自己怀中一带,目光灼热而深沉。 他说:“没忘。”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木偶(跳脚):震惊,将军夫夫狗男男竟在单身木面前做出这等事! 旁若无妖的两人…… 长婴(认真脸):我是男的,真的! 萧铎(微笑):喜欢的就是(男的)你! 木偶:excuse me??我们在打架好么?? 第32章 木偶 男人的目光如同腰间大掌般灼热, 霍长婴心头一滞,耳尖不知怎么忽然一热。 霍长婴觉得……一定是冬天太冷,耳朵被冻到了。 嗯, 一定是这样。 他gān咳了一声飞快收敛面上的不自在, 却没将萧铎推开, 反而顺势往他怀中一靠, 在男人惊讶的眼神中忽的勾唇一笑,口中念诀, 流血的手指飞快地在空中画出道道符纸。 须臾间,虚幻的血红符纸包裹住gān将莫邪,如同无形的红线将两柄剑缠绕在一起,也瞬间拉将两人的身体拉近。 而在符纸缠绕的瞬间,gān将莫邪齐齐发出愉悦剑啸之声。 那厢, 木偶头颅沿着手臂将要滚回头颅,脖颈扭动发出令人腰酸的摩擦声。 而这一切其实只在一瞬之间。 “击!” 霍长婴目光注视着不远处的木偶, 面色一肃,在萧铎耳边低声一喝。 方才观霍长婴动作已猜晓其意的萧铎立刻会意,手臂在霍长婴腰身一用力,纵身一跃而起, gān将莫邪以一种奇诡的角度飞快刺入木偶心脏处。 木偶一顿, 脸上笑容瞬间僵住,木头脑袋低低看了眼自己的胸口,长剑没入,鲜血汩汩而出。 冰冷的剑锋刺入他唯一的心脏。 意识在灼热的符纸中燃烧流失, 仿佛化作灰黑蝴蝶振翅飞去那个人那里, 轻柔地说声了再见。 木偶黑dòngdòng眼神逐渐开始涣散,面上却浮现出笑意, 带着微微苦涩。 术法凝结成的丝线在根根崩断,木偶凝结在人世的意识在消散。 他想,从此后那个人就没有陪了。 可是,他还没告诉那个人,其实…… 巨大的遗憾和不甘心瞬间将木偶逐渐涣散的意识拉回片刻,他忽然扭头看向霍长婴,张了张嘴,无声地诉说着什么,用尽最后的妖力将自己的一缕意识送到霍长婴脑海中。 他知道这个小天师一定能懂。 妖邪参半的巨大气流在木偶周遭鼓动着,霍长婴凝神飞快地捏咒画阵,镇住四溢而去的妖气,不察间,仿佛有一道冰冷的气息窜入他的眼中。 霍长婴眨下眼,没在意。 gān将莫邪抽出,木偶的身体砰地一声炸裂开来,妖气裹挟着邪气嘶吼着冲天而散,萧铎下意识将霍长婴护在怀中。 积雪被鼓dàng的妖气卷起,飞旋肆nüè。 而随着木偶的崩裂,地上原本围攻萧铎的傀儡木偶瞬间爆裂开来,霎时湮灭在泥土间。 异动消止,风雪停歇。 霍长婴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折扇微微出神,眉目间闪过一瞬的迟疑。 方才,他好像从那木偶黑dòng木然的眼睛中瞧出许多复杂的情绪,像是苦涩,又像解脱,却带着浓浓的不舍。 那绝对不是一个被人操纵的傀儡木偶所有的情绪。 那么真实,如同人类。 未及霍长婴想清楚,从方才木偶出现便一直缭绕周遭的浓重雾气,如海làng般层层消退。 城南后院的景象在清越月光下,坦然地呈现在他和萧铎的眼前,令两人均是不由一惊。 与此同时,崇仁坊。 曲径通幽处,某间幽暗屋子中,燃烧的鲜红蜡烛在地上摆成一个诡异的阵法,令人心静的清幽香气从角落的shòu口鎏金香炉中蜿蜒而出,丝丝缕缕,若是懂香之人定会惊讶发现此香千金难求。 一个黑袍人站在阵法中央,十指间缠绕着什么,从背影可以看出,那是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 男人面前的半空中悬浮着无数金色铃铛,阵列分明。 忽的,周遭蜡烛火焰无风自动,铃铛叮铃猛烈震动,仿佛在垂死挣扎。 男人蓦地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疯狂作响的铃铛,继而飞快地收着手中丝线,倏地,男人十指间缠绕的丝线骤然崩断,细线之上的铃铛哗啦啦散落了一地。 蜡烛猛地一曳,熄灭,室内陷入一片漆黑中。 黑袍男人握线的手为微不可查地一颤,瞬间淹没在黑暗中。 快得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此时城南院子的后院中。 霍长婴和萧铎正震惊地看着清晰出现在眼前的墙壁。 那里铺满正墙的,正是被妖气所加持,不腐不烂,栩栩如生的——人脸! 霍长婴睁大眼睛,惊讶出声:“加上没有放上的刘遇,一共二十四人。” 二十四张人脸,便是二十四条命。 萧铎冷厉的目光从墙壁上一一略过,本就yīn沉的脸色愈加寒冷。 这其中大半为永安城中权贵,少数竟有多年前调离都城的外派官员,只是…… 禁军虽然负责戍卫皇城安危,听从皇上直接调派,但是其实还有一道隐秘的势力从禁军中分派出去,便是暗卫。 监察朝廷百官员,直接听命于皇帝。 萧铎眼睛眯了眯,飞快在脑海中思索,皇上让他监察此案,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为何这里的官员权贵,除去少数永安城中富贾,大半或明或暗竟都是四皇子一系的人。 “萧将军,萧铎?” 萧铎正想的出神,没注意霍长婴已经在自己耳边唤了好几声,他一回神,脸上凝重的神色来不及收回,“怎么?” 霍长婴看着萧铎盯着墙壁凝重的脸色,以及又快夹死苍蝇的眉心,他心头一动。 他虽然不认识着墙壁上的人,但既然其中有刘遇和刘全,又见萧铎神情这般严肃,想必这面墙壁上大半人许是jī鸣寺密室中的香火簿子上之人。 而那其中朝廷权贵又占了大半,却没听过除了刘遇外,哪家大人失踪的。 联系皇上对此案件的态度,霍长婴忽然明白了萧铎脸色凝重的原因。 他问萧铎:“这件事,要怎么办?” 萧铎手指在gān将剑穗上摩挲片刻,眼神盯着墙壁不发一言,半晌他走到空地中央,从怀中拿出什么。 嗖—— 禁军特有的信号弹冲向天空,伴着呼哨声滑过一道独特的明亮光茫。 在刘全家待命的赵程看到信号弹的瞬间,神情一肃,忙吩咐身边侍卫继续值守,亲自带着小部分禁卫飞快朝着城南急奔而去。 做完这一切,萧铎转身回头看着难得沉默的霍长婴,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此案有所牵连,直接上报禀明皇上。” 霍长婴见萧铎依旧紧皱的眉头,想起前世太傅曾对萧家的评价,言之晋国公一门,乃是朝中纯臣,党派之争,从不参与,前朝皇室母族的身份虽尴尬,却能在大殷历经三代不倒,只忠心御座之上的人的缘故。 只是,晋国公一门在萧铎之后便除府。 原因无他,只因长风大将军萧铎年纪轻轻未及娶亲便战死沙场,国公府爵位无人继承。 想到这里霍长婴心下不由一紧,前世,史书之上,他可以坦然旁观名垂青史的长风大将军的生死,可如今,萧铎活生生就站在他面前,况且…… 他想起男人呼吸在耳边的话,以及自己心中难以言说的情绪,怎么也接受不了萧铎马革裹尸的结局。 曾经,萧铎于他是心中崇拜向往的人,是他前世绝望之际支持他活着的信仰,而如今,萧铎于他是…… 霍长婴抬头看眼男人,清冷月辉下,男人侧脸线条刚毅俊朗,紧抿的薄唇坚毅冰冷,心头忽的一跳。 他不懂了,不懂如今萧铎于他究竟是何意义。 但有一点他心里清清楚楚,那便是——他想要萧铎活着。 朝中党派倾轧,若不出意外,太子病逝之日便是一月之后,而那之后,朝中急转直下,皇上也一病不起,朝中政事被四皇子一系的人把持。 霍长婴张了张口,正想要同萧铎说些什么,忽然感到一阵熟悉的yīn寒气息纠缠从巷口而来。 不多时,便到了身后。 熟悉的吵闹声响在耳边,霍长婴额角一抽,片刻收敛神色,转身冲着不远处,弯腰一礼。 “两位无常,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萧铎(贴近):听说你舍不得我 长婴(莫名脸红):哼! 小黑&小白(微笑):我们就静静看着你们搅基不说话 萧铎:…… 长婴:…… 补个小剧场,顶锅遁走~~~ 感谢小天使“思无邪”的地雷,么么!(*  ̄3)(ε ̄ *) 第33章 旧账 萧铎见霍长婴动作, 脚步一动便站到了他的身边,大掌握住霍长婴的肩膀,好像随时要把人护在身后一般。 霍长婴一怔, 男人大掌炙热而坚定, 隔着布料都能感到热力沿着两人相贴之处蔓延开来。 直至心底翻出一阵异样, 霍长婴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挣脱开来, 而后又觉有些刻意,抬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道了声没事。 不远处,相拥而立的正是黑白无常。 身着白衣少年模样的白无常见到霍长婴很是高兴,眉眼弯弯地想要同他说几句话,但又顾忌正在值差之时,可怜巴巴地看了眼黑无常。 一身黑衣的沉稳男人叹口气, 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微一点头。 小白得到黑无常的同意, 高兴地捏了捏他的手,而后冲霍长婴热络笑道:“公子好久不见呀!有没有想我们呀?” 霍长婴闻言嘴角一抽。 小白还未察觉自己说错了话,正欲开口被黑无常无奈打住。 黑无常抚了抚额,无常勾魂索命, 正常人哪有想见他们兄弟的, 巴不得一辈子都不见他们。 小白看看黑无常,再瞧瞧霍长婴,忽然明白自己说了,惨白的脸竟生生浮出些赧然的红晕。 “霍公子, 今日可是为了这间院子中的妖物?” 霍长婴说是, 黑无常面色微沉,微一沉吟便道:“此事涉及阳间事, 我等不便插手,只望公子万般小心。” 黑无常说完便拉着欲言又止的白无常勾魂引命。 白色灵幡在空中烈烈作响,便有数十道魂魄从那墙壁上被撕扯而下。 大多面色狰狞,仿若厉鬼。 霍长婴面色一肃,定睛看去,站在那里的魂魄却不足半数。 将魂魄锁好,黑无常见霍长婴眼中疑惑,面上闪过一瞬间犹豫,而后想了下说道:“霍公子不会不认识这墙壁上的禁魂阵吧,同jī鸣寺密室之中的可是如出一辙。” 霍长婴怔愣了下,他还真没认出来,黑无常如今这般说,其实是在同他放水,变相告诉他这间宅子的古怪。 只是没想到,果然与jī鸣寺还有牵扯么? 霍长婴笑了下,冲黑无常道:“自是知晓。” “霍……公子?!” 黑白无常身后一缕魂魄忽然出声打断他和黑无常的对话,那声音中竟带了些不可置信的颤抖。 霍长婴眉毛一挑,循声看去,却见一身着官府的中年男人,发福面上仿佛总带着讨好的笑意。 正是刘遇的魂魄。 刘遇已死,不日便会过奈何桥,重新投胎,他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没有缩骨易容,依旧是少年模样,冷冷瞥向刘遇。 那厢,刘遇的魂魄见霍长婴看过来,猛地身躯一抖,他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看向霍长婴,张了张嘴险些叫出一个字,也不知是因为霍长婴能看见鬼怪惊讶,还是因为无常唤他“公子”。 霍长婴眯了眯眼,不说话。 片刻后,刘遇惊讶的面色逐渐怆然,眼中神色更是复杂,冲着霍长婴猝然跪了下来。 “霍家,霍家竟还有后人活了下来!” 话未说完朝着霍长婴重重磕了几个头。 霍长婴一惊,忙向避了开,听他说霍家便顺势问道:“当年霍,”他顿了一下,改口道:“我家究竟因何入罪?” 灭门之罪,竟在史书上一笔带过。 那些揪着人一点错处不放的史官,个个噤若寒蝉。 刘遇肥胖的身体一抖,抬头看向霍长婴,满脸不可置信:“你,”一个字卡在喉咙里,却说不出口。 霍长婴不解,面上却不显露出来,刘遇见他这般像是猜到他不知道般,忽的叹口气,眼中复杂神色更甚。 他膝行两步,冲着南边深深叩首,似悔恨似解脱,魂魄不会流泪,可霍长婴不知怎的似乎从刘遇眼中看见了泪水。 刘遇晃了晃,站起身,恳求地冲霍长婴道:“罪不及妻儿,当年犯下的罪孽,由我一人承担,但求霍公子大发慈悲救救他们母子!”说着刘遇腿弯一软又要跪下。 这次霍长婴有了防备,微一侧身,折扇在空中虚虚一扬,便有一道气流将刘遇托起。 他一双手冻得通红,搓了搓,向萧铎看了一眼,道:“这事儿我说了不算,你得问长风将军。” 萧铎疑惑看来,霍长婴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便冲刘遇点了点头。 其实即便刘遇不说,此案涉及邪术,他们也会派人将刘夫人母子接来。 刘遇再次看向霍长婴,满是恳切,见后者微一点头,好似松了口气,偷眼瞥见黑白无常没有在看着这边,刘遇张了张口。 霍长婴眼神微眯,看懂了刘遇不能说出口的话,心下疑窦顿生。 他忽然出声问道:“你知道杀你之人?” 霍长婴没有忘记,他们追踪到刘遇家中之时,刘遇却正要自尽,从门房那里有知晓刘遇早早就将妻儿送走,分明知道要有事发生。 刘遇惨白的面色愈加苍白几分,见黑白无常已向他们这边走来,只得叹口气道:“比妖鬼更可怕的是人啊!” 黑白无常将魂魄带走后,赵程带着禁军也已赶到。 永安虽然宵禁,但是各个坊內却是不拘,此时百姓大都还未休息。 于是,巷子的声音迅速吸引了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一群人三三两两地围在巷子口,却又畏惧这些穿着侍卫服饰的禁军将士,不敢靠的太近。 窃窃私语又不让人听见,霍长婴揉了揉耳朵,凑近些,不经意向人群中一瞥,忽而神情一顿,人群中似乎闪过一个熟悉的背影,模糊不清。 很像……师父? 但那背影却多了些烟火气,不同师父的除尘绝世,霍长婴心中一疑,脚下也跟着滞了滞,而此时他在赵程来时便已缩骨易容,帷帽未带。 围观百姓瞧见霍长婴的面容,讨论八卦之声更大,人群越聚越多,逐渐将霍长婴的视线挡住。 更有慈眉善目的大娘亲切地拉着霍长婴的胳膊,亲切道:“这位娘子真俊,许人家了么?” 霍长婴额角猛地一抽,反驳的话未出口,身后却传来的男人冰冷淡漠的声音:“他已许人家。” 肩膀被男人大掌握住,霍长婴微一侧头便瞧见萧铎略微yīn沉的脸色。 看热闹的百姓虽在南城居住,但是天子脚下,谁没几分眼力,瞧出这男人周身气派,以及不善的面色,想必是个不好惹的权贵,于是纷纷讪讪缩回家门。 想要说媒牵线的大娘也讪讪笑了两声,丢下个喜庆话,便也颤巍巍地离开。 霍长婴回头看男人:“年过六旬的老人都对这间宅子没有印象。”他方才听那个大娘和人谈论,说从未见过这家人。 萧铎微一沉吟,边将人往巷口带,边道:“早先已经查过,这件宅子虽记在刘全名下,但刘家人似乎从未住过,况且……” 在城南死巷里置办这样一间宅子,几乎可以说是毫无价值可言。 霍长婴被萧铎揽紧抱上追电,追电刨了刨地嘶鸣一声扬蹄欲奔,他居高临下回头看眼幽暗小巷子,上空已无妖气盘旋,执刀禁军包围,孤零零的院子更加孤寂肃穆。 他没忘,阿肥说,这里曾经住过仙人。 视线中的城南巷子逐渐越缩越小,直到淹没在永安夜晚的漆黑墨色中。 耳边是萧铎的声音:“你方才瞧见刘遇的魂魄了?” 霍长婴微微讶异,萧铎怎么知晓他瞧见的魂魄是哪个,而后转念一想,jiāo谈之间的话语,便也明白。 便应了声,片刻后,男人声音紧绷夹杂在马蹄敲击石板的清脆声中,竟还有些颤抖,他说:“他,他同你说了什么?” 霍长婴侧头看了眼男人,抿了抿唇将刘遇私下告诉他的事情告诉萧铎,却瞒下刘遇提及霍家人时候的异常。 霍家的事情,他不想将萧铎牵扯进来。 萧铎闻言似乎是松了口气,他道:“派人连夜追赶刘遇妻儿,若是人为,恐怕会杀人灭口。” 霍长婴赞同,两人一路无话,回了晋国公府。 与此同时再次接到命令的赵程,哭天抢地地哀叹着人生,控诉着自家主子的残忍无良,然后飞快地通知各个暗卫,得到消息后,一路追赶。 晋国公府,后院。 霍长婴抱手而立,懒懒地靠着廊柱,瞧着不远处正和管家jiāo代事情的萧铎。 他唇角擒一抹笑意,触及萧铎的视线后笑意加深,想要张口说声“将军,今天在哪儿歇着?”话在舌尖打个转儿,又觉自己像极了询问皇帝临幸哪个娘娘的小內侍,不由低头失笑,摇了摇头将话咽了回去。 萧铎同管家jiāo代完事情,便看见霍长婴靠着廊柱低头浅笑的样子。 少年模样多了几分柔和,如墨似画的眉眼低垂,几缕发丝垂下抚过白嫩的脸颊,唇角噙一抹笑意。 萧铎心脏登时漏了一拍。 少年冲男人扬了扬下巴,放柔声音道:“将军,我们是不是该来算算旧账?” 萧铎闻言猛然回头,却见老管家早已不见踪影。 “将军若是不记得,我便给你提个醒儿,”霍长婴瞥眼男人的动作,觉得有些好笑他走到男人身边,侧脸贴着男人耳边道:“汤药。” 萧铎:“……”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大娘(慈祥微笑):小娘子真俊啊,许人家了么? 长婴:…… 萧铎(霸气揽住):他许了,媳妇你快大声告诉大娘,将军被你承包了! 长婴(捂脸):……不认识你-_-||| 大娘(仿佛在看智障) 第34章 心脏 月上中天, 四下寂寂。 打更声不时从坊巷传来,被北风chuī得缥缈,时远时近模糊不清。 屋内, 被炭火烤的暖融融。 青纱帐子垂下, 月光洒下朦朦胧胧的光影。 霍长婴偏过头, 借着月光看清楚身边男人的侧脸, 冰冷锋利,眉眼间还带着几分杀伐气。 天寒地冻, 即便对萧铎哄骗萧家姐姐的借口有些羞恼,他到底是不忍心让萧铎睡地上,平日里,逗弄调笑,其实也只是说说而已。 况且理智上, 他也能理解萧铎这样做的原因。 毕竟,霍家人的身份尴尬。 眼前闪过人群中瞧见师父的背影, 霍长婴怔了下,在心底叹口气。 霍家……究竟有何秘密,为何人人都讳莫如深,不敢提及?可他又偏偏直觉感到霍家的事, 似乎与他重生的原因有关。 但, 那是什么? 他看眼身旁男人的侧脸,原本倒背如流的长风大将军生平,如今竟不知怎么有些模糊,只隐约记得历史上萧铎战死沙场, 马革裹尸。 每每想起, 都仿佛有针在绵密地刺着他的心脏。 好疼。 霍长婴侧了侧身,面向萧铎, 眼睛却没离开萧铎的侧脸,鼻梁高挺,眉目深刻,许是萧家祖上有胡人的血统,萧铎的五官比常人锋利深邃,即便熟睡,男人眉心间依旧蹙着。 他下意识抬手抚上萧铎蹙紧的眉心,触摸的温度从指尖传至四肢百骸,席卷着一股暖流激起心底的一丝麻痒。 霍长婴愣了下,蓦地抽回手。 困惑地看着自己僵硬在半空中的手指,他这是……怎么了? 隆冬时节,即便是屋内生着炭火,也难以驱赶周身凉意。 加之他今日几次放血,体内的寒气愈发浓烈,身侧睡着的男人仿佛将一切寒冷遮挡在外,霍长婴不由向萧铎身边悄悄挪了挪。 靠的近了些,他似乎都能听见男人心跳声,在黑夜中逐渐和自己的节奏相同。 咚,咚,咚。 不知是因为萧铎的体温偏高,还是别的原因,霍长婴只觉脸上一阵发热。 也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他眼皮渐渐发沉,睡过去。 寒夜寂静,北风呼啸。 纱帐內,睡得笔直的萧铎却睁开了眼,抬手缓缓碰了下自己眉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少年指尖微薄的凉意。 偏头看眼睡在身边的人,少年似乎很冷,本就瘦弱的筋骨蜷缩着,下意识往自己身边靠,像只寻找庇护的幼鸟。 萧铎眸光在黑夜中闪了闪。 他不介意将少年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多久他都愿意,可当少年羽翼丰满不再需要自己时,他是否会因习惯而舍不得放开手? 萧铎想着,眼底不由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他抬手抚了抚霍长婴的头发,将人轻轻圈到怀中,下巴抵着少年柔软的发顶,闭上眼睛。 无论曾经如何,前路又怎样,他的长婴……至少回来了。 睡梦中,霍长婴迷蒙间,眼前似乎有安西的风沙缭绕而过。耳边响起西域独特的音乐,随着眼前闪过的胡女奔放妖娆舞姿,忽近忽远。 安西孤月,苍凉大漠。 沙丘上,小小的人影独坐,脚边卧着一只红狐狸。 霍长婴朦胧记得,那是他刚刚跟随师父来安西的时候,大概只有十来岁。 小长婴仰头望着天边的月亮出神,半晌喃喃道:“安西的月亮比永安的大,”一伸手,仿佛就能触碰到。 抬起的手又放下,他喃喃自语,也不知是说给谁听,这段时间,他同师父从永安到安西,离那个他生活了两辈子的城市越来越远。 前世的记忆也在时间磋磨中逐渐模糊,一望无际的大漠中,他觉得自己仿佛游dàng在时间夹层中的一颗砂砾。 随风扬起,又飘落。 小狐狸有着火红柔顺的皮毛,趴在小长婴脚边,懒懒地闭着眼睛,对他的话兴致缺缺,偶尔甩甩带着白毛的大尾巴,表示它在听。 小长婴也不生气,笑着揉揉小红狐狸毛毛茸茸的脑袋,抬头瞧见远处人影,忽的眼睛一亮。 沙丘间,有个葛布衣袍的男人提着手中的猎物,缓步走来,男人宽大的斗篷遮住低垂的眉眼,远远地看不清神情。 安西的夜风将那人的衣袍刮的烈烈作响,仿佛下一刻便会乘风而去。 “师父!”“……师父。” 小长婴和霍长婴同时出声。 霍长婴不由向前迈出一步,眼前却仿佛有道无形的墙壁,将他隔离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厢,小长婴远远瞧见打猎归来的师父,稚嫩的脸上扬起笑意,忙胡乱拍了拍身上的沙子向前跑了两步。 忽的。 小长婴脚步顿住,无数的光影夹杂着安西的风沙从眼前倏忽飞过,师父的身影也在大漠风沙中扭曲模糊,永安的丝竹袅袅滑向耳旁。 霍长婴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转瞬即变的景象。 从安西到了永安。 琉璃满堂,灯会辉煌。 数十舞女的绣金裙摆在夜色灯火中旋转飞舞,丝竹靡丽,回dàng在宴席间。 少顷,丝竹渐消,舞女们长袖甩动,衣袂飘飘而散。 鼓声渐起,又轻转重,又慢转急。 青葱般的少年们,身着青衫长袍,带着雪白的傀儡面具,站在众人眼前。 清越的歌声响起,随着乐师的鼓点,霍长婴仿佛变成了一个伶人,夜宴之上他踩着乐点,身不由己地跳着令人迷醉的傀儡戏。 意识仿佛变成了两个人,一个是他,冷眼旁观,一个是……木偶? 这是木偶的记忆,它曾为人? 冷眼旁观的霍长婴不由睁大眼睛,这是木偶妖飘散的意识潜入了他的梦境,如同之前的牡丹花一般。 是意识中最放不下的记忆。 此刻,霍长婴仿佛变成了那个少年,悲伤喜悦都能体会。 带着雪白的面具,隐藏全部感情,跳着别人的故事,唱着自己的悲伤。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转身,抬手,清唱。 伶人少年的眼神却从未离开过一个人——那个主座之上面容模糊的男人。 霍长婴知晓,少年心底有那个人。 可他自卑,怯弱,他没有越女的勇气,只敢借着戏词,唱出他对男人的爱慕。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忽的,少年眼角瞥见离主位最近的一个伶人袖底闪过的寒光。 惊|变骤生。 鼓点乐声戛然而止,众人惊慌,尖叫逃窜,碰撞案几之声此起彼伏。 伶人袖底匕首闪烁着淬毒的幽光,直刺向男人的心口,男人巍峨不动,不曾躲闪半分。 下一刻。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旁侧忽然横出一道纤瘦的人影,挡在匕首和男人之间! 刀刃没入皮肉的声音,陡然在少年耳中放大。 变故只在呼吸间,男人一掌拍去,行刺的伶人生生飞出数丈,吐血昏死过去。 匕首刺入少年的心脏,鲜血大沽大沽地涌出,他身体无力滑倒,身后有人揽住他,臂弯坚定而温暖。 真好,他抱着他了。 少年想要笑,可胸口刀刃尖锐冰冷的疼痛,排山倒海般占据着他的意识,费力仰头,男人的面容近在咫尺,望着他的眼中似乎有一丝困惑。 他想,男人大概是好奇,这个素未谋面的伶人为何会为他挡下致命的一刀。 他想抬手触碰那个遥不可及的男人,只差一寸便能碰到,少年的指尖滑过男人脸颊,无力地垂下。 眼睛闭起,面具后,泪水滑过脸颊,少年没了呼吸,也咽下了那句说不出口的话。 ——多想告诉你,我爱着你啊。 霍长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也许被木偶的意识所感染,那种铺天盖地的心痛和遗憾,瞬间将他淹没。 不知怎么,脑海中竟忽然闪过萧铎冷峻的侧脸。 霍长婴怔住。 等霍长婴回过神来,伶人少年也再度睁开了眼,他变成了无血无肉的木偶,四肢僵硬,没有心跳,静静站在黑暗的密室的角落里。 紧闭的房门“吱呀”声打开,少年心神巨震,阳光透过洒下一地斑驳光影,衣袍遮盖住来人的眉眼。 可他分明知道,那便是他一直爱慕着的男人。 从那日起,少年魂魄被禁锢在傀儡木偶中,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木偶。 少年身边还并列站着许多相似的木偶,它们静静停在黑暗的密室中,等待着主人的召唤,大多没有面孔,他从未看过自己的眉眼,以为和每个木偶一样。 霍长婴却知道,那是不同的,面具掩盖下,男人雕刻出一张清秀如花瓣般的少年面容,同少年生前别无二致。 少年身边的木偶少了有补,补了又少。 他比任何木偶都听从男人的指令,他是男人手下最忠诚得力的杀手。 可每当看着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看着那一个个倒下的人望着自己的惊恐眼神,他痛苦,不安,愧疚,理智一遍遍告诉他,这是在作孽。 但他舍不得离开男人,也离不开那个男人。 无血无肉的木头,却在日复一日的爱慕和愧疚的折磨中,生生长出了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 角落里,shòu口鎏金香炉缭绕起袅袅白烟。 带着面具的少年木偶趴在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膝头,仰头哀求着:“我们做了太多的错事,是该赎罪了。” 男人大怒猛地将少年甩开,径自走入黑暗中。 少年在哭,可变成木偶的他早就没了眼泪,可他的心分明就是在哭。 他痴迷地看着男人离开的方向,僵硬的木头手抚上心口,眼中情绪复杂而汹涌。 你知道么,这是颗为你捧出的真心。 我小心翼翼地藏着,生怕被你发现,你高高在上,而我如蝼蚁,连暗自喜欢都觉得是一种亵渎。 我不能劝你回头,可我却能替你承受惩罚。 木偶望着男人的方向,眼中绝望逐渐蔓延开来,他缓缓抚上自己的心口,指尖刀刃锋利……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少年像只寻求庇护的幼鸟朝男人身边靠着…… 萧铎:叫爸爸 长婴:……不叫 萧铎(危险眯眼):等下要你哭着叫爸爸 长婴(警惕):你想gān什么? 良久后,长婴揉着酸痛的腰背,眼角bī出泪水,推着再次压上来的男人,哭道:夫君! 沉默片刻后的萧将军,忽的仰头捂住了鼻子 长婴:…… 只敢在小剧场开车的作者君顶锅飘过~~~虚心接受小天使意见中,乖巧坐.jpg 第35章 木雕 少年在艰难厌恶的人世间磋磨, 他心里的希望一旦崩塌,就离死不远了。 那高高在上的男人便是少年的信仰,等他就是他的宿命。 可, 人等到了。 却忘了他。 当gān将冰冷的剑锋刺进心脏时, 少年甚至想笑, 那种解脱感, 甚至超过了对男人日复一日的爱恋,他倦了, 如今这一剑将他和男人最后的牵绊割断。 放了他,也放了男人。 少年唇边扬起真心的笑意,真好,我不再爱他了。 时光流转,无数光影从霍长婴眼前飞快闪过。 清明, 城南巷子。 被人追打的小乞丐蜷缩在巷子角落里,忽有一道男人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小乞丐仰起脸, 惊慌的眼神撞进男人温柔的视线中。 清明雨后,风chuī桐花飘落,巷子里满是桐花带水的味道,那个如仙人般的男人站在他眼前, 冲他笑着伸出手, 眼神中带着善意。 自此一眼,少年便再不想忘记。 霍长婴看着眼前一幕,缓缓睁大眼睛,想说什么, 但心口中汹涌的情绪复杂, 话到嘴边也只剩苦涩。 周遭再度陷入黑暗,等到他回过神来, 手中赫然多了颗木雕的鲜红心脏,霍长婴一惊,手止不住地颤抖,险些捧不住。 瞧着眼前的这颗心脏,霍长婴脑海中似乎闪现过那个被少年爱慕着男人的背影,以及那缭绕在木雕上的,男人的感情。 烛火熄灭,少年的魂魄重归轮回。 不知道男人是否还记得,那天夜宴上惊鸿一瞥的心动;棺椁旁,他刻坏了一地的木偶,怎么也雕刻不出少年鲜活眉眼的焦躁。 可真刻出了,他却不忍日日瞧见那张面容,只能让木偶带上面具。 男人同少年一样,少年将自己的爱恋隐藏在面具后,他却将爱隐藏在面具前。 挽歌凄切。 男人抚摸着面具,眼神空dòng而木然,似乎想起初见少年的情形,喃喃念着少年唱过的戏文——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盼君知。 翌日,霍长婴在男人温暖的臂弯间醒来,他怔了下,仰头视线在萧铎坚毅的下颌线条上逐渐聚焦,男人眼底还泛着些青色。 霍长婴想,许是萧铎近日公务繁忙所致,想着他竟有些心疼,不由重新悄声躺下,也许是受木偶浓烈爱恋的影响,他此刻竟不想从萧铎身边离开。 霍长婴下意识握了握缩在被子里的手,忽的愣住,正想抽出手,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 “世子爷,该上朝了。” 管家老陶在门外压低声音唤着,声音中不免有些焦急,他看了看天色,平素世子爷早该起身了,今日竟险些误了时辰。 身边萧铎动了动,霍长婴忙闭上眼,装睡。 霍长婴只听见萧铎压低声音的回应,以及悉索的穿衣声,片刻后,男人温热的手指触碰上他的脸颊,微不可查的一声叹息后,萧铎离开,房门发出轻微的响动。 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室内重归寂静。 霍长婴睁开眼,天光还未大亮,他怔怔地望着帐顶出神,颊边男人指尖粗糙温热的触感似乎还在,萧铎的那声叹息却仿佛敲在他心上。 “叽?” 毛茸茸的触感从脖颈间传来,霍长婴这才回过神。 枕边,阿肥抱着小爪子,疑惑地看着他,水灵灵的黑豆眼中,竟有些畏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男人眼底竟有些青色…… 长婴(内心):心疼,一定是忙工作忙的 萧铎(内心):媳妇躺在身边还不停往自己怀里钻,唉,一宿没睡(o_ _)ノ 今天家里来客人,明天休息不加班,作者君会尽量粗长的!关门放阿肥,给你们揉揉阿肥柔软的小肚子,群么么啾!o(* ̄3 ̄)o 第36章 蜜糖 寒冬腊月, 最舒服地便是能在晨光熹微之时,舒舒服服地睡个回笼觉。 阿肥便是如此想的。 蓝念君虽还年幼,但是从小自制力极好, 每日天不亮时, 便要去庭院舞剑, 阿肥自然跟着, 每天站在梅花枝桠上,笑眯眯地抱着小爪子看着小仙人舞剑。 小仙人身姿翩翩, 在梅花树下挑起个个剑花,粉雕玉琢的小脸满是英气。 阿肥幸福地几乎忘记了困意。 他从来国公府那日,便发现了美人天师屋中那股牡丹清香中的妖气,那股妖气温柔和悲戚,阿肥皱皱小鼻子, 眼睛直发酸,是以就在前几天, 他终于和这位花妖姐姐,哦不,花妖哥哥搭上了话。 这一日,阿肥照例在他家小仙人去私塾后, 悄咪咪摸到美人天师的屋子里。 外间书案上。 阿肥抽抽搭搭地哭着鼻子, 小爪子胡乱摸着眼泪:“真是太感人了!”仓鼠的小脑袋里想着:为爱人洗手做羹汤什么的,尤其是做得还是最好吃的糕饼,简直不能再感人了。 天寒地冻,不用辛苦地顶着风雪出去觅食, 每天一睁眼就要糕饼吃, 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啊! 牡丹花可不知道阿肥是为糕饼而感动,以为小仓鼠是被他和陆青间的深情所感动, 颇有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 他将花枝背在身后,深沉道:“世间难得真情,相爱的两人在一起便会胜过天地间一切。” 阿肥水汪汪地眼睛忽然亮了下,歪头看着花妖,期冀道:“那……比蜜糖呢?” 花妖不知阿肥在想什么,顺着阿肥的话道:“是啊,比蜜糖还甜。”不知是想起什么,牡丹的花枝似乎都有些微微发红,羞涩地背着。 而听到此话的阿肥,抬起小爪子默默擦了下口水。 比蜜糖还甜,那简直世间美味啊! 花妖以为阿肥听得出神,便柔声问道:“阿肥有喜欢的人么?”语气神态颇有种知心大哥哥陪你谈心的意味。 阿肥想了想,抬起小爪子挠挠头,“怎样才算喜欢一个人呢?喜欢看那个人笑脸算么?” 花妖点头,说算。 “那我有!”阿肥有些兴奋,踊跃举起小爪子。 他最喜欢看小仙人的笑脸了,可好看了! 阿肥将小爪子抱在胸前,满脸憧憬:“阿肥有喜欢的人!”又想着比蜜糖还甜的食物,嘴角咧出一个傻兮兮的笑容。 花妖欣慰地看着眼前的小仓鼠,语重心长地又唠叨了许多,两人的谈话才被萧铎出门声所打断。 阿肥有些害怕那个周身冰冷杀伐气的男人,毛毛炸了下,颤抖着便躲在花盆后,心道等男人走后,他也听完花妖今天的故事,正好可以去美人天师枕边,美美地睡个回笼觉。 美人天师身边,总有种令他这种小jīng怪很舒服的气场,不像外面那些妖艳天师,满身戾气。 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等萧铎走后,又同花妖哥哥说了几句话,阿肥瞅准时机,一溜烟窜上了chuáng榻。 滚在暖融融的柔软锦被上,阿肥舒服地伸展了下四肢,打了个哈欠,毛毛蓬松起来,将自己团成一团,靠在霍长婴枕边,正要入睡。 忽的,一股子霸道诡谲的妖气从锦被中传来。 虽微薄,却令鼠遍体生寒。 阿肥猛地一个激灵,竖起小耳朵,站在枕头上,警惕地盯着被子,身体微微颤抖着,他牙齿打颤,微弱地“叽叽”叫两声,身边的霍长婴依旧睡的深沉。 阿肥想起被霍长婴一指头戳翻的恐惧,小心翼翼地又叫了一声。 其实在萧铎走后,霍长婴便一直听着阿肥和花妖窃窃私语,两妖间谈论的话题,他心中有些好笑,但也有些好奇。 用妖力传达的声音,寻常人听不出,他却听得真切。 喜欢看那人的笑脸,便是……喜欢么? 霍长婴陷入沉思,却发现再见到萧铎后,他似乎从未笑过。 不,有一次,便是他初来晋国公府时,萧铎要与众人宣称他的身份时,不由回想起那是萧铎的样子。 忽的愣住,他为什么想看萧铎的笑容?! 被自己的想法惊吓了一早的霍长婴再次陷入了沉思,他想着是不是应该找花妖问问,毕竟他比较有经验,可该怎么开口呢? 想着想着,霍长婴迷糊间也便再次睡了过去,直到阿肥细弱柔软的叫声将他吵醒。 霍长婴睁开眼,便看见枕边,阿肥抱着小爪子,疑惑地看着他,水灵灵的黑豆眼中,似乎还有些畏惧。 霍长婴轻笑一声:“怕我再戳你?” 阿肥摇摇头,“有,有,有妖气!”牙齿打颤地咬着一只小爪子,黑豆小眼警惕地看着被子里。 闻言,霍长婴坐起身,混沌的神志登时清明,手掌微动,他神情一滞,赫然发现梦中木偶的那颗心脏正赫然躺在自己手心里。 鲜红明亮,只是不复温度。 霍长婴看着那颗木雕心脏出神,旁侧的阿肥吓得一溜烟窜到他衣领中,探出小脑袋道:“很,很熟悉的妖气。” 霍长婴追问,阿肥说像他小时候在城南院子修行的时候闻到的,再多便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觉得那木雕上残留的妖气莫名有种压迫感,像是天生便能克制他般。 霍长婴伸出一根手指安抚地帮阿肥顺毛,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鲜红的心脏。 阿肥曾说在城南院子修行,多年前那儿必定缭绕着祥瑞之气,可为何如今妖邪之气四溢,就连寻常老鼠沾染,都能妖化? 而与最近接连死亡之人又有何gān系呢? 会成为查清他重生之因的契机么? 无数的疑问在脑海中盘旋,霍长婴不由蹙起眉头。 敲门声响起打断霍长婴的思路,门外传来萧家姐姐的声音,霍长婴额角猛地一抽,方才他竟还会心疼萧铎,怕吵醒他。 霍长婴在心底对自己冷嘲热讽一阵,迅速起身穿衣,缩骨,开门,扬起一个贤惠地笑容。 萧家姐姐依旧周身飒慡之气,即便身着绣罗裙也有种下一刻就能扬起马鞭抽人的感觉,霍长婴不自觉的摸了下鼻子,笑道:“何事劳烦长姐一早前来?” 萧绮罗将托盘往前推了推,笑道:“怕下人不利落,我这不就亲自来了么,趁热喝了吧。” 霍长婴嘴角微不可查地一抽,又是一碗安胎药,昨天那碗他趁萧家姐姐不注意倒了,今日不能难道还要倒掉么? 瞥眼案角昨日喝了安胎药的牡丹花,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案角,牡丹花抖了抖花枝,周身竟洋溢着祥和的……母性光芒? 霍长婴:“……” 萧绮罗淡淡瞥眼犹豫为难的霍长婴,压下唇角的笑意,正色道:“阿铎这般在意你,我这做姐姐的也不得多照顾你才是啊,咦?这是阿肥” 萧绮罗正说着忽然瞧见袖底的阿肥,眼睛一亮道:“这个小东西通人性的很,这些日子它陪着念君,私塾的先生都说念君更有功了。” 阿肥刚奋力撅着小屁股爬上桌子,正茫然地嗅了嗅药碗,苦涩的味道让他直皱鼻子。 萧绮罗被阿肥逗笑,手指屈了屈,终是没忍住,一指头戳上阿肥软绵绵的屁股。 阿肥:“叽!” 萧绮罗被阿肥逗地哈哈大笑,转身去捉阿肥玩,没再盯着霍长婴,霍长婴眼睛一亮,忙利落地端起药碗,长袖遮掩下,倒向花盆。 在萧绮罗回头时,轻擦唇角,装作喝完的样子。 阿肥冷不丁被人戳了屁股,还是小仙人的母亲,敢言不敢怒,委屈地撇撇嘴,忽的,他鼻尖动了动,黑豆小眼一亮,一溜烟冲了出去。 “呦,这是瞧见谁了?”萧绮罗好笑地看着跑的飞快的小仓鼠,霍长婴接话道:“许是念君回来了吧。” 萧绮罗眼角余光瞥向案角那盆牡丹花,眼中笑意一闪而过,等霍长婴看过来时,又换上一个欣慰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花妖:对,比蜜糖还甜 阿肥(擦口水):那阿肥喜欢小仙人! 花妖(内心):……怎么觉得有些不对? 晚饭后,悄悄咪来咨询情感问题的长婴…… 花妖:嗯,心疼说明你在乎他 长婴(迟疑):也许……只是兄弟? 花妖(咄咄bī人):兄弟会抱你,会吻你?碰你你会脸红,会搂着你睡觉? 长婴(竟无法反驳):…… 花妖(沧桑老司机脸):唉,一个两个都不开窍,心累 今天还是没有粗长起来,感觉身体被掏空的作者君要去吃肾宝了╥﹏╥... 第37章 谈心 京兆尹一夜间离奇死亡, 即便萧铎命禁军封锁消息,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不过是第二日午间,永安城的百姓就从京兆衙门紧闭的府门中嗅出一丝风雨欲来的气息, 人人惶恐, 将近日里的无面尸案传得神乎其神。 永安城, 东市。 乐平巷子, 茶楼。 原本人生嘈杂的茶楼,此时人人屏吸, 宾客满堂的茶楼里,只回dàng着说书先生苍老的声音。 “等人将门踹开,却发现,府内空无一人,忽的!” 说书先生声音陡然拔高, 胆小的被吓了一跳,低声骂骂咧咧一阵, 又紧盯着座上的说书先生,重新拾起掉落的瓜子,哆嗦着边嗑边减轻心中恐惧。 说书先生捏着花白的胡须,“无数黑影从荒无人烟的府内冲向众人, 形如鬼魅, 等人看仔细了,却发现——” 故意拉长了尾音,说书先生半眯着眼,提高的声音陡然一沉:“竟全是被剥去面皮的死人!”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直觉脖颈发寒, 仿佛有什么会随时剥掉他们的面皮一般。 “无数黑影飘散在空中,就将士们撕扯缠斗在一起, 忽又一月白衣袍的美人,伸手矫捷,一把折扇将无数黑影斩杀。” 说书先生摇着折扇,眯眼笑道:“想知道是谁?” 众人纷纷应声。 砰—— 朱红醒木敲在长桌上一声闷响。 “那美人便是——萧铎萧将军未过门的妻子!” 此言一出,仿若水入油锅,茶楼众人登时炸开了锅,七嘴八舌,从前几日萧铎和戏子轶事,到这些年萧将军在媒婆中“鬼见愁”之名,谈论地不亦乐乎。 忽有一人插言道:“禁军在城南巷子查案时,我曾见过这位未来的将军夫人。” 众人沉默片刻,继而爆发起来热烈的讨论。 那人自觉晓得别人不知道的事,语气自豪莫名:“啧啧,这位未来的将军夫人不仅貌若天仙,更是身手了得,似是道门中人,城南那间闹鬼的宅子便是被她镇压下去的。” 众人皆惊讶,有人惊诧道:“竟还有人信道?” “可不是,那天我就在场,城南院子的yīn风chuī得,”那人说着啧啧摇头,“可将军夫人一出手,四张符纸一贴,宅子立马安静下来。” 有人疑惑,有人将信将疑,有人不屑,说书先生见众人爱听,便搜肠刮肚将近来听到的关于这位美人的传闻,添油加醋说了个遍。 忽然有一人喃喃道:“快过年了,不知求个符能不能报个平安。” 这段日子,永安百姓被继而连三的怪事折磨的不得安眠,以jī鸣寺为首的接连几家寺庙不知因何竟都关闭了寺门,让想求个安心的永安百姓求神无门。 而这位未过门的将军夫人,身手了得,能镇鬼宅,又是罕见的道门中人,众人仿佛看见了安心咒般,纷纷在心中打起了算盘。 还不知道已经被永安百姓惦记上的霍长婴,正满面迟疑地和花盆里的牡丹花对话。 折扇轻轻敲着掌心,瞪大眼睛:“没,我们没在一起!” 蓝念君回来后,萧家姐姐便从他这里离开,阿肥也跟了过去,人都走了,他又想起今早听见的话,忍了忍,终于是问出了口。 结果,花妖惊讶道:“你们不是夫妻么?!”因太过惊讶,他的妖力传递的声音都尖细起来。 霍长婴揉了揉被震得发麻的耳朵,极力辩解道:“我俩都是男子,如何是夫妻?” 花妖若有人形此时真想要翻个白眼,他可还记得当时自己被捉时,萧铎护在霍长婴身前的姿态,怎么看都不像只是普通的兄弟之义。 “哼,”半晌,花妖冷哼一声,“男子又如何,凡人就是麻烦,讲究些酸腐道理,想当初魏晋之时南风盛行,就连断袖龙阳一说不都是从你们那儿传来的么?” 霍长婴一时竟语塞,他微微低垂眼眸,手指在折扇上抚摸着,心说此一时彼一时,大殷禁止官员沾染龙阳。 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一地苦涩泛起,让他说不出话来。 花妖见他如此,无声叹息,他和陆青还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想起那个傻傻等在奈何桥上的人,他心中半是欣慰,半是惆怅,还时常担心那般菩萨心肠的人在奈何桥上站的久了,被地藏挖去,那他该怎么办? 可转念一想,他的青青既然执着等着他,必然不会放弃。 一人一花,各自沉默。 萧铎推门进来时,便看见书案后,霍长婴折扇无意识地敲着掌心,眼神空dòng,那盆半死不活的枯枝牡丹竟能看出几分沉默来。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的作者君自觉关到小黑屋,感谢“思无邪”小天使的地雷,爱你,么么哒! 第38章 狸猫 午后, 冬日温暖。 阳光透过菱格花窗洒下一室斑驳光影。 案几后的少年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掌心,少年五官标志俊秀,因缩骨扮作女子, 原本锋利的线条多了些柔和秀美, 眉目低垂清朗洒脱, 此时静默不语却格外动人。 萧铎眸光微动, 原本上涌的微薄怒气忽的偃旗息鼓。 他无奈地捏了捏眉心,用尽量可能商量的语气道:“等打chūn后将他种到了庭院中吧?” 听见萧铎出声, 霍长婴仿佛才发现有人进门般,抬头看萧铎,怔了怔,方才花妖的话好似还在耳边——“承认了吧,你就是喜欢他。” 他, 真的喜欢上了萧铎么? 萧铎见霍长婴只看着他不说话,在少年若有所思的目光中不由红了耳朵, 他轻咳一声,道:“刘遇身亡,案子上报大理寺,圣上仍令我协理查办, 你……” 说着他犹豫了下, 还是道:“你今日可否与我一同与刘家?” 霍长婴眨了下眼,神志还没从花妖的那一击重锤下回过神,脱口而出道:“哪个刘家?” 萧铎额角一跳,想说是东市刘家, 话到嘴边转了圈儿道:“东市刘家, 如今只剩刘家小姐一人在府中……” 霍长婴了然,忽又想起那晚刘家小姐险些遇险, 萧铎着急忙慌的样子,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可念头刚要明晰,却又被他生生拦下。 端起牡丹花盆,将他放置窗边,边装作不在意,应承道:“好。” 萧铎眼角余光在那盆半死不活的牡丹上扫了下,眉心微蹙,他察觉出少年的不对劲,却也不知是何故,心头莫名有些烦闷。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永安城,东市。 人来人往,热闹喧哗。 只刘府在其中格外落寞,虽亭台楼阁,却是门庭萧索,甚至往日客似云来的几间铺子也只有寥寥几人,勉qiáng维持经营。 永安城说大,便是万邦来朝的城都,说小,不过在百信茶余饭后的闲谈中。 刘家出事的事情早已传边了整个东市,一传十十传百,逐渐扩散而去。 萧铎和霍长婴没带侍卫禁军,两人一路打马前行,格外引人注目,只是众人在看到两人停在刘府门前时,故作不经意地纷纷收回了视线,不欲惹火上身。 刘府仆人将两人引进府内。 刘全的尸体早已入棺,府内扎满雪白的灵幡,两人一路穿过前庭,连夜置办起来的灵堂有些仓促,而因为刘全死的诡异,竟几乎无人前来吊唁。 两人在灵柩前上了柱香,便在偏庭见到了披麻戴孝的刘家小姐。 似乎是有些仓促,刘家小姐见两人来后才令人看茶。 悄然关上身后的窗户,才坐回到桌案前。 霍长婴目光在窗口上一扫而过,便迅速收回目光,跟着坐在萧铎的下手边。 不过是一日不见,刘家小姐原本清冷的面容更多了几分萧索,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目光空dòng而疲惫,不复那日与刘夫人针锋相对的意气。 寒暄后,萧铎放下茶盏道:“怎么不见刘夫人?” 闻言,刘家小姐冷漠的面上似乎浮出一丝冷笑,她道:“今日天还未亮,便已不见踪影,这般仓促的时间,偏偏还能搬空了半个府库。” 萧铎眉心微蹙,目光扫向刘家小姐道:“如何不报官?” 刘小姐木然地摇了摇头,疲惫道:“偌大的家业要是较真儿起来,还是有她的一份,”她说着哼笑了声,“落个清净,我倒也不亏。” 说这话时,刘家小姐神情漠然,仿佛一夜搬空的是旁人家的府库般,霍长婴心说眼下想要问出些什么,恐怕难。 只是…… 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刘家小姐的面容,憔悴素净不施粉黛。霍长婴揉了下鼻子,浓重的熏香味直往鼻间钻,即便是父亲横死,也不忘记熏香,若非亲情淡薄,便是想要刻意掩饰什么。 忽然霍长婴余光瞥见窗口处的异动,闭了闭眼,在睁开时,那道浓重的妖气正若有似无地缭绕在刘家小姐身边,虚虚环绕,仿佛要将人护在其中。 眯了眯眼,霍长婴忽然开口问道:“刘小姐醉心香道?” 刘家小姐眸光动了动,手指轻轻摩挲了下杯口,淡淡敷衍着应了声,不欲多谈。 霍长婴迅速和萧铎jiāo换个眼神。 忽的,他迅速出手,瞬间冲散缭绕在刘家小姐周围的妖气,钳住刘家小姐的脖颈。 刘家小姐脖颈被人紧紧掐住,她惊讶地瞪大眼睛,惊呼声还未出口,那个躲在窗户后的身影陡然冲了出来,利爪猛地抓向钳制她的霍长婴。 “小心!”萧铎面色陡变,gān将不及出鞘,猛地横档在霍长婴身前。 电光火石之间,霍长婴本就是故意引人出来,只虚虚掐住刘家小姐的脖颈,等那人供给来时迅速放手,便能躲过袭击。 没成想,那道黑影方冲击而来,他眼前刀光闪过,腰间一紧,被男人大力拉扯进怀里。 霍长婴只得顺势将刘家小姐松开,那道黑影同萧铎连连过了数招,见刘家小姐脖颈间并未被掐的痕迹,身形一顿,似乎还想同刘家小姐说什么,余光瞥见追击而来的gān将刀锋,转身便要跳窗而逃。 “定!” 霍长婴时刻注意着黑影的行动,见他要跑,huáng符从袖底飞出登时将门窗砰地一声封上。 黑影逃跑无门,再转身时,无数符咒化作道道锁链,将他困在其中。 咒文金光闪动悬浮在黑影四周,笼罩周身的黑气随着一声声咒语,渐渐散去,逐渐显示出那道黑影原本的模样。 毛茸茸的耳朵耸动,炸起周身绒毛,龇牙咧嘴凶狠地瞪视着两人。 是……一只狸猫? 方才变故只不过一瞬之间,连夜惊慌疲惫的刘家小姐被陡然间的惊变摔在地上,待看清眼前景象时,她眼圈儿登时通红,不顾láng狈扑向被符咒包围的狸猫。 “顾郎!” “喵——” 霍长婴:“……” 萧铎:“……”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刘小姐(冰冷认真脸):其实……我是个铲屎官 顾郎(舔爪睥睨瞥):哼,愚蠢的人类! 长婴:…… 萧铎:…… 感谢思无邪小天使和彦世烟华小天使的地雷,受宠若惊的作者君抱住就是猛亲一个! 第39章 狸猫(二) 四周被霍长婴布下结界, 外人听不见屋内打斗动静。 而原本刀剑相向的bī仄氛围,在那隐藏在刘家之中的黑影显露出原型的瞬间,似乎产生了一丝奇异的松动。 gān将回鞘, 萧铎站在霍长婴身边, 目光复杂地看向眼前的景象。 霍长婴打量了下符咒锁链中炸毛的狸猫, 眼中带上一丝玩味, 心说若是阿肥在这儿,一鼠一猫, 说不定别有意趣儿。 晋国公府正吃着蓝念君递来的糕点的阿肥,忽然背脊一寒,周身毛毛炸了下,歪了歪小脑袋,发现似乎没有发生什么事后, 抖了抖毛毛,又乐颠颠地去吃他家小仙人递来的糕点。 霍长婴并未催动咒语, 锁妖符咒只虚虚环绕在狸猫四周,形成一个无形的屏障,没有牢牢捆住狸猫,可妖待在里面却也无法出来。 那狸猫周身皮毛鲜亮, 半点没有风chuī日晒的痕迹, 分明是被人照顾得很好的样子,额头间黑色毛毛似乎隐约组成了一个“王”字。 霍长婴眼睛亮了下,唇角微微翘起。 只是…… 霍长婴兴致昂扬地眯了眯眼,双手环臂靠近萧铎低声耳语道:“这猫儿, 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奶猫吧?”说话间似乎将方向那狸猫的狠戾袭击抛到九霄云外。 萧铎额角青筋猛地一跳, 目光落在了霍长婴为自己编的平安结上,鲜红的结口随着剑鞘微微晃动, 直晃得他一阵心惊。自从他和长婴重逢后,缭绕在少年身边灵神异事不断发生,这种不被他所了解,无法护住长婴的无力和挫败感,一次次冲刷着内心,某个瞬间,他似乎又回到九年前那个傍晚…… 是那般无能为力。 而更令他心疼的是他的长婴,这些年究竟在多少次的惊险中化险为夷,如今才能坦然面对。 瞥见霍长婴掌心中的伤疤,萧铎的心狠狠地一痛,他猛地握住晃动的红色剑穗,目光飞快地扫向狸猫,平稳道:“看身量,不过月余,” 顿了下,他看了身边满脸兴味的霍长婴一眼,又道:“是个公猫。” “我知,”霍长婴下意识接口,而后忽然想起什么,猛地顿住,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想起萧铎对家中那盆男牡丹花的态度,霍长婴似乎了然,“长风大将军耿直,不近美色。”史书上的评语陡然出现的脑海中。 霍长婴摩挲了着下巴,萧铎他……应该不喜这等魅惑人心的男妖jīng,是不是可以说,他并非断袖? 若是如此,萧铎不会对男子生出情谊,霍长婴想起自己被花妖道明的绮思,此刻他不知道自己的感情,可即便将来自己真的……爱上萧铎。 他微微垂下眼眸,视线落在gān将剑柄的剑穗之上,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带着常年习武的粗糙厚茧,正反复摩挲着鲜红的平安结。 霍长婴忽的耳尖发热,仿佛男人捏着的不是经他之手编织的结扣,而是……他的手指。 ——“说起长风将军啊,少年英才,征战沙场,曾驻守西域数十年,令西域十四国莫敢来犯,后死于白城之围。” 老內侍一甩浮尘,无限怅惋道:“‘若是长风在,四海无乱离’……唉,大殷再无这般猛将了。” 前世,內侍总管的话犹在耳边,不论是演绎传说还是真有此事。 霍长婴每次想到都会心头一滞,大殷禁止官员沾染龙阳,那么,若真有那样一天,他会将自己的感情收回。 不让萧铎为难。 身边人出奇地沉默没有接话,萧铎不由侧头看眼霍长婴,将少年低垂眉眼的模样看在眼里,疑惑从眼中一闪而过。 那厢,刘家小姐全然没了大家闺秀的矜持,疯了般拍着被符咒笼起的无形光壁,眼泪住不住地往下流,声音哽咽,一遍遍不停唤着“顾郎”。 被捆在光壁中的狸猫,龇牙咧嘴冲霍长婴和萧铎威胁叫声,再转头安抚般冲刘家小姐温柔地:“喵喵——” 为何他竟从一只猫身上看出了铁骨柔情? 霍长婴:“……”袖底的手指动了动,压下想要戳一下狸猫柔软白肚皮的冲动。 上前走了两步,霍长婴放柔声音道:“刘小姐,在下并无恶意。” “你要做什么?!”刘家小姐闻言挡在狸猫前,踉跄了下,警惕地看着两人,眼中已渐渐涌上恨意,令她原本就寡淡冰冷的容貌多了几分冷意,“既无恶意如何要抓顾郎!” “喵!” 狸猫在身后也跟着刘家小姐冲霍长婴呲牙,发出赞同的危险叫声。 只是狸猫此时身量娇小,纤细的小猫叫没有半点威严,反而让人想把他抱在怀里揉搓一阵。 霍长婴压下嘴角的笑意,不答话反问道:“这猫儿既是刘小姐所养,那么……” 他话锋一转,瞬间敛去语气中的温和笑意,骤然冰冷的眼神瞥向刘家小姐:“刘小姐想必不会不知,这是只修成人形的狸猫妖吧?” 刘家小姐乍然被人戳破心事,脸色一寸寸白了下来,光壁中的狸猫愤恨地瞪视霍长婴一眼,而后心疼地看着刘家小姐,却无奈冲不开锁妖符咒的禁锢,只能急得喵喵叫。 霍长婴低头理了下衣袖,抬头冲刘家小姐展颜道:“鄙人不才,堪堪是个捉妖师。” 闻言,刘家小姐忽的抬头看向霍长婴,眼中的恨意逐渐被恐惧替代,qiáng忍着的眼泪刷的落了下来,她哽咽着,语气似乎带上一丝绝望:“顾郎他即便是妖,也从未害过人,我求求你……求求你,他只是担心我,陪着我。”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几乎泣不成声。 接连受到打击的刘家小姐几乎崩溃,纳头就要拜向霍长婴。 霍长婴一惊,他只是想将这府中隐藏着的妖物找出,如今看来,那狸猫确然是只jīng怪,妖气中竟还带着一股霸道,虽无阿肥的纯净,却也没有一丝邪气,他倒也熄了收妖的打算。 他上前两步,想将刘家小姐扶起,萧铎却快他一步,长臂一伸,gān将剑鞘托住刘家小姐的胳膊,将人直接带到凳子上。 霍长婴:“……” 他不解地眨下眼,萧铎却不想多解释,只沉着脸抱剑而立,站回到他身边。 霍长婴知道一旦遇到灵神妖物之流,萧铎全不gān预,只默默守在他身后,仿佛像个纵容孩童闯dàng的长辈,站在身后一旦有危险,立刻出手。 他想着,心头暖了下,却又被自己qiáng自压下。 努力告诫自己,不能让成为萧铎路上的绊脚石,他不允许他日史书流传,长风大将军传记生平之上存在一丝污点。 霍长婴在心中深吸口气,看向刘家小姐道:“在下并非无情之人,凡事也讲求个因果,永安城无缘无故出了数桩离奇命案,更有朝中官员牵扯进来。” 他眼神凛冽地瞥向刘家小姐:“而刘家却有妖!” 刘家小姐脸色惨白地哆嗦了下,她极力辩解道:“不,不是这样的,九年前顾郎便在我身边了,他也是因为我,才会下山来永安城生活。” “哦?” 霍长婴折扇敲在掌心,眉毛一扬,侧头和萧铎jiāo换了个眼神,“九年前,听说刘家还不是永安城首屈一指的富贾?” 刘家小姐原本的戒备心在接连打击中逐渐溃散,她疲惫点头:“九年前……一家人吃顿饱饭都是奢求,不像现在……”她苦笑了下,眼睛通红,面上还带着泪痕。 “那时候母亲还在,一家人虽然生活清贫,但其乐融融,直到……” 刘家小姐说着,眸中忽的涌上了悲伤和惶恐。 北风呼啸过窗棂,chuī散屋内袅袅熏香。 “九年前,爹爹不知从哪儿得来一笔钱,想将我从乡下老家接回永安城过年,而我的人生便从那年开始,再也回不到平常女儿家揽镜绣花的日子。” “还记得,那年寒冬,大雪封山……” 随着刘家小姐冰冷的嗓音,仿佛有凌冽的寒风卷起飞雪横亘在三人眼前,倏忽便是九年光景。 家住在城南的刘全,因为刚刚盘下东市好地段的几间铺子,分|身乏术,只得拜托回乡办事的同乡将自己的女儿接来。 途中路过一座山,因为天寒大雪马匹难以行走,年幼的小女孩跟着同乡的伯伯翻身越岭。 冰天雪地,小女孩的小脸冻得通红,却从不喊累,眼中还闪动着期待的光芒。 她知道她就要见到爹爹和娘亲,一家人终于能在一起过年了,等她回到村庄时,也能仰头挺胸地对嘲笑她的小孩儿说——她有爹娘,不是野孩子! 小女孩越想越高兴,寒风刮在脸上刺得人生疼,她却依旧脚步欢快。 变故发生只在转瞬之间。 小女孩只觉得阳光映在雪地上,qiáng烈的光影陡然在眼前炸裂,等她再次睁开眼,眼前只有一片漆黑,鼻尖密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 后来她才知道,当时刀锋离她的脖颈只有一寸的距离。 她茫然叫着同乡伯伯,却无人应答,她惶恐不安,片刻后,一双温暖的大手捂上了她的眼睛,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耳边是男人温柔的声音,他低低道:“闭上眼睛。” 小女孩僵硬着身体,意识便陷入昏睡中。 等她醒来是在一个山dòng中,却丝毫感不到寒冷,后来她发现,是怀中抱着的小猫儿为她挡下寒风。 小猫儿见她醒来,虚弱的叫了声,声音微弱,眼皮抬了下又闭上。 她这才发现,小狸猫的前腿被刀刃割出了道口子,血肉模糊,小女孩心疼,手忙脚乱地给小猫儿包扎,将小猫小心地抱在怀中。 等她醒来,dòng中早就没了小猫儿的影子。 小女孩在山中迷路,后来万幸遇上一个猎户将她送到永安城,等她想要说句谢谢时,怎么也想不起那猎户的面容。 小女孩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刘家,迎接她的竟然是满堂的惨白灵幡。 小女孩的娘亲不在了。 “等我九死一生回到永安城时,娘亲便已经躺在棺椁里,没了呼吸,手冰冷冰冷的。” “我站在棺材旁,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一个家竟到了这般境地,但娘亲走的时候笑容还挂在脸上,我知道她或许在想‘真好啊,我的丈夫和女儿再不用挨饿了’。” 刘家小姐说着,泪水无声流了下来,狸猫仰头瞧着心疼不已,焦躁地不停挠着光壁,发出阵阵刺耳的声响。 霍长婴心头不忍,长袖挥动撤了锁妖咒,狸猫顾不得同霍长婴算账,一个健步窜到了刘家小姐的膝头,因被霍长婴符咒钳制,他还变不成人形,只得用毛茸茸的小爪子轻轻拍着刘家小姐的手背。 心疼地喵喵叫着。 刘家小姐捏捏狸猫的小肉垫,拿起帕子擦拭着泪水,眼中泛起温柔,她说:“还好,后来顾郎来了我身边。” 那时,年幼的小女孩还不知道在山中救下自己的是一只猫妖。 小女孩心中虽存有感激,但母亲离世,父亲再娶的痛苦逐渐模糊了那人留在她心里的一丝温情。 当她知道刘夫人怀有身孕时,那被她压在心底的怨恨一涌而出。 偶有一日,山dòng中和她相依为命过的小猫儿忽然来到了身边,她便就此收手。 “小娘的孩子没了,可父亲也没再娶,父亲其实知道那件事是我做的手脚,却也没追究。” 霍长婴问道:“刘夫人便是因此而嫉恨你?” 刘家小姐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犹豫:“其实,我不知道父亲当年究竟从哪儿得来的钱,而这些年他对小娘的态度,不冷不淡,又像在忌惮什么,” 刘家小姐说着,蹙起眉头,迟疑道:“我一直觉得,有人在监视刘家。” 作者有话要说: 嗨呀,作者君也好像撸猫啊,三次元忙成狗,祈祷五一假期不加班~~~ 感谢绿色幽灵小天使的地雷,拽过来(づ ̄3 ̄)づ么一个! 第40章 狸猫(三) 结界所在, 隔绝一切声响。 刘家小姐音此话一出,屋内寂静,几乎落针可闻。 霍长婴眉心微动, 侧头和萧铎对视一眼, 见男人眼中也是疑惑, 便问道:“刘小姐怀疑这与令尊的死因有关?” 刘小姐抚摸着狸猫的手一顿, 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而她怀中的狸猫仰头看着她, 褐色瞳仁中多了些鼓励,小爪子按在刘家小姐的手背上,一下一下,仿佛在安抚女人的情绪。 她终于开口道:“小娘的孩子没了,却不见她有多伤心, 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放松,而且, ”刘家小姐顿了顿,抿了抿嘴道:“后来我才发现这件事,不仅是父亲知道,小娘她……竟也知晓。” “一个女人明知自己腹中孩子将遭到不幸时, 反而顺水推舟, 之后也无凭此报复加害之人,或是邀宠,那便只能是……” 刘家小姐抬头看向两人,面色惨白道:“她本就不想要孩子, 或者说, 不想要她和父亲的孩子。” 她说着转头看向霍长婴,神情中难得多了些柔和:“将军夫人同我都是女人, 定然知晓孩子对于女人的重要吧?” 原本蹙眉沉思的霍长婴闻言面色一僵,片刻后,才堪堪沉稳应了声,道:“即便如此,这也全是刘小姐的臆测。” 此时刘家小姐的心绪已逐渐从方才惊吓中缓和下来,她古怪地看眼这位被禁军将士们尊称“夫人”的女子,眼中闪过不解,正想开口,却感到怀中毛球动了动,她低头正瞧见,小狸猫一本正经地冲她摇了摇头,隐约能看出眸中警告之意。 顾郎化身为男子时高大俊朗,是个伟岸的成年男子。 而他的原形却只是只没长大的小奶猫,瞧见小软绵绵的小奶猫冲自己摆出沉稳威严的模样,刘家小姐捏着帕子的手紧了又松。 最终,不着痕迹地揉上狸猫毛茸茸的小脑袋。 顾郎:“……” 手指在狸猫头上一下没一下地揉搓着,刘家小姐想了下道:“那时年幼我并没有证据,一切的确全凭我身为女儿家的敏感,直到父亲欲为我说亲之日,顾郎出现要带我私奔时,看见了小娘同陌生男人jiāo谈。” 霍长婴看向女人怀中小心挣脱开揉搓的狸猫,眸中多了些玩味和不可思议,心说,妖若想带走一个人,还需私奔么? 狸猫似乎感到霍长婴的目光,耳朵动了动,便不再挣扎,任刘家小姐反复揉搓。 刘家小姐似乎没有看到一人一猫隔空眼神jiāo锋,继续道:“我本想就此同顾郎隐居,但那个陌生男人的底细竟连顾郎都查不出,唯一知道的便是那人进出过京兆尹府,” 霍长婴眉头一跳,“你怀疑刘遇?”他猛然想起那日书房之中,刘遇分明是要自尽,霍长婴摸了摸下巴,遣散府中众人,送走妻儿,还有那日刘遇听闻自己论断后慌张神情…… 难道刘遇那时,已经提前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霍长婴还未想明白,便见刘家小姐点头又摇头,道:“开始是,后来……” “刘府尹同你父亲一般身亡后,你便打消了疑虑?”霍长婴接话道。 “是,父亲他……”刘家小姐说着声音再度哽咽,红肿的眼睛似乎有水光闪动。 霍长婴安慰了一句,忽然出声问道:“那为何刘小姐又在房中焚烧书信呢?” 陡然冰冷的语调和凌厉的视线,令刘家小姐的手猛地一抖,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是,是顾郎写给我的情诗,我怕官府查案,牵连顾郎,所以就……” 对于一只猫,又是私奔又是鸿雁传书,霍长婴此时倒没多少反应,余光却瞥见身边男人看向狸猫的眼神中颇有些惊讶,而后微垂了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见从刘家小姐这里也问不出什么,便起身告辞。 临走时,霍长婴长袖挥动,数道无形的光影尽数收入袖中,呼啸的风声重新灌入屋内。 狸猫身上的禁咒一收,便跳下地面,抖了抖周身毛毛,旋身间便化作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 “莲儿。” 狸猫妖刚一落地便快步走到刘家小姐身边,关切地揽着女人的腰,大掌抚上女人的小腹,眼神满是心疼。 “顾郎我没事。”刘家小姐说着眼泪又要落下。 霍长婴轻咳一声,目光在两人周身一扫,忽然了然一笑:“临走前,送刘小姐一道符咒。” 刘家小姐身子猛地一抖,刚想要拒绝,便见霍长婴长袖微动,一道金光兜头罩向她身边的男人,金光层层笼罩,男人身上的青黑妖气也逐渐沿着脚底消散而去。 狸猫妖瞳孔骤然缩紧。 刘家小姐大惊。 “莫怕。”瞬息间再度睁开眼,已经是一片温和的狸猫妖开口安抚道,“这不是禁咒,”转身冲霍长婴弓身一礼,诚恳道:“多谢,这位夫人。” 正准备接受狸猫妖感激的霍长婴额角一抽,瞥了猫妖一眼,鼻腔中哼了声,便拉着萧铎转身往府外走去。 狸猫妖起身目送两人,挑了挑眉面上多了得意,他当然知晓这位将军夫人是位男子,故意如此只是单纯想给人添些不痛快。 “顾郎,你……”刘家小姐不放心问道:“你真的没事么?” 男人见刘家小姐眼圈儿发红,担忧地望着自己,心下一软道:“我没事,方才那符咒净化了我周身妖气,我们在一起,我身上的妖气不会再伤了你和孩子,也不会被其他捉妖道士发觉。” 刘家小姐闻言放下心来,叹息道:“那位夫人真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啊。” 男人点头称是,眸中却多了些忧虑,他虽常年在山中修行,却也知晓大殷朝中官员禁止沾染龙阳的规矩,虽不知那位天师因何而隐秘易容,但观方才他和那位萧将军之间的一言一行,若说只是兄弟之情…… 连猫都不信。 前路漫漫啊,狸猫想着在心中叹息声,便听见身边人小声嗫嚅道:“顾郎,我想,我想要……” 狸猫眼睛一亮,心中高兴面上故作为难道:“莲儿你还孕在身,还是不要劳累为妙。” 刘家小姐奇怪地看眼男人,红着脸踮起脚在男人耳边说了几句,只见男人脸色沉了沉,眉头越皱越紧,忽的转身便走。 “唉,” 刘家小姐有些后悔,张口欲叫住离开的男人,便见屏风后,灵巧转出一只小狸猫,“喵——” 小狸猫心不甘情不愿地叫了声,刘家小姐原本苍白的脸色瞬间多了些光彩,三两步走过去将小猫抱起,放在自己腿上,冰凉的手掌放在小猫毛茸茸的白肚皮下,逐渐暖和了过来。 刘家小姐眯了眯眼,眸中多了些复杂的情绪,像悲伤,像感动,又像是劫后余生。 母亲不在了,父亲也不在了,但至少此刻她还有顾郎。 不久后她还会有他们的孩子,只是…… 父亲看不到了。 小狸猫面上虽然写着不甚情愿,却温柔地蹭了蹭女人的掌心,软糯叫着,安抚刘家小姐的情绪。 “喵,喵喵喵——” 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和我们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长婴(八卦震惊脸):妖……还需私奔,还需写信?! 狸猫(王之蔑视):哼,愚蠢的人类,竟连情趣都不懂! 刘父(痛心疾首透明状):蠢猫,你竟是这样哄骗走我女儿的! 长婴:…… 萧铎(忽然受到启发):夫人,我们私奔吧! 追电(忽然兴奋扬蹄子) 长婴:……拍飞 被长婴拍飞的将军和追电,在空中揪住了被五一天气热到肾虚的作者君QAQ 感谢“紫伊天天腐”“金凌”“辇”“粥粥子呀~”小天使们的营养液~ 爱你们,么么啾~o(* ̄3 ̄)o 第41章 故人 临近新年, 永安城东市人来人往,大多是办年货的百姓。 刘家府门前却飘着灵幡,白色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摆。 霍长婴看了眼行将没落的刘家大宅, 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刘家小姐的话可信么?” 身边男人出声打断了霍长婴的思绪, 他捏了捏眉心道:“不知道, 或许为了保全腹中孩子, 不想再惹上灾祸,或许……” “什么?”萧铎不解。 霍长婴看了萧铎一眼, 见男人眉心紧锁眼底泛着淡淡青色,心头不由疼了下,故意扬起出唇角笑道:“鸿雁传书,也不失为一种风雅,将军你说呢?” 萧铎不答, 只盯着霍长婴不说话。 霍长婴在男人专注凝视的目光中,不自在地握拳gān咳了声, 眼神飘忽,想要转移话题道:“那什么,赵程怎还未回信?” “你喜欢么?” 萧铎陡然出声,平素冷厉的目光带上些柔和, 牢牢注视着霍长婴不放过少年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啊?” 霍长婴怔了下, 男人又提高音量重复了遍。 心头猛地一跳,霍长婴喉咙有些gān涩面上隐隐发热,只觉得一阵窘迫,他顾不得再照顾男人的情绪, 眉心一蹙道:“赵程不是去接刘府尹妻儿了么, 怎还未回来,你还不去牵马!”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他声音中多了些羞窘的意味。 闻言,萧铎眼睛一亮,眸光仔细打量着少年面上的细微神情。 少年今日未带帷帽,容貌只轻微修饰,稍稍改变了男子骨架的英朗,绷紧的下颌线条更加流畅柔和,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带着些恼羞成怒的窘迫,更衬的少年面若桃花,眉目鲜活。 萧铎心尖痒了下,很想揉搓下少年百白嫩的脸颊,手指动了动,最终转向gān将的剑穗,狠狠地捏了下。 霍长婴眼角瞥见萧铎的动作,耳尖腾的热了起来。 萧铎不着痕迹地松开手,不知怎的,他很喜欢长婴如今的反应,就像是……萧铎垂眸想了下,似乎和方才那只小猫儿有些像,爱耍些小脾气,时不时炸下毛。 这样想着,连日来被案件烦扰的萧铎忽然心情愉悦了不少,不由低低笑了声,只是面上仍然无甚表情。 霍长婴瞪大眼睛,错愕地侧头看了眼萧铎。 萧铎面色一肃,同霍长婴说了声等着,便去牵马,刘府下人走的走散的散,马厩几乎无人料理。 出了巷子,便是热闹集市,霍长婴站在巷口等萧铎。 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偶尔飘散出谁家蒸饼的香味,只勾得人食指大动。 霍长婴百无聊赖地看着市井百姓为了小日子的忙活着,心头却生出些融融暖意,他想,真好,百姓安乐,生活富足,不似大殷末年,兵荒马乱,百姓因频繁的动|乱而疲于生计,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他抱臂靠在巷口墙壁上,唇角渐渐扬起的笑意却忽的凝固。 人群之人,某个熟悉的背影,一闪而过。 “师父!” 霍长婴喃喃出声眼中笑意散去,神情陡然一凛抬脚便追了过去。 东市集市人头攒动,正午的太阳一点点消融隆冬的寒冷,恍惚间,霍长婴仿佛回到了九年前刚跟着师父离开霍家时的情景。 年幼的小长婴跟在高大的男人身后,天空蔚蓝烈日炎炎,脚下沙漠被日头烤的火烫,小长婴眼睛半睁半合,几乎脱力。 终于,小长婴噗通声坐下,却又被沙子烫到了屁|股,窜跳起来,揉着屁|股委屈道:“师父,都走了一天一夜了,就不能歇歇。” 走在前面的男人身披斗篷,影子在沙丘上拉长,男人懒得说话,抬手挥袖,一道光影猝然从袖底窜出,贴向了小孩儿的后背。 赖着不想走的小孩儿瞬间被提了起来。 小长婴被背后的符咒大力推动,不由自主地继续跟在男人身后,不情不愿地疑惑道:“既然有法术,为何还要劳身劳力地走,捏个诀,转眼不就到了么?” 男人脚步忽然顿住,小长婴不察间直接撞了上去。 “哎呦!” 小长婴揉揉装疼的鼻子,委屈地撇了撇嘴:“师父你怎么说停就停啊。” 一路走来,师父脾气甚好几乎从不红脸,也从未对他说过重话。 而这次,男人陡然转身,俯视着小孩儿,眸中笑意渐渐褪去,冰冷的声音似乎能冻住烈日:“若人人习得法术,肆意滥用,致以真假难辨,善恶难分,那么人与恶妖有何不同?” 小长婴瞪大眼睛,喉咙gān涩却还是辩驳道:“可,可那人分明……” “分明有错在先?” 男人知道小孩儿还在为昨日捉的那只妖打抱不平,打断了小孩儿未说出口的话,见小孩儿低头抿唇,神情倔qiáng,又不由放柔声音,语重心长道:“若以正义由头就可行罪恶之事,那要天道作甚?” “做错事,便要受到惩罚。” 小长婴沉默不语,男人微微叹口气,起身继续向前走。 日头西沉,孤月当空。 一直跟在男人身后的小孩儿,忽然出声音,带着这个年纪不会有的冰冷:“若天道要灭人呢?”大殷末年,乱离遍野的惨状,他还历历在目,那时候,所为的“天道”在哪儿? 男人脚步顿住,身后小孩儿也停下来。 他神色复杂地看眼小孩儿,半晌转头,一字一顿道:“那便扭转它。” 言罢,不等小孩儿跟上,便没入夜色之中。 天边孤月清寒,所有喧嚣仿佛都在师父的话音中陡然退散。 驼铃声声,胡旋舞女跳着奔放的舞姿,安西无数的日夜,都已随着大漠落日融入到了看不见尽头的地平线中。 光影陆离,曾经的记忆随着霍长婴的脚步和呼吸,仿若振翅而非的蝴蝶飘散而去。 只剩师父掷地有声的几个字,烙在霍长婴心中。 霍长婴眸光微动,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脚步顿住,他愕然看着眼前的景象,那个好像是师父的背影,竟到了,到了永安城中最奢侈靡丽的销金窟温柔乡—— 他竟然追来了这里?! 霍长婴眉头紧蹙,不由开始怀疑,师父真会来此等地方么? 平康坊多教坊青楼,如今白日,虽尚无夜间纸醉金迷的盛况,进出各楼的金主们面上却也均带着或满足或宿醉的疲惫感。 “呦,这位小娘子,怎么到这儿来了?”一个道女声带着几分媚意,几分慵懒随着一阵靡丽香气飘进霍长婴耳中。 霍长婴眉头一皱,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那女人笑了声,帕子掩着唇边揶揄道:“是来捉偷腥的情哥哥的吧?”寻着霍长婴的目光看去,忽然叹息笑道:“真是可惜了,这可是南风楼。” 霍长婴眉头猝然皱起,女人见状还以为他不知,便继续解释道:“便是小倌馆。” 女人啧啧叹息一声,似乎是见霍长婴容貌出色,却没有闺阁女子的娇柔,反而是一种潇洒落拓之美,眸中动动,刚想开口,便被人扯了下。 “小娘子,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啊!” 声音带着迷醉的yín靡,年约二十左右的锦衣男子,腰间玉佩刻着富贵云纹,不正是前些日子被他教训过的登徒子么? 霍长婴额角一抽,瞧这情形,这人好似刚从南风楼出来,身边还跟着个模样清秀文弱的少年。 正好奇地看着他。 如萧铎所言,永安城中权贵众多,他身份尴尬又寄居在晋国公府,霍长婴不欲纠缠,深深看了眼南风楼的匾额,心说,师父若引自己来永安城,且又再此现身,必然不日便会找上自己。 转身欲走,胳膊便被人扯住,男人的声音带着làngdàng的笑意:“小娘子别走啊,那日你暗算与我,本少爷不多追究,只是你我这般有缘,合该喝一杯。” 霍长婴眉眼间闪过厌恶,那男子力气并不大,人多却也不便施咒,正想搓动内力挣脱开来,便听见那人又说道:“真是奇了,你这闺阁女子,筋骨怎比竹心还有韧性,该不会……”说着,眼神向下飘去。 身边少年闻言,笑了笑,娇嗔着捶打了男子一下,惹来男子好一通轻薄。 霍长婴:“……”他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掌中内力集聚,正想要反手挥开那纠缠不散的男子。 忽的,腰间一紧,霍长婴神经紧绷,下意识一掌便向身后挥去。 手腕被温暖而灼热的内力裹挟着,灵巧翻转间化解掌力,继而被那男子拉住的胳膊一松,整个人贴上一个温暖坚毅的怀抱。 耳边响起男人熟悉的声音,音调冰冷,夹风带雪般裹挟着凌厉杀气,瞪视向那男子。 “萧某的妻子,也是尔等敢肆意轻薄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萧铎(兴奋握拳):终于在长婴面前英雄了一次! 小天使们,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本文就要入V啦,按照国际惯例,三章奉上(* ̄∇ ̄*) ,对于手速渣渣的作者君来说,简直是身体被掏空的酸慡…… 第一次写这么长,第一次入V,作者君我似乎有种无知者无畏的错觉,小天使们也看到了,文可能有这样那样的不足,感谢小天使们的包容,我会努力学习哒!争取写的最好的一本都是我的下一本。 嗯,啰嗦了好多,最后,作者君悄咪咪地求一下作者专栏收藏~~如果喜欢,请带我走吧~~么么谢!o(* ̄3 ̄)o 第42章 少年 南风楼前颇为热闹, 或是南风楼的恩客,或是姑娘小倌均好奇地向这边看来。 青楼教坊做的是夜间的生意,白日无聊, 是以姑娘小倌三两扎堆, 窃窃谈论了起来, 目光不时往几人这边飘来。 之前搭讪霍长婴的那个女子, 见事不对,便悄声避开。 此时南风楼门前, 红绸灯笼招摇,四个人相对站立,本是对峙之势,却因一方势头太过qiáng盛而显出一种压迫感。 萧铎背负长剑,将霍长婴揽在怀中, 尽是维护之态。 男人的掌心带着温暖的热力,从霍长婴的腰间一路暖至心头, 莫名生出一丝悸动来,令他耳尖微微发热。 霍长婴不在地扭了下腰,萧铎握在其腰间大掌却没有放松半分。 手下用了用力将不老实的霍长婴禁锢在怀里,萧铎锐利的目光扫向那男人, 声音冰冷:“卢庭彦卢公子, 不知令尊是否曾警告过你。” 眼前这位,便是卢靖远唯一的嫡子——卢庭彦,流连花丛làngdàng成性,且男女不忌, 是永安城中有名的纨绔。 卢庭彦认出萧将军, 他心下猛然一惊,面色微白, 因宿醉而昏沉的头脑登时清明。 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卢庭彦gān笑道:“误会误会,”说着又qiáng自扯开话题看向霍长婴,试探道:“这位竟是萧将军的妻子么?” 卢庭彦一双眼睛不要命似得在霍长婴身上来回打量,目光停在少年被衣领遮掩的脖颈间,眯了眯眼道:“可能是在下孤陋寡闻,似乎……似乎没听说晋国公府有过喜事?” 这话说的失礼又冒犯,即便是卢靖远在此处,面对盛怒之下的萧铎也不敢再三挑衅,可这位卢公子却好似没发觉萧将军的怒气般。 萧铎面沉如铁,凌冽的目光瞪视向卢庭彦,背脊gān将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怒气,嗡鸣颤动。 卢庭彦喉结滚动了下,下意识摸摸脖颈,眼前男人的目光太过狠戾,仿佛下一刻便会拔剑出鞘,只取他人头,连忙噤声。 萧铎眉头紧锁,不欲再同这位纨绔纠缠,呼哨一打,追电便哒哒跑了过来,利落地翻身上马,拉起霍长婴稳稳环抱在身前。 “今日之事,令尊那里我不会多言,”萧铎如刀的目光警告般扫向卢公子身边的小倌,沉声道:“也请卢公子好自为之。”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那名叫竹颜的少年在触及萧铎眸光时,向卢庭彦身后缩了缩,神情怯怯。 神骏疾驰而去,只在空中留下一道黑色光影。 “公,公子,”竹颜在卢庭彦身后细弱,拍着自己单薄的胸脯道:“那位便是萧铎萧将军么?真是……好生吓人。” 卢庭彦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指尖还残留着那位将军夫人臂弯间柔韧的触感,细长的眼睛微眯,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子您……还回府么?” 等到竹颜细细弱弱地再唤了声,卢庭彦才回过神儿来。 他唇角扯出一道玩世不恭的痞笑,揽上竹颜肩膀,半醉半醒道:“大白天就碰上个晦气事儿,回去还指不定被老头儿怎么念叨,” 说罢,卢庭彦大袖一挥笑道:“今儿不回了!”伸手勾了勾小少年青涩的下巴,将人往楼里带:“走走走,给本公子唱首曲儿,陪爷再乐呵乐呵。” 竹颜笑着半推半就应是,洒下一片迷醉欢笑。 追电奔出了平康坊,便放缓了马蹄,溜溜达达地走在坊间道路上,不时甩甩尾巴。 冬阳温暖,两人却一路无话。 被萧铎环在身前的霍长婴还在为方才的那一丝悸动而困惑,却明显感到身后男人qiáng自压抑着的怒意。 他抿了抿唇,不知怎么竟然自觉有些理亏,却也不知是为何,霍长婴想了下还是开口打破沉默道:“方才那位卢公子,是……哪个卢公子?” 萧铎侧头看了眼怀中少年,只见霍长婴面上难得有些紧张,好似怕自己生气般眼睛看别处,若在平素,他都能想象到,此时长婴唇角翘起嘲笑自己的模样。 如今竟难得安静。 想着萧铎心头猛地揉了下,天知道方才他牵马出巷口却不见人影时,心中是何等惊惧,而当好容易寻到人时,却见长婴正被人轻薄,他心头翻涌起的怒火也不知是对长婴,还是对自己。 真想把长婴藏起来,再也不让任何人瞧见。 萧铎暗自握紧了缰绳,叹口气道:“卢庭彦是卢靖远的嫡子,往常也只是有些làngdàng名声,不知为何,近日来竟迷恋上男色,日日留连南风楼,且毫不避讳,” “只怕是从此断了仕途,他父亲也许还会因此而受到牵连。” 霍长婴垂眸,指节发白,无意识摩挲着缰绳,萧铎果然明白断袖龙阳乃是大殷朝中大忌,他明明应该高兴,可不知怎么心头却生出些酸涩,只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将军!” 两人间气氛一时有些沉寂,忽然前方不远处有一道声音夹杂在急促马蹄声中传来。 是赵程。 “吁——”赵程拉紧缰绳,停在两人不远处,抱拳恭敬道:“刘府尹妻儿已经接回,现已暂时安置在国公府。” “途中可遇到阻碍?”萧铎问道。 “兄弟们幸好去的及时,当时人都被赶到悬崖边了,”赵程面有不甘道:“而且,袭击刘府尹妻儿的竟都是死士,被兄弟们拿下后,发觉事情败露全都服毒自尽了,尸体之上也没有丝毫线索。” 萧铎眉头紧锁,面上浮显出凝重之色。 方才还在头脑间的胡思乱想登时消散,霍长婴拍了拍男人手臂,压低声音耳语道:“那日我瞧见刘府尹的魂魄时,他告知我些一事,需得找刘夫人配合。” 萧铎不疑有他微一点头,扬鞭打马,一路疾驰回了国公府。 花厅中,萧绮罗和一个容貌温驯的女子正等在那里,那女子和萧家姐姐差不多的年纪,因神色凄楚而面色煞白,显得更加憔悴几分。 一侧的萧绮罗不时安慰几句。 见几人过来,那女子忙起身,一双眼睛红肿未消,眼角还残留着泪痕。 萧绮罗起身道:“既然你们回来了,我就不打扰你们谈话了,我先去后院看看念君和小刘麒。” 那女人冲萧绮罗连声道谢后,便看向赵程。 跟在两人身后的赵程会意,忙道:“这位是刘府尹的夫人,”又看向萧铎和霍长婴道:“刘夫人,这便是萧将军和,和……”他磕巴了一下,平素兄弟们一起喊着夫人夫人的,也没个顾忌,可这位常姑娘,其实说起来,也确然还未正式进门。 萧铎扫了挠头的赵程一眼,手臂虚虚地环在霍长婴腰侧,无比自然道:“是在下内人。” 赵程见自家主子都这般说,忙咧嘴笑着应道:“对对对,是夫人。” 霍长婴:“……” 刘夫人是个温柔和煦的闺阁女子,又沉浸在夫君离世的悲痛中,没注意几人之间的异样,忙欠身问好,霍长婴有些尴尬地学着刘夫人的模样,跟着回了一礼。 萧铎瞧见长婴这般模样,心头那些不悦一扫而空。 京兆尹衙门已暂时查封,原本负责查案的主要官员被杀,朝中一时还未抽调出人手。 萧铎想了下道:“过几日,恐怕会传夫人去大理寺问话,这件案子也要上报,今日不是正式问话,只希望夫人告知些刘府尹近日来的异常。” 毕竟萧铎不是专职办案的官员。 霍长婴看了眼男人,萧铎会意,给了他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刘夫人点点头,略微沉吟道:“若说异常,便是他那日回来后,急匆匆地赶我和麒儿回娘家,我问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回去,他只说衙门有事走不开,我虽心里疑惑,但郎君的话却不敢不听,” 想了想刘夫人又补充道:“郎君近日来虽然时常不安,经常自己在书房待到深夜,但是我一直以为他是为了案件而烦忧,却,却没想到……” 她说着声音又哽咽了起来,她qiáng忍着眼泪道:“我与郎君相识于微末,那时他还只是个地方小官,后来一步步走到了这个位子,”刘夫人拿帕子抹眼泪,“永安城权贵那么多,这些年郎君左右为难,生怕开罪了哪个惹不起的,” “还不如早年在乡下安静和乐,虽也曾受过地方豪qiáng胁迫,也好过在天子脚下却将命都丢了……” 刘夫人刚刚受到丧夫之痛,心中又是委屈又是伤心,一段话说着说着便有些颠三倒四。 孩子年幼,娘家又无权无势,霍长婴心头不忍,便柔声安慰了句,“刘夫人节哀,千万别哭坏了身子。” 刘夫人抬头看眼霍长婴,忍着泪水,目光虽然茫然,却不空dòng,她喃喃道:“对,我还有麒儿要照顾,他那么小,还不知道他父亲已经不在了。” 霍长婴看她一眼,心中叹息,身为女子最伟大的便是为人母时的坚qiáng,似乎什么苦难都能抗下。 待到刘夫人情绪稍稍稳定,霍长婴和萧铎jiāo换个眼神,便柔声问道:“夫人可还记得,刘府尹是否曾将什么放在了夫人这里?” 刘夫人拿着帕子擦拭眼角的动作一顿,惊疑道:“你知道什么?”她说这话时,眼中多了些戒备,身体不自觉绷紧坐直了起来。 霍长婴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也不多言,只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刘夫人听后身体一震,眼圈儿登时变得通红,泪水又涌了出来。 “郎君的确有东西让我收着,” 她迟疑而戒备地看眼萧铎,后又想起两人之间的关系,放下心来,抿了抿唇下定决定般道:“是把钥匙,但我也不知这是哪儿的钥匙,钥匙一直是郎君保管,但不知为何在我临走前,他要将钥匙给我,还,还说了那些话。” 霍长婴沉思片刻,看向刘夫人的眼睛道:“那么,刘夫人可知其中有何秘密,刘府尹才要将钥匙jiāo于你保管?” “秘密?” 刘夫人慢慢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红肿的眼中满是疑惑,似乎是想不通这和自己丈夫的死因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霍长婴看眼萧铎,男人也正好看向他,均是从对方眼中看出疑惑。 刘夫人将钥匙jiāo给了霍长婴,并且又告知了一个方位,便说再也不知其他,之后便由下人引着去后院看自家儿子了。 霍长婴将钥匙握在手中,铜锁钥匙与普通的没有分别,闭了闭眼,却没有发现半分妖气,他眉头蹙了下,缓缓睁开眼。 看来,是他想错了,本以为之前那只操纵傀儡的妖会藏在京兆尹府中,如今看来,这把钥匙中藏着的,怕是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侧,萧铎看着霍长婴垂眸蹙眉的神情,问道:“有妖?” 霍长婴摇了摇头,眼睛仍在仔细看着那柄钥匙,“将军晚上来我房里吧。” 萧铎:“……” 心头一跳,虽这几日两人常在同宿一屋,但此时话从长婴口中说出,莫名让他心头一阵发热,萧铎眼睛看着廊柱,声音有些gān涩:“怎么?” 霍长婴还沉浸在思考中,没注意男人的表情,此刻听男人声音不似往常,疑惑抬头。 想说什么,他余光看到周围仆妇,念及此话不便光明正大说出,便只得凑近到萧铎耳边,扬起唇角佯装调笑道:“夜探jī鸣寺。”声音却异常认真,方才刘夫人告知他的,便是jī鸣寺。 男人侧脸线条刚毅,此时微微有些窘迫,霍长婴本想要真的调笑几句,后又想起什么,面上黯然一闪而过,正要退开。 忽的,腰间一紧,男人长臂一伸将人揽入怀中。 霍长婴重心不稳,被男人大力一扯,唇角堪堪擦过男人的下颌。 这几日公务繁忙,萧铎下颌长出细小的胡茬还未清理,微扎的触感顺着敏感的唇瓣,直挠向人的心尖,在霍长婴的心底泛起一阵麻痒,忘了将人推开。 萧铎看着被自己禁锢在怀中少年,一时忘了反应,他方才只是看到树丛后人影,理智还未清醒,手下动作已先行,少年的唇边柔软而微凉,虽一触即分,却带着醉人的悸动,直击内心,在那波澜不惊的心底泛起层层涟漪。 久难平静。 一时间,两人皆是愣住。 “哎呦,我来的可真不是时候。”一道慡朗女声带着些揶揄,在两人身后响起,打破两人间脸红心跳的氛围。 萧绮罗瞧着面红耳赤的两人,唇角忍笑,却还装出长辈的样子,蹙眉道:“要亲热回房去,想怎样便怎样。” 霍长婴尴尬地从萧铎怀中退出,又听见萧绮罗此话,面上刚褪去的热力再次蒸腾起来。 萧铎也在唇边握拳gān咳一声,掩饰面上的不自然。 “刘麟那孩子我先让他住在念君的院子里了,刘夫人先安置在我那儿,”萧绮罗见两人不好意思,便也不在打趣儿,说起安排来:“再过几天便是除夕,刘府尹父母早亡,刘夫人娘家路远,恐怕他们娘俩要在国公府过年了。” 萧铎对此没有异议,点头道:“劳烦长姐操心了。” 萧绮罗不在意摆摆手:“我常日无聊,正好有事打发时间,”说着她又想起了什么,眼神在霍长婴身上扫了下,又看向萧铎道:“父亲估摸这两天便要回来,你……” 她话语未尽,萧铎便已听出言外之意。 霍长婴见萧铎这般谨慎,心中也微微忐忑起来,国公爷哪儿是萧家姐姐这般好蒙骗的。 他儿时虽然见过萧家姐姐几面,但这位国公爷却常年不见人影,府中一应事务都是管家老陶在打理,百姓虽说晋国公庸碌只知游山玩水,但霍长婴心中明白,若真是无能之辈,历三朝而不倒的晋国公府如何能jiāo到萧铎父亲手中。 这位国公爷,必定是个有大智慧的。 想着,霍长婴又未免后悔起来,当初只为行事便宜,他便答应萧铎的提议,如今看来自己真是自私至极,若身份一旦被人揭露,不仅是萧铎,甚至是整个晋国公府都会被他连累。 只是当初,他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是只是把自己当做过客,妖捉完了,便能像往常一般,抽身里开,毫不犹豫。 而现在…… 霍长婴低低叹息一声,想起方才被萧铎箍在怀中,那险险擦过皮肤的一吻,心头涌上一阵难言的情绪。 刘府尹妻儿暂时安置在国公府偏院,有禁军值守,霍长婴又在院子四周贴上了符咒,寻常妖物不能靠近。 两人晚间吃饭完,便回到房中,将门反锁,装作人还在屋内的样子。 霍长婴贴近萧铎,勾唇捏咒,转瞬间两人便出现在晋国公府后门外的小巷内。 见到萧铎有些惊讶,霍长婴便解释道:“同那日在jī鸣寺时的隐身匿迹的小把戏一般,只不过多带了一个人,”好似知晓萧铎在想什么,霍长婴接着解释道:“我的修为有限,只能堪堪维持这后院到巷口的距离,再远……怕只有师父才可以。” 霍长婴眼神暗了暗,在心中叹口气,师父他老人家究竟给他出了一道怎样的难题? 等他回过神来,等候多时的赵程已带着几名心腹悄声赶至。 月上中天,永安城陷入沉睡之中。 一道像是怀中抱着个人般的黑影略过月下永安的屋脊,那黑影身后紧跟着数道人影。 坊巷中,更夫打个哈欠,挠挠头继续打更,没注意身后屋脊之上的异样。 jī鸣寺,后山。 古刹幽深,隆冬夜里寒冷异常。 霍长婴拍了拍萧铎的肩膀,示意他将自己放下,这一路轻功奔来,赵程等人都在微微喘息,何况抱着自己的萧铎。 萧铎有些留恋地将人放下,却没多少气喘。 霍长婴深深的看了眼萧铎,暗自赞叹了下长风将军过人的体力。 按照刘夫人指引的方位,几人四处查看,在一株古松下,发现了刘夫人口中的石块,赵程等人掘土,等触到一处坚硬之物便停手。 ——是一个木盒子。 书本大小,霍长婴将掌心覆在其中,修为流转,不出意外地没有发现任何妖邪之气。 他松口气,接着月光将钥匙插|进铜锁间试了试,确定就是刘遇藏起之物,便同萧铎将木匣收好。 萧铎揽住霍长婴,示意赵程等人跟上。 提气飞身,转瞬间便已消失在永安城的重重夜色之中。 晋国公府,后院。 两人回到房中,坐到桌前,将木匣打开,没有上次从净元大师禅房中拿出的木匣机关难开。 钥匙在铜锁中轻轻一转,发出轻微的响动,铜锁便开了。 霍长婴笑了声,没好气道:“若没有什么惊天秘密,我倒真想将刘遇从幽冥司挖出来,好好问问。” 此件案件涉及牵连之大,若大张旗鼓,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加之不知刘遇私藏了何种秘密,两人只得称夜将东西拿回来,本也担心有陷阱等着他们,萧铎不放心还叫上了赵程他们。 如此折腾了一夜,倒是有惊无险。 霍长婴看眼萧铎,男人接连几日都没有睡好觉,面上虽没明显疲惫之色,但他不知怎的,就是莫名有些……心疼。 萧铎不多言,曲起手指碰了下一侧小炉上温着的茶壶,发现壶中水还热着,便倒了一杯递给霍长婴,“先喝杯热茶。”少年手掌冰凉,一路走来他放在怀中都捂不热。 霍长婴将杯子捂在手心中,暖意滑到心底。 屋内灯火通明。 两人将盒子内的东西拿出,发现竟然是数十封书信。 霍长婴拆开信封,飞快浏览数十封书信,而后递给男人,揉了下眼睛:“萧铎你看看,我怎么发现我似乎将识得的字都还给先生了?”心说,难道是他常年与符咒为伴,习惯了鬼画符般字迹,正常文字,竟不识得了。 萧铎接过书信,一封封看过去,发现并非是霍长婴不识字。 “是密语。”他放下信件。 霍长婴眉心一跳,疑惑道:“刘遇究竟想告诉我们什么?”竟是他生死后都不能说的,只能借助书信传达。 萧铎摇头表示不知,他又拿去书信一封封看去,书信新旧程度不同,有些已经微微泛huáng,萧铎看着眉头忽的越拧越紧,飞快地将数十封书信一次排开,蹙眉沉思片刻,忽然一个念头滑过心底。 “萧,萧铎?” 霍长婴看向男人凝重的面色,眯了眯眼问道:“你是看出了什么了么?” 萧铎半晌不语,忽而猝然转头凝视向霍长婴,道:“九年前的事情,你究竟还记得多少?” 霍长婴心下一惊,他当然知道萧铎问的是当年霍家的事情,蹙眉道:“这件案子竟与九年前的事情有关?” 萧铎定定看他一眼,只将信件依次排开,从旧到新,信封虽无甚异样,但是每封信的落款处都会标出时间。 这也是唯一能看懂的地方。 也就是说,刘遇和那人通信最密集的时间,便是九年前。 而九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自是不必言明。 萧铎见霍长婴垂眸不语,便又道:“还记得,刘家小姐说她是在什么时候来永安城的么?” 霍长婴抬头看向萧铎,有些惊愕。 “也是九年前,”萧铎面上有些不忍,还是道:“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都是巧合么?” 这些年他虽常常悲痛欲绝,霍家的宅子都要护住,但那件板上钉钉的案子,他连丝毫证明霍家清白的证据都找不出,加之那时年幼,只比霍长婴年长几岁的他,也是无能为力。 等他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子,成为皇上身边人时,才发现,霍家的事,早就如同烟尘般消失在大殷的重重卷宗中,摸不到任何头绪。 可他却分明感到,那件事,有人在背后操控,有时候他甚至产生,即便是陛下也无能为力的错觉。 如今却不知为何,这件事不知被谁牵起了线头,从yīn暗的角落里,重新翻了出来。 “长婴,你想要查下去么?” 少年面色已经发白,萧铎将掌心覆在他微凉的手背上,沉声道:“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霍长婴心乱如麻,脑海中的记忆混乱不堪,一会儿闪过霍母慈爱的面容,一会儿又变成霍父看着他时复杂的神色,还会有他和萧铎儿时相伴的景象,一段段,就像乱麻般纠缠在一起。 期间,甚至还会夹杂着前世的记忆。 永安沦陷,皇城溃散,父皇战死,母后用一柄长剑抹了脖子。 无边无际的雪地,叛贼带着嘲弄的语气,将冰冷的长刀刺进他的心口。 霍长婴只觉额角隐隐抽痛,他喃喃道:“九年前,我跟着师父离开霍家,再听见霍家的消息时,便是一年后在安西,” 他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侧头蹙眉心跳如擂鼓,额头间青筋逐渐显露出来,“官府公文说,说霍家因罪入狱,满门抄斩……” 话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有些迟疑,哪里的公文,他和师父一介平民如何能看到?即便能看到,公文之上又如何不写明霍家获罪的原因呢? 坊巷里的打更的声传来,似乎裹挟着凌冽的寒风,一声一声,缥缈而模糊。 霍长婴猝然抬手按在额间,仿佛有尖锐利器随着打更声的节奏,一下下敲击在脑海中,要将他的头颅生生撕裂开来! “——啊!” 额头青筋突突直跳,霍长婴额头渗出层层冷汗,他一手按住额头,一手紧紧握住桌沿,手背青筋bào起,原本易容缩骨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头脑中的钝痛,骨节喀拉喀拉bào长,陡然拔高数寸。 “长婴!” 萧铎惊呼一声,将痛苦挣扎的少年抱在怀中,眸中满是焦躁的心疼,他不停抚着少年紧绷的背脊,一遍遍贴在人耳边道:“别想了,咱们别想了。” 霍长婴神志恍惚,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压制着的东西被自己qiáng自扯出,抽筋断骨般的泼天疼痛一波一波席卷着他的理智。 他用力呼吸,努力闭了闭眼又睁开,周围世界都在旋转,眼前萧铎担忧心痛的神情逐渐模糊,视线聚焦再散开,恍惚间,男人的面容骤然变换成十几岁的青涩少年。 鼻间,似乎都嗅到草木灰的焦糊味和皮肉焦糊的血腥味。 “长婴,长婴!”萧铎眉头皱的死紧,抱着霍长婴一遍遍唤着,少年身体逐渐开始变得冰冷,他心下一惊,想起前日霍长婴捉那菩提妖时的旧疾发作的情形。 似乎和现在很像。 萧铎想也不想,打横抱起霍长婴只奔向后院的温泉池。 温泉池边,水雾袅袅。 萧铎小心翼翼将人放下,便转身关闭门窗。 霍长婴被萧铎放在温泉边,头脑间的钝痛一阵一阵袭击着即将溃散的神志。 刻骨的冰冷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和头疼纠缠在一起,令他痛苦的几乎窒息,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道男孩儿沙哑青涩的声音,熟悉而陌生。 那声音说:“不要怕,我陪着你。” 霍长婴按压额角的手一顿,眼前的景象在温泉的水汽弥漫中渐次模糊。 “阿铎,阿铎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初夏蝉鸣阵阵,私塾外小巷幽深。 一身锦衣丝缎的小男孩儿迈着小短腿跑在青石小道上,好不容易追上前面的少年,他弯腰扶着膝盖,微微喘息笑道:“你跑什么呀,不过是开个玩笑。” 雨后夏风带着丝丝凉意,风chuī过一片桐花香。 小少年只比小男儿大几岁,身量却抽条的厉害,已初见少年的青涩,他背着身子,半晌道:“若是,我没当做玩笑呢?” 声音中带至一丝忐忑。 小男孩儿面色茫然,拽着小少年的衣袖,正想再问。 “虫儿飞,虫儿叫,霍家出了个怪男娃儿,”一群小孩儿,三三两两地蹦跳着跑了过来,手牵着手,笑嘻嘻地围着他们转了个圈儿。 “小男娃羞羞羞,天天想做人媳妇!” 小孩子们冲两人吐吐舌头,做个鬼脸,正待面色yīn沉的小少年要打人时,哄笑着四散跑开了。 小少年转过身,看着小男孩儿,目光如大人镇定:“若,若我真想娶你做媳妇儿呢?”一双手背在身后,却像个等待先生批评的孩子。 风chuī桐花,簌簌飘落。 小男孩儿怔住了。 霍长婴费力地撑起身子,雾气氤氲,模糊的是视线中,只看见男人担忧而焦躁地大步向他走来,逐渐和记忆中那个青涩的小少年重合。 他晃了晃头,钝痛渐渐消散,光影却依旧混乱,他的视线中,只有男人焦急而深刻的眉眼。 “不要怕,我陪着你。” 刀剑相jiāo的金属声撕裂霍府的平静。 口鼻中充斥着草木灰的焦糊味,喊杀声不绝于耳,不是传来女人孩童绝望的哭喊声。 假山石dòng中,冰天雪地下,两个小身体紧紧抱在一起。 小少年背脊鲜血直流,染红了半边衣衫,却任固执地将小男孩儿护在怀中。 小男孩儿紧紧抓着小少年逐渐冰凉的手,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落,他压低声音哭喊着:“阿铎,我求你不要走——”仿佛溺水的人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小少年虚弱地抬手在小男孩鼻尖轻轻一刮,唇边扯出一道笑意来:“我,我还等着你答应做我媳妇呢。” 小男孩死死咬住嘴唇,却不再说话,体内的毒素已经开始蔓延,剧烈的绞痛让他额头渗出冷汗,他知道今日,他躲不过了,而小少年却是注定要站在权利中心,史书留名。 “你可以点个头么?”小少年语气中带了些祈求的味道。 空气凝结成冰,嘶喊声掠过被yīn霾笼罩的霍家宅院。 许久后,小男孩终于开口,声音中第一次带着不属于孩童的认真与决绝:“若有一日,你能挂帅出征号令千军,”他努力咽下翻涌至喉头的鲜血:“旗开得胜之日,我便点头。” “——好。” 霍长婴迷蒙的瞳孔在剧烈颤抖,似乎有什么在眼眶中闪动,他半条腿滑入池水中,他一手撑着池畔的汉白玉石砖,眼神迷离地看向萧铎。 男人眉眼锐利,五官轮廓深刻明朗,曾在沙场磋磨是以皮肤微深,虽只要二十多岁的模样,但行动间带着一种杀伐的铁血之气。 此时男人因紧张他,将短打袖口挽至手肘间,露出结实的小臂,那隐藏在皮肉下的青筋仿佛随时迸发qiáng劲的力量。 ——“承认了吧,你就是喜欢他。” 花妖笃定的话响在霍长婴耳边,一下子好似将他近日来的犹豫、苦涩、疑惑统统联系在一起。 霍长婴看向萧铎,缓缓地扬起唇角。 萧铎转身间,陡然撞上少年的笑容,心跳猛地一滞,他不由顿住了脚步。 眼前的长婴没了白日里的伪装,少年青色的身段坦然地包裹在月白长袍之下,薄薄的肌肉附在修长的骨骼之上,带着一种筋骨的魅力,迷离眼神中的笑意却似是……发自真心? 萧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忽然又想起那日温泉边险些失控的一吻,心中认为,少年只是被体内旧疾折磨的迷了神志,等他清醒过来,便将此事忘得一gān二净。 他眉心蹙起,三两步走到池边。 长臂环过霍长婴的肩膀,就要将人带到温泉池中,想要运起內力为少年驱寒,忽的手臂被人握住,低头正撞上少年带着笑意的眼眸。 霍长婴漂亮的桃花眼被温泉染上层层雾气,水汽蒸腾下,更加深黑而鲜活,粉白的唇瓣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 萧铎不由一阵口gān舌燥,qiáng自将视线从少年唇角移开,心中有些厌恶自己,此时少年被病痛折磨,他竟生出这般龌龊心思。 不等少年再做出迷失神志的事情,萧铎长臂一用力,将人带入水中,溅起层层水花。 霍长婴抹了把脸上的水,忍着彻骨的寒冷,勉qiáng维持着三分神志,揪住男人的胸前衣襟,有些迟疑,又有些忐忑,他要说么? “阿铎,我……” 萧铎像是害怕听见他将要说出的话般,将人用力揽在怀中,掌中运足内力在少年体内游走,一点点抚平他体内逐渐僵硬的经脉。 “嗯。”霍长婴闷哼出声,之前的经脉中堵塞凝滞的感觉突然被温暖绵厚的内力包裹。 温泉水不停冲刷着他的神志,霍长婴意识逐渐涣散起来,困倦渐渐袭来。 他抓紧萧铎的衣襟,贴上男人的耳边道,在意识消散前道:“阿铎,我,”我想起来了。 少年的手指从衣襟前滑落,萧铎蹙眉看着在他怀中沉沉睡去的少年,没有听清他俯在他耳边细弱蚊蝇般的话语。 他,想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萧铎:为了不听扎心的话,我用神功巧妙地转移了长婴的注意,我超机智! 长婴:其实……我本来想表白,但你不想听 萧铎:!!媳妇我错了,快,快说你喜欢老攻 长婴:……泥奏凯 鞠躬拜谢~爱你们么么~ 第43章 共枕 翌日, 天光大明。 屋外寒风料峭,屋温暖舒适。 案角花盆旁,一个圆乎乎的小毛球正蹲在那里, 仰着小脑袋似乎在专注地听着什么。 过了今天, 蓝念君的私塾便要放年假了, 阿肥觉得, 他可能没有时间来听牡丹哥哥讲故事。 是以他今早天蒙蒙亮,就背着个小布包裹, 悄咪咪钻到美人天师屋子里,准备一次听个痛快。 嗨呀,真想拉着小仙人一起听故事。 阿肥扼腕地想着,这般jīng彩的故事只能他一人听,还不能分享给小仙人。 鼻子皱皱, 阿肥似乎在屋内闻到了些和常日里不同的味道,让他的鼠心莫名一阵乱撞, 脸颊的毛毛似乎都有些泛红。 阿肥仰头不解地问道:“花妖哥哥,你问道什么味道了没有?” 花盆中的牡丹花伸展了下花枝,懒洋洋瞥他一眼,眼角余光在内室一晃而过, 哼笑了下, 道:“还能有什么味儿,chūn天的味道呗。” “chūn天还早啊……”阿肥歪头挠挠小脑袋,想不明白,但他不想让这件事, 占用他听故事的时间。 于是, 阿肥飞快地将背着的小包裹放下,摊开在花盆前, 仰头看向牡丹花,露出个真诚的笑容:“花妖哥哥,你吃么,这个可好吃了!” 被小仓鼠小心翼翼裹在小包袱里藏着的正是——一把葵花子。 花妖:“……” 阿肥见花妖没反应,又殷勤地推销一番,“瓜子可好吃了,尤其在听故事的时候!” 花妖撇撇嘴,感情是把他当说书的了,他摆了摆花枝,心头有些不悦。 有见过他这般美貌的说书先生么? 低头迎上小仓鼠闪烁着期待光芒的黑亮亮小眼睛,花妖又颇觉无奈,心说成吧,说书就说书,也能排遣他常日里的无聊,将他和青青的故事在脑海中一遍遍刻画,他便不会轻易忘记青青了。 他低头瞥眼抱着瓜子的小阿肥,心说,若真有一日他将青青忘了,至少还有个心思澄澈的小妖帮他记着。 如今他每日努力修炼,便是要等再修出人形时,杀去幽冥司将他家青青要回来。 虽然打回原形,从头来过,但花妖乐观地想,他好歹也曾是修炼千年的大妖怪,根基尚在,只是修个人形,对他来说,应该不是难事儿。 这些日子,他也逐渐从最初的执迷,痛苦,甚至想要绝水自行了断中醒悟过来,才幡然想明白过来青青的用意。 想着那个固执赖在奈何桥边,开摊子看诊的男人,花妖的唇角不自觉微微扬起,带着些自豪的笑意,都以为他家青青是个菩萨心肠。 其实,他最了解他,那人就是个芝麻馅儿的汤圆儿,外面白,里面黑。 黏上了,就甩不掉。 阿肥盯着花枝乱颤的花妖哥哥,小爪子里的瓜子“啪嗒”声,吓掉了。 霍长婴昨夜睡的深沉,睡梦中那些惊心动魄的凄厉场景,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他下意识抓住了什么,只觉抓在手心里能令人安心,便再不松开。 他下意识扬了扬唇角,将那东西抱在怀中团了团,翻身将脸贴在锦被上,正想暖融融地继续睡。 “咔擦,咔咔咔——” 一阵刻意压制的细碎响动钻入他的耳中,霍长婴烦躁地挥了挥手,发现那声音竟然还在。 霍长婴皱了皱眉,眼睛睁开一条缝,循声眯眼看去,道道珠帘后,似乎远远地瞧见一个肥嘟嘟的小毛球在一动一动。 他揉了揉眉心,手指忽然就有些痒,挥袖间一道气流只窜向外室。 正嗑着瓜子听得入迷的小阿肥,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毛毛似乎都被chuī向两边,他下意识加紧了屁|股,忽的,一道裹挟着气劲的气流只向他冲来。 “哎呦,叽!” 阿肥被掀翻在地,瓜子还攥着在爪子里,他用小爪子揉着像被人踹了一脚的屁|股,委屈地撇撇嘴。 霍长婴通听着外室传来的声音,眼角带上点笑意,正准备起身穿衣,才发现自己怀中还抱着个东西。 那是件男人的外衫,玄色暗纹的料子,正是萧铎的。 看那外衫皱巴巴的样子,霍长婴都能想到自己死攥着不放,萧铎无可奈何只得将衣服脱下,由着他团成一团抱在怀里的情景。 如是想着,他觉得,耳朵有些热。 余光瞥见榻上并排放着的枕头时,霍长婴愣了下,还未反应过来,手已经抚了上去。 那个并排和他放在一起的枕头,还残留着些许余温。 看来萧铎刚离开不久。 他自然而然地如是想着,忽的僵硬了一瞬,霍长婴看看自己抚摸在萧铎枕头上的手,脸有些热。 等他走到桌案边时,还未从思绪中缓过神来。 阿肥已经慢吞吞地爬了起来,小眼睛盯着霍长婴看了好一会儿,歪头好奇道:“美人天师,你脸怎么红了?” 一旁花盆中的花妖,枝桠向后背着,一副看透一切的沧桑模样。 霍长婴面色一沉,瞪了两只妖一眼,顺手将阿肥提溜到手心里,尽情揉搓了下阿肥柔软的毛毛,霍长婴才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 阿肥顶着一头凌乱的毛毛,趁着霍长婴不注意,窜到牡丹花的花盆后,将小包裹团了团抱在怀中,警惕地看着美人天师,难,难道他想抢自己的瓜子么? 年节将至,国公府众人忙碌了起来,萧家姐姐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自从那日在温泉边,霍长婴隐约想起了些之前的事情,想到要面对萧铎的时候,便有些不自然。 而萧铎想必也是临近年关,事务繁忙,这几日几乎天天不见人影,霍长婴每每问起,管家便只说世子爷有公务外出,不在府中。 晚间,霍长婴只将门阖上,却并不落栓。 可等第二日醒来,枕边依旧冰冷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萧铎:怕长婴一醒就找我说扎心的话,先躲两天,我超机智 长婴:…… 今天依旧是短小君QAQ,鞠躬,拜谢~~感谢思无邪小天使的地雷~~么么么么!送上阿肥软绵绵的小屁股,踹捏随意(⊙v⊙)~~ 第44章 huáng皮子(捉虫) 四百下开门鼓后, 永安城的坊门渐次开启。 沉睡的永安城逐渐苏醒,恢复白日里的热闹与生机。 这几日总见不到萧铎,霍长婴原本急于想要找萧铎说个明白的心情, 也逐渐淡了下来。 他想, 或许当年只是萧铎年少戏言, 当不得真。 如今他要做的不是纠缠与儿时少年的爱恋, 而是查清楚他重生的原因,以及这件匪夷所思的事与霍家案子间究竟有何种联系。 而他对萧铎在心底产生的那些悸动……霍长婴看了蔚蓝的天空, 隆冬正午的太阳蒙着薄薄一层雾,却无端让人酸涩了眼睛。 也许,时间会淡忘一切。 霍长婴深吸口气,冲摊主大娘扯出一个微笑,“大娘还是来个大碗的馄饨, ”将几个铜板放到摊子一侧的小筐子里。 平康坊的狭窄小巷子中,大娘的馄饨摊子依旧摆着, 冬日天寒,吃上一碗热乎乎的小馄饨,便是身心舒畅的满足。 “好嘞!” 大娘慡快地应了声,舀了舀汤锅, 将包好的馄饨下到锅里。 大娘虽然年过半百, 身材发福,但这馄饨摊子的小生意做了近十年,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谁来吃过, 又偏爱什么, 她都记得,也锻炼出一副识人的本事。 加之霍长婴的容貌极好, 大娘多看了两眼便想起了什么,她笑盈盈地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放到霍长婴面前,用抹布擦了擦手,随口问道:“上次那个郎君怎没和你一起来?” 霍长婴拿着勺子的手一顿,嘴角扯了下,看向大娘道:“常日事忙,他抽不开身。” 馄饨蒸腾的水汽模糊了霍长婴的眉眼。 大娘看了他一眼,了然笑道:“小夫妻,难免有些矛盾,说开了就好。”她说着走回到锅前,用大铁勺搅了搅,“锅还有碰勺的时候呢,何况是两个人。” 霍长婴愣了下,笑笑没说话,他不觉得他和萧铎之间有什么矛盾,只是无论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和那人保持距离而已。 长风大将军应如史书所写般,战功彪炳,名垂青史,一生都不应留下一丝污点。 而他……霍长婴看着勺子里的馄饨,白嫩的薄皮透着粉嫩的肉馅儿,他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两人间的jiāo际,原本就应在九年前霍家灭门之日消亡。 是他贪心,又平白多了近日里这许多的纠葛。 刚出锅的馄饨带着微微水汽,香气四溢,莹润透亮,霍长婴将勺子里的馄饨送入口中。 唔,大娘的手艺似乎……有些退步了。 他这般想着,qiáng自咽下喉咙处的苦涩。 “——让开!” 一道男人的粗声bào喝传来,紧接着是皮鞭打马的急促马蹄声。 霍长婴懒懒侧头看去,巷口主街之上,百姓神情惶恐,纷纷避让,只见一文弱的小少年在众人推搡中,摔倒在地,而那疾驰奔马转瞬之间已bī近少年。 手旁折扇嗡鸣颤动,霍长婴神情蓦地一凛,抓起帷帽带上,手腕翻转飞快捏诀。 不过瞬息,人已出现在主街之上,霍长婴大力扯住小少年的胳膊,将吓傻了的人提了起来,向人群一推。 帷帽白纱翻飞,霍长婴看向那冲来的惊马,眸中冷意一闪过而。 狂奔高马之上,粗布麻衣的男人面目狰狞,凶目怒瞪,满眼赤红,大力挥鞭催马,口中骂骂咧咧着粗鄙之言。 霍长婴眼睛微眯,唇角勾起一抹鄙夷的冷意,在那马奔到眼前瞬间,陡然凌空一跃而起,翻身袖底飞出数道huáng符,灵巧在马背微一驻足,口中咒语微动,指尖huáng符飞快贴上拿男人的双臂、脖颈、灵台。 “出!” 霍长婴长眉凌厉一竖,低喝声,手指飞快从男人头顶虚虚一扯,一道缥缈的huáng色影子,随着霍长婴的动作从那人体内猛然抽离出来。 随着一道凄厉如婴孩哭泣般的shòu鸣,那道huáng色影子被霍长婴摔在地上,霍长婴折扇刷地一声展开,飞快将那huáng色影子禁锢在结界中。 同时也隔绝了众人的视线。 霍长婴灵巧翻身,稳稳落下,灵识在那结界中转了转,眸光逐渐冷厉起来。 高马之上,粗布麻衣的男子神志登时清明,发现自己竟正打马狂奔在主街之上,骇然一惊,忙收缰勒马,在看清倒在地上的小少年时,男子心下一惊眼神躲闪,额头渗出冷汗,趁着人不注意,飞快驱马离开。 霍长婴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不过眨眼间便救下两人,围观百姓在一阵沉寂后,纷纷爆发出一阵接一阵的叫好和鼓掌声。 霍长婴:“……” 他按了按抽动的额角,一阵心累,长袖挥动,那禁锢影子的结界光壁便瞬间缩小,飞入袖底。 转身便要走,背后忽一道青涩嗓音叫住了他。 “恩人,请留步。” 百姓见没热闹可看,三三两两地散了开来,人群中踉跄着走出一个小少年。 那人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文弱而瘦削,华贵的锦衣里料子撑在单薄的身量上,晃晃dàngdàng,衣着考究可偏偏又神情畏缩,正扶着胳膊向他走来。 霍长婴隔着白纱的视线在那人华贵衣料上一扫而过,眯了眯眼,不欲多和人纠缠,以免给萧铎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请留步!”小少年又急急追了两步,眨眼间却已不见恩人的影子。 小少年局促地站在街旁,目光在左右搜寻片刻,没有发现他要找的人,焦急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方才见恩人身手不凡,又颇有侠义之心,便想要托那人帮他找个人,可没想到恩人行动当真如鬼魅,他追不上。 若是找不到那人,若是找不到那人…… 小少年面色发白站在原地,神情焦躁不安,额头因手臂间的疼痛渗出涔涔冷汗来。 “钟……少爷!” 一道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少年心中一喜,猛地转身,却骤然扯动了受伤的手臂,疼地抿紧嘴唇。 “你怎么了?” 身后人紧走两步,忙扶住面色煞白的瘦弱小少年,急急关切道:“是伤着哪儿了么?” 那人十四五岁的模样,一身葛布麻衣,却轩轩朗朗,眉眼间满是天真,却比身着锦衣的小少年多了许多贵气。 锦衣小少年被人扶住,忙惶恐地退后两步,压低声音道:“使不得,使不得,奴……”他想着如今在大街上,顿了下恭敬道:“我没事,劳您费心了。” 霍长婴若在必定会奇怪,两人不对等的对话,和相反的穿着。 只是两人都是半大孩子,加之动作隐秘,倒也没有引来多少人注意。 葛衣少年有些气道:“都出来了,还这般客气甚无趣。” 小少年眉眼低垂,“是。” “你!”葛衣少年气结,忽又看到小少年扶着手臂,面色发白,心头一跳忙问道:“方才出何事了?” “我,”小少年顿了下,似乎不适应这个称呼般,“有人惊了马,险些撞到。”他见葛衣少年瞪圆的眼睛,忙接着道:“您,您不必担忧,有人救了我。” 葛衣少年见他这幅模样,心疼又懊恼,懊恼他不该贪看新鲜玩意儿,将人弄丢,他不是不知道马匹受惊时的癫狂危险,而眼前人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的语气着实让他有些气恼。 他伸手扶住小少年,鼻子里哼了声,状似不在意问道:“怎样的人,竟能惊马下救人?” 被葛衣少年扶住,小少年神情惶恐地挣扎了下,不料反而被那人拉的更牢,他压下心底的惶惶不安,抿唇想了下。 白纱被风chuī起,帷帽下,那人面容清隽,眼角眉梢带着几分飞扬的冷意。 他抬头看着眼前的葛衣少年,忽然矜持地笑了下,道:“是个美人。” 僻静小巷中。 霍长婴长袖一挥,那团huáng色影子便“吱”地一声摔到地上,滚了两圈儿,堪堪现出原形来。 ——正是一只huáng鼠láng。 作者有话要说: 萧铎(咬牙握拳):不能再忍了,明天我就要见长婴! 嗨呀,快到周末了,不知道作者君能不能粗长出来~~捉个虫! 第45章 老乞丐 平康坊, 小巷。 幽静的小巷子中,不时传来主街上的喧嚣声。 巷子幽深,只能照进一半阳光, yīn影中积雪还未融化, 主街上的喧嚣声虚虚实实。 空气cháo湿yīn冷。 霍长婴站在阳光下, 长袖挥动, 气流裹挟着一huáng色影子从袖口滚了出来。 那huáng鼠lángjīng摔在地上,堪堪翻了几个滚儿, 才稳住身形,压低前身,摆出攻击的姿态,jīng亮的眼底闪过赤红光。 周身huáng色的皮毛粘上地上污泥,láng狈而狰狞。 它缩在墙头遮挡的yīn影里, 龇牙警惕戒备地盯着霍长婴。 一人一妖对峙。 忽的,huáng鼠lángjīng的眼珠飞快朝一侧坊墙瞥了一眼, 身形向那猛地一晃,在霍长婴作势要去捉它之时,细长的身子在空中陡然一转,生生向另一边冲去。 霍长婴轻笑一声, 眼角却泛出冷意, 他身形不动,手腕猛一用力,折扇霎时冲那跃上墙头的huáng鼠láng背脊而去。 刹那间,huáng鼠lángjīng只觉得数道qiáng劲的气流带着灼灼热力, 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 qiáng大的力量不容抗拒地将它从墙头扯了下来。 “——吱!” huáng鼠lángjīng砰地声摔落在地,发出一阵痛呼,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只听一道轻轻的弹指之声传来,仰面巨大的符咒链网兜头而来。 它被罩在网下,动弹不得,一双眼睛怨毒地盯着眼前人,露出森森獠牙。 霍长婴瞥它一眼,不以为意,捏个诀,折扇刷然回到手心中,在四周一晃,结界笼罩起小巷,瞬间隔绝一切声响。 做完这一切,霍长婴抱臂靠在墙边,慢悠悠道:“常听闻huáng鼠láng狡诈,不过平日里见的都是些爱偷jī的小家伙,虽贪吃了些,倒也没做什么上不来台面的事儿,” 他瞥眼獠牙赤眸的huáng鼠lángjīng,哼笑了声道:“如今可算是见着个成jīng了的,哦对了,” 说着,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眼中闪着些许兴味,凑近了些问道:“我听说你们huáng皮子最是知恩图报,不过也最是记仇——” 陡然拉长的语调,让huáng鼠láng拼命挣扎的动作顿了顿,它虽修为尚浅,但也非寻常道士能降服的,而眼前这人,不过少年模样,竟有这般修为。 huáng鼠láng想着心中惊骇莫名。 “说吧,”霍长婴重新靠回墙上,折扇合起,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肩头,上扬的眼尾扫向huáng鼠láng,懒懒道:“那人怎么得罪你了?若是有理,我帮你出个气儿,若是无理……” 他说着,慵懒神情陡然一收,面寒如冰,指尖刷然夹起一道huáng符。 厉声喝道:“说不说!” huáng鼠lángjīng亮的眸光在触及到那huáng符的一瞬,畏惧地闪了闪,身体本能地向后缩了缩,撞到光壁之时,一阵灼烧的刺痛感瞬间从背脊蔓延开来,让它呼痛出声。 “吱——” 它咬牙闷声道:“我说!”眼神怨毒地怒视着霍长婴。 “那个人杀了我妻儿。”它说着这话时候,赤红色的眸子闪着浓浓恨意。 霍长婴手中折扇一顿,“因何?” huáng鼠láng磨了磨尖锐的牙,发出一阵刺耳的咯咯声。 大雪时节,天寒地冻,山中粮食断绝。 山dòng中,篝火温暖着gān燥的稻草,一只雪白皮毛的huáng鼠láng蜷缩着沉睡在其上,它面色安详,肚子大着,显然已怀有身孕。 一只身形健硕的huáng鼠láng从dòng外奔来,它停在稻草堆前,旋身间幻化成成年男子的模样。 男子蹲下,柔声唤着“夫人”,雪白的huáng鼠láng睁开眼睛,温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笑道:“夫君找到粮食了?” 男人歉疚地摇了摇头。 “没关系。” 男人听见自家夫人温柔的语气,心中不是滋味,他猛地搓了把脸道:“我还知道有个地方,能找到食物。” “……千万小心。” 男人答应了声,转身化成huáng鼠láng,带着自家夫人温柔的叮嘱飞快向外窜去,没入风雪中。 “可等我寻了食物回来,”被符咒链条捆绑的huáng鼠láng忽的哽咽了下,“夫人便不见了,我疯了般找了一整夜,最后在,在……”他说着像是难以回忆般,痛苦地说不下去。 “你看到了什么?”霍长婴轻声问道。 huáng鼠láng痛苦地蜷缩起身子,“在集市上,看见了……看见了夫人的皮毛。”说到这里他眼中泛起水光,qiáng忍着咬牙启齿道:“我好恨,我好恨啊!” “夫人还怀着身孕啊,他们怎么下得去手!都说我们颇有恶名,可我们夫妻一心修道,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啊!” 霍长婴在心中叹息一声,“所以,你就要拉无辜百姓下地狱?” “无辜?!” huáng鼠láng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般,险些跳了起来,霍长婴竟能从它那张尖嘴毛脸上看出嘲讽而愤怒的表情。 “若说旁人无辜也罢,若说那位,”huáng鼠lángjīng哼了声,狠狠呸道:“狗咬狗一嘴毛!” 霍长婴嘴角抽了下,看着愤世嫉俗地将大尾巴甩得呼啦啦作响的huáng鼠lángjīng,不知怎么,他总觉这话……有些奇怪。 想到那个小少年身华贵,心说,或许指明要白色皮毛的正是他家长辈? “你杀了我吧!” huáng鼠láng忽然梗着脖子,绝望道:“妻儿亡故,我却无能为力,独活世间都是罪孽!” 霍长婴沉默片刻,并不说话,指尖骤然凝结出道道气流,趁着huáng鼠láng并未反应过来,手指倏地在带点在光壁之上,缭绕huáng鼠láng周身的浓黑妖气带着凄厉的长啸,轰然消散。 huáng鼠láng眸中的赤红褪去,可依旧一片绝望。 符咒锁链呼啦啦抽回,huáng鼠láng依旧蜷缩在地上,没有反应。 霍长婴在心中叹口气,长袖挥动,结界撤退散:“你走吧。” 结界消散,世间喧嚣便陡然灌了进来,主街上不知是谁家母亲安慰着哭闹的孩童,又是谁家丈夫温柔哄劝着自家闹脾气的妻子。 没人会在意,蜷缩在yīn冷的小巷yīn影中,有个失去妻儿的小生命。 想着霍长婴心下不忍,安慰道:“今生不可期,或许来世还能相伴,你夫人心善,又有修为在身,想必来生也会托生到好人家。” huáng鼠láng扯了扯唇角,没动。 霍长婴微微摇头,转身便走。 “呔!” 忽的,一声苍老用力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棍棒敲在骨头上,紧接着重物落地的声音。 霍长婴愕然回头,看见地上倒在血泊中的huáng鼠láng。 路过的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正举着手中的棍棒站在旁侧,见霍长婴望去,挥了挥手中木棍,道:“那huáng皮子刚冲你脖颈就扑了过去,幸亏我眼疾手快。” 霍长婴看着那抽搐几下,便没了动静的小生命,心头泛起涔涔冷意。 信任一旦破裂,便再也弥补不回了么? 他长袖一挥,忙将那一缕即将飘散的残魂收到袖中。 老乞丐还在气呼呼道:“坏东西,让你害人!” 霍长婴摘下帷帽覆盖在那小尸体上,想找个地儿让它入土为安。 其实他知道,它只是想让自己杀了它。 “娃娃,你怎么不说声谢就走?” 老乞丐叫住霍长婴,有些生气,可目光在触及霍长婴面容时,顿了顿,眸底惊骇一闪而过。 霍长婴眉眼低垂,张了张口,道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微一点头,算是道过了谢。 待到霍长婴走后,老乞丐依旧站在原地,看着那越走越远的背影,眉头皱得死紧,陷入沉思之中。 半晌后,老乞丐像是想通了什么般,眉头舒展,笑了笑,眼底闪动着jīng光。 霍长婴将尸体埋在jī鸣寺的后山上,拜托净心法师为其魂魄超度。 净心法师虽有疑问,但也欣然应下了。 霍长婴将huáng鼠lángjīng的事情告诉了净心大师,又听净心大师讲经说道一番。 临走时,净心大师还看着霍长婴,眉眼慈祥地由衷道:“施主很有些慧根。” “别别,”霍长婴忙摆手,笑道:“三千红尘,我还留恋着呢。” 净心大师笑而不语。 霍长婴没有将大红牵出来,这段时间,大红或许因整日在马厩无聊,一见他过去便长嘶一声,人立而起,表示自己jīng神力饱满。 霍长婴本想骑着大红能溜溜达达地省些力气,被它这么一吓,他原本就恐高,骑马出门的打算也消了大半。 等霍长婴一路走回晋国公府时,天已擦黑。 绕过抄手游廊,庭院之中,忽的听见刀兵相接之声。 霍长婴脚步一顿,忙朝着声音快步走去。 晋国公府的练武场,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正拿着桃木小剑,一招一式,认真地比划着。 脚步不自觉顿住,霍长婴站在廊下看了许久。 金乌低垂,倦鸟归巢。 男人像是意有所感,手中剑花一挽,反手收剑,下意识回头看去。 目光相接的瞬间,两人均是愣住。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终于见到媳妇的萧将军有了心烦恼】 萧铎(握拳):我要忍住想把人亲亲抱抱举高高的冲动,不能吓到长婴! 第46章 儿媳 huáng昏的余晖, 在萧铎笔挺的身躯上,镀上昏huáng的光晕,似乎将其周身冰冷的气场都温暖了几分。 霍长婴将迈出的脚步收了回来, 站停在廊下, 看着萧铎。 他想, 三天不见了啊。 两人隔着株株梅花树目光jiāo汇, 一瞬间,那些儿时玩闹相伴的场景仿佛都化作光影的彩蝶, 随着儿时真挚而青涩的心动,在两人间振翅飞散。 想要抓住,却发现时移景异,两人都换了心境。 霍长婴没说话,他只是淡淡看了萧铎一眼, 而后转生便向后院走去。 “长……”萧铎见霍长婴转身,不由上前一步, 却不知想到什么,陡然站住脚步,眼看着玄色大氅的衣角消失在游廊拐角。 这是……再次相见时,他送长婴的那件? “舅舅。” 衣袖被人扯了扯, 萧铎低头恰好迎上蓝念君清澈的眸子, “舅舅怎么不去追舅母?” 小孩儿眨着清澈的眸子,带着几分自持,眼底却有着几分狡黠:“舅母那么多天没见到舅舅,一定很想念啊。” 萧铎不说话, 面无表情地伸手在蓝念君头顶揉了揉。 他看着人影消失的方向, 眉心逐渐皱了起来,长婴……真的也会想他么? 游廊转角处, 霍长婴忽的停下脚步,也不知是儿时记忆影响,还近日来萧铎的细心照料,他拍了下心跳加速的胸口,无奈地笑笑摇摇头。 广袖下手指飞快捏诀,霍长婴敛去面上笑意,快步向后院房中走去。 回到房间,一个毛茸茸的小身影便扑了过来,霍长婴忙伸出手接住。 “美人天师!” 阿肥地站在霍长婴掌心中,仰头举着手中的松子儿,开心道:“小仙人送我的松子仁,简直是人间美味,比瓜子还好吃!” 霍长婴失笑,伸手戳了下阿肥浑圆的小白肚皮:“不愧是阿肥啊。”边向书案边走去,将阿肥放了下来。 阿肥听出了霍长婴口中的戏谑,扭着毛茸茸的小圆屁股,边向书案爬,边道:“美人天师你这是嫉妒,瞒不过阿肥的,”他手爪并用,好不容易爬上一摞书本上,喘着气道:“阿肥……阿肥的小仙人可疼阿肥了,美人天师的将军也这样疼你么?” 他想着心里竟有些得意,那个冷面的吓鼠将军,怎么可能像他的小仙人一样,温柔投喂美人天师呢? 其实,他也不知为何要这样比较,只是某天白日里,他在花妖哥哥那里听书时,说起美人天师和吓人将军,花妖哥哥老神在在地摆了摆花枝,说:“唔,要说起来,我们其实和你那美人天师是一类的。” 阿肥虽然不明白花妖哥哥是什么意思,但他到底是听进去了,今日从小仙人那里得了些好吃的,免不了要向美人天师炫耀一番。 它想着,两手抱着松子儿,扬起小下巴,颇有些恃宠而骄的意味。 霍长婴:“……” 霍长婴不知道阿肥的小脑袋瓜子里在想什么,屈指在阿肥小脑袋上弹了一下,压下面上笑意,沉声道:“别扯嘴皮子,快gān活!” 桌案上,规则排列着一道道huáng符纸,空白一片,还未画上咒文。 阿肥盯着那满桌子的符纸,撇了撇嘴,撒娇地摇着他的小圆尾巴,“能不画么?” 霍长婴看着阿肥那祈求的小黑豆眼,一个好字险些出口,揽袖蘸了蘸毛笔,瞥他一眼:“快画,不然……”他勾唇笑了下,语气却令人发冷。 阿肥毛毛炸了下,撇撇嘴,委屈又任命地将小爪子伸到朱砂砚中,沾满鲜红朱砂的小爪子啪嗒啪嗒地在符纸上写写画画。 不多时,一道像模像样的符纸便画成。 霍长婴提笔在符纸上飞快画着,时不时分神瞟一眼阿肥,笔杆在企图偷懒简化符咒的阿肥脑袋上轻敲一下,毫不留情道:“这张作废,重画。” 松子吃太多,快睡着的阿肥冷不丁被笔杆一敲,吱地一声险些跳了起来,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扒拉掉那张画废了的符咒,“知道了。” 拖长的语调,十分明显地表示了主人的不满。 霍长婴瞥他一眼,点点符纸语重心长道:“让你画的是为人消灾避难的平安符,这也是一种修行,对你修为的提升也有益,况且……” 霍长婴笑了下,笔杆一戳阿肥的软屁|股,“你正好也减减重量,不然等开chūn,你就是个肥鼠球,不必腾云,横着一滚,比谁都快!” 感到膝盖有些疼的阿肥:“……” 霍长婴看着重新开始飞快画符的阿肥,满意地挑挑眉,这几日符纸用量有些多,加之他这游走四方,发现永安城中似乎有邪气在渐渐涌动,顺手送了几道平安符给受到邪气纠缠的几户人家。 没想到一传十十传百,还未等他回到国公府,平安符便已送尽。 他虽知晓前来求符的百姓未必全都诚心,大多抱着聊胜于无的心态,但符纸是真的,总能帮他们避开些邪气侵扰。 霍长婴便也乐得如此。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继而门外想起蓝念君有些奶气的声音:“舅母在么?我来送些东西。” 在敲门声响起的瞬间,霍长婴的心不自觉提了起来,发现不是萧铎后,连他自己都未察觉语气中的失落:“念君啊,进来吧门没锁。” 霍长婴长袖在桌案一扫,符纸瞬间飞入袖中,顺便飞快向阿肥使个眼色。 爪子正蘸着朱砂的阿肥一个激灵,忙在一旁毛毡上胡乱蹭蹭,然后没事鼠般抱起一旁的松子儿,乖乖蹲在书本上。 霍长婴看着道道细小红痕的雪白毛毡,无奈地揉揉额角。 “舅母。” 蓝念君进来便瞧见霍长婴皱眉揉太阳xué的动作,乖巧关心道:“舅母头疼么?需要念君帮您揉揉么?” 霍长婴闻言放下手,放柔声线道:“无事,舅母很好,”说着拽过阿肥狠狠揉了把,笑道:“小念君有事儿么?” 蓝念君忙收回盯在阿肥微红小爪子上的视线,双手捧着手里的东西,扬起个得体的笑脸,奶声道:“晚间舅母转身就走,都不同我和舅舅说句话,舅舅觉得定是他惹舅母不快了,便特意让我给舅母送糕点来。” 小孩儿一本正经地说着,可已经到了换牙的年纪,说话时,门牙掉了一颗有些漏风,不免多了些孩童的天真。 霍长婴笑了笑,将阿肥递给蓝念君,接过糕点打开,香糯的桂花糕还微微热着,阵阵飘来桂花的香气,他目光闪了闪。 他最爱吃的那家糕点铺子,萧铎其实一直都记着。 霍长婴收敛心绪,将糕点分给蓝念君几块,状似不在意问道:“你舅舅呢?” 蓝念君将霍长婴的表情看在眼里,笑了下乖巧道:“舅舅本想自己来的,但宫中临时有事,便让念君送来了。” 霍长婴点点头,将糕点拿给蓝念君几块。 蓝念君本想婉拒,毕竟是舅舅特意骑追电出去买给舅母的,拿回来时糕点还热着,但低头对视上阿肥充满渴求的湿漉漉小眼,忽然转了语气,接过糕点,乖巧笑道:“多谢舅母。” 阿肥可高兴了,他在桂花糕打开时,口水便快流下来了,又不好直接要,眼巴巴看着美人天师那宝贝糕点的模样。 心说,花妖哥哥果然说的没错,美人天师和他们果然是一类的! 阿肥被蓝念君捧着出了门,窝在小仙人软乎乎的小手里,啃着香甜的糕点还在想,嗯,一定是——他们都喜欢吃糕点! 窗边晒太阳回来的花妖,正拖着花盆蹦跳进屋,忽然感到鼻尖一痒,阿嚏一声险些喷裂了花盆。 霍长婴:“……”嫌弃地扫落一桌案的泥土渣。 花妖:“……”尴尬地花盆边的土渣划拉进盆里。 这一晚,霍长婴枕边依旧冰冷,但不知为何,他心底那种难言的苦涩竟少了些。 梦中似乎回到了他和萧铎小时候。 林外鸟鸣啁啾,庭內杏花微雨。 永安城的chūn日宴上。 面无表情的小世子百无聊赖地坐在桌案后,偷偷记下对面小男娃娃常吃的糕点。 小男娃似是有所察,送到嘴边的糕点一滞,寻着视线,隔着舞女旋转的裙裾,在悦耳丝竹声中,冲那人咧嘴一笑,露出少了颗门牙的小白牙。 小世子神情一滞,面色通红地别开眼。 此后,每当小男娃娃不开心时,小世子总会从背后拿出桂花糕,面无表情地哄他开心。 小男娃娃一直以为小世子会变戏法,却不知道那温热的桂花糕,是被人珍而重之地捂在怀里,放在心口。 睡梦中,霍长婴笑出了眼泪。 翌日,日头初升,天光将明。 永安城鼓楼的开门鼓沉沉响起。 霍长婴正无意识地拽着萧铎的外衫睡得正香,忽被一道敲门声吵醒,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将手里抓着的外衫往怀里团了团,闭眼想再度睡去。 “常姑娘,”管家老陶压低声音唤着,“你起身了么?” 隔着门,模糊的声音中颇有些为难和焦急。 霍长婴揉揉眼睛,问道:“陶叔出什么事了么?” 管家老陶听有人回声,虽有些纳闷常姑娘低哑的嗓音,但还是急急说道:“府门外聚集着许多百姓,指名要见您,您看……” 闻言,霍长婴一个激灵,混沌的头脑登时清醒,他忙起身穿衣,正要下榻时,看见原本整齐叠放在枕边的萧铎外衫,却被自己揉得皱不像样子趟在chuáng中央,耳尖忽然有些热。 混乱用凉水洗把脸,心头的绮思才堪堪消散,霍长婴修饰好面容后,推门出屋。 管家老陶见他出来,像是看见救星般,忙上前恭敬道:“那些百姓也不知从哪儿听来,说您这儿有什么东西能保平安,今儿一大早就聚在府门外,” 老陶为难地苦着脸道:“国公府虽只有世子爷一人在职,但好歹也是勋贵,若是赶他们走,只怕……” 霍长婴点点头,“陶叔,我跟您出去看看。” 他知道陶叔未尽的意思,若真派人驱赶百姓,指不定被谁参一本说晋国公府恃qiáng凌弱。 霍长婴跟着管家走到门口才有些惊讶,竟然聚集了这般多的人。 他那日也只是在平康坊送过符咒,也从未说起过自己那个萧铎编造的身份,这些人竟然知晓他住在晋国公府? 霍长婴想着便觉得其中有蹊跷,他本以为会冒险上国公府求平安符的,定然家中有人受邪气侵扰走投无路,他本想将符纸送出打发人离开,如今看来,若是有求必应,只怕会招来更多的人。 想的再长远点,若被御座上的那位得知,说不准便要疑心晋国公府有意收揽民心,意图不轨。 萧家三代纯臣的立场便会崩塌,之后无论是否有谋反之心,猜疑的种子便会在皇帝心中种下。 而萧铎…… 史书上,注定马革裹尸战死沙场的结局。 想着,霍长婴心头一揪脚步忽然顿住,隔着菱格窗看着府外涌动的人群,眉头蹙起,犹豫着该不该出去。 “说谁呢!”一道苍老有力的声音带着怒气从人群中传来。 霍长婴疑惑声音有些耳熟,身边的管家老陶见他止步不前正有些着急,忽听见这声音懵了一下,而后面上泛起大喜色。 霍长婴没注意老陶的异样,循声看去,人群中,一道衣着褴褛的矍铄身影格外醒木,他微微愕然,竟是昨日的老乞丐? 还未等他想明白,管家老陶已经兴奋地迎了出去,边挥手冲一旁的小厮道:“快去知会大小姐,说国公爷回来了,快快快!” 霍长婴:“!!”他惊讶地看着那个jīng神十足,不知和哪个争吵起来的老人家。 竟然是晋国公,萧铎的父亲,霍家父亲的世jiāo好友——萧仪成?! 还未等他拉过着管家问明白,身边已不见管家人影,霍长婴额角一抽,心说,以往也没见陶叔腿脚这般利索过。 只见府门外,一身褴褛的萧仪成正站在石阶之上,怒气冲冲地用手中不知从哪儿折下的树杈敲着地面。 “哪个说我萧家媳妇无名无姓了!?”萧仪成手中的木棍杵着地面砰砰作响。 人群中人反驳的声音此起彼伏。 霍长婴竖着耳朵听了会儿,有说萧国公信口开河的,有说他来历不明的,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说他是教坊女子的。 霍长婴无奈地扯扯嘴角,心说八成是哪家茶馆儿将花灯节那日的事,添油加醋地当做真事儿说了出去,民心易骗,有人便信以为真。 萧仪成此时已气得chuī胡子瞪眼,“我萧家的媳妇是打小定下的!正是便是萧氏妻族的远房亲戚,清河常家!”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清河常家虽在大殷已逐渐式微,但绵延百年的世家大族,积威犹在。 再看晋国公的管家亲自出门迎接,众人便有些讪讪。 门内的霍长婴闻言,身子忽的一僵,萧家姐姐若说是被萧铎的安胎药所蒙混过去,老国公怎会这般坦然地接受他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媳妇”,还顺势将他安在这般世家的名下?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管家老陶已迎着老国公进了门。 萧仪成向霍长婴看来,霍长婴回过神,想着是不是应该行个女子的万福礼,还未动作,便听见萧老爷子中气十足地哈哈笑道:“娃娃,我一猜便是你,今日一见,果然是你!” 霍长婴:“……”他有些不解,便听萧老爷子笑道:“怎样娃娃,清河常家,还不错吧?”语气中颇有些狡黠的味道,他深深看了怔愣当场的霍长婴一眼,便笑着跟随老陶离开了。 电光火石间,霍长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背脊微微发寒,萧国公……竟是知晓他身份么? 门外百姓凑热闹起哄的占了多数,见状便已大半散去。 剩下的几个,满面愁容,忧心忡忡却不敢上前,只敢在远处来回踱步,不时向这边张望几下。 菱格窗后,霍长婴将几人的惶恐不安看在眼中,袖底手腕翻转,口中捏诀,便有数道符纸悄然飞去,承人不备,落入那几人衣襟中。 那几人见没有希望,便垂头丧气回家,等晚间脱衣之时,才赫然发现,衣襟之中的平安符,顿时感动的非常,直说高人心善。 国公府中,霍长婴正如坐针毡地在花园凉亭中chuī冷风,等着萧老爷子的问话,脑海中不停盘算着种种可能。 手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阿肥背脊的毛毛,只把阿肥摸的毛骨悚然,毛毛炸了一下又一下。 “长婴!” 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将他从胡思乱想中唤回,霍长婴手一用力,被揪痛毛毛的阿肥“叽”的一声窜到了栏杆上。 小爪子揉着被揪痛毛毛的屁股,歪头好奇地看着,吓人将军将美人天师压在亭柱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萧铎(怒):你们和长婴究竟是什么关系? 阿肥&花妖(翻白眼):闺蜜关系啊 萧铎(满意微笑):婴婴你过来 长婴:……滚 昨天没更今天粗长补偿~~~放心,作者不会nüè长婴和将军哒(认真dog脸.jpg) 第47章 情意 北方飒飒, 高处生寒。 凉亭假山下,荷花塘中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枯萎的gān荷叶还在寒风中微微摇曳。 霍长婴正蹙眉琢磨着今日来种种, 袖底指尖掐算, 眉心却是越皱越紧, 总觉这太平许久的永安城有事要发生。 可他学艺不jīng, 难以窥得天机,只一丝不详在心头滑过, 便再寻不得其他。 手下顺着阿肥的毛毛,霍长婴还在想着今早所见,眼下看萧老爷子的模样,恐怕是知晓他身份,却出言帮他遮掩, 又是何意? 正在出神,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是萧铎。 没留神, 霍长婴手下一用力,阿肥被揪疼了,吱吱叫着窜到栏杆上,幽怨地望着他。 霍长婴没理会阿肥, 转头向下望去, 正巧对上萧铎蹙紧眉头下的森亮目光,他自愧还为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起身便急急想走。 情急之下,霍长婴连捏诀都忘记了。 临近年关, 萧铎公务繁忙, 已是许久未见霍长婴,昨日好容易见上一面, 却也没说上话。 而他也察觉出霍长婴若有似无的躲避,从那日两人在温泉边的事后,他心底有愧,也不知长婴是否察觉了自己对他产生不该有的心思。 又怕听见长婴说出诛心之言,是以便躲避几日,可萧铎却发现长婴似乎也在躲避自己,原本小心翼翼的心情,陡然间变得愈加烦躁。 见到霍长婴还想走,萧铎眸光一凛,旋身跃起,脚下在假山石上一个借力,直接纵身跃上了凉亭,见人要走,不及多想便一把扯住了霍长婴的手腕。 “长婴,等等!” 霍长婴一个踉跄间,便被萧铎大力扯住,压在了停柱上。 “萧铎!” 后背猛然抵上冰冷坚硬的石柱,霍长婴闷哼声,笑了声:“几日未见,萧将军是发的什么疯?” 萧铎像是才反应过来般,紧皱的眉头微动,按着他的力道忙放缓了些,却又像是害怕人再逃走般,依旧抓着霍长婴的手腕不松开。 霍长婴见萧铎紧握着自己的手不放,眉头却越皱越紧,锐利的眉眼中竟多了些不安,像极了怕被人抢去心爱之物的孩童。 等等——心爱之物? 霍长婴想着忽然愣住,却听耳边男人的声音道:“对不起,那日我不该bī你……”声音中竟带了些愧疚和迷茫。 “本也不是你的错。” 霍长婴开口打断,努力忽略男人握在自己手腕上的粗糙炙热,像是转移话题般,认真问道:“案子查的怎样了?” 萧铎闻言眉心动了动,深深看了霍长婴一眼,见少年面色并无异常,在心中叹口气才蹙眉道: “此事涉及甚广,死者先是外派官员再是从三品的京兆尹,而且刘遇一死,朝中暂时找不到合适官员替补,这件案子十有八|九会提jiāo大理寺,” 萧铎见霍长婴张口欲言,便道:“你我心中知晓此事与霍家一案有关,但也只是猜测,霍家的案子连卷宗都无,若非陛下出面……” 他说到这里,心中忧虑更甚,这些人虽然看似并无jiāo际,却都曾出现在jī鸣寺净元法师的香火簿子上,要说起来,连净元大师都在不久前圆寂。 这一切都像是急于在抹灭什么。 霍长婴知晓萧铎话中未尽之意,心头的疑惑也越发深,只觉这也许涉及王朝核心的秘密,毕竟能在如此快的时间内让朝野众人三缄其口,甚至抹去史书记载。 霍长婴想着眸光暗了暗。 北风chuī过,卷起一阵冷意,霍长婴不由打了个喷嚏,腕间被人握住的地方却很温暖,他不自觉便悄悄向萧铎身边凑了凑。 萧铎还在想着昨日陛下言语间的深意,没注意到霍长婴的小动作,握住少年腕侧的掌心却感到冰冷异常,他心头微疼,侧头看向身前的少年。 只见少年今日着一身月白轻裘外罩玄色大氅,虽说扮作女子,但也从未施粉黛,眉目清秀舒朗,长发只用一根缎带松绑在身后,柔和了下颌线条。 少年的鼻尖或许因为冷风而微微泛红,眼睫低垂,看不清神情。 包裹着清瘦身体的厚重大氅,却是…… 萧铎眯了眯眼,却竟是初见时自己送他那件。 心头微动,萧铎瞧着,粗糙的手指不由摩挲起少年腕侧肌肤,不同于女子绮丽熏香的独属于少年清润气息,从身前人身上散发出,撩拨着他的神经。 只要一用力,就能将人拉入怀中。 萧铎如是想着,手已不自觉滑到霍长婴的腰侧,正欲将人揽进怀中却听见假山下,有小厮庆幸的声音道:“可算是找到您了,” “国公爷刚刚传话,请常姑娘去书房一趟,若是世子爷也在,便一同去。” 萧铎和霍长婴均是一僵。 国公府书房中。 萧老爷子已经梳洗一新,穿一身藏青色暗纹锦缎长袍,灰白的头发束起,站在桌案后,笔墨流转,姿态闲适,一手背在身后正提笔写着什么。 见萧铎同霍长婴进门后也只是随意摆摆手,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两人相视一眼,也只静立一侧,等萧老爷子先开口。 室内寂寂,只有炭火盆偶尔的噼啪声,和毛笔在宣纸上滑动的沙沙声。 半晌,听萧老爷子忽然开口道:“打算什么时候完婚啊?” 言罢,最后一笔一气呵成,毛笔往笔洗中一扔,抬头笑看向两人,没好气道:“好你个臭小子,真是翅膀硬了,都会给自己定媳妇了!” 萧铎:“……” 霍长婴唇角微一抽,他怎么听这话有些耳熟? 片刻后忽然想起,似乎萧家姐姐也说过相似的话,当时他还奇怪,萧家姐姐那泼辣的性子像谁,如今看来,想必是女肖父,儿肖母了。 萧铎还未说话,便听萧老爷子似笑非笑地瞥了霍长婴一眼,哼了声道:“——竟还找了个男娃娃。” 此话一出,霍长婴脸色忽然刷白。 萧铎神情一凛,忙道:“父亲,他,” 萧老爷子一挥手打断了萧铎的话,从桌案后转出,缓步走到两人面前,对萧铎道:“我知道,这世上能让你这般挂心的,无非也就只一人,”眼神却一直看着霍长婴。 霍长婴心头一跳,猛地抬头,就见萧老爷子飞快冲他一眨眼,霍长婴唇角抽了抽,他竟然从老国公眼角皱纹中看出些顽童般的笑来,心说这老爷子是要闹哪处? 萧国公见霍长婴瞧见了他的暗示,握拳咳了下,沉下脸对萧铎道:“小时候,你便说要娶那家娃娃做媳妇,我说那是个男娃娃不能当媳妇,你不肯,又哭又闹,” “父亲!” 萧铎一惊,飞快地看了霍长婴一眼,却见萧国公瞪他一眼,背着手chuī胡子继续道:“怎么,还不准说你了!” 霍长婴讶然侧头看萧铎,却见男人耳尖微微泛红,无甚表情的面容上竟有羞赧之色。 面上还未浮出笑意,就听萧老爷子在他面前站定,叹气道:“娃娃,当年霍家出事,我闻讯赶到时就看见这臭小子一身是血地抱着你,” “父亲别说了!”萧铎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目光低垂着看着地面,显然是在压抑即将要爆发的情绪。 萧老爷子却不理萧铎,见霍长婴欲言又止,便明白他想问什么,认真道:“我知道你想问霍家的事情,但我也是爱莫能助。” 霍长婴瞧老国公神情不似作伪,抿了抿唇,垂眸不语。 萧老爷子看着霍长婴继续道:“你那时候确然已没了呼吸,可铎儿却抱着你死活不撒手,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所有靠近的人,满脸是血,显然已经魔障了,” “那模样连我瞧着都心惊。”他说着眉心显出一丝愁色,原本矍铄神情不复。 霍长婴心下惊骇,脱口道:“可我……”九年前那晚的记忆,他虽想起不少,但是如今他脑海中也只有零星片段。 萧老爷子冲他摇摇头道:“我也不知,你如何又从鬼门关走了回来,” “铎儿醒后,我便告诉他你已经亡故。本以为铎儿会痛哭一场,哪知他知道后不哭不闹,平静的几乎可怕,照常饮食起居,我以为年是日久,铎儿有了心上人,便会忘记,毕竟……” 萧老爷子说着顿了下,看向霍长婴,眸中神色复杂,道:“毕竟男子间……总不是常道,” “可哪知他从此后愈发寡言,发疯似的整日练武,前几年前高句丽叛乱,铎儿竟单枪匹马斩杀数十敌军将领,打那之后,他便更加沉默,常常独自对着霍家方向一站就是一整晚,媒婆上门过几次也被他赶走,我,唉……” “铎儿什么都好,便是这脾性太过沉闷,什么都憋在心里,”萧老爷子瞪眼垂眸不语的萧铎,气道:“今儿我要不说出来,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说。” 萧老爷子话虽未说白,但言下之意霍长婴却明白。 他还为从先前的惊骇中回神,乍然听萧铎如此,心头发酸,又责备自己近日来的胡思乱想,什么少年心易变,什么断袖龙阳大忌,难道真缩骨乔装了几次女子,便连心也变成女子的了。 萧铎若是真心,那他还瞻前顾后纠结身后事作甚,堂堂男儿当真连女子都不如,他们在一起,便是千难万险,也能一起渡了。 恍惚间又想起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 他贪恋萧铎的温暖,喜欢瞧萧铎窘迫的样子,可他没有想过,对自己有这样心思的萧铎,面对自己的种种挑逗,又是怎么样的失望和难过。 萧铎不说,他只是善于隐藏情绪。 可没人知道,他的心是否在滴血。 一想到萧老爷子的话,霍长婴就觉得自己láng心狗肺不是东西,真想狠狠抽自己两个耳光。 萧老爷子捋胡须,眯眼满意地瞧着话说开了的两人,心中又是一阵叹息。 出了书房,两人一路沉默,一前一后走着。 霍长婴心中盘算着,越想越不是滋味,有自责,也有对萧铎的心疼,甚至……还有些欢喜。 等走回霍长婴暂居的屋子时,他还为回过神儿来,一个没留神便撞上了忽然停下的萧铎。 霍长婴揉着吃痛的鼻尖,抬头却发现萧铎背脊紧绷地背着身,男人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出一种刚毅的英朗, 倏忽间,道道光影似乎辩驳成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 小世子别扭脸红的模样,偷偷给他糖时小心期待的模样,还有被他忘记在九年时光里——少年紧紧抱着自己悲痛欲绝的模样。 他对萧铎的感情,其实从最初,便不是一张白纸,带着对史书上长风大将军的崇拜和好奇,慢慢接近,慢慢了解,却在意外中陡然停滞了九年。 而萧铎……他定定看着眼前那人沉默jīng壮的背脊,对自己的感情,却是在他忘了他的九年时间里中,愈演愈烈么? 他是记得自己当初说的话么? ——“若有一日,你能挂帅出征号令千军,旗开得胜之日,我便点头。” 霍长婴想着心中激dàng,胸口开始微微起伏。 却听萧铎忽然开口道:“父亲的话,你,你不必当真。”声音gān涩,似乎是从喉咙中挤出一般。 仿若一盆冷水浇在霍长婴滚烫的心头,他压下心中的苦涩,余光却瞥见萧铎紧握着桌案的手背青筋突起,像在隐忍着什么。 霍长婴忽而了然,其实,萧铎同他一样,面对感情时都会惶恐,怀疑,不安和逃避,萧老爷子说的没错,依着萧铎什么都放在心中的性子,即便对自己感情再深,也不会说出来。 两人间,总要有一个主动,霍长婴唇角微微翘起,他不介意做主动的那一个。 第48章 情意(二) 霍长婴看着男人挺拔的背脊紧绷, 甚至微微颤抖。 “若我说,”他说着深吸口气,忽然笑了下, 轻声道:“我当真了呢?” 似乎在许多年前, 私塾小巷中, 桐花微雨, 小少年低头看着粉雕玉琢的男娃娃,也曾忐忑地说过同样的话。 ——“若我当真了呢?” 彼时两人都是一团孩气, 说过的承诺也都带着稚嫩的童声。 时移景异,同样的话,换了个人说起,仿佛两人间错过的时光没有消失,倏忽间, 时光回溯,他们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怦然心动的午后。 萧铎猛地转身, 愕然地看着霍长婴,嘴唇颤抖,半晌也只说了一个字:“你,”眸光中带着微微的惊讶, 与不可置信, 甚至还有压抑着的惊喜。 霍长婴见他模样好笑,勾唇轻笑,凑近些在萧铎耳边,说着儿时萧铎曾说给他的话:“我是当真想娶你做媳妇儿!” 萧铎面色一僵, 看着凑近带着狡猾笑意的人, 神色复杂。 霍长婴见他这般反应觉得甚是有趣儿,近日来压在心头的烦闷一扫而空, 虽然还有很多谜团要解,还有很多妖邪要捉,甚至他都不知晓萧老爷子这般做的因由,但他此刻就只想放声大笑。 是以,霍长婴毫不掩饰地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留下一旁黑了脸的长风将军。 萧铎:“……” 而后,趁着萧铎还在回神儿之际,霍长婴唇角扬起一个恶劣的笑意,下巴微仰,食指挑起男人微带胡茬的下巴,眨眼笑道:“爷都说心悦你了,你倒是给爷笑个!” 被自家未来媳妇孟làng地挑起下巴的萧将军:“……” 霍长婴瞧见男人这幅黑沉着脸,相当郁闷却无处发泄的模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子滚倒在榻上。 萧铎暗自磨了磨牙,可畅快笑倒在榻上的霍长婴,又听他终于开口说心悦自己,萧铎心中也是雀跃,恨不得现在便去马厩牵了追电,绕着永安城打马狂奔上一圈儿。 心头好似有悬着的一点火苗,只差轻轻一碰便能汹涌成燎原烈火。 萧铎转身,正想要出门平息下心头无处发泄的情绪,衣袖却忽被人大力一扯。 重心一个不稳,或者说萧将军对长婴从未设防,天旋地转间,萧铎便被人压倒了榻上。 萧铎:“……” 少年的长发从旁侧滑下,衬得本就白皙的皮肤如凝脂般透亮,近处瞧着,似乎都能看见纤细脖颈下的青色血管。 也不知是霍长婴是何时恢复了少年体格,如今紧紧压在他身上,少年筋骨下的喷薄力道,让萧铎对“长婴也喜欢我”这件事有了更真实的感受。 萧铎眸光暗了暗。 霍长婴他像是要将这些日的憋闷一起讨要过来,卯足了劲儿要调戏够本般。 他单手撑在男人身侧,唇角翘起一道惑人的弧度,捏着男人坚毅硬朗的下巴,目光扫过男人线条锋利的薄唇时闪了闪,漂亮的桃花眼中满是笑意,忽然一低头,直直吻了下去。 唇瓣轻碰,便离开。 霍长婴侧头抿抿唇,萧铎平日里冰冷严肃的模样唇瓣却似乎柔软的很,但也没有别的什么不同,像是没咂摸出味儿来般,眉心微蹙。 他前世未到成年的岁数,这辈子也是从小便随着师父走南闯北,胡乱长大,没人教他夫妻间该是如何亲昵温存,何况是两个男子。 他砸砸嘴,转念又想,多试试不也能摸索出条道儿来么,“再来,唔。”来字还未出口,便被人堵在了喉咙里。 霍长婴不知道他那蜻蜓点水似的一吻,竟然有这般魔力。 那一瞬间,萧铎只觉他的心脏仿佛热油入滚水,沸腾不已,热力蔓延至四肢百骸,理智都被烧的jīng光。 未及反应,萧铎粗糙的大掌按着少年的后脑,一手环住霍长婴劲瘦的腰肢,紧紧将人嵌入怀中。 这个吻,不像是梦中在额头轻轻一吻的压抑,也不似少年神志错乱间克制的吻。 仿佛夹杂着数年的情意要诉说。 一吻终了,萧铎像是发狠地搂紧霍长婴的腰,像是终于找到母亲的幼shòu,附在少年颈项间留恋般呼吸着少年的气息。 霍长婴吃痛嘶了声,被萧铎吻的浑身发软,脑海中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他搂住萧铎,脑海还蒙蒙一片,却下意识脱口而出道:“阿铎,我们dòng房吧。” 此话一出,两人均僵硬了身体。 国公府书房。 两人走后,内室转出一人。 却正是萧绮罗。 她惊讶道:“父亲,你竟真同意阿铎和长婴的,的……”婚事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她虽然从开始便知晓“常姑娘”的身份,但也只是看在当年两家的jiāo情上,加之也确然觉得这孩子可怜,才没有戳破。 最近她三天两头地往阿铎住的院子里送安胎药,也是她想为霍长婴掩人耳目,虽不知这孩子这些年有何种奇遇,易容术竟出神入化,但毕竟是男子之身,细微之处还是破绽连连。 可她却没想到父亲竟真要萧铎娶了霍长婴,让男人娶个男妻,且不说传宗接代,但就这男子同男子……便已石破天惊。 却不想萧老爷子只是笑笑,捏着自己的胡须道:“绮罗,你不觉得那娃娃生的比女子还俊么?” 萧绮罗有些生气:“俊有什么用!他还是个……” “男子怎么了,”萧老爷子打断,道:“前朝宣帝还曾娶过男后,也未见社稷动摇,” 萧绮罗撇了撇嘴,嘟囔声道:“能是一回事儿么。”当她不知晓史书啊,前朝盛行南风,世界大族多以此为风尚,朝中风气便是如此,宣帝娶男后,虽说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但在世家中却得到了不少支持,如今大殷却…… 萧绮罗想着秀眉蹙了起来,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涌上喉咙的话最终又咽了下去。 “好了,” 萧老爷子收了笑意,摇了摇头叹口气道:“九年前霍家出事那晚,萧铎那孩子伤心欲绝的魔怔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得,况且这些年他是如何一步步变成如今这般的,你我都清楚,他是因为谁。”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难以忍受的痛苦事情,说着萧老爷子锤着自己的心口道:“我这个做父亲的心疼啊!”说着剧烈的咳嗽起来。 “父亲!” 萧绮罗一惊,忙上前扶着萧老爷子,拍着后背帮他顺气,忍不住还是张口责备道:“您心疼,我这个做姐姐的就不心疼么,我就是怕……”萧绮罗说着顿了下,“我就是怕御座上那位,当年的事情究竟如何我不想再过问,可是与御座上的那位能轻易放过他们吗?”说着又忍不住辛酸道:“前半辈子就够可怜了,希望他们下半辈子能平安顺遂就好。” 萧老爷子喝了口水顺了气,便道:“你怎知铎儿娶了那孩子,不会有好结果。” 他说着眯了眯眼,“咱们萧家原本便是靠从龙之功而得的爵位,当初高|祖虽许萧家晋国公之位,且世袭罔替,但这些年下来,萧家也渐渐淡出了朝堂。” 萧绮罗骇然,“您说的我不懂。” 萧老爷子拍拍自家女儿的手,笑道:“慢慢你就明白了。” 萧老爷子见女儿皱眉不展的忧心模样,有似不经意笑问道:“听说,你还常常往长婴那里送安胎药。” 他说着笑了下,摇头道:“长婴这孩子倒真能忍啊。” 说起这个,倒是将萧绮罗注意力转了些,她哼笑声,没好气道:“哪儿,长婴可jīng着呢,全倒给他房里的那盆牡丹花了。” 萧老爷子闻言一顿,而后哈哈哈大笑道:“果然是个有意思的小子!” 临走前,萧老爷子又问萧绮罗:“蓝玉都走这么多年了,闺女你不考虑再给念君找个父亲么?” 萧绮罗闻言身体登时像绷紧的弦,垂眸:“念君,只有一个父亲。”声音无比坚定:“玉郎他没走。” 萧老爷子却听见语音中的一丝哽咽,他叹口气,摆摆手。 等到萧绮罗走后,萧老爷子又兀自坐了会儿,才起身转去书架旁,轻轻扭动,便见到一暗格显出,其中紧卧一卷灿huáng帛书。 他摩挲着那卷帛书,喃喃叹息道:“老伙计,别怪我当年没为你说句话,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有心无力啊,晋国公府不能折在我手里啊。” 萧仪成叹口气,身影仿佛又佝偻了几分。 “长婴那孩子……我会帮你好好照料的,希望他今后能争气啊。” 第49章 画本 东市, 书斋。 临近除夕,家家户户年货早已备至妥当,原本热闹的东市, 只有零星几家铺子还开着。 “这, 这……” 巷口尽处一家书斋中, 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正抄着手, 踌躇着不知该怎么措辞才好,他眼神四处看着, 抬手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终于艰难道: “这实乃chūn宫也。” 霍长婴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折扇,转了个圈儿,点在画本上,奇道:“本, 本少爷要的不正是此物么?” 书生被追问的甚是尴尬,他抬眼暗自瞥了眼眼前人, 一身圆领短打,却面若桃花,一看便是哪家的姑娘小姐。 永安城民风开放,是以常有女子穿着男子衣袍上街, 就连裁缝铺子也有专门做好合适女子穿着的男式衣袍。 “这, 这……”书生抬袖连连擦拭额头冷汗,若非画手年底都回乡过年,库存告竭,他舍不得上门的生意, 也不会拿这充数, 着实是折rǔ了眼前这人。 正当他着急之时,忽然看到进店的香烛铺掌柜, 书生神色一喜追了忙追上去攀谈,将霍长婴晾在了一旁。 霍长婴不满地皱皱眉,昨日他同萧铎说要dòng房,虽多半是玩笑之言,但也放在了心上,他也是男子,自然了解男人身体的变化。 昨日同萧铎胡闹之时,他明显感受到了男人某处逐渐变化的炙热,萧铎却只是兀自压制忍耐,绝不对他多做半分越矩之事。 那模样,他想想就替萧铎难受。 霍长婴啧啧撇嘴,心说萧铎这个古板端方的性子,无非认为两人欢好必须在拜堂之后……想起昨日两人身体的变化隔着布料打了个招呼,他耳尖就一阵发热。 摇了摇折扇减轻下脸上飞起的热度,山不就我,我便就山,霍长婴如是想着,好奇地翻了翻那油纸本子,眼神不经意一瞟的功夫,仿佛被烫了手,瞬间收了回来。 那画本子之上,粗糙画笔描绘了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赤|luǒ小人儿,却正是两个男子燕好之景。 笔墨简陋,却清晰简洁,小人纠缠在一起却每页都是不同姿势,不同背景,霍长婴匆匆翻了数页,脸上的热度和心跳都在渐渐攀升。 仓促合上画本,霍长婴觉得……他眼前似乎有扇门,打开了,诱人而又充满禁忌,吸引着他拉着萧铎一同进|入。 乘书生还在同人攀谈,霍长婴反手迅速将画册收入袖中,随手放了银子,转身利落地出了店门。 那厢,书生见小娘子撂下银子将画本买走,抬脚欲追,但转念又想,无非是深闺女子好奇而已,也不会造成什么大错,免得小娘子的夫君若蓄养了小倌戏子,她还不知自己丈夫的癖好。 这样一想,书斋老板又觉自己做了件好事,心情愉悦地将银子收下。 长街之上,霍长婴下意识加快了脚步,脑海中,林间石上两个男子纠缠不休的身影挥之不去。 恍惚间,那画本上单薄的小人似乎有了生命,变成了他和萧铎的脸,露天席地,抵死缠绵。 霍长婴脸上正烧的很,听见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 循声望去,却见正是那日惊马之人。 那粗布麻衣的男子正和人讨价还价地买着什么,霍长婴探头看去,发现正是雪白狐皮。 他心下疑惑,念了了隐身咒,便尾随那人直至一处小巷子中,那人在像是一家大户人家后门处停下,不久有人管家模样的人出来接了狐皮,给了那人几个赏钱,便挥手打发人走了。 正在霍长婴想要前去看清是那家大户的宅子时,身旁略过一道颇为眼熟的影子,那人揽着个身材纤弱的少年,言语轻挑。 正是卢靖远之子,卢庭彦。 “竹颜,从今儿起就跟爷住府里了!”男子话语含糊,却掷地有声,卢庭彦揽着竹颜的肩膀,半醉半醒地挑着竹颜的下巴,笑眯眯地吻了吻。 竹颜笑着半推半就地偏过头,嗔道:“奴怕,奴怕卢大人他……” “怕什么!”卢庭彦酒意上头,一挥手大声道:“凭什么他三妻四妾地往里抬,就不兴爷疼个男人,爷就不信他真能打断爷的腿!” 说着又低头吻了吻竹颜的细白脖颈,歪歪扭扭地向后门走去。 霍长婴了然,看了眼那宅字,心说原是卢府,又瞥了眼从身侧经过的卢庭彦,啧啧摇头,说不准这位卢大人还真不敢打断他的腿。 卢靖远眼看便到花甲,府中小妾众多,却只从未生下过儿子,唯一的儿子卢庭彦,也是原配夫人所出,但那原配早在生下卢庭彦后,不久便病逝。 卢靖远后娶的填房也只生过女儿。 后门旁那葛衣糙汉见卢庭彦忙笑着点头哈腰,卢庭彦只懒懒瞥他一眼,“老头子又上赶着给那位送皮子?” 他说着不屑地哼笑了声,“她还真当自己是狐狸jīng不成,”勾了下身边少年的小巧下巴,凑近边亲边道:“我瞧着,还没我家竹颜俏呢!”惹得竹颜一阵害羞轻笑。 糙汉子和卢府后门的小厮却均已噤声,额间冷汗涔涔。 霍长婴在巷口冷眼瞧着,心说保不齐这卢府又要jī飞狗跳一阵子,看了眼那葛衣男子,又顺手捏了个诀,一道符纸便悄声贴上那糙汉子的后脖颈。 他拍了拍手,这人瞧着像是个猎户,虽不能断了他的营生,但至少能让他吃些苦头,今后也能收敛些。 回国公府的路上,霍长婴远远瞧见正下朝回来的萧铎。 神骏之上,男人身着暗绣蟒纹袖箭的紫色官服,腰佩长剑,英朗深刻的五官锋利而冰冷,周身一股不怒自威的杀伐之气,却是在瞧见他的一瞬,柔和了眉眼。 虽不见笑意,却足见眸中神情。 霍长婴忍不住扬起嘴角,心里真当如花妖所言同蜜糖般甜蜜,仔细回想起来,其实从很早之前萧铎看他的目光便是如此,只是他那时不开窍,看不懂男人眼中的深情。 “吁——” 追电停在霍长婴身边,低头温顺地蹭了蹭他,萧铎也不多言,只是一伸手,将仰头看着他傻笑的少年拉上了马,温柔地圈在怀中。 身后不远处,赵程骑一匹棕色骏马溜溜达达地跟在身后。 “夫人即便一身男装也是倾国倾城啊!”赵程挠挠头赞叹笑道,被萧铎冰冷的眼风扫过又赶忙噤声。 霍长婴笑了声,侧头看向萧铎,悄声得意道:“瞧见没,你郎君我是郎艳独绝,天底下独一份儿的好相貌,可是便宜你了。”说着在萧铎掌心粗茧上捏了捏。 萧铎:“……” “嘿,你这是什么表情啊,你郎君难道不俊么?”霍长婴扬起下巴,瞪圆了眼睛,唇角边的笑意却抹不掉。 萧铎看着怀中少年眼角眉梢飞扬起的得意之色,比起前几日的郁郁寡欢,鲜活而生动,他心头亦是欢喜非常,但萧铎惯于克制,只在手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霍长婴的腰,以示惩罚。 霍长婴自觉这些年捉妖打鬼,皮糙肉厚,腰间冷不防被萧铎一捏,却异常敏感麻痒,笑着向旁躲了躲,追电此时却神经般颠跳了一下,令他险些掉下去。 萧铎忙将人拉回怀中,箍紧,将少年悄悄往自己怀中挪的小动作瞧在眼中。 于是,萧将军心情愉悦地无视了霍长婴“郎君”的自称。 此时,跟在两人身后的赵程,虽没听见两人说了什么,但却瞧见自家主子和夫人凑得极近,耳鬓厮磨的调笑模样。 啧啧,那情状简直教人没眼看。 而他如今还是孤家寡人,赵程心中哀叹声,决心要去永安各大媒婆那里走一走了。 崇仁坊,晋国公府。 自从萧老爷子回府后,晚膳便摆到了主厅中。 萧老爷子常年游历在外,也不是拘谨刻板的脾性,是以一家人围在一起,虽看似规矩,但实则温馨非常。 霍长婴虽说假借常家女身份,但他也并无女装扑粉,但他天生好相貌,加之府中又有萧绮罗这个骑马she箭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府中下人奴仆便当这常姑娘亦是如此,从未生疑。 期间,萧铎虽食不语,但却常给霍长婴夹菜,甚至剥好虾壳只将鲜嫩的虾肉给长婴。 霍长婴有些赧然,萧铎却是神色自然,当真如同丈夫疼爱体贴妻子般。 直看得萧绮罗啧啧摇头,笑骂道:“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姐,”萧老爷子咳嗽一声,萧绮罗便忙又描补道:“和爹。” 萧铎面不改色,依旧替长婴剥着虾壳。 霍长婴见状忙笑着给两人一人加了块糖醋排骨。 萧老爷子满意地捋了捋胡须,笑道:“还是长婴懂事,知道心疼我这老头子。” 萧绮罗也跟着笑着附和。 饭后,霍长婴便拉着萧铎回了房间,他还没忘今早买的那本子龙阳chūn宫,萧铎要是在忍下去,他到底是看过几本医术,真怕萧铎忍出了难言之隐。 屋内炭火融融,霍长婴洗漱后,便见萧铎正在桌案边看兵书,时不时蹙眉沉思,烛火跳动,昏huáng的光影从勾勒着男人硬挺的五官,在喉结处落下一片柔和的yīn影。 霍长婴眸光闪了闪。 萧铎见他出来,却抬头道:“凉州有异,河西节度使薛朝怕有反心。” 此言一出,霍长婴瞬间明白了萧铎的担忧,河西地处大殷西北边境,占据诸多军事要塞,又与西域诸国,甚至突厥接壤。 兼顾吐蕃和突厥两个qiáng敌,统兵七万余,若有反心,后果不堪设想。 霍长婴走到萧铎身边,手放在他肩膀道:“陛下要你出征?” 萧铎反手拉过霍长婴微凉的手握在手心里,摇了摇头蹙眉道:“还不清楚,只是消息一旦坐实,无面案子怕是要定罪给薛朝了。” 霍长婴心中明白,大殷一贯作风,查不出的悬案若当时有人谋反便一股脑按在那人头上,萧铎如此说,便说明那案子八成是查不出所以然了。 萧铎想查出这件事与霍家案子的关联,但却处处掣肘,而永安城中的妖气异动也在逐日渐qiáng。 前路漫漫,要他和萧铎各自面对。 想着,霍长婴忽然笑了声,顺势将人拉起来,用力环住萧铎的腰身,“怎么办,我现在就在想你致仕,然后咱们仗剑江湖,多么逍遥!”他长袖畅快一挥,又落寞地在萧铎胸膛蹭蹭。 萧铎圈紧怀中人,心中叹息,他怎么不知长婴只是说说而已,霍家的事,京中的事,并非简单抽身而出的,若真有那日,他也想和长婴一起,远离这永安城的权利漩涡。 若真要出征,沙场刀枪无眼,是当真的九死一生,他怎忍心让长婴后半生孤独终老。 想着,萧铎爱怜地吻着少年白净的耳垂,一路顺着脖颈、下颌吻到了少年柔软的唇瓣上。 霍长婴仰头迎合着男人愈来愈深的亲吻,脑海中空白一片,腿脚甚至都有些酸软。 两人辗转厮磨,屋内温度越来越高,炙热的空气伴随着暧昧的响动,撩拨着人仅剩的理智。 桌案边的牡丹花,紧闭五识,念起了静心咒。 霍长婴想着或许即将要面临的分别,白日里被那chūn宫簿子撩起的绮思,不可遏制地再次翻涌上来,免不得就将人往chuáng榻上带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萧铎:外人面前饶了你,有你哭着喊夫君的一天:) 车开还是不开,这是一个问题(作者陷入哲学沉思.jpg)本想双更的作者君,蹲墙角画圈圈面壁中…… 第50章 绵绵 屋内红烛摇曳, 温暖如chūn,屋外雨水淅沥沥。 霍长婴混沌的脑海中不知道怎么,忽然闪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香艳词句, 似乎是永安城里的那个说书先生, 那画本子的主角他也熟悉, 就是他和萧铎, 他迷糊间胡乱想着,真若是鸳鸯, 也是鸳鸳和鸳鸳。 此时他脑海中几乎成了一片浆糊,又迷糊想着白日瞧见的画本子,整个人烧的如同刚出锅的饺子,只觉得头顶都冒着热气,整个人不停在热水中翻滚翻滚。 他想着, 两人到底是什么时候遇见的,又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迷迷糊糊间, 无数的画面在霍长婴的脑海中浮现,浮光掠影间,那似乎是有雨水打落在屋外凉亭的芭蕉叶,又似乎是某日的傍晚, 晚霞燃烧了半边天, 天边的浮云红彤彤的像极了孩童嬉笑的脸庞,又仿佛某日夜晚,灯火通明照亮了千家万户,如墨夜空刹那之间便炸开绚烂烟花。 神志回归, 霍长婴忽然笑了声, 低头吻了吻萧铎唇角,“左右我也是你郎君, 怎会让我娇滴滴的妻累……唔。” 话为说完便被人堵住,男人动作蛮狠霸道却带着十二万分的怜惜,大掌揉进发间按着霍长婴的后脑勺迎上自己。 男人自制力惊人,如此这般竟仍是停了下来。 萧铎qiáng自平复下心中的异样,俯视着躺在他身下眼带着三分笑意的少年,指尖抚过少年清秀眉眼,红肿湿润的薄唇,忽而握紧了身侧的拳头,猛地扯身离开。 霍长婴被萧铎的动作吓了一跳,心下急躁,正想拉那人的衣角,却见萧铎不知踩到什么,脚下一滑,栽倒在他身上。 额头砰的一声撞在一起,疼得霍长婴忍不住龇牙,“你这脑袋是铁做的吗?”萧铎顾不得红彤彤的额头,忙俯身帮霍长婴查看究竟有没有伤到。 片刻过后,那阵子头脑发昏的感觉终于消散,霍长婴忽然眯眼轻挑勾地起萧铎下颌,笑道:“将军,这般模样想找谁去?”男人坚毅下颌上的细微胡茬刺着指尖皮肤,霍长婴眼神转暗。 萧铎耳尖发红,将霍长婴颊边濡湿的发丝撩到耳后,剑眉紧蹙,眸光却温柔。 霍长婴瞧着萧铎这般模样,好似是忽然之间想明白了什么,他收敛了调笑,认真道:“阿铎,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垂眸笑了声,凑到萧铎耳边,轻声道:“无非是少了些虚礼,但阿铎,我不介意。” 萧铎面上神色变换,蹙眉道:“父亲要你假借常氏女身份,你可知常家朝中虽已无人,但父亲此言一出,这常家和国公府的姻亲便已定下,可你终究不是常家人……” 话未说尽,霍长婴已晓其意:“你怕他们从常家重给你找个媳妇,到时你不认也不成,同我这一一出,便成了无媒无凭的露水情缘?” 萧铎眉头蹙了蹙,握着少年肩膀的手又收紧几分。 霍长婴将男人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中又是想笑又是感动,他家阿铎竟待他至此,明知大殷官员的龙阳禁忌,却还固执地想要端正两人间的名分。 想着心尖股子温暖又涌了上来,只叫他想对萧铎好一点,再好一点。 霍长婴仰头碰了碰男人的唇角,笑道:“先不说常家风骨是否有女子愿做这替代之人,再者,真若有那一日,我捏个诀,保准儿让人记不起有这回事儿。” 少年说话间,眼角眉梢都是飞扬的笑意,原本白皙的皮肤染上一层薄薄的粉色,此时更添几分平日不曾见过的丽色。 此时此刻,霍长婴的模样深刻在了萧铎的心头,原本就是他小心爱护着捧在心尖尖上的人,现下几乎让他疼惜进了骨子里,这般的人他怎么能不爱。 一双眼睛红彤彤地紧盯着身下人,少年湿润的唇瓣微张,含情桃花眼角翘起,带着几分勾引,几分挑衅。 窗外,雨滴噼里啪啦地落个不停,或是砸在小土坑里,或是砸在纤细的叶片上,那风雨先是如同呢喃般的轻风细雨,后猛然间天气骤变,乌云密布,倏忽间便已是疾风骤雨,屋外凉亭的芭蕉叶在疾风中轻轻摇曳,芭蕉叶细弱嫩绿的枝gān轻轻弯折着,好似难以承受般,低垂了叶片。 风停了雨停了,有晶莹的露水从叶片上滑落。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案角的牡丹花边如老僧入定般念叨着心经,边拖着花盆,悄咪咪地窗外蹦去。 他想,他有必要去阿肥那儿住一晚,否则这屋内的空气非把他催开了花不可,他的花可是为他的青青留着,可不能在这寒冬腊月,让旁人看了奇景儿去。 相较于萧铎和霍长婴屋内的温馨。 与此同时,国公府前院书房。 一月白绣龙纹锦袍的中年男子背身站立。 萧仪成推门进屋,瞧见来人模样后,神情一肃,忙要下跪行礼。 那中年男子见状上前一步,虚扶住萧仪成,笑道:“正献不必多礼。”来人正是当年圣上。 萧仪成却执意行礼,笑道:“情意归情意,但礼终不可废。” 皇上无法只得由着萧仪成行礼后,忙将人搀起来,坐在罗汉榻上。 萧仪成捋着胡须笑叹道:“已是许久未曾听人唤过我‘正献’了,若非陛下今日唤起,我都要忘记自己这个字,只记得人家叫我‘萧老头儿’了。” 皇上听闻哈哈一笑,摇头道:“你啊,做祖父的人了,都还没个正经。” “寄情河山,人老心不老。”萧仪成笑着亲自为皇上沏茶。 皇上端起茶盏chuī了chuī,道:“朕也不同你卖关子了,暗卫密报,西北边境有异,正献你游历之时刻曾发现不对之处?” 萧仪成收了笑意,严肃道:“自打去岁冬月白城被劫掠后,边境倒也安宁了些,但我看着马贩子的生意却是很好啊。” 话不说透,皇上已明白,细长眼角眯起,沉思道:“新年将至,西突厥已有讲和之意,大朝会时八成会有使者入都。” “东西突厥向来不和,老臣从边塞牧民听闻,西突厥可汗年迈已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了,可他膝下只一公主,” 萧仪成捋着胡须,沉吟道:“原本女子不可继位,只是这位公主同时又是大祭司,听那些牧民话语间,崇敬之意甚笃啊。” “哦?”皇上放下茶盏,侧头看向萧仪成:“恐怕到时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只怕……那薛朝。”皇上说着,眼睛已危险地眯起。 萧仪成沉吟半晌,终于还是开口道:“边境苦寒本就不适宜农耕,又有猛虎环伺,百姓多受其侵犯,去岁冬月之时,流民已达半数……” “赈灾粮无用?” 萧仪成摇头,叹气道:“粥不立筷。” 茶盏咔哒一声放在小几上,“朕原本也是猜测,派去的暗卫若非有去无回,便是无功而返,如今看来朝中蛀虫当真是藏的深啊!” 萧仪成言尽于此,便也不多言,只听半晌后,皇上叹息道:“朕出身民间,皇后族中又是书香清贵门第,能用之人少啊。” “聂相将朕迎回宫中,朝中文臣武将都有他的门客……” 萧仪成眸光一转,忙起身行礼道:“若有那日,小儿定效犬马之力。” 皇上忽又哈哈笑着将人扶起,道:“你就那一个儿子,若非万不得已,朕也舍不得让他去那西北大漠。” 两人相识于微末,彼时还是鲜衣怒马的仗剑少年,此时均已两鬓斑白,儿孙绕膝。 皇上手下杯盖滤着热茶,袅袅热气中,似是不经意问道:“朕可是听闻子笙定亲了?”他笑了声道:“和朕做儿女亲家有何不好?” 萧仪成忙恭敬笑道:“打娘胎里定下的娃娃亲,再者小儿沉闷不敢委屈了公主。” 皇上笑笑没说话,两人又谈论了些朝中政事,便又暗卫护送回宫。 翌日,霍长婴从温暖的锦被间醒来,萧铎已去上朝,枕边空dàng无人。 他迷蒙间抬手看见自己穿着整洁的中衣,身上也gān慡洁净,昨夜自己昏睡过去后,隐约记得萧铎帮他清洗了身体。 男人笨拙而温柔地让人沉醉。 霍长婴揉着酸痛不已的腰背,回想起昨日自己和萧铎的**,只觉脸上发烧,轻轻挪动,便觉不可言说之处被牵扯地一阵尖锐疼痛,只让他倒抽了口冷气。 发狠般捶打下旁侧萧铎的枕头,昨晚千钧一发之际,萧铎竟忽然翻身将自己压在身下,霍长婴心中又气又满足,忍不住回想起昨夜,虽说起初疼痛难忍,但到了后来就…… 想着脸上又是一阵发烧。 转头正对上阿肥清澈的黑豆小眼:“美人天师,你脖子怎么了?” 霍长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阿肥:美人天师,你脖子怎么了? 长婴:……被láng狗咬的 萧铎:汪! 长婴&阿肥:…… 最后还是拉灯了(捂脸) 对了,今天母亲节,祝天下的妈妈们幸福快乐,么么哒~(转身就飞扑向母上大人怀中~~) 感谢这周小天使们的地雷(羞涩捂脸),让乃们破费了~(*/ω\*) 思无邪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09 11:10:21 衙似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10 08:50:58 思无邪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10 10:22:01 彦世烟华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13 13:48:54 囡囡孛孛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13 14:32:32 思无邪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14 10:08:15 长婴香吻送出,啵~~(╯3╰) 第51章 宫宴(一) 身后悉悉索索的动静, 让霍长婴猛地回头,动作间却免不得牵扯到了身体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间, 却正对上阿肥清澈的小黑豆眼。 喉咙中那一句因伤口处疼痛的闷哼, 就这样生生咽了下去。 阿肥看着皱成苦瓜脸的美人天师, 好奇地歪头:“叽?” 霍长婴懒懒地趴在枕上, 抬手戳了戳阿肥触感极佳的小圆屁股,笑了声, 佯装镇定道:“没什么,蚊子咬的。” 阿肥抬爪一边揉着屁股,边低头小声嘟囔着:“怎么冬日里还有蚊子,难不成是蚊子jīng?” 霍长婴微微眯眼:“嗯?你说什么?” 阿肥一个激灵,忙摆手:“没, 没什么。”片刻后,又低头小声道:“美人天师, 我想问你个事儿。” 低头娇羞的小模样,却因阿肥吃得浑圆,生生将秀气的小脸团成了包子脸,毛毛一圈一圈地围着, 看得人手痒痒。 霍长婴曲了曲手指, 忍下想要揉搓阿肥的冲动,又因为昨夜同萧铎一番你争我斗而苏麻了骨头,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笑道:“说, 今儿爷心情好, 没准儿就多提点你几句。” 阿肥眼睛一亮,忙爬长枕上, 小爪子有一下没一下蹭着柔软地枕头,小声道:“我想……我想要幻化成人。”声音越说越小,到了最后几乎同蚊子哼哼无疑。 霍长婴却是听见了,他笑了声,觉得有趣儿,“怎么,是觉得你那小鼠胃装不下那许多美味,像是桂花糕、rǔ酪、苏油饼……” 话还未说完,霍长婴便听见“吸溜”一声,抬眼看去,就见阿肥小爪子擦着口水,一双眼睛jīng亮亮地闪着光。 霍长婴嘴角一抽,正想屈指揉搓上阿肥柔软的毛毛,忽的“咕噜”一声从腹中传来,让他僵硬了动作。 空气一时尴尬凝结,阿肥和霍长婴均顿住了动作。 半晌,阿肥像是反应过来般,抬爪指着霍长婴笑道:“美人天师的肚子叫了,原来你和阿肥一样爱吃!哈哈哈哈!” 霍长婴好气又好笑地揉了揉额头,想着未免又有些害臊,昨夜两人在榻上厮闹到了半宿,到了后半夜他便已不胜,可他家阿铎不愧是长风将军,那体力真不是常人能企及的。 这么一想,霍长婴心里竟没来由生出些面红耳赤的自豪来,这般好的阿铎,从此后是他家的了。 侧眸瞥眼笑得前仰后合的阿肥,霍长婴唇角勾了勾。 而那厢,阿肥正捧着肚子笑得起劲儿,完全没注意他背后悄然摸上来的手指。 忽的,霍长婴一指头戳了上去,阿肥直接从枕头上翻滚了下去。 “嗝叽——” 阿肥懵懵地爬起来,却笑岔了气儿。 霍长婴瞅着他笑了半晌,才道:“你想要幻化成人也不是不行。” “真嗝叽——的么?”阿肥瞪大着眼睛,打这嗝兴奋道:“嗝叽——阿肥想要变成比小仙人嗝叽——高的小哥哥。” 霍长婴笑着瞥他一眼,道:“还想要比念君高,我看你啊,顶多是个足月的小奶娃娃。”说着,他从锦被间伸出手,掐了掐指,忽然奇道:“要说你的修为也是够了,怕是只欠缺个契机,” “或者说是机缘。”霍长婴抬手揉了揉阿肥背脊柔软的毛毛。 阿肥歪头:“机嗝叽——缘?” 终于解了手痒的霍长婴心满意足地侧过头,打了个哈欠,“天机不可泄露。”迷糊间,他将自己埋入残留着萧铎气息的锦被间,蹭了蹭,忽然觉得两人这般,像极了过日子的夫妻。 丈夫上朝,妻子候在家中。 他前世出生帝王家,父皇母后虽恩爱,两人间但却总有着皇家的矜持与疏离,这些年他和师父走南闯北,却最喜欢寻常百姓家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温暖。 唔,这样想着,他们间似乎还缺了个娃娃。 忽而转头看向正努力止嗝的阿肥,霍长婴眯了眯眼,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浑然不觉昨日还自称郎君,今日便将自己自然而然摆到了妻子位置的霍长婴,想着他和萧铎未来的幸福小日子,笑着又睡了过去。 自从那晚,两人间的关系有了实质进展后,萧铎无时无刻不牵挂着长婴,而霍长婴亦是如此,如胶似漆的腻歪劲儿直教人牙疼,加之两人又是血气方刚的年岁,常日里做事便都带上了几分chūn风得意。 比如,霍长婴房中的牡丹花总离家出走,霍长婴问起,花妖则满脸鄙夷地瞥他一眼,理着自己的枝条,闲闲道:“这屋子里催|情的味儿,什么时候散了,我便什么时候搬回来。” 霍长婴脸一红,只得gān咳一声,转移了话题。 再比如,近日以赵程为首的众禁军将士们,纷纷觉得他们应该去找医馆瞅瞅,是自己患了眼疾,还是患了头疾,出现了幻觉? 为何他们冷血冷情的萧将军,总瞧着gān将剑柄之上那歪扭剑穗发呆,有时竟还能听见几声闷笑。 众将士打了个冷颤,简直是毛骨悚然! 而就在两人还沉浸在如新婚小夫妻般甜蜜里时,震动永安城的无面案子,也在花妖离家出走、众禁军将士提心吊胆的日子里,悄然落下帷幕,最终以悬案暂封。 而善忘的百姓,很快便将不久前的诡谲气氛抛到脑后。 因为,永安城迎来了新年。 主街,摇晃的马车中。 霍长婴靠着绣金软枕,双手抄在雪白兔毛手捂中,乌黑长发只用发带半束在脑后,正神情慵懒地听着萧铎絮絮叨叨讲着宫中事宜。 除夕日,开宫宴。 皇帝宴请群臣,臣子家眷宗室贵女自然也在其中。 身为“家眷”的霍长婴竟也在其中,白日里需得同贵女命妇一同,陪王皇后赏梅踏雪,暮色降临,宫宴开席,才随同各自父亲夫君,入席饮宴。 “那些命妇贵女说什么,你也不要在意,给你的饮食也尽量不要吃,这宫里……” “我晓得,”霍长婴撩起眼皮看眼正皱眉喋喋不休的萧铎,笑道:“少见你这般谨慎。”他伸出手抚上萧铎紧绷的手背,笑道:“宫中规矩来之前,长姐也同我仔细说过,我会小心的,再不济……” 他说着眨下眼,挥了下手:“我这一身捉妖拿鬼的本事也不是白学的,总能自保。” 萧铎蹙眉正想要在说什么,马车忽一颠簸,霍长婴跟着颠了颠,细微处的不适让他蹙了眉。 “怎么了?”萧铎忙扶住他,将人圈到了怀里,让长婴枕在腿上。 霍长婴不舒服地动了动,来回折腾下他倒抽口凉气,脱口道:“——疼。” “有什么问题吗?”萧铎下意识接道,话一说出口,低头正对上霍长婴的眼睛,两人一愣,才意识到方才究竟说了什么,登时均红了脸。 霍长婴耳尖有些发热,他心说怪了怪了,这些日他们没少相处,少不得便也有些踰矩,昨日里两人笑闹着他实在困倦不行,便直接睡了过去,并没有察觉有什么问题。 明明该做的都做了,可白日里提及,却仍生出些面红耳热的羞赧来。 马车晃动,四角铜铃轻响。 萧铎不自在gān咳声,却仍是将人往怀里圈了圈,让长婴枕得舒服些,自己红着脸,轻言细语地安慰着霍长婴的情绪,缓解着长婴的不适。 回过神来的霍长婴惬意地享受着长风将军的揉捏,力道恰好,缓解酸痛。 见萧铎似有心事,霍长婴便起了逗弄他的心思,“要说咱们都圆房了,你竟还脸红呢?”说着抬手飞快地捏了捏萧将军微热的耳垂。 作者有话要说: 磨人的周一…… 第52章 宫宴(二) 前些日子, 永安城又又下起了雪,白雪皑皑,天气寒冷, 滴水成冰。 从国公府到紫宸宫, 路途虽不远, 但萧铎任是命人在马车内生了炭火盆, 铺了锦缎软垫。 他那时是怕长婴畏寒,如今, 却有些脸热。 低头看一眼怀中笑着的少年,萧铎胸口涌上一阵难言的喜悦,这是一种全身心拥有朝思暮想之人的幸福感。 九年过去了,他的长婴不仅回来了,原本秘而不宣的禁忌爱恋竟还得到了长婴的回应, 而且就在前两日,他们还——圆房了。 这一切竟也让萧铎患得患失, 即便那次他在高句丽的成名之战,身陷万千敌军孤立无援之时,他也从未产生过这般惶恐的懦弱情绪。 而如今他却是怕了,生怕一睁开眼温顺睡在他怀中的少年便不见了, 或者像九年前那般在他怀里冰冷僵硬了身体。 那个记忆太过深刻, 如同扎在他心底的一把刀,如今拔出,依旧鲜血淋漓。 是以,每晚他都疯狂地占有少年, 想将他的长婴箍进怀里, 融进骨头里,摸到怀中实实在在的人时, 他才安心。 “奇了,奇了,” 霍长婴睁大眼睛啧啧称奇道:“原来,萧大将军也是会笑的啊?” 说着又想起方才的话,捏了把男人结实的大腿,双手枕在脑后,懒懒笑道:“莫不是咱们圆房把将军乐坏了?说,是不是自个儿美了好些天了?” 萧铎先僵了下,而后低头瞧见少年jīng亮的桃花眼弯起,双目含情,心中也是欢喜,唇角的笑意更深,惩罚般在少年腰侧不重不轻地捏下,惹得霍长婴一阵躲避。 两人在马车中笑闹了一阵,均是气喘吁吁,霍长婴忽的拉下男人的衣襟,在萧铎唇角落下一吻,贴着萧铎耳边道:“阿铎,和你在一处,我……我很高兴。”声音真挚,全然没了往日里玩世不恭的懒散模样。 萧铎心尖儿一颤,一手按住少年的后脑,一手捏住他的下颌,用力吻了下去。 待到霍长婴快窒息时,萧铎才放开他,却仍是紧抱着他,“应了我,便不能反悔,否则……” “否则你要怎样?”霍长婴唇角含笑,微扬的眼尾似乎还带着激吻后的红晕。 萧铎不语,只是发狠般低头在少年薄唇上咬了下,在霍长婴呼痛声中离开,“长婴,九年太长。” 男人将头埋在他颈窝间,声音有些闷,像极受了委屈的孩子。 霍长婴心头一软,伸手用力环抱住男人,眸光闪动,嘴唇颤动了两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说:“那便再不分开!” 这是花灯节上,萧铎揽住他唱的戏词,那时,他不懂男人看向他复杂而深沉的目光,如今他却是懂了,便将这句话也说给萧铎听。 紫宸宫的厚重宫门打开,发出一阵闷响,马车缓缓驶入,远处宫殿巍峨肃穆,料峭飞檐重重叠叠,似是连绵无际。 前路漫漫,他们再不分开,困苦磨难一同面对。 紫宸宫的御花园中,贵女云集,花团锦簇,或是朝廷命妇,或是宗室世家贵女,三三两两围着一个身材高挑瘦削的清秀佳人。 有些大胆的便上前搭话几句,更多的,便是同相熟的夫人小姐聚在一起,说笑间,似是不经意往儿处一瞥,几分探究几分好奇。 “瞧见没,永安城的‘鬼见愁’都娶到媳妇了。” 一身材发福,面相和气的中年女子推了推旁边一个年轻少女,笑道:“嘉颜你也该上上心了,都说女大不中留,你也不怕福王恼了,将你胡乱许配人家?” 那少女长相俏丽动人,眉宇间却有股子深闺女子少有的傲之气,她看着那凉亭之中被众人围的高挑人影,抿了抿唇转身对那妇人,道:“舅母你少操些心吧,我若不想嫁,父亲能奈我何?” 见中年妇人又要张口,她有些不耐烦,仍是笑道:“我再不济也好歹是个县主,总不会饿着自己。”说完,却是又将视线盯在了那被众妇人围着的人身上,眼底似闪过沉思。 那中年妇人将她这般模样,只是恨铁不成钢般摇了摇头,低低叹口气也不说话。 而那厢,凉亭中被众位妇人小姐围着的佳人,正是奉命进宫的霍长婴。 今日,他同萧铎进宫后,便暂时分开,因他以萧家女眷的身份入宫,便与永安城中的命妇贵女一同,在御花园中,候着王皇后,等午时过后便同王皇后游园踏雪,雅称之为“赏梅宴”。 唇角努力扯出个得体的弧度,霍长婴心中忍不住翻白眼,他着实不懂一群女人为什么能围在一起,将服饰发型,前宅后院,谈论了小半个时辰竟还不知疲倦,甚至有愈演愈烈之意。 婉转推掉了一个贵妇试探的话语后,霍长婴头疼地揉揉额角,忽的,一股冰冷的气息,从御花园深处传来,若有似无,仿佛带着些微微得cháo湿yīn冷。 是妖气! 霍长婴神情一肃,长袖掩住眸底寒光。 随便寻了个借口,霍长婴避开众人,袖底指尖掐算,便知大致方位,因他前世在宫中长大,小时顽皮,皇宫中的隐秘小道便都被他寻了出来。 此时,虽在数百年前,但他一路走来,踏上熟悉的青石砖,那种恍然若梦的感觉一直缭绕在他心头,当他从马车下来,踏上宫道的瞬间,他仿佛产生一种时光jiāo错的诡秘感,眼前朦朦胧胧闪过紫宸宫的百年光景,最后定格在烈火焚烧的苍凉中。 那一瞬,他几乎脚步不稳,幸好,萧铎扶住了他。 沿着那条小道,妖气越盛,霍长婴眯了眯眼,如今看来,这皇宫禁苑怕也不消停。 太液池水粼粼,倒影着蔚蓝天空,湛蓝澄碧,池边假山积雪,红梅倒影。 霍长婴停在池畔,转头看了眼身后抄手游廊檐角低垂的冰棱,又凝视着池水,慢慢眯起了眼睛,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大殷后宫中太液池乃是附会前朝开国皇帝寻仙佳话所修,并非温泉活水。 如此天气,即便不冰封,也不该如chūn水般流水潺潺。 而那股子妖气似乎察觉到异常,蛰伏不出……霍长婴蹲下身,伸手向池水探去。 “喂,你做什么?!” 一道女子俏声传来,甚至带着几分怒气。 霍长婴神情一凛,手指飞快地在池水上画出一道结界,便有人握住他的手腕,怒气冲冲地将霍长婴刚触及池水的手拉了回来。 霍长婴这才看清来人,那女子瞪圆一双杏眼,唇角紧抿,眼中神色复杂,见他看过来,扬了扬下巴道:“你这人好没规矩!随意便走到这太液池边,”说着又想起自己还拉着人的手,猛地甩开,道:“那些人不过是说你几句,这般冷的天,你竟不想活了么?!”语气中竟又有些懊恼。 霍长婴看着眼前少女瞪圆一双杏眼,额角一抽,她难不成竟以为他想寻死? 挑挑眉,霍长婴低头瞥一眼这女子沾上枯叶的裙摆,心中有些愕然,这女子竟是一路尾随他从小道而来。 她想做什么?还是她发现了什么? 正在霍长婴谨慎猜测之时,便听见那女子又道:“唉,你便是萧将军那位还未过门,便已闹得满城风雨的夫人?” 霍长婴愕然,转念一想,又是好笑,没想到阿铎娶亲竟已是足以闻名永安的大事情了。 转眸看向那少女,只见她神情绷紧,一丝嫉妒藏在矜持倨傲的俏丽面容后,却没有恨意,只是带着微微的羡慕。 瞬间了然,霍长婴忽的笑了声,他就说以他家阿铎一表人才的堂堂相貌,永安城怎会没有姑娘家心生恋慕。 眼前这个,怕就是了。 他此时很想拿折扇出来摇上一摇,不知为何,他心里竟颇有些得意,有种自家藏着的宝贝被人发现,并且被人欣赏时的那种骄傲感。 那女子见霍长婴不以为耻,反而笑出了声,不禁瞪大了眼睛,可等她再仔细观他相貌,却发现并非茶馆戏文中那般,不像是她常见的那些矫情贵女般,矫揉造作,反而有种落落洒洒的舒朗感。 想着她心中又有些落寞,上前一步,正欲再言。 霍长婴却被人拉到身后,男人高大结实的脊背挡在眼前,结结实实遮住了视线,霍长婴颇有些郁闷,他明明同萧铎差不了几岁,这人的身量却从小一路压制他,到如今,依旧如此。 莫不是常日缩骨,压抑了他原本该长的身量? 手腕被人握着,霍长婴盯着萧铎的背脊有些走神,便听见男人道:“嘉颜县主,这些时日了,规矩还未学好么?”声音中竟带着少有的不悦。 霍长婴有些惊讶地看向那女子,只见她紧抿唇角,抬头瞪视着萧铎:“不劳萧大将军费心!”一双杏眼目光复杂,似有恼怒,似有不甘,甚至还有一丝掩藏着的恋慕。 萧铎没再说话,拉着霍长婴转身便走。 北风卷起阵阵梅花香。 临走前,霍长婴眼角余光在太液池平静的水面上一扫而过,看了眼倔qiáng盯着水面,名叫的嘉颜的女子,想了下,还是捏了个诀,悄然送了道平安符给嘉颜。 两人朝外走去,萧铎大掌仍然揽在霍长婴的腰侧,他没忘,长婴刚下马车那瞬间的晕眩,萧铎懊恼觉得是自己昨夜太过孟làng,伤着了他,是以便也有些心虚。 霍长婴却不知自己那一阵的眩晕,被萧铎误会,瞥眼萧铎懒懒一笑道:“我当是哪家女子这般威武,原是将军的桃花啊。” 萧铎闻言,握在霍长婴腰侧的大掌用力捏了捏,在霍长婴挣脱躲避的时候,又将人往怀里箍得紧了紧。 霍长婴被萧铎这一幼稚的举动气笑了,道:“——嘉颜县主,又是哪位宗亲家的贵女?” 萧铎低头见他神情坦然,不似作伪,便解释道:“她是福王的嫡女,福王老来得女,所以平日便骄纵了些,至今也未曾议亲。” “福王?”霍长婴有些意外,“便是那个远了不知多远的宗室?” 萧铎垂眸看他一眼道:“福王算起来也是陛下堂弟,他父亲同先皇亦是堂兄弟,当年式微之时,曾对陛下有恩,陛下将他养在京中,给了个虚职,也给他这个小女儿封了县主的名号。” “嘉颜县主……”霍长婴将这几字念叨了遍,却也想不起来相关记载,只觉得隐约有些耳熟,似乎从哪儿听到过,琢磨起来却又想不出什么,忽又想起两人方才古怪的态度,便笑着问道:“她同你,有何渊源?” 萧铎闻言,身体一僵,握在霍长婴腰侧的手逐渐收紧,像怕人忽然跑了般,却终究开口道:“两年前,她曾让福王叫官媒上门,而且……” 萧铎顿了顿,蹙眉道:“那官媒被我赶走后,她便教人屡次三番往国公府递刺绣,衣衫等物,还常到当差之处拦马。” “后来,我便直接让赵程将人绑了送去福王府,请他管教女儿。” 霍长婴唇角一抽,萧铎说这话时,神情坦dàng,全然没有怜香惜玉的自觉。 他好笑地侧头看了萧铎一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阿铎,我终于知晓,为何你这些年桃花凋敝至此了。”说着,叹息般摇了摇头。 “不是,”萧铎蹙眉,握紧霍长婴的手,有些着急:“我是因为,” “我知道,”霍长婴忽然打断他,指尖挑了下gān将剑柄的平安结,懒懒笑道:“有我珠玉在前,你自是念念不忘。” 萧铎见少年眼眉梢的得意,心中也是高兴,笑了声附和道:“自然。” 两人回到拿出庭院便分开。 傍晚,霍长婴只远远地跟在一众游园贵女命妇身后,瞧着前方簇拥着王皇后逛了园子。 王皇后史称嘉顺皇后,出身清贵书香世家,母家在朝中也多任文职,没有多少势力,霍长婴偷眼打量着远处雍容华贵的的王皇后,心说,能在后宫前朝的倾轧中,稳居皇后之位,即便太子病逝后,三皇子立为太子,皇帝也未曾动过废后的念头的人,想必也并非只如史书所评——温顺谦恭。 霍长婴一路跟在后面,留意着周围的异样,而那股子妖气却像是销声匿迹般,一行人路经太液池旁,竟也无甚大事。 而他特意留意了慕嘉颜,发现那姑娘倒也无异样,同往常般和人说笑,在人群中就想朵向阳花,全完不见同萧铎剑拔弩张时的神情。 暮色|降临,宫中张灯结彩,新年的喜气洋溢在宫中。 钟声响动,宫宴开席。 夜风阵阵,冰冷的凉意带着殿內香炉中的袅袅香气,缭绕在红毯之上胡旋舞女旋转的裙裾上,琵琶丝竹,箜篌悦耳。 主座之上,便是帝后二人,皇帝威严庄重,皇后雍容典雅,共同笑着接受众臣朝拜。 靠近主位的宴席坐的便是后宫嫔妃与皇子公主,再往后一排坐着朝中大臣,命妇贵女则是另辟屏风格挡。 霍长婴本应与命妇贵女一处,但开宴前,皇帝却忽然出声,命人在萧将军身边放两张坐席,却不另加桌案,是以霍长婴得以同萧铎一处。 但只命人加坐席却不加桌案,这般做法,与那宴席之上,皇帝兴起赏赐给大臣的歌姬舞女并无不同。 众人只冷眼瞧着,各自心中打着算盘,不知是晋国公家这位近日来炙手可热的萧将军,是否因拒绝皇帝赐婚而惹怒了陛下,是以,众人便如同看不见萧将军身边还坐着个人般。 晋国公也只是含笑冲霍长婴点点头,在众人看不见的时候,转头冲霍长婴一眨眼,示意他安心。 霍长婴唇角抽了下,往萧铎身边靠了靠,他自是知晓这宫宴规矩,但心中并无多少恼意,反而正得了他的意,离阿铎近,且不用跟那些女人周旋。 端起酒壶自己斟了杯,入口醇香绵厚,霍长婴微微眯了眼,惬意地瞧着眼前的舞蹈。 “陛下其实并非刻意折rǔ与你,” 萧铎替霍长婴挑着鱼刺,将细白的鱼肉放在瓷碗里,“那些命妇贵女并非都是良善之辈,你身无诰命,又非宗室,而且……”他说着顿了下耳尖有些红,舀了勺鱼汤到盛着鱼肉的小瓷碗里,“而且,你还未曾过门,陛下让你在我身边,虽面上不怎么好看,实则最为稳妥。” 霍长婴挑挑眉,四周欢声笑语,丝竹阵阵,他笑着侧头在萧铎耳边低语道:“你倒不疑心。”余光扫过对面嫔妃公主或羡慕,或好奇的神情,坦然接过瓷碗,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眯了眯眼,只觉满口鲜香。 他并非不懂宫中规矩,便低头同萧铎悄声道:“我懂,即便假托常氏女身份,也只是一介白身之女,若还令摆桌案,反倒不合规矩,保不准儿就令有心之人做了筏子。” 说着,他视线扫向对面空着的那几个位子,端起酒壶装作温顺的模样,给萧铎斟了杯酒,边悄声道:“听闻太子病中不能出席宴会,陛下手边那个位子竟也空着?” 萧铎又替他夹菜,边道:“是聂相。” 霍长婴闻言微微惊讶,心说这聂家人竟嚣张到这般地步,视线扫过对侧席位之际,忽然察觉一道视线,寻着方向望去,却没发觉有人看他,只瞧见在皇帝手边极近的位置,一个身着皇子服色十来岁小少年正聚jīng会神地看着歌舞。 他眉心疑惑微蹙,萧铎便道:“那便是三皇子,聂贵妃所出。” 霍长婴微微挑眉,心说这便是自己那不着调的祖宗,正欲收回视线,余光忽然扫到那三皇子身侧垂眸不语的小內侍。 他眼睛微眯,在那人身上转了圈儿,便收回视线,专注瓷碗中的鲜美鱼肉。 歌舞间歇,胡旋舞女退下,转换另一波舞姬,脚系铜铃,反弹琵琶,舞姿曼妙,跳的正是敦煌的飞天乐舞。 正在此时,內侍禀报声阵阵传来,聂相才姗姗来迟。 皇帝面上却并未责怪之意,笑着让聂卿落座,又寒暄几句,似乎对于聂相这般嚣张之事见怪不怪。 霍长婴瞧着众位大臣也并未异色,便是如晋国公般元老也只笑着同聂相遥一举杯。 而那聂相,明明年过四十,却并未半分老态,也未蓄胡须,他面貌儒雅清隽,眉宇间带着疏离的冰冷,不同与霍长婴以往印象中权臣彪悍的形象,这人却长袖当风,身材修长,当真是能令满堂生辉的好相貌。 聂相方一落座,身侧官员便纷纷敬酒,他却只是若有似无地回应着。 隔着舞姬晃动的鲛纱飘带,霍长婴暗自打量着那聂相,目光在那人清隽的侧脸停留片刻,他心头竟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他微微讶异,这种感觉不同与他和萧铎初见时的熟稔,甚至很是陌生,如同另一个人带给他的情绪。 霍长婴心说,难道是因为这聂相的好相貌? 想着他便不由出神,忽而却瞥见自己盘子中堆积成山的菜肴,微微愕然,霍长婴转头看向萧铎,只见男人下颌紧绷,不发一言,只是兀自给自己闷头夹菜。 他眯眼看了半晌,才恍然,莫不是……醋了? 霍长婴如此想着,心中微觉好笑,便悄悄在案底捏了捏萧铎掌心的厚茧,身子凑近些笑道:“谁都不及将军美貌之万千。” 萧铎正端盏饮酒,闻言猛地呛住,剧烈咳嗽起来。 霍长婴忙帮他顺气,好笑又无奈道:“这般玩笑你就受不住,日后咱们亲昵之时,我若说些更加过分的话,你可怎么办?” 萧铎也不知是被酒呛得,还是被霍长婴这露骨的话撩拨的,耳朵已是通红。 他们这里一番动作,却是引起了首席之上的帝后注意,帝后两人凑近低声几句,便听见皇帝笑着唤道:“——长风将军。” 萧铎理了下衣摆,应声上前。 皇上道:“朕还曾想将承嘉指给你,如今看来,却是险些拆散了一对好姻缘啊。” 萧铎恭敬道:“内人蒲柳之姿,不比公主金枝玉叶。” 一侧坐下的聂贵妃,忽然哼笑了声,小声道:“将军不也是宁愿要蒲柳之姿,也不要那金枝玉叶么?”声音夹杂在琵琶声中,似不甚分明,却恰巧能落入帝后的耳中。 皇帝面色一沉,眼神扫过聂贵妃,聂妃瞬间噤声,只是垂眸看着自己的鎏金护甲,面上似有不甘。 皇后却只是含笑不语,像是从未听见聂妃冷嘲热讽的话般,侧头与皇帝耳语几句。 便见皇帝神色稍霁,哈哈笑道:“萧将军还说不是绝色,朕瞧着倒是同皇后年轻时有几分相像。” 此番话说出来,不仅化解了尴尬,还顺道赞扬了皇后的容貌。 王皇后贤惠一笑道:“臣妾年纪大了当不得‘绝色’二字,不过看那孩子眉眼倒真同承嘉有几分形似,我瞧着也是打心眼儿里亲近。”承嘉公主是王皇后的亲生女儿,虽然只有十三岁但眉宇间已有王皇后当年的风采,只仍是一团孩气。 一边的聂贵妃看高座之上帝后和谐,指甲掐进了掌心,笑了声道:“我瞧着,还和太子长得还像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噤声,却又纷纷偷偷打量起萧铎带来的女子,细看之下均是不由惊叹,鼻梁唇角轮廓真有几分肖似。 高座之上的皇帝脸色微冷,皇后闻言也悄悄收回在霍长婴脸上打量的视线,压下心中的一丝疑惑,笑着打圆场道:“聂妹妹不是说准备了新鲜玩意儿么,还不拿出来让大家瞧瞧?” 第53章 太液池 从方才萧铎出席后, 霍长婴便一直注意着周围人一举一动,悄然大量着主座之上的几人。 聂贵妃身为贵妃,是后宫之中位分仅次于王皇后之人, 三皇子生母, 聂相的堂妹, 今日她穿着一身桃红色织金长衣, 头戴十二钗金步摇,细长的眼角上扬, 五官艳丽而刻薄。 霍长婴视线在聂相和聂贵妃两人身上扫过,心下惊讶,他若没看错,方才陛下眼神示警,聂贵妃并无畏惧, 却在触及聂相投过去若有似无的冰冷眼神中,蓦地收声。 他微微转动酒杯, 心说难不成,相比皇权威严,聂贵妃竟更畏惧她身为丞相的堂哥? 视线收回间,余光却忽的瞥见聂贵妃大氅衣领上的雪白狐裘。 霍长婴指尖摩挲着酒杯, 目光在那雪白狐皮之上略微停留, 感到前方有一道视线看过来,霍长婴转头正迎上聂相的目光,细长的丹凤眼,同聂贵妃有些相似, 却不似女人的媚意, 带着冰冷的审视,正隔着舞女曼妙的舞姿, 定定看着他。 霍长婴心中狐疑,却不欲给萧铎惹事,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佯似没察觉般看着舞女舞蹈。 那厢,王皇后话语一出,聂贵妃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般,掩唇一笑,道:“娘娘不说,臣妾倒要忘了,的确有是个jīng巧玩意儿,不过……” 她说着顿了下,目光避开聂相,扫向席座上的霍长婴,冲皇上娇媚一笑道:“不过臣妾听闻,萧将军这未过门的夫人倒懂些玄门之术,今儿除夕,不如让她来展示一二,也让咱们瞧个新鲜。” 这般言语,便是将霍长婴当做伶人戏子之流,萧铎闻言眉头微蹙,手背青筋突起,坐下的晋国公听闻,酒杯往桌案上一放,面色微愠。 即便皇帝的眉眼间也闪过一丝不悦,正欲拒绝,手背却被人轻柔按住。 王皇后冲他摇了摇头,继而向聂贵妃和善笑道:“本宫倒也听闻常家乃是世家大族,不拘一格治学之风更是名扬天下,常家女儿懂得玄门之术也无可厚非,聂贵妃莫要大惊小怪。” 一番话说来,既摆明了常氏世家大族的身份,又委婉地说明聂贵妃知识浅薄。 霍长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对王皇后多了些认识。 聂贵妃面上有些难看,笑了笑微一低头道:“娘娘说的是,是臣妾浅薄了。” 经聂贵妃一打岔,皇帝便也歇了原本叫萧铎前来的想法,只顺便给赏赐了萧铎一些番邦进攻的珍贵物事,便叫人退下。 萧铎还未回到坐席,路上便有小內侍揽住他,低声说了几句些什么,萧铎面色一变,便转身向后走去。 待霍长婴注意到时,萧铎的身影便已转过道道人影,不见了。 霍长婴眉心一跳,心头莫名生出些不安,他余光却依旧瞥见聂相的不时朝他投来的目光,如同监视一般。 萧铎不知因何离席,霍长婴也只得按兵不动,舞蹈停歇,转瞬又上来些杂耍艺人,均是些民间的小把戏,却将久居深宫的众皇子嫔妃逗得频频发笑。 大臣们自然见怪不怪,饮宴喝酒,谈天论地,气氛也渐渐宽松了起来。 只要聂然,眸光在其中一个杂耍艺人身上闪过一丝异样,片刻便恢复平静,霍长婴却捕捉到了这一瞬,他在那艺人少年和聂相身上来回打量,发现似乎两人并不认识,心中不由生出一丝狐疑来。 正当其中一个花脸老人家表演喷火之际,霍长婴身后走近一个小宫女,她低声说了句:“皇后娘娘请姑娘去太液池边问话。” 霍长婴听见太液池几字后,眉心一跳,继而向高座上看去,发现果然不见皇后身影,便不动声色问道:“方才是谁传唤萧将军离开,是否是皇后娘娘?” “奴婢只知传旨,其他也不知晓。”小宫女敛眉低目,似也不知更多。 见霍长婴不动,小宫女有些为难地催促道:“奴婢只是传话的,皇后娘娘命令奴婢不敢违抗,还请姑娘遂奴婢去一趟吧。” 伸手在酒杯中蘸了蘸,长袖遮掩下,手指在边在桌案上滑动,“好,劳烦姑娘带路了。”霍长婴微一低头,长袖揽在身前,桌案上却不见一丝一毫的水痕。 霍长婴跟着小宫女往太液池走去,一路上却不见多少內侍宫女,等到了太液池畔,也并未看见王皇后的身影。 “姑娘请在此稍候。”小宫女微一屈膝,便也告退。 月朗星稀,空气中漂浮着雪后寒冷的气息,夜风寒凉。 霍长婴走上池上拱桥,空气中浮动着梅花的清雅香气,他扶着栏杆往池水中看去,平静的湖面不见丝毫涟漪,幽深黑暗像有野shòu蛰伏在其下,张开血盆大口随时准备吞噬一切。 耳边传来细微响动,霍长婴悄然摸上腰间折扇,凝神屏息。 身后草丛中传来的声音越来越近,霍长婴陡然转身,折扇直指那处树丛,低喝一声:“谁?” 忽的,原本平静如古水无波的太液池,翻滚涌动,宛如热水沸腾,霍长婴只觉一股巨大妖力突破他封印的结界,瞬间席卷上他的脚踝,就要将人往池水中拉去! 霍长婴心下一惊,他忽然想起自己忘记了的一个致命的事实,便是——他其实是只旱鸭子。 身后树丛间传来响动,霍长婴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一道明huáng袍角的剪影迅速从树丛后冲了出来! 一道隐约晃动的明huáng袍角。 与此同时,宫宴之上。 萧铎回到坐席,却发现霍长婴并不在其中,问了周围內侍,均说不知。 正心烦意乱间,忽然瞥见桌案之上红光闪动,却是“我在太液池,恐有诈速来”几字,这般大喇喇地展现在桌案上,萧铎心下一惊,却发现周围人像看不见般,神色如常,他抬手用指尖搓了搓,却发现那字迹并没有消失半分。 萧铎心下了然,定是长婴所谓的法术。 能这般给他传信,定然有长婴不得不去的理由,他转头看向主座上,帝后和谐共赏歌舞,并无半分异样。 萧铎眉头紧皱,脚步飞快往太液池走去。 那厢,三皇子身后,一直垂头不语的小內侍却将萧铎和霍长婴的动作看在眼里,他攥在袖底的手指动了动,薄唇紧抿,最终像是下定决心般,低头在三皇子耳边说了什么。 太液池畔,妖风鼓动,梅花阵阵飘落。 霍长婴被那道湿滑的妖力缠住了脚腕,手中折扇翻转,反手迅速向那缠住他的黑色妖气砍去,只听见幽暗湖水中传来凄厉的一声长嘶,黑色妖气宛如藤蔓般迅速撤回。 喘息间,霍长婴手中不停打着印伽,一道无形的巨大结界网铺满池面,那股子妖气却陡然bào涨,带起巨大水花兜头便冲他身后那明huáng的身影笼去,霍长婴心下一惊,拉住那人衣袖猛地将人摔了出去。 而那道冲天妖气却陡然调转方向,将霍长婴笼在其中,迅速往池水深处拖去。 霍长婴只觉池水瞬间将他包围,冰冷刺骨的池水瞬间向眼耳口鼻中涌去,窒息的感觉让他眼前发黑,脖颈间妖气勒的生疼。 “——长婴!” 正待他意识将要消失之时,熟悉的声音从岸上传来,声音隔着重重昏暗的池水,虚幻仿若隔世。 紧接着,一道玄色衣衫的身影从池水边毫不犹豫地跳下。 霍长婴眼前一阵模糊,他伸手欲去抓那人的手掌,水下的重力却让他迟缓了动作,指尖碰触到又分开,脚腕间那股力道疯了般拉着他向池水深处去。 忽的,掌心一暖被人紧紧握住,他眼前滑过gān将锋利的剑锋,锵的一声砍向那缠住他脚腕的黑影,却丝毫不见效果,霍长婴忽然想到些什么,伸手握紧gān将,猛地一滑,鲜血瞬间蔓延开来。 萧铎也不废话,gān将在水底猛然挥动带着猩红鲜血,直直向那道黑影劈砍而去。 凄厉一声长啸刺破耳膜,那黑影瞬间消失,萧铎拉紧霍长婴,从身后将人环住,带着向水面游去,随着哗啦一声水声,两人浮出了水面。 “长婴!”周身湿淋淋的萧铎轻拍着怀中人苍白的脸颊,焦急地一声声唤着,霍长婴却紧闭着双眼,唇色惨白,萧铎心中咯噔一声。 “萧将军,这位姑娘怎样了?”身边那道明huáng身影,看见长婴掌心间的伤口便有些焦急问道:“是否需要传太医?” 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却面色苍白,几句话间已是气息短促,仿佛缠绵病榻许久的人,正称病不出的太子——慕乾。 萧铎顾不得冲太子行礼,而太子倒也不怪罪,还在解释道:“孤路经此处,便见这位姑娘失足落水,想唤人来救她,却发现周围竟无一侍卫內侍……” 言尽于此,萧铎心下已是了然,不知他又得罪了那方贵人,竟算计到了长婴头上,而那水中……他危险地眯了眯眼,那人究竟是知晓这太液池中有妖? 长婴昏迷不醒,萧铎曾救过落水之人懂得施救之法,只是此时这溺水之人是他的长婴,手掌按上胸腹之时,便多了几分颤抖。 “咳咳——” 霍长婴猛地咳出一口池水,醒了过来,看清眼前男人焦急的面容时,他扯出一道笑意,“冬天池水可真冷。”说着猛地打了个哆嗦。 萧铎见霍长婴笑的没心没肺,心头气急,低头狠狠地少年苍白的唇瓣上咬了口,咬牙道:“我不在,你便就这般冒险?” 霍长婴自觉理亏,环住男人的腰低头往萧铎身边凑了凑,萧铎见他模样,心头虽有气,但也不忍心为难他,将人紧紧抱进怀中,大掌不停地在少年冰冷背脊上抚动,温暖醇厚的内力从背心传入少年的四肢百骸。 两人正抱在一起取暖,均忽视了站在一旁的太子殿下,太子尴尬地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毕竟这女子是为了救他而落水。 “真不需要传太医么?这位姑娘手上的伤还在流血。” 两人这才像发现太子般,萧铎行礼道:“臣谢过殿下好意,但无需劳烦宫中太医,内子身患旧疾,惯常让府中大夫诊治。” “这位原来便是传闻中,萧将军未过门的妻子?” 太子略微惊讶,后又觉失言,还欲再言,抄手游廊处便传来老內侍尖细的声音,“大胆,谁在哪儿?!” 正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我还是个病人,当着我的面拼命秀恩爱真的好么?〒▽〒 * * 作者君在接下里大约三四周的时间里,三次元会忙成狗,这段时间更新可能会不稳定,但尽量保持每周三—四章的更新,跟小天使们说声抱歉,但这篇作者君的处女作是绝对不会坑的!毕竟那样,作者君也会觉得对不起长婴和将军啊(对手指)…… 暂且定下,下月十四号后,作者君会开始全速日更到完结哒!感谢一路支持我到现在的小天使们,让作者君在被三次元nüè得体无完肤的时候还能心里暖暖哒~~~鞠躬再拜谢! 第54章 解围 霍长婴刚泡了水, 此时天寒地冻,北风chuī在身上便有些发热,连带着头脑也跟着昏沉下来。 即便如此, 他仍能感受到男人放在他腰间的大掌越握越紧的力道, 甚至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霍长婴心头一跳, 仰头看向男人。 只见萧铎眉头紧拧,惊慌和不安尽数从眼底流露出来, 霍长婴不由怔了怔,那个千军万马围困之中,都不乱阵脚的男人,此时,是慌了? 霍长婴眸光闪动了下, 心里忽然就生出些懊恼和心疼来。 原本,他是独儿一个人, 无论伤病,都无人牵挂,是以常日里的行事作风自然带着一股子的不计后果,而如今, 生老病死已经不再是他一人的事了。 因为, 他有了萧铎。 生而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虽然他和阿铎都是男子,分不出个谁夫谁妻,但总归是在一处了, 便是不会再分开, 他又怎忍让阿铎再独守那么多年的孤寂光yīn。 想着,霍长婴心头一软, 他抬手轻轻捏了下萧铎的耳垂,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带着他自己都未曾擦察觉的讨好和……撒娇。 将湿淋淋的人抱在怀中,萧铎心里的惶恐和不安才渐渐褪去。 方才,他察觉到长婴留下的密语便急忙赶来时,就看到他的长婴在他眼前纵身跃入水中,接着像是被什么拽着般拼命下沉,那一瞬,他头脑一片空白。 如今想来,若是将再经历一遍九年前的事,他定然不能独活。 “你……”萧铎皱眉,佯装斥责的话刚出口,耳际便传来温软微凉的触感,竟是被人轻轻捏了捏,力道不轻不重。 他低头看去却忽然怔住,少年正目光柔和地专注瞧着他,湿漉漉的眼睛弯成一道好看的弧度,直看进他的心里。 他的长婴,这是……在跟他撒娇? 意识到这个认知,萧铎的心头虽然任有怒气,最终轻叹一声,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他还能怎么般呢? 这是他的长婴,是他失而复得,思念了九年的长婴。 自从他孩提时代起,他萧铎便有这样的自觉,任凭长婴做出怎样出格的事情,他都会心甘情愿地在他身边,护他,爱他。 从前不敢奢求的人,此刻就真真实实地在他怀中,身心都属于他,正因做错了事而向他撒娇,他萧铎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么? 想罢,萧铎忙任命地脱下身上的外袍,将长婴裹紧,余光却瞥见正想开口的太子,他忽的眉心一跳,侧了侧身,挡住太子的探究的视线,又将裹着长婴的长袍向上拉了拉,遮住面容。 见到萧铎的防备,太子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背过身的时候,余光从霍长婴的染血的手掌上滑过,眸中疑惑一闪而过,正想开口,便听见说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抄手游廊处传来。 尖细而苍老,是他父皇身边的内侍总管——孙福海。 “大胆!谁人胆敢在宫廷喧哗?” 话音未落,紧接着一阵侍卫急促的脚步声,随着金属摩擦之声传来。 不过瞬息,便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霍长婴盯着几乎快戳到他脑门儿的锋利刀刃,眯了眯眼,余光扫向包围他们的禁卫,心说,果不其然,这些侍卫无一例外均是陌生的面孔,并不是阿铎手下的人。 太子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转身看像孙德海,“孙公公,你这是何意?”说话时,他面上更多了几分苍白,语气却丝毫不见病弱。 萧铎的神情也瞬间冷了下来,他环视着兵戈相向的陌生禁卫,缓缓道:“萧某不知,如今禁军竟是多招了这许多人?” 语调微沉,话语中未尽的寒冷,令几个面嫩的禁卫生生打了个哆嗦。 见势不妙,孙公公忙从包围外挤了进来,像是才看清包围中的人究竟是谁般,面色一变,一拍脑门,堆满笑意,惊讶道:“瞧咱家这眼神儿,真是老眼昏花老眼昏花了啊,”说着他向两人弯腰致歉:“竟没认出是太子殿下和萧将军!” “其实也不能全怪老奴,毕竟……这应该出现在宴会上的跟独儿在宫中静养的都出现在这儿,”说着,他手中的浮尘甩了甩,“给老奴个胆子也不敢这般想啊。” 他说这话时,面上依旧带着跳不出破绽的笑意,霍长婴却忽的抬眼扫了孙德海一眼,他总觉得这话听着甚是别扭。 不出所料,孙德海话音未落,迤逦的皇家排场便出现在院子的入口处。 皇上在众人的簇拥下出现,身边跟着皇后和聂贵妃。 皇上皇后几人虽面上无甚表情,但其身后大臣不时张望又窃窃耳语的情态,显然表明,他们已经听见孙德海方才的一番话。 孙德海见圣驾依至,便笑着忙上前禀报了情况。 皇上听完只是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令人扯了包围的侍卫,细长的眼睛扫过三人,在被萧铎保护在怀中的霍长婴身上停顿了片刻。 身侧的聂贵妃却忽然笑着开口道:“呦,这是唱的哪出啊?” 她眼角余光在三人身上转了圈儿,掩唇暧昧一笑道:“到底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年纪,哦对了,”她看向太子,像是疑惑般笑了下:“太子前儿不是还卧病在chuáng,不是今儿的宴席都无法出席?怎么如今这……” 话不说全,却带着引人猜想的尾音,加之先前孙德海的那几句话,人群中渐渐响起了窃窃议论声。 皇后秀眉微蹙,眼光在皇帝身边从方才起便静默不语的孙德海,于聂贵妃身上微一逡巡,不悦从眼底闪过。 太子此刻面色越发苍白,额头渗出冷汗来,眉头紧促,像在隐忍痛苦般,可面上威仪依旧不落。 萧铎面色不悦,正欲起身说话,却被霍长婴轻轻按住手背,止住了动作,见到长婴冲他缓缓摇头,萧铎便也冷静下来。 霍长婴身上因为泡水而越发冰冷,似乎渐渐发起热来,心中却哼笑一声,这种磨砺两可制造传言的法子,他前世在宫廷中见得多了,只是那时他不必理会,也没人敢将他牵扯进来。 如今自个儿当了主角,才发现这种法子虽然不会伤及根本,但却让人像吃了苍蝇般恶心。 即便有人解释说出真相,也不会消弭。 因为,人们只愿相信绮丽而刺激的谣言,对于真相,反倒因为它的平淡而让人刻意忽略。 而聂贵妃却像没发现自己的话带了什么样的影响似得,转而向皇上身边迈了一步,还想再说些什么,便感到手肘一紧,被人向后扯了扯。 “父皇,母后,” 出声的却是跟着聂贵妃身后的三皇子,他走到几人之间,向皇帝和皇后行礼后,便忽然跪下,恭敬道:“还请父皇赎儿臣欺君之罪。” 此言一出,四下寂寂,原本私下小声讨论地正欢的百官忽然都摒心静气,眼观鼻鼻观心,皆不敢出一言。 聂贵妃笑容一僵,忙道:“皇儿,你胡言论语什么?” “母妃,儿臣没有乱言,”三皇子冲聂贵妃简单解释了下,便看向皇帝认真道:“父皇,今日是除夕家宴,本就是家人团圆的日子,做子女的为父皇母后尽孝心的时候,” “大哥却因病不能出席而愧疚自责,是以,儿臣便同大哥商量,在这宴会间隙的太液池畔,为父皇母后准备了小节目。” 三皇子面上情真意切,丝毫不似作伪,可在场的三人却心知肚明,他们并没有同三皇子商量好,为皇帝皇后准备尽孝心的小节目。 霍长婴侧头看去,只能看见三皇子的背影,年纪还小的少年背影,却不单薄,而太子微微垂眸看不清神情,想必,他也并不知情。 可三皇子为什么要为他们解围? 未及长婴想清楚原有,那厢,三皇子已将缘由解释清楚,道:“便是儿臣们的一片孝心,却提前未曾告知父皇,还累及皇兄于萧将军。” “请父皇责罚儿臣吧。”继而深深叩首。 听完三皇子的话,皇帝眉宇之间的不悦散去不少,而一直未曾说话的王皇后却不着痕迹地微微打量了下霍长婴,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如此下来,聂贵妃脸色好看了不少,眼底却仍流露出来一丝不甘。 “其心可嘉,”皇帝看着跪在身前的小儿子,面上看不出情绪,慢慢道:“但是,枉顾宫规,不顾兄长病躯,也当罚,就罚你……” “皇上!” “皇上,” 聂贵妃和皇后同时开口,前者却被皇上制止,皇后笑的温婉,“难得孩子们一片孝心,大过年的,皇上就当一次寻常百姓家的父亲,免了三儿的责罚吧,” 她见皇上眉头微动,又缓言道:“若是当真要惩,那便罚三儿去佛堂抄经,也权当是为大殷祈福,也为你这个当父亲的祈福,不也吉祥?” 皇上看了皇后一眼,终是笑了笑,拍拍握着皇后的手道:“皇后有心了,便如皇后说的办,老三,便罚去内佛堂抄经,经未抄完,擅自不得出。” “儿臣遵命。”三皇子叩首,面上并无不满。 太液池边的一番闹剧收场,帝后也歇了观赏聂贵妃口中新奇歌舞的心思。 等圣驾离开,落后一步的皇后却忽地顿住脚步,转头看先向抱着霍长婴的萧铎,犹豫了下,问道:“萧将军天寒地冻,女子可是经不起这般折腾,不若先去坤和宫换了gān净衣裳。”说着眼神不经意地飘向萧铎怀中被遮掩起面容的人。 先不提长婴实则男子的身份不能bào露,在则,从方才三皇子出来解围开始,萧铎便感觉到怀中人逐渐烧起来的体温,心下焦急,却也只得暗自输送内里,缓解长婴体内逐渐复苏的寒气。 此刻更是着急出宫回府,是以皇后问话,萧铎来不及思考其中的深意,想也不想便回绝,“多谢皇后娘娘美意,但内子体弱,此时恐怕旧疾复发,只得府中有灵药才可缓解,恳请娘娘让萧某人速速回府,” 言罢,萧铎单膝跪地,语气坚定:“人命关天啊!” 王皇后有些惊讶,不知是为萧将军千挑万选出来的妻子,居然是病秧子,还是为萧铎在一瞬间表露出来的心焦。 她也曾年轻过,自然清楚这种对挚爱之人发自内心的关切是做不得假的,便也不再qiáng求,派了自己身边的大宫女一路将人送出宫去。 等到众人走后,藏在yīn影处的两人才走了出来。 此时月上中天,紫辰宫却依旧灯火通明,原本安排在太液池畔的歌舞也转去了前殿,太液池边更是清冷无人。 远处的歌舞喧嚣都仿佛隔离在外。 “你家主子我今天表现的怎么样?”一道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 另一人轻笑道:“主子自然厉害,钟琴还要多谢主子。”说着便要跪下,却被人扶住。 正是三皇子和其贴身内侍钟琴。 “好了好了,”三皇子边扶着钟琴,边道:“自然,这也算是咱们还了那将军夫人的救命之恩。” 说着,他又忽然想起什么,疑惑道:“你说着池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怎么将军夫人那般的身手都落水了?” 说着,他像是好奇似得,作势就要往池边探出身子去。 “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长婴(内心伤怀OS):虽然我和阿铎都是男子,分不出个谁夫谁妻…… 萧铎(微笑凝视):分不出夫妻,嗯?婴婴,昨儿在榻上你可不是这么叫的 长婴(忽然脸红) ——————微笑拉灯—————— 顶着锅盖默默爬上来恢复更新……险些列为失踪人口的作者君羞愧地说不出话,脸红.jpg 第55章 守岁 太液池, 乃是紫辰宫中仿照传闻中的仙境而建,本就广阔,白日里波光粼粼, 烟波浩渺。 而此时夜里看来, 却仿佛无尽深渊中潜伏的巨shòu。 是以, 钟琴见到三皇子作势就要往池边探去, 吓得顾不上利益尊卑,忙伸手要拉住三皇子。 可他手掌刚一触及三皇子的衣袖, 手肘处却反被人大力一扯,脚下不稳一个踉跄,险些和三皇子迎面撞到一起。 钟琴惊魂未定,面前便伸出了一只手,托着用油纸包好的桂花糕。 而罪魁祸首——三皇子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让他一时气也不是,乐也不是。 “逗你玩呢, 这池子那么深,我怎么可能下去。” 三皇子说着边低头小心翼翼拨开油纸包,笑道:“我知道你喜欢这桂花糕,母妃自幼便不许我多吃这种糕点, 咱们宫中也少, ” “你尝尝,我特意从宫宴上拿的,放在怀中捂着,可还热着?” 钟琴躬身看着眼前的桂花糕, 眼中似乎有雾气弥漫, 同时他深吸一口气,qiáng自压下涌上喉头的酸涩, 平静道 “殿下,这不合规矩。” “规矩,规矩,”三皇子少年意气的面上涌上些不悦,“母妃同我说规矩,你也要同我说规矩,难道我连对你好点都不能了么?” 他说着忽然笑了声,面上带着少年人对未来的向往:“在我看来,这皇子还不如江湖游侠,天地浩大任尔东西,岂不比这金丝笼里的雀儿痛快!” 三皇子说着转回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钟琴:“阿琴,若有这一天,你愿意同我一起么?” 闻言,钟琴心下一惊,忙跪地拜道:“万万不可啊,殿下!” “你!” 梦想被无情打碎,三皇子气结,也不顾还俯身跪着的钟琴,抱着桂花糕,便是气鼓鼓地走了。 钟琴见三皇子又耍小孩子脾气,也不恼,只摇摇头叹口气,便紧跟着三皇子追去。 北风chuī皱一池静水,梅花点点飘落。 没人注意,他们身后的太液池,此时在月光下泛起寒冷的水光,默默地泛上一串泡泡,chuī来飘落的花瓣。 而另一方,萧铎在王皇后贴身女官的指引下,减少了许多出宫门的手续,比进宫门时的层层盘查要少许多时间。 不多时候,两人便已经到了晋国公府。 萧铎抱着已经高烧不退的霍长婴到家时,萧绮罗正在后院带着蓝念君和刘大人家的孩子准备放烟花,听闻小厮禀报,便急忙赶了过去,却也和慌忙进家门的萧老爷子撞了个正着。 萧绮罗忙压低声音问:“父亲,可是宫中发现了什么?”说话间神情紧绷。 萧老爷子还未换下朝服,摇摇头道:“并非此事,” 闻言,萧绮罗松了口气,又奇道:“那长婴怎得弄得这般láng狈?” 萧老爷子道:“聂家那小妮子想栽赃长婴和太子有染,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却给她要设计的人解了围。”说着笑了声道:“不知她怎么想的,连旧病卧chuáng的太子都想泼上脏水,” “此番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连聂然最后都没同她说一句话,显然也是恼了她的自作聪明。” 萧绮罗有些诧异,“三皇子怎么忽然替咱们家出头,传闻他和太子兄弟之间的感情很好,难不成还是真的?” “太子如今病着,眼见着一天不如一天,上头那位是怎么想的?” 萧老爷子沉吟片刻,捋着胡须幽幽叹气道:“且看着吧。” 而那厢卧房里,霍长婴穿着萧铎替他换好的gān慡里衣,盖着厚厚的棉被,身上一阵热一阵冷,昏昏沉沉地发着烧。 萧老爷子和萧绮罗都来看过后,便被萧铎打发走了。 此时,房中只有他们两人,霍长婴便也不再伪装,释放周身筋骨,乌发披散,端的是个清朗美少年的模样。 萧铎正小心chuī着纲熬好的汤药,却见长婴面颊绯红,眼角水润的模样,有心疼,却也有些燥热,甚至还有些难以言说的骄傲。 毕竟,他常听人说病人憔悴,可他家长婴,即便是病着,也是好看的。 而躺在chuáng上的长婴眯了眯眼,好像看透了萧铎的心思般,扬唇无声地笑了下,忽然起身凑近萧铎,问道:“将军是想要自己喝了这碗药么?” 萧铎看着长婴忽然凑近的眉眼,却还记得偏过头去,呼吸不与他相闻,便是知晓长婴定是怕将自己的病气过给他,心里的感动和骄傲又多了几分。 长婴凑近的耳垂白而小,因发烧耳尖烧的红彤彤,萧铎喉结动了下,但顾忌长婴正发着热,便板着脸道:“喝了药,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长婴瞥了黑漆漆的汤药一眼,撇撇嘴,一条胳膊搭在萧铎肩头道:“萧将军,你当我是三岁的娃娃,这般好哄。” “但凡生病的,哪个不是没个三五日缓不过来么?”他拨了萧铎放在一侧gān将上的剑穗,“不有那句话么,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这,” 话说道一半,却见萧铎的脸色沉了下来,霍长婴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心说真是发烧烧糊涂了,明明知道萧铎有心结——便是他不能再有事。 年时日久,心结变成了疤,谁也碰不得 即便是他自己也不行。 想着,长婴便觉得有些理亏,不必萧铎再言,径自端过男人手中的药碗,深吸一口气,准备豪气gān云地一饮而尽。 手中空了,萧铎看着长婴低头乖乖喝药的模样,直让他心尖痒痒,方才那些心惊和怒气也消失不见,等到长婴蹙着眉头捏着鼻子将一碗汤药都喝光,一抹嘴时。 萧铎忽然低头擒住少年的唇瓣,轻轻啄吻着,吸吮着长婴唇上的苦涩,片刻后,霸道撬开少年的紧闭的贝齿,qiáng硬地勾着少年湿而热的舌尖,深入探寻。 方才,霍长婴还沉浸在汤药苦皱了张脸的痛苦中,猝不及防间,萧铎竟忽然吻他,他忙企图推开,怕自己过了病气给他,可身前的男人却像是点着了火似得,那生吞活剥的狠劲儿,像是惩罚,却也想是在……害怕。 害怕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不小心,便不见了。 念及此,霍长婴推拒的动作一顿,继而环抱住男人劲瘦结实的腰身,将自己和他贴的更近了些,仰头热情的回吻。 湿润黏腻的水声回响在房间内。 吸收完日月jīng华,正驮着阿肥从窗户进屋的牡丹花,听见声音,忽然一踉跄,花盆和窗棂磕出一声脆响。 黏腻的水泽声没有因为他这一身响而停下,牡丹花老脸一红。 “走走走,”牡丹花头也不回地拖着阿肥,向后花园蹦去,边像个操心的孩子学坏的家长般教导:“小孩子不要待在那屋,容易学坏!” 于是,阿肥一脸茫然地跟着花妖哥哥又回到了后花园,chuī了一夜冷风。 而房中的两人亲吻缠绵许久,终是在长婴气喘吁吁下停了下来。 萧铎除了外衣上榻,将被吻的绵软的霍长婴捞到怀里搂紧。 霍长婴推了推身边的男人,迷迷糊糊道:“离我远点,别过了病气。”却听见头顶男人轻笑了声,耳尖便被人不轻不重地咬了口,他侧头躲了躲。 “睡吧,要过早就过了。”萧铎轻轻拍着霍长婴的后背安抚着。 而男人这话却像是点醒了霍长婴般,他挣扎着睁开眼皮,瞪视着帐顶的青云麒麟纹。 “怎么了?”萧铎问道。 霍长婴打个哈欠,qiáng撑着jīng神,含糊道:“今儿除夕夜,咱们要守岁。” 萧铎见他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便有些心疼,柔声哄道:“睡吧,都是些老规矩了,不碍事。” “胡说,”霍长婴瞪了萧铎一眼,“儿女守岁,家中老人才能长寿。” 萧铎语塞,片刻,他轻轻拍着霍长婴的后背,柔声道:“我来守岁,也守着你。” 半晌没听见回应,萧铎低头看去,却发现也不知是药效起了,是他的话令他安心,霍长婴已经睡着了,靠在他怀里的模样,是平日里少见得乖巧。 萧铎不由低头轻轻吻了吻长婴微微红肿的唇瓣。 新年,大殷官员都有半月的休沐,是以萧铎这几日便在府中陪伴霍长婴,却也接着长婴这个生病的契机,兑现了自己许久前的想法——将长婴押在府中,好好将养几日。 竟还到底让长婴身上养出了些肉来。 这一日,长婴早早便醒了过来,身边却空无一人。 他正懒洋洋地靠着chuáng头发呆,忽然瞥见窗户口钻进了一道奶huáng色的小绒球,唇角笑容一扬起。 伸手正巧将飞扑过来的阿肥接到手心里。 “美人天师!”阿肥兴冲冲地抱着小爪子:“你好些了么,我听说,哎呦!” 正说着话,阿肥感到屁股一疼,便被一道大力戳反在地。 “哈哈哈哈,”霍长婴捧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最近年节,府中糕饼甚多,阿肥吃的愈发浑圆的小身子,艰难地翻着身,“听说你病了,我就想来看你,结果花妖哥哥拦着不让,还说了好些奇怪的话,” 听见说消息时,阿肥还正躲在蓝念君的脖领子里,暗搓搓地等着看烟花,听到美人天师病了,他便第一时间飞奔去找晒月光的花妖哥哥一起去探望美人天师。 他可是只知恩图报的好鼠,和外面那些忘恩负义的不一样! 想着,阿肥有些委屈,“美人天师,我都这么关心你了,你还欺负我。” 而案脚上晒太阳的牡丹花也懒洋洋地道:“昨天你美人天师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我还想带你来关心关心,哪成想,人家忙得很呐。” 霍长婴脸颊一红,而他也竟从还是原先的牡丹花身上看出了鄙夷的味道,只是这鄙夷,却还带着一丝的……酸? 作者有话要说: 花妖(正直脸指):举报,这里有狗男男秀恩爱! 青青(透明状微笑):宝贝,过来 花妖(忽然脸红) ——————拉灯许久后,花妖悄咪咪撤销了举报—————— 日常卡文QAQ,作者君撸一把啾宝的毛毛~~ 第56章 糖画 冬雪初霁, 阳光正好。 花妖正在案脚借着窗口透过来的阳光,舒展四枝,懒洋洋地晒太阳, 乍一听这小蠢鼠将自己卖了个gān净, 便忍不住开口回上两句。 只是那语气, 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酸。 一出口, 他就察觉了不对劲,却还是死撑着, 皮笑肉不笑瞥他一眼,道:“多少也节制些吧,少年人就是不知道养生的重要,等到了年纪大了呦,啧啧啧。” 乍听见花妖摇头晃脑, 一本正经地开huáng腔,霍长婴眼角微抽, 忽然想起阿肥还日日去找他听故事,当真不会教坏小孩子? 可等他忧心忡忡地低头看阿肥时,却见阿肥正睁着水灵灵的黑豆小眼看他,天真懵懂的模样让他放心的同时, 又是一阵手痒。 “美人天师, 我听族中老人们说生病了要多休息才能好,”阿肥满脸真诚地歪头问道:“美人天师,你忙些什么呢?” 说着阿肥像想起什么般,忽的瞪大眼睛, “莫不是, 莫不是……” 花妖和霍长婴都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仿佛忽然醍醐灌顶的阿肥。 “莫不是, ”阿肥看看花妖,再看看霍长婴,紧张地咬着小爪子,深吸一口气打着颤儿道:“莫不是有大妖怪!” 花妖:“……” 霍长婴:“……” 霍长婴哭笑不得地揉揉阿肥柔软的小脑袋,道:“哪儿有什么大妖,”说着他神情一顿,忽然想起那日在太液池里将他缠下水的妖物,神情不由冷了下来。 皇宫禁地,自古便有龙气庇护,而太液池处初建之时便找当时龙虎山当家人设置的聚气阵。 而那妖竟能藏身此处,必不简单。 “美,美人天师,”阿肥抬头看着表情冷淡的霍长婴,打了个激灵,“是不是有大妖怪欺负你?” 霍长婴回过神来,笑了笑正想开口安抚两句,却见阿肥鼻子动动,猛吸一口水,道:“好香啊,好像蜜糖的甜味儿。” 窗户口,一直没说话的牡丹花,忽然笑着翻了个白眼,道:“这不,欺负你美人天师的大妖怪,来了。” 言罢,牡丹花便慌忙躲在桌案的小屏风后,他可是没忘,这位将军大人,飞醋满天吃,甚是不待见他。 霍长婴面色古怪地盯藏好的牡丹花一眼,最近这花妖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如此的……污。 不过片刻,萧铎便出现在屋门口,手中不知是拿了什么,背在身后,一眼便看向没骨头似得歪靠在榻边的霍长婴。 因为最近称病不出,长婴便一直没有伪装,少年的体格纤瘦而结实,筋骨分明之间却又因长婴功夫路数,相比他沙场拼杀出来的外家功夫,多了些以柔克刚的柔韧。 此时,萧铎眼中的长婴乌发披散,柔软地散在肩头,不经意瞥来目光,风情似是从眼角渗出。 萧铎心头一动,便快步朝着榻边走去,迎上长婴淡笑的眸光,低头,自然而然地同他接了个吻,温柔缠绵,无关**,却是满满的温情。 霍长婴却是一惊,在萧铎低头就要吻上他的瞬间,手腕翻转飞快地捏个决,将阿肥和花妖困在结界中,屏蔽了外界一切声响。 继而伸手勾住萧铎的脖子,仰头接受这个温柔的吻。 良久后,两人才难舍难分地分开。 喘息片刻,霍长婴笑道:“长风将军真不愧是长风将军,身抢体壮,”他伸手捏了捏萧铎结实宽厚的肩膀,啧啧两声,摇头叹息道:“让我很是羡慕啊。” 萧铎面上难得露出些,可以说是骄傲的神色,让长婴又是一阵称奇。 两人笑闹了一阵,萧铎便拿出一直背着手放在身后的东西——凤凰糖画。 霍长婴惊讶地看着面前的糖画,心头复杂莫名。 清甜的白糖熬成浆,小巷子里排着队等糖画的小孩子,老师傅拿木勺儿,飞舞的糖丝儿瞬间凝固成一幅幅生动的图案。 他眼前的人似乎和多年前那个懵懂的小娃娃重合在一起,不一样的场景,却同样的让他心动。 萧铎见长婴只是盯着糖画出神,心里有些慌了。 他前些日子,晚上总听见长婴梦话,似乎是念叨起小时候收到的糖画。 是以,他便让赵程去找了当年那个做糖画的赖师傅,结果没成想,真的让赵程找到了。 这么多年过去,老师傅的手艺依旧没差,凤凰栩栩如生的模样,依旧像九年前,他拿给小长婴的那一个。 原想要长婴高兴,此时看长婴沉默不语,萧铎悄悄擦了擦手心的汗,问道:“怎得,是这画的不像么?” “阿铎,”霍长婴抬头看向萧铎,忽然笑道:“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为我煞费苦心。 谢谢你,等了九年都不忘我。 萧铎看着长婴眼中qiáng压下的泪水,原本想要邀功的心也变成了心疼,将糖画插到一旁,便上前一步,将霍长婴拥入怀中。 温情脉脉,相顾无言。 “哎呦,”赵程正在猫着腰,躲在窗沿下仔细听着屋里的响动,没防备耳朵就被人揪住。 “嘿,你小子真是长本事了!”管家老陶拧着赵程的耳朵,拉倒远处,压低声音chuī胡子瞪眼道:“还敢听世子的墙角了?!” 赵程忙连声讨饶,龇牙咧嘴却也注意放低声音:“您老轻点,我这耳朵本还红着。” 管家老陶看了眼赵程红彤彤的耳朵,不似说谎,便撒了手,哼声道:“怎么回事?” “我这不是担心将军哄不好夫人么?”赵程边揉着耳朵,小声嘟囔着,见老陶瞪眼忙正站直经道:“末将奉将军命,特地找隐世多年的糖画张,画糖凤凰,来哄将军夫人欢心!” 陶老爷子狐疑道:“你给能找着了?” “经多方打听,”赵程忽然泄气,道:“在隔壁王二婶家堂兄的七姑母家的小孙女那儿打听到。” 陶老爷子年纪大了反应慢,等他掐着手指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孙家那丫头么?!唉你……”一抬头,赵程早已经跑没了影儿。 “臭小子!” 管家老陶笑着摇摇头,心说,看那耳朵的红度,就知道是孙家那丫头拧的,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欣慰地捋捋胡须,便去准备一家子的午膳。 屋内,两人相拥半晌后分开,霍长婴揉揉眼睛,忽然想到什么似得问萧铎,道 “你值守宫禁之时,可曾听闻宫中有什么……怪异的事儿?” 萧铎将长婴拦在怀中,靠着chuáng头道:“是那池子里有问题?” 见长婴点头,萧铎便把玩着他的手指,想了想道:“怪事儿到是没有,只是早些年后宫曾有‘太液池许愿’的习惯,” “那时候陛下chūn秋鼎盛,宫中妃嫔众多,都盼望能得君王雨露,便去那池子许愿。” 长婴坐直身子问道:“可曾听说,如何许愿?” 萧铎蹙眉想了下,低头看着长婴摇头笑道:“我虽值守宫廷,也只是个外臣,内宫里的事情知道的不多。” 霍长婴沉默片刻,“将军,那池子里,有妖气。” 萧铎:“……” “你这什么表情,”霍长婴扯了扯萧铎的耳垂,“我没消遣你,那次我落水也非意外,而是被一道力道卷进去,而后又被那道力气向深水里拖去。” 闻言,萧铎握在长婴腰间的手掌一紧,脸色也沉了下来。 霍长婴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便道:“那日我仔细看了,聂贵妃身上那件雪狐披风,并非宫中能才买到的,而那日我曾在卢府后门瞧见,专门为卢府送皮草的猎户……” “朝堂之上,卢靖远也时常奉承聂相的提议,他攀附聂家这点倒是不意外,”萧铎沉吟道:“只是这次这件事,你怀疑聂贵妃与那池子里的妖物有牵扯?” 霍长婴点头,道:“太过巧合,引太子和我去那里,再趁机让众人看到,制造谣言,而那妖,”他说着顿了下,摸着腰间的折扇,“怕就是帮凶。” 聂贵妃以为有妖物帮忙便可万事大吉,却没想到算漏了他这个捉妖师,还有自己家儿子的……好心肠? 等小厮来唤时,两人在房中如此厮磨到了晌午。 两人正要将烦心事儿放到一旁,相携去前厅吃饭,霍长婴忽然顿住脚步。 “我怎么感觉好像忘了些什么?” 霍长婴侧头问萧铎,萧铎表示不知。 他想了会儿,也没想出来,便摆摆手,笑道:“算了算了,该想起来的时候总能想起来,咱们先去吃饭,不好让长姐和萧老爷子等久了。” 是以,相携离去。 而一侧,被遗忘在结界里的两只妖。 阿肥蹲在桌案上,生无可恋地盯着四周的光壁,边无意识地磕着随身带的小瓜子,“美人天师,到底做什么去了?” 花妖无聊地数着阿肥磕下来的瓜子皮儿,无力道:“还能有什么,无非都是些话本子不可描述的,”说着往阿肥脖子上瞄了一眼,“比如脖子以下。” “脖子以下?”阿肥费力低头,看了看自己小胸脯上松软的毛毛,然后骄傲地挠了挠。 嗨呀,他自己的毛毛可真顺呐。 花妖:“……” 相比晋国公府融洽的气氛,此时的紫辰宫,清凉殿里,却是别一番景象。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花妖(骄傲脸):我污么? 长婴(我就笑笑说话):…… 花妖(恍然):污者自污,污力小马车,污污污污 长婴:……手动再见 ———————————————— 说起糖画,作者君小时候放学路上,还总会有chuī糖人的、转糖画儿的,糖画最有意思的是,转到哪个,师傅就给做哪个,现在……估计是不常见了吧 第57章 圣旨 紫辰宫, 清凉殿。 位于整个宫殿地势最好之处,冬暖夏凉,极尽奢华, 便是这大殷帝国的皇帝的宠妃——聂贵妃的居住之处。 可若说是受宠, 清凉殿一年四季恩赏不断, 便是这堪比皇后住所的宫殿规格, 却又比皇后居所靠近皇宫御园的优势位置。 可若说不受宠,这皇帝起居注上寥寥的几笔, 便能瞧出些门道来。 当今圣上,并不愿留宿清凉殿。 而宫中老人们也都知道,除却当初新皇登基,贵妃娘娘刚进宫时宠幸过一阵子,自打贵妃娘娘诞下小皇子后, 皇帝便几乎不踏足清凉殿。 是以,即便母家稳固, 恩宠甚隆之时,聂贵妃也从未盖过王皇后的风头。 而此时隐蔽的偏殿里,却传出了争吵声。 哐当—— 青瓷茶盏猛地敲在桌案上,一道清冷的男声从外室传了出来, “胡闹!” “我如何便是胡闹了?!” 聂贵妃坐在纱幔后, 因为气急,带着鎏金护甲的双手微微颤抖,jīng致妆容的面上也在微微扭曲,“阿兄, 你从未关心过我是如何想的, 几十年前送我进宫时,是如此, 如今也是这般 。” 她说着冷笑声,眼中轻蔑之意必现,“王皇后不过是教书匠家的女儿,难道就凭她在陛下微末之时的一点善意,陛下宁愿立个病秧子,难道咱们聂家就,” “住口!” 聂贵妃被他这么一喝,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死死抿着嘴,瞪大的眼睛中已经溢满了泪水。 半晌后,两人似乎都冷静了下来。 聂然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才幽幽道:“该给你留着的位子,会给你留着,但是你……”他忽然顿住,尾音仿佛沾染上这寒冬的冰冷般忽然低沉了下来。 “你要记得,聂家能给你的东西,一样也能收回。” 言罢,聂然将茶盏重重往桌案上一放,起身便走。 “等等!” 聂贵妃见他要走,心下焦急也顾不得尊卑大防,撩开纱幔便上前急走两步,伸手就要拉住聂然的袖子,却被聂然不着痕迹地偏身躲开。 聂贵妃愣了下,落寞地盯着自己伸出去手指上的鎏金护甲,喃喃道:“这么多年,你还是忘不了那个人么,”说着自嘲一笑:“不过是chūn日开在檐下的一朵野花,拔了便拔了,何苦令你念着这许久,” 闻言,聂然冰冷面容之上似乎多了一丝波动,可就像那小石入海,转眼便消失不见,却也终是停住了脚步。 “阿兄,”她仰头看着背对着她的男人,这么多年过去,他们都老了,男人面上虽不见老态,可两鬓的斑白,却无时无刻不在说明着,他已经不再年轻。 聂贵妃深吸一口气,忽然贴近聂然,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从小我便知道,你和我不一样,而我想要什么,你一直都知道!” 聂然猝然回头,盯着聂贵妃的眼眸幽深,半晌只是听不出情绪地道了句——“管好你自己。” 言罢,聂然也不想再同聂贵妃在多牵扯,毫不留恋地拂袖迈步向外走去。 而此时的晋国公府,相比起清凉殿里的剑拔弩张,更是一派其乐融融。 这一日,长婴身体已经恢复地很好了,两人便商量着要一同打马出游,赏梅踏雪,舒畅心情,也有利于病后恢复。 两人到马厩牵马。 大红许久不见长婴,激动无比,摇头晃脑打着喷鼻,甚是欢喜,还起扬起蹄子,甚至将草料扬撒到了一侧安静吃草的追电身上,企图带动追电迎接主人的热情。 追电鄙夷地瞥了眼隔壁兴奋着的大红,默默地继续吃草料。 “大红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么?”霍长婴好笑地抚摸着大红的头,大红乖乖地低下头任由他揉搓。 一侧的追电虽依旧是一副冷淡的模样,但见长婴过来,也暗搓搓地将头偏了过来。 萧铎抱剑站在一旁,看着霍长婴,笑而不语。 今日长婴穿了一件圆领长袍,身量也只是稍稍修饰,乌发半竖,只是稍稍柔和了属于男子的棱角。 因府中人大多知晓长婴的身份,是以,他在府中也从不刻意伪装,常人也只觉是常姑娘性格慡利,不爱红装爱武装,加之有萧绮罗这个例子在前,也便无人敢说长婴的不是。 一时间,萧铎看出了神,连长婴什么时候牵马走到他身边时,他都没有注意。 “萧将军,”霍长婴将手中缰绳放到萧铎手中,笑道:“这般出神,是在想谁家佳人啊?” “想你,”萧铎脱口而出,顺手握着霍长婴的手,将人扯到身前,低头吻了吻长婴微红的耳尖,“想你小时候被马吓得满院子跑的事儿。” 霍长婴:“……” 原本还为萧大将军会说情话了而感到欣慰,冷不防却被人将小时候的糗事翻了出来,霍长婴只觉得一阵郁闷。 正想说些什么反驳,却感到男人放在他腰间的大掌一紧,继而便被整个圈进了怀里, “我在想,那时候你真傻啊,蹦蹦跳跳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受惊的兔子,偏巧这只兔子只往我怀里冲,”温热的气息吐在耳边,男人磁性的声音低沉,偏偏又带着不经意的诱惑。 霍长婴原本想要反驳几句,说他那时候明明只是看小时候的萧铎太沉闷,想逗弄逗弄他,却不想自己在萧铎这撩人的呼吸下,半边身子都已苏麻,等被萧铎轻笑一声抱上马时,他想,他算是看清楚了。 萧铎这人,面上严肃,古板正经,坏心眼儿也少不了。 否则,自从他们dòng房起,他怎会悄咪咪地学了那些个花样儿来,每晚都险些将他钉在榻上,下不了chuáng,想反抗,可偏偏他也乐得其中。 “勾引我?”霍长婴眯眼侧头看向萧铎。 萧铎却抿了抿唇,淡淡道:“你说是,便是罢。”不等他再说反驳的话,萧铎已经大喝一声,扬鞭催马,直向门口奔去。 大红便在后面溜溜达达地敢忙跟上。 霍长婴:“……”承认的如此痛快,倒是叫他不知该怎么接口了。 萧铎垂头看他一眼,嘴角浮出一抹温柔笑意,他最爱长婴这幅有口难辩的乖巧模样,百看不厌。 两人正溜溜达达地向外走去,忽有小厮着急忙慌上前禀报。 萧铎勒马,问道:“什么事?” 那小厮喘了两口,才急急道:“宫里来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的作者君QAQ 第58章 王皇后 那日霍长婴身体恢复甚好, 两人正要打马同游,宫中却传来圣旨,皇上特派遣萧铎出城迎接西突厥使臣, 即刻出城, 不得延误。 是以, 两人的出游计划便不了了之, 只好改日再游。 霍长婴不放心萧铎,临走是便jiāo给了萧铎折纸传音的法子, 若有紧急之事,两人间消息能立马能收到。 临走时,又在萧铎身上下了个平安咒,才算安心。 他这般小心谨慎,依依不舍的模样, 连萧家姐姐都笑他当真是像极了送丈夫出远门的小媳妇。 霍长婴虽有些赧然,但也不怪他, 今日永安城中怪事儿虽然暂且消止,但他心里总还是不踏实,加之那越来越近的长风将军为国捐躯的日子,也一直都是他心里的噩梦。 而且近日里, 他时常在想, 如今的这个三百前,到底是他那时候的三百年前,还是一个崭新的朝代呢,所有的事情都并非历史, 而是正在发生, 拥有无数的定数。 可到头来,他也想不出所以然, 便也只好作罢。 这一日,霍长婴正闲闲地坐在栏杆上,看院子里的蓝念君练剑,萧绮罗也不知是在忙些什么,总是早出晚归,萧老爷子难得回来,旧jiāo好友聚会不断。 是以,陪伴小孩子的任务便落到了他身上。 他手里不疾不徐地揉着阿肥的毛毛,边小声叹息道:“阿肥啊,我近日好生无聊啊,”霍长婴眯眼望了望太阳,冬天里的太阳暖融融,晒得人懒洋洋,“也不知阿铎的差事怎么样了?” 他似乎……有些想他了。 阿肥是不懂这般舒服的日子有什么不好,他眯着小眼睛,舒服地在霍长婴手心打着滚, 忽然意识到霍长婴的手指停了下来,阿肥了愣了愣,继而眯着眼睛下意识往美人天师手指下凑。 却不想霍长婴掌心一翻,阿肥整个鼠咕噜噜滚了下去,正想炸毛,就看见庭院里,积雪飞舞,衣袂翻飞。 阿肥刚炸起的毛毛渐渐顺了下来,麻利地窜到栏杆上,抱着小爪子,痴迷地看着庭院中舞剑的两人。 他家小仙人怎么这般好看呢? 阿肥正在出神,那厢,两人已经一个剑花收歇了动作。 “念君进步很大啊。”霍长婴揉揉蓝念君的头发,笑着赞叹道:“你舅舅小时候都没这般的成就。” 听到夸赞,蓝念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好奇问道:“舅舅是将军怎得会不用功呢?” 霍长婴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将阿肥捧过来放到蓝念君手心里。 他知道小时候的萧铎是个温吞性子,虽不怕打斗,但也从惹事,而成长到如今令异族闻名而胆寒的地步,全都是他一人在行伍之中拼杀出来的。 萧铎并非是个脾性主动的人,他总是被情势bī迫着成长。 不知道想到什么,他抬眼看了眼永安城蔚蓝的天空,霍长婴觉得他是该好好珍惜眼前的安稳日子。 而过了晌午,宫中却再次来人,而这次,却是奉的王皇后懿旨。 传召的,却是霍长婴。 伪装过后的霍长婴低眉顺眼地跟在引路宫女的身后,越往宫内走,越感到一阵说不上来的气息,压迫清冷,还有比上次宫宴时更加浓郁的妖气。 霍长婴眼睛微眯,握了握袖底的折扇。 这捉妖簿子上没有的妖物,不知到底是什么? 穿过甬道,走过廊桥。 便到了前后宫殿jiāo接的御花园,太液池蓬莱岛便是这皇家御园中的造景代表。 霍长婴本想不着痕迹地向身边的宫女打听些事,哪只他一句话问出口,许久得不到回应,半晌,那引路宫女才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摆摆手,霍长婴才明白这位宫女姐姐口不能言。 临近傍晚,宫中气氛忙碌而压抑,两人走在鹅卵石小径上,迎面便撞上了聂贵妃一行人。 霍长婴心中叫苦一声,便见身边的引路宫女冲他暗暗打着手语,似乎是示意他向旁边躲一躲,避开聂贵妃的视线。 是以,两人便是低头躬身,站到一身角落里。 霍长婴不欲惹事,便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自己脚下的鹅卵石。 可偏巧那带着奢靡香气的衣角便停到了他眼前。 “这不是萧将军家里那位会把戏的常姑娘,”聂贵妃哼笑着,见长婴低头不语,她也不恼,只微微侧头瞧着霍长婴,喃喃道:“倒还真同承嘉那小妮子有几分相似。”后句话声音微弱,似乎只是说给他一人听。 “听闻,多年不曾来往的西突厥,忽然派使臣前来朝见,无论原因如何,八成也离不开和亲,” 她说着笑了几声,语气里似乎带着些幸灾乐祸的笑意,“皇后却在此时招你进宫,不知予以何为啊?” 霍长婴眉心一跳,但不欲生事,便依旧沉默。 聂贵妃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哼笑了声,似乎也消失了兴味,便示意身后人离开。 可霍长婴却注意到,聂贵妃转身离开的一瞬,广袖下不知向他身后的水中里扔了什么,他只觉一阵奇异的香味从鼻尖滑过,细微的难易捕捉,那香味并不似他以往所闻的任何一种香料或者药粉,若要真要仔细辨认,似乎从其中闻到微弱的甜香味。 而他身后,原本平静无波的太液池也在瞬间发出细微的水声,似乎像有什么从水底游了上来。 霍长婴眼睛微眯,袖底jiāo叉的双手指尖飞快夹上一道符纸。 而那厢,聂贵妃身后跟着的宫人端着大大小小的托盘,看样子是往御书房的位置去,而最后那个小内侍却正端着滚烫的汤锅,锅底可见烧红木炭。 霍长婴便瞧着那小内侍原本稳稳端着的汤锅,在路过他这儿时,忽的膝盖一软,滚烫的热油就要向他泼过来! 而如此同时,身后深潭中,那咕噜噜的水声也越来越大,幽深水潭下的东西,眼见便要冲了上来! 电光火石间,霍长婴脚下步子微动,腰身猛然向侧后折去,灵巧避开那瓷盆里的滚油,但仍有零星几点热油溅到了他的衣摆之上。 继而不顾慌乱的宫人,霍长婴脚步jiāo替,迅速转身,避开所有人,将明huáng符纸逐渐向池底打去。 那一道huáng符只在空气留下一道剪影,便迅速向着水下将要冒头的妖物压去,妖物被压制不出,如同鱼尾的般在水面怕击出巨大水花。 继而挣扎的妖物,便只在霍长婴瞳孔中留下一道锁链状光亮包围的剪影,便被生生拖回深不见底的水底。 最终随着一声细微的呼痛声,水面涌上一串细小的泡泡,便再次归于平静。 微风chuī过水面,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霍长婴拧着自己被溅湿水的衣角,便似是不经意地朝聂贵妃那看去,只见宫婢们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散落一地的碎瓷片,诚惶诚恐,皆不敢抬头。 聂贵妃面上虽仍维持着平静,但眼中满是怒气,她细长的眼睛微眯,挥手一掌甩在的之前端着汤锅的那个小内侍脸上,狠狠骂道: “废物!竟连碗都端着不住?!” 她口中说着狠毒的话,霍长婴却注意到了,她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自己,他虽不能确定聂贵妃为何能驱使这池子里的妖物,但他能肯定的是,聂贵妃并非只是想借他而诬陷太子,更像是冲他而来。 那么,她知道什么? 是他的伪装被人识破,还是他霍家幸存者的身份? 一瞬间,霍长婴脑海中闪过许多,从起初的净元大师,到刘遇,卢靖远,聂贵妃,甚至师父……他们看似毫无牵扯,但似乎又被一条无形的丝线串联起来。 念及此,霍长婴心里渐渐警惕起来。 聂贵妃嘴唇颤抖,维持着面上挂不住的笑意,正欲开口,便听见身后一道声音响起, “聂贵妃,” 声音柔和而温婉,带着几分笑意,但威仪却不容小觑,正是王皇后。 王皇后虽贵为皇后,但因其母家乃是书香门第,常日里穿着素雅,面上不施粉黛,可以清晰看出眼角的皱纹。 相比聂贵妃的极尽奢华,王皇后身边更有一种母仪天下的温柔雍容气度,让人不由便觉安心。 王皇后身边宫人不多,便有一个宫女低眉顺眼,霍长婴眯了眯眼,却发现那人正是自己今日的引路宫女,不知何时悄悄从混乱中离开,去含光殿请了王皇后。 而王皇后,竟也愿意为他这样一个长风将军身边,众人眼中堪比歌姬的人,纡尊降贵,亲自前来解围? 宫廷之事,哪是简单便能想清楚,霍长婴便也不再多想,心说,大不了他便直接捏了隐身咒逃出生天。 王皇后看向略显láng狈的霍长婴,慈祥一笑道:“常姑娘是本宫来的贵客,聂贵妃难道还要驳本宫的面子么?” 此话一出,原本跪着的宫人此时更是抖若筛糠。 聂贵妃qiáng自笑笑,只是行礼道了声不敢,便带人走了,临走时盯向霍长婴,眼神复杂不明,唯一能看出的,便是恶意。 霍长婴在心里缓缓摇头叹息一声,慢慢抚平自己的衣摆,心说这宫里的女人啊,常日里勾心斗角,可怕,也可怜。 王皇后慈爱的声音又在此时响起,“常姑娘体弱,冬日寒凉,不若去含光殿换了gān净衣裳。” 正拧衣角的霍长婴动作一僵。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萧铎(微笑):婴婴,听说你想我? 长婴(忽然脸红) ————许久后———— 霍长婴揉着酸疼的腰,艰难地抽出一道符纸贴上还要耕耘的将军的脑门儿:退散吧……( _ _)ノ| ——————————————————— 感谢小鱼幽幽入水小天使的营养液,么么啾! 第59章 迷雾 王皇后说着话时, 面上全是长辈对小辈的关切,慈爱沉静,让霍长婴挑不出异样来。 北风chuī过, 冰凉的衣服贴在身上, 冷得霍长婴一个哆嗦, 他想他八成是和这池子八字不合, 便也不好拒绝,只得应是。 紫宸宫, 含光殿。 今上母后早已薨逝多年,是以,王皇后便是这大殷王朝最最贵得女人,而这象征着尊贵身份得含光殿,却未见多奢华。 如同王皇后, 沉静而雍容。 内室,霍长婴正在心里犯愁, 面上却依旧要维持应有的镇定,可等到服侍他换衣服的宫女正欲近身之时,霍长婴仍是免不了向后退了两步。 王皇后派来服侍他更衣的,便是之前口不能言的那位引路宫女。 面对霍长婴的异样, 引路宫女不疑有他, 也跟着上前一步,伸手便要解霍长婴的衣带。 霍长婴忙侧身避开,qiáng自笑笑同那宫女道:“不必劳烦姐姐了,我常日里不喜人近身伺候, 便请姐姐出去, 让我自个儿换了便是。” 闻言,那宫女面上似乎也并没有过多的表情, 只是恭敬行了一礼,便低着头退了出去,还体贴地为霍长婴关上了房门。 见人离开,霍长婴松了口气,仔细打量了这屋子,发现并没有暗格窥视,便忙换了外裳,内里的衣服虽也被浸湿,但他恐怕出岔子。 换完衣服,屋外后着的宫女便引领着他去了前厅,王皇后早已候在那里。 huáng金shòu头口中缓缓吐出龙涎香,小几上,小火炉温热得冬日里的井水,咕嘟嘟冒着热气,水汽和着香气在空气中,袅娜jiāo缠。 霍长婴这才发现,这位宫女五官清淡,几乎让人记不住相貌,恭顺的样子有像是能悄无声息隐蔽在任何一个角落里不被人发现。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直觉这位宫女并不简单。 王皇后见他眼睛似有疑惑,便笑了笑道:“今日多亏了听言,否则不知聂贵妃又要做些什么出格的事。” 听言,想必便是这位宫女的名字,口不能言,便只能听言。 霍长婴听王皇后说“又”字,便知她知晓宫宴那日,想污蔑他和太子便也是聂贵妃,但他不想与这宫中之事有过多的牵扯,便只是笑赞了声好手艺,便也在不说其他。 听言跪在小几边,低眉顺眼,为两人斟茶,王皇后接过茶盏慢慢抿了口,才缓缓开口道:“常姑娘不必紧张,晋国公与王家乃是旧jiāo,他顶下来的媳妇,本宫是不会为难的。” 说着,她顿了顿道:“当年本宫与陛下在民间之时,也是老国公几次相救,才得如今的安稳。” 霍长婴只是沉默喝着茶,不去与王皇后对视,也不多话。 “你这孩子,”王皇后微微笑道,“真是同萧铎那孩子有几分相似啊,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还真是……” 她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着摇头摇头,也没再继续,而是转言道:“其实,今日本宫传唤你进宫,是为了承嘉。” 王皇后说着叹了口气,眉宇间的愁色仿佛让她又苍老了几分,“如今大殷人人笃信本宫佛慈悲,道家式微,可有些事儿,却并非一家独大能解决的了?” 她说着转头看向霍长婴:“你说是也不是?” 霍长婴不知晓其意,便只低头沉默,王皇后没得到回应,却也不恼,继续说道:“三年前,太子就不知怎得患上了怪病,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如今承嘉她也……” 她说这话时,眼睛看着角落里的shòu头香炉,如同在出神般,“承嘉夜夜谁不安稳,jīng神也萎靡了下去。” “娘娘该去聘请良医。” 王皇后,看了他一眼道:“宫中每逢元月月圆夜,就会有怪事发生,承嘉公主怕是受了这宫中怪事的惊扰,民间都说,国公府家媳妇的平安符很是灵验,本宫,” 她顿了下,像下定决心般:“本宫也像为承嘉求个平安。” 霍长婴本不想答话,但见王皇后这般模样,像极了为子女操心的母亲。 “内宫事务繁杂,并非所有人都相信玄道之说,”他说这话时,低着头表现出几位恭顺,掩饰自己的情绪,“若赠符纸,恐他日娘娘落人口实,犯了宫中大禁,” 宫廷之中,最为忌惮的便是巫蛊之术,王皇后并非不知,只是长婴观她神色,想必也的确为自己的子女忧心。 听闻承嘉公主聪明伶俐是帝后的掌上明珠,今上更是将其疼进了骨子里,而公主在这样的荣宠下,却也没养成刁蛮跋扈的性格,十二三岁出落的亭亭玉立,乖巧聪颖。 前世,他也曾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那小公主是个不受宠的嫔妃所出,寄养在他母后膝下,白绵绵的如同糯米团子,只可惜小时候突生天花,最终没熬过去。 念及此,霍长婴心头一软,原本要拒绝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若皇后娘娘不弃,我,民女这里有道方子,是高人所赠,” “幼年时民女常被噩梦折磨,夜不能寐,便用这方子做了香囊,悬于chuáng头,便可辟邪安神,娘娘可以差人配了这方子,给公主试试。” 王皇后放下茶盏,却是问道:“你小时候常做噩梦么?” 霍长婴心里暗道声不妙,不该说这般多,听王皇后说话,便也只是点头应是,他那时跟随师父到了安西,夜夜惊醒,分不清是前世还是今生,无数残酷而血腥的画面在脑海中翻腾,百般折磨。 王皇后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终也没开口,只叫人拿了笔墨纸砚来,伺候霍长婴写了方子,便命人送他出宫。 霍长婴心中虽然疑惑,王皇后今儿这一趟,却也只是要了个方子,但也跟着宫女向殿外走去。 临走时,霍长婴忽然察觉一道异样的气息幽幽而来,寻眼望去,却见偏殿的纱窗后,重重帐幔掩映着一个瓶子,离得远,看不清明,只觉像是青铜瓶,只是那造型奇特,他从未见过,隐约像是个两条纠缠绕尾巴的鱼? “常姑娘。”宫女唤了声,打断霍长婴的思绪,他忙收回视线,跟着宫女亦步亦趋地宫外走去。 天色擦黑,宫中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霍长婴正在想着今日种种,总觉得哪里都透露着怪异,却忽然察觉好似有一道视线在看着他。 他猝然回头,却发现空无一人,只有远处的隐秘在太液池上的蓬莱岛,在晚间逐渐升腾起的雾气中若隐若现,缥缈不清,却并没有海上仙山的味道,反而透着几分暧昧不清的诡异。 霍长婴眉头微蹙,这宫廷中的秘密到底有多少? “那是蓬莱岛,” 身边的宫女并不是听言,而换了个模样活泼的,小姑娘低低同长婴道:“元月月圆夜快到了,蓬莱岛是不让人上的。” 不等长婴追问,小宫女便道:“这宫里的怪事儿多了,就这件最邪门,听宫里的老人说,”她压低声音,凑近霍长婴神秘道:“但凡在那天上岛的人,第二天都不见了,等过了几年又能在冷宫的枯井里发现,全都已经成了枯骨。” 小宫女年纪轻虽爱听猎奇的事儿,但胆子小,一阵风chuī来,她打了个哆嗦,便不再多言,引着霍长婴一路向宫外走去。 霍长婴回头向那蓬莱岛看了眼,那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却不在了,便跟着小宫女一路出宫。 而含光殿里,等霍长婴走后,王皇后正站在廊下,仰头看着含光殿的一方天空,听言走到王皇后身后,将一件披风为王皇后披上。 “如何?”王皇后的声音冷淡。 听言闻言上前一步,从袖中摸出来个荷包来。 王皇后接过看了眼里面的细白小瓷瓶,眸光闪了闪,又问道:“看清楚了么?”冷淡的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听言不能言语,便抬手在王皇后伸出来的手心里划了几下,而后点了点头。 王皇后看着自己的手心,而后慢慢收紧,尖细的护甲戳红掌心,却好似丝毫不觉疼痛。 半晌,她忽然深呼一口气,缓缓摆了摆手示意听言退下,便独自回头向殿内走去。 只是没人看到,转身之时,王皇后眼角似有水光滑过,转眼间却又消失在岁月流经的微微沟壑之中,再不见踪影。 晚间,霍长婴卸去一身伪装,坐在桌案前,手中符纸灵巧翻飞,不多时,便有一只纸鹤出现在掌心里,他笑了笑,微微张口将想说的话,如同悄悄话般告诉了纸鹤。 “记住了么?” 纸鹤乖巧地认真一点头,继而飞快地飞出了窗户,直想着想那人的方向飞去。 不多时,小纸鹤便扑棱棱地飞了回来,累得只呼扇翅膀。 霍长婴眼中流露出喜色,一打响指,男人低沉富有磁性的话语便从纸鹤出传来,甜蜜蜜地只叫花盆里的花妖咋舌,他真无法想象这般花式倍出的情话,竟是从那冷冰冰的男人嘴里说出来的?! 简直,太吓花了! 一串儿情话放完,连小纸鹤都有些脸红,低着头用翅膀遮住小脑袋,准备听见男人的话,再让霍长婴回信儿。 霍长婴脸颊微热,拉过屏风挡住牡丹花酸溜溜的眼神攻势,正绞尽脑汁,想回信,忽然,一道黑影从窗口一闪而过。 霍长婴神情一凛,抓起手边的折扇便冲了出去。 月上中天,不见一人。 霍长婴停在廊下,却忽然听见不远处檐角铜铃“叮铃”一声响,他猝然回头,却并非见到有异样。 国公府戒备森严,他也并未感到妖气,便也只得作罢。 当晚夜间,霍长婴正躺在chuáng上,忽的感到一道视线正站榻边注视着他,他骤然转醒,猛一翻身,袖底折扇滑出,手腕一转,藏于折扇中的利刃瞬间抵上来人的喉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萧铎:今天又没吃到婴婴,拔剑! —————————————— 感谢雪哥哥的小尾巴啾小天使的地雷,小鱼幽幽入水小天使的营养液,用力么么啾!= ̄ω ̄= 第60章 来使 天色已经黑, 深夜的国公府四下寂寂。 而屋内,气氛却仿若凝滞,此时, 霍长婴手中折扇锋利的利刃直指向那人的喉咙, 折扇尖的利刃闪动着冰冷的锋芒。 “什么人!” 那人却不答话, 只是低笑了声。 男人低沉熟悉的声音从黑夜里传来, 霍长婴动作一顿,眼中狠厉层层退去, 不可思议地唤了声:“阿铎?” 与此同时,他手中折扇也好似罢工般,颤动着不肯和gān将过招。 光影从窗棂透过,照亮男人英朗的侧脸,此时面上正带着几分无奈, 几分欣慰,他反手握住霍长婴的手腕, 将人往怀里拉了拉,“长婴,是我” 萧铎熟悉的气息喷在耳边,霍长婴心头一暖, 却仍时推开萧铎凑上来的胸膛, 惊讶问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这人不是还在迎接突厥使臣的路上么,今夜还同他纸鹤传信儿,怎么……等等,霍长婴眯了眯眼, 面上忽然涌上一丝尴尬来, 纸鹤传信他似乎忘记给萧铎回信儿。 果不其然,闻言萧铎手腕一转, 将gān将随意放在榻边,只简单脱了外衣,便直接翻身上榻,将霍长婴拉进怀里搂好,才慢慢道:“今日暗卫传消息来,说你被皇后传召进宫,加之今夜的通信中断,我,” 萧铎顿了下,他似乎还不习惯当着长婴的面,说着这般亲昵的话,低头往长婴温热的颈边凑了凑,才闷声道:“我担心你,就过来了。” 他今日一天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虽然王皇后同他们萧家没有过节,甚至早年间jiāo情甚好,但后宫女人们的弯弯绕,今日是朋友,明日便成仇敌的他也不是没有听闻过。 长婴虽面上嘴硬,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实则最是心软,看府中那一大一小两只妖jīng便能知晓。 是以,突厥使臣的队伍进了外城后,他便马不停蹄赶了回来,直接翻墙了院子。 “明日天亮前再赶回去,”萧铎像是看出了霍长婴的顾虑般,解释道:“直接翻墙进来,省去许多麻烦。”说这话时,他看着长婴好似怕他生气般,紧紧抓着长婴的手。 此时萧铎这般孩子气的动作,让霍长婴瞧着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他知道萧铎执着的是什么,看着他面上隐约的倦色,霍长婴心头一软,主动凑过去,吻了吻萧铎紧抿的薄唇。 长婴主动送吻,自然得到萧铎的热烈回应。 两人真正在一起本就不多时日,如今几日离别,再相见时自然蜜里调油,恩爱非常。 空气中那令人脸红心跳的湿润水声,合着压抑而欢愉的低低**声再次回dàng在房间里。 案脚,习以为常的牡丹花,此时已经从开始的脸红跳脚,到如今能一脸冷漠地给自己打个结界,安心修养而完美过度。 屏蔽一切声响的花妖,默默翻着小白眼,心说,他从前和青青在一起的时候,为了青青的身体着想,克制,忍耐,不主动。 虽然……他也想的紧。 反观这两位,怎么就没半点牺牲jīng神呢,哼! 绝对不承认只是嫉妒的花妖,如是这般酸溜溜的想着。 云收雨霁,霍长婴懒懒地趴在枕头上,激烈的**让他眼皮沉重得很,但却也还想起今日里的事情,便同萧铎仔细说了。 此时萧铎侧身一条手臂搭在长婴光luǒ的腰上,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磨蹭着长婴汗涔涔的光luǒ背脊,边思考道:“同jīng怪打jiāo道的事,我并不如你擅长,但是王皇后,” 他眉头蹙了蹙,“她绝对没有表面上的温柔沉静,当年流落民间之时,边境灾荒,今上那时被发配却到底也是皇室贵胄,家中存粮不多,但也比普通百姓qiáng,” “那时候灾民如同饿疯了的野shòu,但凡富户都逃脱不了被抢的命运,而今上家,非但没有被哄抢,还庇护了一些在灾荒中失了双亲的孤儿,” “那时候主持中馈的便只有王皇后一人。” 霍长婴想起今日,含光殿中温柔慈爱的王皇后,眼角眉梢的温柔中透露出的坚毅,不由得出神。 忽的,他眉心一蹙身体轻轻颤抖了下,欢爱后的身体格外敏感,他反手啪的一声拍掉萧铎不老实向下滑动的手。 霍长婴侧头问道:“我那日瞧含光殿里隐约有古怪,像在供奉着什么,但不是牌位,而个瓶子。” “瓶子?” 萧铎亦是不解,想了想道,“有件事儿到时听说过,”萧铎口里说着正经的话,被长婴拍下去的手,边又百折不挠地摸了上去,细细的摩挲着长婴纤瘦的蝴蝶骨。 “说是王皇后姐妹家有个早夭的孩子,因为姐妹感情甚笃,陛下又念其旧恩,便许王皇后将其排位供奉宫中受香火,望早日登极乐。” “但事情真假,也没人会去问,怎么有问题么?” 听他这般说,霍长婴心中跟是困惑,可也想不出所以然,便只是摇了摇头。 两人又细细碎碎地说了些话,长婴困意上涌,可又被萧铎掌心的老茧摩擦的有些不耐,便不舒服地动了动,说了声睡觉,回过头就要睡去。 萧铎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背过身,将细白柔韧的背脊腰线,和那挺翘浑圆之处露给他。 他深吸一口气,可瞧着长婴昏昏欲睡的疲惫模样,也不忍心让再揉搓他,便只将人拉进怀里,牢牢搂好,两人相拥睡去,一夜无梦。 第二日,长婴醒来时,萧铎已不在屋内,而榻边的小几上却放了包用油纸包好的糕饼,霍长婴打开尝了尝,便知晓那是萧铎特意为他去德兴斋买的桂花糕。 心头暖意融融,连带着周身都仿佛温暖了许多。 吃着,霍长婴忽然右手搭左手,凝神为自己诊脉,却发现盘踞在自己体内的寒气竟然许久不曾发作,即便那日他掉进结冰的太液池,高烧下,也没有发作。 他侧头蹙眉,半晌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一阵脸热。 “啧啧啧,”伸着懒腰的牡丹花,懒懒道:“yīn阳调和,你猜的不错。” 霍长婴:“……”知道也别说出来啊。 今日,突厥使臣进城,只因这次来朝见的不仅仅是西突厥的普通使臣,而是在西突厥声望甚高的大祭司,阿史那公主。 沉浸在新年喜悦中的永安百姓,也被这西突厥最尊贵的公主点燃了好奇心,纷纷拖家带口前去围观。 是以,今日城中热闹非凡。 霍长婴早早便乔庄出府,正坐在主街茶楼的二楼窗口,边悠闲品茶,边看着楼下,等着看萧铎引领使臣队伍的英武风姿。 他绝对不会承认,是因为一大早,小阿肥跑到是他枕边一阵叨叨,说他偷听厨房的张婶儿说,阿史那公主有多么多么美丽,胸口有些堵才来的。 而就在他边似乎不在意,实则聚jīng会神地注意着街口的动静时,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一人,霍长婴神情一凛,放下手中摇晃的茶盏,仔细分辨了。 却发现,像是在追人般满面慌张地跑着的,正是卢靖远家嫡子——卢庭彦。 霍长婴原本对这个làngdàng子没什么好感,但寻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却发现他好似正在追着一辆马车,而这位贵公子,连匹马都没骑,竟生生用两条腿在追。 霍长婴犹豫片刻,还是抓着兜帽追了上去。 马车停在一道幽暗的小巷口,几个大汉将一个被麻袋困住的人抬了下来,便要想着巷内跑去。 蹲在墙头的霍长婴眉心微蹙,他若没记错的话,这条巷子通向的便是这永安城有名的瓦子勾栏院,销金窟,温柔乡。 他回头看了眼,卢庭彦还在焦急地往这儿追着,可以他这贵公子的体格,等追来,那麻袋里的人早就不知去了谁家的榻上。 当下便也不再犹豫,霍长婴瞅准时机,迅速将猝不及防的两名大汉敲晕,接住麻袋里倒下来的那人。 “竹颜!” 霍长婴刚刚解开麻袋,露出一张少年巴掌大的惊慌面容,那厢,卢庭彦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 他一把从霍长婴手中抢过还被堵住嘴巴的竹颜,看都没看霍长婴一眼,急忙问道:“怎么样?伤哪儿了?”边急急替竹颜解开捆绑着的绳子。 霍长婴在一边靠墙抱手而立,冷眼瞧着,却发现这位卢大少竟一改平日里的惫懒纨绔气,面上的焦急和关切全然不似作伪,不由得令他咋舌。 竹颜虽受到了惊吓,但也没被人施bào,卢庭彦这才放下心来,想将人紧紧揽进怀里,竹颜却是推了推他,示意道:“是这位救了我。” 卢庭彦像这才看见这儿有个人般,扭头过去,却是一愣,迟疑道:“萧家的?” 霍长婴不置可否地挑挑眉,并不接话,转身便要走。 “等等!” 卢庭彦叫住他,见霍长婴转身,他眉头动了动,半晌才像是从鼻子里哼哼出的声音般,“这次算我卢庭彦欠你的人情,改日一定奉还!” 霍长婴这才发现,卢庭彦面上青肿,明显是被人揍过,而卢庭彦看霍长婴的眼生也全然没了当初的轻佻,搂着怀中的瘦弱少年全是维护姿态,看向霍长婴的眼神甚至还有一丝警惕。 霍长婴摆了摆手,没说话,径自向外走去。 而等他回到主街上,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显然使臣队伍已经进城。 霍长婴张望半晌,也远远地看见领头高马之上男人的熟悉背影。 萧铎身后,迤逦跟着的使臣队伍,其中一圆顶轿子,四角垂铜铃,想必便是阿史那公主的轿子,霍长婴看了两眼,发现并不能看清坐在其中的人,便正想作罢。 可他正欲回头时,却忽然感道一丝熟悉的气息从前方人群簇拥中飘散而来,他愣了下,猝然转身,却也只能看见来簇拥着的人群。 方才,一瞬,他恍惚间似乎看到了那些飘散在安西的岁月。 就像如今这般,如同缭绕在指尖的胡人炊烟,转眼便已消散。 而正随时警惕远处的萧铎,忽然意有所感,回头看去,正巧去出神的长婴对视。 隔着重重人群,两人相视,皆是一愣。 而后,萧铎冲长婴安抚一笑,摸了摸剑柄上的平安结,示意他安心。 霍长婴被方才的那一股熟悉的气息所影响,心头还有些苦涩,可见萧铎这般,他心情蓦地转好,眉眼弯弯冲萧铎灿烂一笑。 鸿胪寺安排了突厥使臣的住所,当晚,皇帝便在摆宴席宴请突厥使臣。 霍长婴也默认作为萧铎的家眷,一同入宫。 乐声歇止,舞姬拖着缥缈的衣带渐渐退下。 突厥使臣中领头的一个,忽然走到殿前,抚胸一礼后,缓缓道:“尊敬的大殷皇帝陛下,我们这次出行贵国,一则来建立两国友好邦jiāo,二来,” 他环顾众人,目光在萧铎这边停顿片刻,道:“二来,便是请求与贵国和亲,共结秦晋之好!” 坐在小几后的霍长婴,手一抖,杯盏中的酒险些洒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青青(恍然):原来你也想? 花妖(顾左右而言他):就是……偶尔,有时,常常 青青(微笑):宝贝,你过来 花妖(内心暗搓搓兴奋OS):要开始了么,真的要开始了么,嘿嘿,想想还有点小兴奋! 青青:…… —————让我们为爱鼓掌,拉灯!————— 正琢磨着……恩或许下本可以写写牡丹花妖和陆青大夫的小甜饼放松下╮(╯▽╰)╭ 再次谢谢小鱼幽幽入水的营养液,么啊~~~ 第61章 和亲 宫中张灯结彩, 笙歌阵阵。 角落的鎏金shòu头吐着袅娜的香气,温温热热,若有似无, 舞姬跳着妖娆的胡旋舞, 薄纱衣带在灯火辉煌中, 划过一阵清脆铃声。 不多时一舞终了, 舞姬拖着长衣带袅袅退下。 众人正是酒酣耳热之际,坐在主宾位置上的突厥使臣忽然起身, 走至殿前。 那人抚胸行礼后,恭敬道出此次出使的目的——和亲大殷。 闻言,长婴正端着酒盏的手一抖,清酒溅到了手背上,边不着痕迹地擦去手背的酒渍, 边打量着那人。 灯火掩映下,霍长婴看不清那人的面相, 只观背影,才发觉这位使臣中的领头人并非通常胡人那般,身材魁梧,虎背熊腰, 相反更像是高挑的中原人, 更为可贵的是,那人竟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原话。 而那位传闻中的突厥大祭祀——阿史那公主却是称病不出,虽未免失礼,但东西突厥和大殷jiāo战多年, 如今西突厥忽然来使, 似乎有和解之意,是以大殷便也不好说什么。 “怎么了?” 萧铎发现长婴一样, 身后的手臂勾了勾长婴的腰,凑近耳边低语问道:“你在担心?” 闻言,霍长婴回过神来,侧瞥他一眼,勾唇笑道:“是啊,担心你被抢走。”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盏,笑道:“将军这般好,我还没消受够,怎么舍得拱手送给别人呢。” 萧铎瞧着眼前眉目清隽的人,侧眸轻笑的风流模样着实勾人的紧,他心头微动,但碍于人前,不能随意放肆,只得不轻不重地捏了捏霍长婴的手心,以示惩戒。 霍长婴无声笑了笑,眸光却往上座飘去。 只见,宴席的首位之上坐着皇帝,手边便是王皇后,皇帝威严,皇后雍容,忽听突厥使臣此言皆是面不改色,于声色各异,忽然噤声的众大臣形成了鲜明对比。 歌舞乐声像是察觉到什么般,逐渐歇止,众大臣也眼观鼻鼻观心地专注自己眼前的菜肴,不发一言。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但那突厥使臣却并不恼,他落落大方笑道:“我西突厥虽不比大殷民富物饶,但也草原霸主的地位却指日可待,最贵的大殷陛下,请接受我们的请求。” 说着,使臣又是倾身抚胸一拜,似乎姿态虔诚恭敬。 而霍长婴却知道,这位使臣的话,说得直白点,便是你大殷地大物博,我西突厥也是一方霸主,咱们结成亲家,你不吃亏。 表面虽客气,实则带上了一种轻蔑,霍长婴眯了眯眼将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心说,但也未尝不是一种弱者的虚张声势。 他是记得这个时间段,东西突厥正值争霸之时,最终以两败俱伤为结局。 此时,西突厥突然派遣使臣前来,还带来了最贵的公主,八成是招驸马联姻,再借助大殷的力量对付东突厥。 而这驸马…… 念及此,霍长婴神色一滞,他心头的不安又涌了上来。 有些藏不住事儿的大臣,面上登时已变了色,隐约透出愤愤不平之气,毕竟西突厥虽不比东突厥残bào,但在大殷也是有过案底的。 主座之上,陛下面不改色地打量了下这位使臣,慢慢道:“朕的儿子都已定下王妃,若要和亲,则恐委屈了贵国公主,不若……” 皇帝说着拖长了尾音,威严的眼神扫向坐下众大臣,“臣子之中亦有惊才绝艳之辈,就像是晋国公家的长子。”他说着,语气里却带上了一丝笑意,“高句丽一战成名,自问,朕的儿子都未必有这般才能。” 霍长婴心头咯噔一声,瞥见身边的萧铎紧握酒盏的手背青筋bào突,他心头一动,飞快抬手。 正巧挡住要冲动起身的萧铎。 萧铎不赞同的皱眉看向他,霍长婴却是低声解释道:“未必便是如此了,且等等。” 萧铎还想再说什么,便就听见前方有人出声请求,道:“陛下抬爱,犬子着实愧不敢当。” 说话的正是晋国公,萧老爷子。 霍长婴有些惊讶,又有些感动,他想萧老爷子是真的疼爱他的儿子,明知他是男子不能为萧家传宗接代,但为了儿子他也接受了,如今,也是为了儿子,敢于在众人面前顶撞圣驾。 只见萧老爷子起身出席,缓缓跪下,道:“况且犬子已有婚约,婚仪便已定在下月初八,实在并非公主良配。” 萧老爷子知道皇上未必便是这个意思,但倘若和亲话一出,便是金口玉言,收回不得,九年前儿子半死不活的模样他如今噩梦时都历历在目,如今他更是赌不起这个可能。 皇上眯眼看着跪在地下一不小心打了自己脸的老伙计,心中颇有些不悦,余光瞥见皇后也担忧地看向他,缓缓摇头。 气氛焦灼,那突厥使臣却像是还嫌事情不够紧张般,笑了笑道:“尊贵的大殷陛下,恐怕您理解错了我的意思,” 他再次微笑行礼道:“阿史那公主——我突厥族中最尊贵的大祭司,她注定要终身侍奉真神,没有嫁人的权利,而这次公主亲自前来是为了公主的弟弟,将来正个草原的可汗——阿史那叶度王子。” 他这话出来,大臣们面上表情更是jīng彩,尴尬和愤懑齐聚。 不用被拉去顶包,萧老爷子和萧铎明显松了口气。 霍长婴心下也暗自一松,在案几下,捏了捏萧铎粗糙的掌心,笑了笑,正当他要抽回手时,手却被人一把握住,男人粗糙有力的十指qiáng硬的挤了进来,同他十指jiāo扣,掌心相贴的一瞬,霍长婴心头一暖。 “别想再丢下我。”男人的声音咬牙切齿中带了几分委屈,在他耳边低低响起。 霍长婴从男人眼中看出一丝惶恐,他轻轻嗯了一声,紧紧回握男人的手掌。 正当众人以为皇帝会发怒时,皇上却并不恼怒,哈哈一笑道:“朕的女儿中最大的也只有十二岁,实在不适宜出嫁啊。” 那使臣还欲再言,皇上便摆手打断道:“好了,和亲之事事关重大,容后再议,今晚乃是接风洗尘之宴,莫要扫兴才是啊。” 随着话音落下,皇上的面色也没了起初的笑意,带着层层威压看向那使臣,突厥使臣也是个会看眼色的,行礼后便退下。 舞乐渐起,皇上看了眼还跪着的萧老爷子,似笑非笑道:“萧爱卿,起来吧。” 萧老爷子闻言谢恩起身,转身向后走去,边听见身后皇帝幽幽道:“下月初八,怎得这般仓促?” 萧仪成袖底的拳头握了握,转身时却已是笑意融融,“犬子年纪大了,早早成了亲,省的夜长梦多。” 皇帝看了他一眼,细长的眼睛眯了眯,半晌不明意味地哼了声,摆摆手让人退下。 接下的歌舞却是无甚新意,霍长婴饮酒便发现有一道视线在看着他,带着若有若无的探究。 他顺着望去,却忽然顿住,忽然有道声音传来,熟悉而陌生,令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半晌后,霍长婴在萧铎耳边说了几句话,便不着痕迹地绕到宴席后,避开宫女内侍,从宫殿的侧门悄然出去,穿过游廊,到了殿后的一处小花园。 冬夜冷风似乎还带着宴席上的余韵,前殿的丝竹笙歌飘飘袅袅传了过来,愈发衬得此处,静谧无声。 “婴婴!” 随着一道女童娇俏的兴奋声音,黑夜里一道火红的影子从树丛后冲了出来,直窜向霍长婴的怀中。 正是一条毛茸茸的红狐狸。 猝不及防,霍长婴被大毛球撞的满怀,被冲劲撞得向后退了两步,他稳稳抱住那只小红狐狸,笑道:“幻幻啊,看来这些年你伙食倒是不错,”他托着小狐狸掂了掂,点头道:“长胖了啊。” 幻幻便是这只小狐狸的名字,她用白绒绒的小前爪捂住脸:“人家好歹也是个女孩子呀,怎么能说人家胖呢!” 霍长婴眉眼弯弯,幻幻是他小时候在安西的好友,是一只沙漠红狐狸,但不知道是否是血统的问题,别的狐狸四爪发灰,而她则是四爪白白,仿佛是穿着人类的白袜子。 而幻幻虽然是只狐狸妖,但实际也只有七八岁儿童年纪大小。 “你这些年到哪儿去了?”幻幻扒着霍长婴的衣襟,可怜巴巴地抬眼看他:“都没人跟我一起捉老鼠了。”她耳朵动动,小声道:“我都饿瘦了。” 霍长婴惊讶地瞪大眼,又掂了掂她沉甸甸的体重。 幻幻尴尬地笑了两声,灵巧地从霍长婴身上掉下,站在水池边的假山上,磨蹭着两爪道:“那时候你和老头都走了,没人陪我玩儿,我可孤单了。” 说着幻幻落寞地低着头,而后又笑嘻嘻地仰头看向霍长婴:“真没想到这儿能遇见你!” “是啊,”霍长婴双手拢在袖里,抬头看着月亮生息一口气:“过去很久了。” 永安冬夜里冰冷的空气贯穿肺腑,天空中的月亮明亮而高不可攀,恍惚间,霍长婴仿佛回到了安西,那些蹲在沙丘上,看月亮的日子,那时幻幻也是这般安静地蹲在他身边。 幻幻见他不说话,仰头看一眼月亮,歪头道:“和安西的也没什么不同啊?” 霍长婴笑了笑,“是啊,没什么不同。”他抬手揉了揉幻幻毛茸茸的耳朵,“你怎么同突厥人一起了?” 幻幻闻言原本舒服蹭着长婴掌心的动作一顿,她低头道:“我是跟随着阿史那公主来的。” 见长婴眯了眼睛,幻幻忙道:“公主这次绝对没有想害你们的意思!”说着,她的声音又低落下来,“自从那年你们走后,我中了猎人的陷阱,阿史那公主救了我,她是突厥的大祭司,知道我是个有修为的小jīng怪也不怕,还百般细心照顾,我,我……” 幻幻说着有些哽咽,她低着头,模样看起来沮丧极了,“我只是想报恩。” “可是我的能力不够,你能帮帮我么,婴婴,看在我们往日捉老鼠的情分上。”幻幻仰头看向霍长婴,氤氲泪水的大眼睛写满了恳求。 霍长婴眉毛一挑,双手抱胸示意她继续,是以,幻幻便絮絮将他们此行出使的原因说明了。 “借兵?”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霍长婴回头却发现萧铎正站在廊下,屋檐下,光影明灭看不清面容。 萧铎快步走到长婴身边,握住他的手肘,语气不容拒绝:“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侍候宫女(面无表情):哦豁,我可全看见了啊 长婴&将军旁若无人地甜蜜十指相扣 侍候宫女吐血 ————————————————————— 最近更新都比较晚,为数不多的几个还在追文的小天使,可以第二天白天再看啦,千万别修仙了,伤身,伤肾~~爱你们,群么么(づ ̄3 ̄)づ 修文,忘记给王子起名字了,尴尬尴尬→_→ 第62章 幻幻 冬夜的紫辰宫, 寒风刺骨,深吸一口都觉得肺腑冰凉。 屋檐的yīn影下,男人的表情看不分明, 霍长婴还未张口解释, 萧铎便已跨步走到他身边, 手掌大力握住他的手肘, 整个将他往后一扯。 霍长婴不妨间被男人扯的一阵踉跄,继而便感到腰被一双温热的手掌握住。 “借兵不可能, ”萧铎看向那幻幻,面色冰冷,眼神中带着明显的忌惮,“而且,你恐怕找错人了, 长婴并不能帮你家公主。” “幻幻她只是……”霍长婴见萧铎这般,唯恐他冷着脸的模样吓到幻幻, 想要打圆场,解释下幻幻是他幼年的好友,可刚开口腰间便被萧铎用力一握,两人情意相通已久, 长婴瞬间便知萧铎的意思, 略微思索,便懂了萧铎忌惮的是什么,当下便也不再帮幻幻说话。 泪眼汪汪的幻幻,被萧铎这冷脸一吓, 还以为遇到了坏人, 她一路走来,常听路上遇见的狐狸姐妹们说, 中原男人最为狡诈,一不小心就能让狐把自己最尊贵的东西骗去。 幻幻小脑袋瓜里,瞬间闪出那些狐狸姐妹边顺着自己的尾巴上的毛毛,边同她懒懒细数着男人的种种不是,听得她一阵胆战心惊,毫不犹豫地将中原男人列为重点防范对象。 是以此时,幻幻周身火红的皮毛炸起,龇牙咧嘴,周身满是防备的气息,明明害怕得腿儿打颤,可她还不忘保护自己幼年的好友。 长婴和萧铎这般姿态,在幻幻看来,便是被“狡猾”的中原男人偷去了宝贵东西的可怜人,正义感爆棚的幻幻喉咙中发出危险的声音,俯低前爪,摆出一副攻击的架势。 边冲着长婴焦急道:“婴婴,你快跑,我拖着他!” 而被萧铎搂在怀抱里,温暖舒适非常的长婴,哭笑不得,他忙上前一步,抬手挡住欲要一跃而起的幻幻,笑着解释道:“这是我的,” 他说着磕绊了一下,像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似得,深吸一口气才缓缓道:“这是我相公。” 霍长婴说话时虽然在qiáng自维持镇定,但声音微弱仿若蚊蝇,可幻幻却是听见了,她惊讶地瞪大狐狸眼,巴掌大的小狐狸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而一旁的萧铎却被长婴这一声相公喊的心头滚烫,他微一低头便看见长婴白皙通红的耳尖,他心头微痒,但碍于这个西突厥的狐狸jīng在场,萧铎面上依旧无甚表情。 可霍长婴却能感受到萧铎握在他腰间的手掌,滚烫的吓人。 幻幻瞪着惊讶的眼睛,看看霍长婴看看萧铎,声音拔高到尖细:“你你你,你竟然有相公了?!”满脸的不可思议。 霍长婴被她尖细的叫声吓了一跳,心说,肯定是幻幻认为男子间相爱太过惊世骇俗,才这般惊讶,正踌躇着不知怎么解释一下,便听见幻幻垂头丧气的声音传来。 “我都没有相公,婴婴你竟然先嫁出去了。”幻幻泄气地划拉着爪子,语气自然,丝毫没有将长婴找了个相公,而不是娶了个美娇娘当回事儿。 霍长婴:“……” 他嘴角微一抽,心说难道,幻幻从小就认为自己是她的“姐妹”不成? 一旁,一直冷着脸的萧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但他依旧不容拒绝地开口道:“长婴只是个普通人,他无权插手大殷和西突厥之间的事,你家公主若是有诚意,便同陛下亲自协商,不要再假他人之口,” 他说着看着紧张的幻幻,一字一顿道:“故弄玄虚。” 幻幻触及萧铎冰冷威压的眼神,瞬间打了个哆嗦,等她回过神来,两人已经相携离开,留下一阵永安夜里冰冷的空气。 幻幻四处看了看,黑夜里的紫辰宫,就像随时能吞噬一切的巨shòu般,令人胆寒,她心脏突突直跳,连毛毛都忘了炸,一溜烟就跑没了影子。 这么冷的天气,她还是乖乖到公主怀里,安静地当个狐狸手捂吧,什么国仇家恨,太不适合狐了。 宴席之上,灯火通明,欢声笑语。 那厢相继消失的两人,再次回到热闹的宴席上,似乎也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只有主位之上的王皇后,同皇帝敬酒时,不时借着同长袖的遮挡打量着两人,温柔沉静的眼眸中不知再想些什么。 “皇后,皇后?”皇帝叫了王皇后两声,眉头一皱,而后笑了笑问道:“卿在想些什么?” 原本在出神的王皇后此时回过神来,侧头冲皇帝得体一笑道:“臣妾只是在想,萧将军是晋国公家唯一的儿子,娶的又是清河常家的人,婚仪那天,不若……” “皇后想亲自为他们证婚?”皇上凑近些,一言点破皇后的犹豫。 王皇后笑笑点头道:“臣妾正是此意,早年危难之时晋国公也曾对咱们夫妻有恩,只是一个天家的面子,皇上想必也不会吝啬。” “只是一个天家的面子,”皇上缓缓直起身,念叨着这句话,细长的眼中看不出情绪,面上却没有多少笑意。 半晌,他才淡淡道了声:“好,若那日朕有空,便同梓童前去。” 绣纹广袖下,王皇后握紧的手掌一松,摊开的掌心一片赤红,她却像是不知疼痛般,转头看向皇帝温婉笑道:“多谢陛下。” 皇帝拍了拍王皇后的手背,不再说话,眼睛看着殿下的歌舞,却不知再想着什么。 而王皇后的眼神,却越过青铜灯盏,舞姬们飞舞的飘带,落到下位小辈们坐着的席位中。 那里,不苟言笑的将军正耐心剔着鱼刺,细白柔滑的鱼肉被放在jīng致的小碟上,浇上温热鲜美的汤汁,送到长婴的手边。 而长婴似乎更加痴迷于眼前的美酒,皱眉推了推,将军也不恼,也不只说了什么,看似像是耐心哄了几句,而后又夹起碟中的鱼肉,亲自夹到长婴嘴边,长婴迷蒙着眼睛看了一眼,想也不想便吃下。 两人之间的动作亲昵自然,好似相处多年的老夫老妻般,让人看不出丝毫的违和来。 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王皇后,眸光微微愕然,片刻后又渐渐流露出一丝暖意,可转眼却像是被永安冬夜的北风chuī散,消失无影。 宴席下,推杯换盏,酒酣耳热,谁也不知道,这奢华宫殿之上,大殷百姓眼中恩爱和谐的帝后,却是各怀心思。 直到宴席散场,西突厥使臣也没有再发难,将带来的礼物送下,皇帝又赏赐了突厥使臣大殷的丝绸和茶叶等物资,两方勉qiáng算得是宾主尽欢。 宴席散后,萧铎和长婴回了国公府,夜色已深,各个坊门都已落锁,两人却在门口遇见了从外回府的萧绮罗。 萧绮罗一身男子短打骑装,身披红色大氅,手中还拿着马鞭,风尘仆仆的模样,不知是从何地归来。 两人同她问好,萧绮罗也只是点点头,唇角勉qiáng扬了扬,只是道了声回来了,便抬步向屋内走去,全然不见平素的泼辣健谈。 萧铎和长婴对视一眼,均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的疑惑和担忧。 霍长婴看着萧家姐姐的背影,一瞬间他仿佛看出几分落寞来,心中不知怎地,总觉得他似乎忽略了什么,可却也想不通。 甚至,包括如今的这一切,他都想不通。 真相就像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蒙着一层朦胧的雾气,可等他抬手欲拨时,却发现那道雾气后,还有无数重重迷雾在等着他,他不知道那一层背后是真相,也不知道这真相背后是否是万丈深渊。 萧铎和长婴回了卧房,一天没见长婴的阿肥迎面便飞扑了上来,长婴顺手撸了一把阿肥柔软的毛毛,阿肥也不生气,眯眼凑过去让美人天师给他揉揉小脑袋。 阿肥鼻尖动了动,“美人天师你喝酒了?” 皇宫中的酒,几百年都未曾变过,霍长婴闻到熟悉的味道,不免就多了几杯,此时醉意上头,正是微醺之时,他笑着点点阿肥的小鼻子,道了声乖,便将阿肥扔到了案脚的牡丹花那里。 摇摇晃晃地便要脱衣服,萧铎见他这般一步三晃的姿态,又是心痒又是好笑,无奈摇摇头,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猛地将人打横抱起,便向着净室去了。 花妖见状,淡定地捂住阿肥的小耳朵。 可他忘了将阿肥的小眼睛也捂住,阿肥目不转睛地看着吓人将军将美人天师打横抱了起来,两人脸颊红红,都像很开心的样子。 是以,阿肥的小脑袋飞速运转起来。 要是他能这般抱着小仙人,那一直像藏着心事的小仙人一定能开心起来……想着阿肥便自个儿乐了起来。 一旁望天默默念着静心咒的花妖吓了一跳,不知道阿肥正暗搓搓地琢磨歪了。 净室内,浴池边。 长婴醉意氤氲,乌发披散,卸去了周身的伪装,上衣大敞,露出平坦的胸膛,其上星星点点,足能看出近日来被人狠狠疼爱的痕迹,愈发衬得那胸膛更加细白。 此时,酒气上头,迷迷糊糊的霍长婴,若说是媚眼如丝都不为过。 想到今夜长婴无意间挑逗自己的种种,萧铎喉头滚动了下,扯了扯衣襟,他若是再不做点什么,那他便就是圣人了。 而浴池边,醉的晕陶陶,还意识不到危险靠近的霍长婴,任然在不停作死,他一把揪住男人的衣襟,将人拉近些,而后,唇角一勾,轻轻唤了声 “相公!” 萧铎:“……” 萧将军眼睛都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宫女甲(愤愤握拳):抢走萧将军的小贱人,恃宠而骄,非得将军亲自喂,才肯吃饭 内侍甲(嫉妒羞涩):人家也想要萧将军轻轻抱抱举高高 众宫女&众内侍:……!! 小妖jīng长婴:excuse me?! 萧将军(微笑):婴婴,你过来,我喂你吃个好东西 体力不支的长婴疯狂摇头 ——————为爱鼓掌!—————— 第63章 马球赛 池水温热, 水汽熏蒸。 霍长婴眼双颊微红,朦胧的桃花眼中带着水润的雾气,唇瓣薄而红, 此时贴在男人颈边, 还在半张半合地吐露着些微的热气。 萧铎心头的火被长婴那勾人的一声全部激了出来, 他眼神骤然转暗, 一把拦住长婴劲瘦结实的腰肢,便向池水内跌去。 扑通—— 水花四溅, 两人均是被池水浸湿了衣服。 萧铎将人紧紧压到了池壁上,双手沿着少年的脊椎一路向下,停在了腰线的凹陷处,细细摩挲。 原本也只是微醺的霍长婴,此时被温热的池水一淋, 脑袋清醒了大半,而身前人早已被撩得周身火热, 而抵着他的不可言说之处更是烫的吓人。 霍长婴微微一愣,才想起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难言的羞耻感瞬间将他席卷,可在内心深处却竟还带着几分他自己也不懂的……满足? “怎么不再叫了?” 萧铎低头抵着霍长婴的额头, 眼中满是柔情和火热, 声音低沉而有微微沙哑。 男人的呼吸喷在耳边,霍长婴的腿弯不争气地一软,几乎是整个人挂到了萧铎身上,神志又开始不清明, 听见萧铎这般问, 霍长婴脑海空白一片,下意识张口道:“叫什么?” 此时霍长婴的模样, 让萧铎觉得可爱极了,他抱紧长婴往上拖了拖,声音带上了些笑意,“叫我……”他拖长音调,而后笑着低声道:“叫我相公啊。” 霍长婴脸色腾地烧了起来,在萧铎就要靠过来时,像一条滑溜的游鱼般,一个灵巧的摆尾便从男人身边游开,到了池子的另一头。 霍长婴懒懒地看着萧铎轻笑道:“今儿,萧将军可是一不小心就做了别人家的驸马。” 萧铎只是看着他不说话,霍长婴被男人这般炙热的眼神盯着,不自在地gān笑了声,忙岔开话题,“幻幻不会骗人,你说那位突厥的公主故弄玄虚又是何故?” 他说着,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忽然反应过来,“莫不是那个使臣……” 萧铎也不着急捉长婴,慢条斯理地解着自己湿透了的衣服,边点头道:“那位领头的使臣,很可能便是他们的公主所扮,” 他亲自将人迎接进永安城,途中不免发现了这位使臣的种种异样,加之公主称病不出,前后联系,便有了这般的推测。 闻言,霍长婴眼睫低垂,他隐约想到了什么,关于元和四年,西突厥来使请求和亲……可那史书之上寥寥几行的记载,且年时日久,霍长婴也记不分明,正当他皱眉细思时,腰间一紧。 等反应过来,便已再次被萧铎压到了池壁上。 此后,两人便是酣战到夜半,水池边一片láng藉。 萧铎将洗涮好一身清慡的霍长婴抱到了榻上,chuī灭灯自己也翻身上榻,将懒洋洋趴着的霍长婴揽进臂弯里,搂好。 霍长婴被萧铎折腾的狠了,被萧铎一扯,闭着眼睛不舒服地哼了哼。 自觉理亏的萧将军,温柔而熟练地帮霍长婴揉着酸痛的肌肉,霍长婴微蹙的眉头才缓缓舒展。 正当霍长婴要睡熟时,萧铎贴着他的耳边轻声道了句:“我很高兴。” 昏昏欲睡的霍长婴一愣,而后嘴角缓缓扬起,无声地笑了笑,边又不着痕迹地往萧铎身边靠了靠,他也很高兴啊,高兴这辈子能遇到萧铎,能拥有萧铎。 不求来世,他只想求这一世长久。 霍长婴如是想着,两人相拥着沉入深深睡梦中。 翌日,天朗气清。 前日宴席也不知道谁说起的马球赛,胡人擅长齐she,大殷更是在乱世中建立起的统一帝国,马背上的功夫都不差,于是两方一拍即合,便决定今日举办一场临时马球赛。 西突厥同大殷西北边境局势紧张多年,但也没犯下如同东突厥那般屠城的罪孽。 此番,西突厥突然派使臣前来,倒也不是无迹可寻,朝中大臣都纷纷猜测,老可汗已是病入膏肓,而那使臣请求和亲的王子,更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八成只是老可汗的私生子。 虽然突厥人不论嫡庶,向来有能者居之,但这所谓的阿史那公主的弟弟,能成气候与否都不好说。 是以,朝中大臣纷纷保持观望的态度,对于和亲一事皆不多置喙,对于马球赛一事,大多也只是来看个热闹。 皇上和王皇后高坐中央案几之后,聂贵妃及一些宫妃坐在下侧,聂相依旧稳坐臣子首位,太子卧病不出席,三皇子今日到是解了抄佛经的惩罚,坐在皇子席上,正侧头同身后低眉顺眼的小内侍说着什么,满眼的兴致勃勃。 霍长婴笑了下,他到没忘,这是位爱玩儿的主,而当他视线看向客席时,却不由怔了下,从进紫宸宫便称病不出的阿史那公主,今日竟也出现了,只是…… 他装作不经意瞥向那蒙面女子,不由得眯了眯眼。 今日,他亦是同萧铎一同进宫,两人坐在看台之上,离主席不近不远,却也能清晰地看清赛场的局势。 广阔的赛场上,两方队员已然准备完毕。 相互对峙,一触即发。 随着掌令官令旗挥动,两方人马一起冲进了场中,气氛顿时激烈起来。 马蹄扬起尘土,球伏挥动追逐马球。 眼看着大殷的一方将要将马球击入对方球dòng,突厥人忽然横插过来,生生将到了球dòng边的马球兜到了自己的人马中。 只见那突厥人,只单单一条腿挂在马镫上,整个人探了出来,却又在两匹马靠近时迅速击打马球,同时飞快抽身回到马背上。 动作快如闪电,大殷马球队还未反应过来,对方已将马球猛地击打进了大殷的球dòng。 “好!” 突厥使臣席上发出一阵喝彩声,那位跟随着为首使臣的大胡子,若似挑衅般看向主位一眼。 霍长婴眼神微动,他没看错的话,方才那抢下马球的突厥人,正是昨日提及和亲的那位使臣——也便是萧铎猜测的真正的阿史那公主。 而那位蒙面的女子……霍长婴瞥眼看去,只见那女子一双乌黑的双眸中满是激动,若是给她个尾巴,八成她都能激动地挥动两下。 不是幻幻,又是谁。 霍长婴袖底捏了个决,隔着帝后,便传了过去,“悠着点吧,尾巴都要露出来了!” 幻幻一听话,一个机灵收回前探的身子,悄悄左右环顾了一下,才于霍长婴的目光对上,而后好似羞赧地低下头,不敢直视长婴。 霍长婴无声叹息,幻幻之所以叫幻幻,乃是因为她最擅长伪装,即便她自身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女童,幻化作突厥成年女子却也毫不费力。 要担心的显然不是幻幻的狐狸尾巴会不会露出来。 突厥公主亲自下场比试,显然是势在必得,想着霍长婴看向主位之上的皇帝,此时,帝后两人面上虽依旧看不出喜恶,若心细便也能发觉皇帝面前的果点丝毫未动。 正在霍长婴凝神细思之时,突厥使臣中再次爆发出一声激烈的喝彩声。 原是赛场上,突厥又中一球。 此时,皇上随意称赞了突厥使臣两句,但面色已经开始有些难看。 比赛正要继续进行,场中却突发状况,大殷一方的战马不知为何忽然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直接将人摔了下来。 其后奔来的见人将要滚到自己马蹄下,忙勒马停下。 场中混乱一片,沉不住气的大臣直接站了起来。 继那人摔下马后,又有几人因为混乱的状况而受伤,大殷连着伤了两人,难以成队。 场面一时焦灼。 霍长婴看向隐藏身份的突厥公主,眸光冷了下来,而正巧那人发觉他在看自己,也看了过来,霍长婴这才远远看清这位公主,眉眼是胡人的立体,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修饰了自己的容貌,看起来像是男子。 但阿史那公主眉宇落落,眼中同样带上了些许错愕,看向霍长婴的眼神,也不带有恶意。 霍长婴眉心微动,偏头正想同萧铎说话,就感到手心被人安抚地捏了下,霍长婴心里咯噔一声,就见身边的萧铎毅然起身,大步走到中央,行礼道:“末将愿意为替补。” 霍长婴张了张口,到底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在萧铎经过时,冲萧铎微一点头,两人眼神jiāo接,便已胜过千言万语。 马球规则灵活,大殷虽少一人,但也是可成赛。 就在萧铎驱策着追电,手握球伏进场时。 “等等!” 看台上有一人忽然出声打断,霍长婴寻声看去,却发现竟是卢庭彦! 卢庭彦今日一身风流贵公子的锦缎打扮,半点看不出熟识弓马的样子,众人见是他,也纷纷讶异地小声议论。 而坐在他不远处的卢靖远却啥时黑了脸,压低声音gān咳,示意他儿子不要qiáng出头。 而卢庭彦却像是没注意到他父亲的反对,径直走到帝后面前,恭敬行礼道:“小子也愿请战,于突厥使臣讨教一二 !” 皇帝看了他一眼,只是点了点头,便是算是同意。 比赛看得愤愤不平的三皇子被这气氛一鼓舞,也想起身参赛,“儿臣,”话还未说出口,便被聂贵妃狠狠一瞪,半起的身子也被用力扯了回去。 比赛即将进行,众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处异样,霍长婴却是看到聂贵妃jīng致妆容的面上,一闪而过的扭曲冷笑。 他心底忽然突地一跳,忙转头看向赛场之上。 那厢,重新碰撞在一起的两方人马,正激励地争抢着马蹄下的马球,尘土飞扬,几乎看不清局势。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萧铎(微笑):怎么不叫了? 被折腾狠了的长婴,无奈地低低唤了声“相公”,却遭到将军更加无情的鞭挞 ———————————作者君在小剧场鼓掌鼓的手疼——————————— 第64章 惊马 赛场之上, 气氛依然激烈焦灼。 萧铎弗一上场,便挡住了突厥进攻而来的马球,球伏挥动, 将马球兜入后方的大殷阵营中。 换了一身骑装上阵的卢庭彦也一改往日里公子哥的习性, 眉宇间全是认真谨慎, 双眼紧盯着冲击而里的马球, 待萧铎驱马挡在那突厥的前锋前,卢庭彦眼睛一亮, 手中球伏蓄势大发。 待到萧铎将球从对方的球伏下夺下,卢庭彦缰绳一抖,驱马掉头,瞬间接过萧铎传来的马球,驱逐着向突厥方球dòng而去! 其余大殷队员从旁侧维护, 卢庭彦驱球至球dòng,凝神静气挥动球伏正要进球, 旁侧却忽然闪过一突厥人于卢庭彦几乎擦身而过。 两人擦身的仓促间,卢庭彦只看见清了,那个留着络腮胡子的突厥汉子,狭长深刻的眉眼之间的yīn冷。 他心底猛一打突, 手中球杆被大力撞击, 几乎震得他脱手。 看台上,霍长婴隔得远了,只看见那是个背影魁梧的突厥汉子,忽然驱马冲破大殷的包围, 贴向卢庭彦的马匹, 又瞬间分开。 等众人注意时,只看到了那突厥人的棕褐色马尾, 迅速扫过卢庭彦白色骏马的影子。 马球已然到了突厥人的球伏下。 看台上的众人不由捏紧了拳头,看得一直跃跃欲试的三皇子猛地站了起来,锤手遗憾叹息,而后又在钟琴的小声提醒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坐了回去。 聂贵妃此时到不在意自己儿子的行动是否符合仪态,双手紧拧着帕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况激烈的两方人马,好似错过了什么。 突厥使臣满脸笑意,略带轻蔑地看了眼看台众惋惜的大殷大臣,自请上场,不也尔尔,还不是被他们突厥的勇士夺下球去。 可当他还没笑够,看台上忽然大殷众大臣忽然惊呼一声,继而面上浮现惊喜之色。 他猛地转头看向场下,突厥已然失了一球。 霍长婴却是送了口气,方才萧铎在千钧一发之际,从突厥人球下俯身夺下马球,一个利落地打马转身,球杆猛地挥动,马球瞬间穿过重重马蹄的缝隙处,进入了多方的球dòng。 动作一气呵成,利落如雷霆。 长风将军一进球,看台上的大殷官员继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好!” 皇上鼓掌称赞,“不愧是大殷的长风将军!” 皇帝下手边客席,之前还面带嘲讽的突厥使臣,满脸惊愕,他用着蹩脚的汉话,转头问上座的皇帝:“这,这就是传闻中的长风将军?” 胡人对于汉人的名字不敏感,常常记不得,他们更加容易记住称号。 萧铎年轻有为,在高句丽一战成名,而因他用兵急速如长风掠境,此后于西北平乱战役之中又屡战屡胜,是以胡人都称之为长风将军,实则大殷并无此军职称号。 皇帝此时显然心情很好,眼中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改日便是大殷真正的长风将军,” 周遭的气氛热烈而喧嚣,侍候在一旁的内侍总管孙德海听闻此言,却是瞬间懂了皇帝的言外之意,当下他心中一惊,忙笑着冲旁侧的晋国公道:“恭喜国公爷,萧世子年少有为,必成国之栋梁啊!” 萧老爷子依旧笑盈盈一副庸碌的样子,忙拱手道着不敢当。 皇帝斜眼瞥他一眼,鼻腔中不明意味地冷哼了一声,便重新将视线转移到那赛场之上。 赛场之上,突厥人紧紧咬住大殷,却仍是让两方的进球的数量渐已追平。 铜壶滴漏的时刻即将到,搏斗也几近激烈。 众大臣都是满面兴奋与紧张地暗暗为大殷鼓劲儿,只有卢靖远眉头紧锁,紧盯着自家儿子。 同样悬着心的还有看台上的霍长婴。 大殷历代帝王都喜爱大马球,虽qiáng身健体,但其中的危险也是不可忽略的,便是在百余年间,跌落下吗的小则毁坏容貌,大则落下个残废。 更有甚者,命丧马蹄之下。 甚至在内宦专权的大殷末年,都有宦官在小皇帝打马球的马匹上做文章,以此来谋杀皇帝。 马场上,大殷又抢到一球,就在萧铎的勒马转头,掉转向球门,举起球伏,正要进球之时。 只见一侧卢庭彦的马匹忽然bào躁得刨动马蹄,继而仰头发出石破天惊的长鸣,仿佛疯了般跳跃狂奔而去! 原本卢庭彦护卫在萧铎一侧,为了防止突厥人忽然来抢球,是以此时察觉马匹不对劲儿的瞬间,为不影响赛况,卢庭彦奋力调转马头,待到马匹彻底疯癫时,已跑离了对方球dòng处。 变故只在一瞬间,萧铎亦是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但两方胜利只在一瞬之间,他手握球杆正打算凌空一击。 可就在此时,萧铎余光里忽然瞥见,那癫狂奔跑的马匹竟是正直冲上看台而去,而那方向——正是端坐着紧张着萧铎的霍长婴! 萧铎瞳孔猛地一缩,球伏便已从手中落下,当下便悍然调转马头,追电长嘶一声,便瞬间急速向那匹疯马奔去。 看台众人均是惊愕不已,卢靖远猛然起身,冲着场地外围的侍卫大喊道:“快去制止那疯马!”那疯马之上是他唯一的儿子,此时的他已然顾不得君臣尊卑,冲着踟蹰不肯上前的侍卫大声嚷嚷。 帝后亦是面色紧绷,皇上沉着脸吩咐身边的禁军入场控制战马。 卢庭彦的坐骑本就是难得骏马,此时癫狂起来,更是力若千钧,谁人都不敢靠近,而他此时身上毫无利刃,只能死死的抓住缰绳,似乎是想要用自己的力气勒停疯癫的狂奔跑的马匹。 卢庭彦紧握着缰绳的手青筋bào起,额头也渗出涔涔冷汗,转瞬之间,战马依然bī近看台,马蹄将要踢碎栏杆,踏上临近的贵女! 霍长婴面色微凛,顾不得遮掩,袖底huáng符飞快地夹到指尖,他口中迅速念决,那两道huáng符便化作一道huáng色的影子冲向了不远处的乱局。 而那厢,控制不住的战马已瞬间冲向了看台阶,随着一声长嘶,白色骏马人立而起,疯狂地摇头想要将背上的卢庭彦甩开,马蹄也瞬间踢碎了栏杆,将要落下踏上那吓傻了的贵女! “啊——” 众人惊呼,惊慌的贵妇家眷纷纷叫喊着跑远,部分大臣也已经站了起来,就在众人以为那贵女和卢庭彦将要葬身马蹄乱踏下时。 只见那吓傻了的贵女忽然猛地向旁侧滚去,虽然动作不雅,但却是逃出生天。 不过瞬息,打马而来的萧铎弯腰抽出临近禁军的长刀,驱策追电奔近那白马,萧铎手中发力,疯马毙命,鲜血瞬间迸溅而出! 马匹轰然倒下,砸塌了一侧的案几。 半晌,众人才反应过来,侍卫忙上前将马背上的几乎脱力的卢庭彦搀扶下来。 卢庭彦趴伏在马背上大口大口喘气,似乎还没有从方才的惊魂中反应过来,此时侍卫去搀扶他时,此发现自己紧紧握着缰绳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几乎僵硬。 他怔怔看着自己手背迸溅上的血迹,才惊觉身下的白马已是奄奄一息。 卢庭彦愣了下,他转头看向高马之上刀尖染血的萧铎,瞬间明白了方才发生了什么,他冲萧铎微一点头算是道谢,而后看向只剩一口气的白马,手掌缓缓盖上马的眼睛。 终是陪伴了他许久的马啊。 惊马,救人,杀马。 这一切都发生在呼吸之间,众人都还未曾在惊慌中回过神来,霍长婴便瞬间将符咒收回,与纵马而来的萧铎对视一眼,微微点头,示意平安无事。 而那名险些命丧马蹄下的贵女此时惨白了脸色,眼睛却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霍长婴。 身边的贵妇也吓得不轻,忙扶起她安慰道:“嘉颜你无事吧,辛亏了萧将军英武不凡,否则……”她说着沿着嘉颜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正于萧铎遥遥相望的霍长婴,自以为了解了嘉颜县主的意思。 哼笑道:“也不知道这狐媚子使了什么功夫,竟将让萧将军对她这般好,” 那贵妃想起平日宫宴瞧见萧将军温柔体贴那女子的画面,不由牙酸,说出来的话更是夹枪带棒:“说是什么清河常家的贵女,我看半点都比不上嘉颜你。” 嘉颜县主却是不语,她此时看着霍长婴的眼中无嫉妒和愤恨,只有好奇和探究,因为她在方才的一瞬间感有什么贴了上来,就是那股子力量将吓傻了的她带离马蹄下。 否则若凭她,定然已成那马蹄下的亡魂。 而在救下她后,那股子力量瞬间撤离,她下意识寻过去,正发现了袖底藏符的霍长婴。 明明是那般不可思议的事,嘉颜县主却直觉是这人救了自己,她低头看了眼掌心里方才惊慌中抓住的东西,眸光闪了闪。 可是这……到底是个怎么的人呢? 嘉颜县主有些落寞地想,也许,便是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萧将军罢。 惊变歇止,铜壶滴漏却在此时到了时刻。 掌令官示意比赛停止。 大殷突厥双方终以平局告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贵妇甲(翻白眼):也不知那狐媚子使了什么功夫,竟然勾引得萧将军这般体贴 萧铎(微笑):说,婴婴,你使了什么功夫勾得我不放? 气若游丝的长婴拼命摇头:不,不要,不要了啊—— ———————————天天鼓掌,肾虚——————————— 第65章 嘉颜 比赛虽以平局结束, 但战况激烈从未有过,更是从宫中传出,到了酒肆茶馆, 说书先生眼睛一亮, 文思泉涌, 瞬间写出了流传许久, 最终成为传说的一幕——大殷突厥酣战马球赛,长风将军雷利降惊马。 而紫辰宫中, 宫人内侍利索地收拾好残局。 扮作使臣的阿史那公主,翻身从马背上下来,跨步走到皇帝面前,弯腰抚胸行胡礼道:“尊敬的大殷皇帝陛下,请不要忘记自己发下的誓言。” 众臣子皆被这位使臣此言说的有些懵, 不明所以地看向皇帝。 霍长婴心中从方才起的不安愈加深刻,他转头看向对面沉默不语的幻幻, 手腕一转,正想法术传音,忽的手腕便被宽厚的手掌握住。 他疑惑地看向来人。 正是收拾完马场乱局的萧铎,他此时手掌微微环住长婴的腰身, 低声道:“别再插手。” 他说这话时, 眼睛看着前方的突厥使臣和帝后几人,本就锐利的眸子中不带一丝温度。 霍长婴愣了下,想到朝堂局势他不如萧铎清楚,当下也不再反驳, 眼睛只是看了低头不语的幻幻一眼, 便只装作不经意地扫过周遭众不解的大臣。 而上位的聂然却只是垂眸,自斟自饮, 好似不将方才的变故,以及眼下这咄咄bī人的突厥使臣放在眼里。 皇帝却是微微眯了眯眼,看着弯腰未起的突厥使臣,缓缓道:“泱泱大殷,其实说话不算之辈,使臣不必担忧,朕应承的事定会履行,只是……” 年过半百的皇帝眼风扫向低头的使臣,沉声道:“阿史那公主答应的事,相比也不会食言罢?” 那使臣闻言僵了下,腰弯的更深,“定不食言。” 众人都以为皇帝说的是坐在客席上的阿史那公主,而萧铎和霍长婴却知道是皇帝说话时的眼神,明显知道眼下的使臣便是阿史那公主。 只是,两人也不知为何皇帝看破却没有挑明。 也不知道,突厥使臣同皇帝是否秘密达成了什么协议? 当天马球赛惊马的插曲并没有过多的影响,毕竟没有人伤亡,当天又是欢歌笑语,宫殿夜宴,觥筹jiāo错。 等宴会结束后,霍长婴和萧铎正向宫外走去。 两人转过游廊,却发现不远处,一人倚栏而立,似乎是在等他们,等两人走近了些才发现,那人竟是卢庭彦。 卢庭彦见两人过来,吐了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正想开口说话,霍长婴却提前打断道。 “不必了。” 卢庭彦面上有浮现出些微尴尬的神色,“原本想要换你人情,”他说着嘴角抽了下,不在意笑了声:“如今看来,倒像是欠了你一个人情。”声音中带上了些自嘲的味道。 萧铎搂在霍长婴腰间的手紧了紧,霍长婴亦警惕起来,他淡淡道:“救你的是阿铎。” 冬日天黑的早,此时天色已擦黑,宫中方上了灯,卢庭彦的神情在灯火下映衬下比平日里的懒散多了几分认真。 他看了萧铎一眼,道:“若非那马冲向你,萧将军恐怕不会就我,”他说着笑了声,“谁让我只是个众人眼里的làngdàng子。” 萧铎眉头蹙了下,霍长婴却是知道,即便那马匹冲向的不是他,至少还是禁军统领的萧铎,于情于理都会出手制止。 霍长婴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欲同萧铎离开。 “等等!” 正出神的卢庭彦忽然回过神来,跑到他们面前,踟蹰道:“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两人见他这幅有话不说的模样,转身就要走。 “唉!”卢庭彦又上前两步挡住两人的去路,抱怨道:“你们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啊,”见两人面露冷漠之态,卢庭彦仿佛下了决心般,快速道:“我怀疑有人在我的马上做手脚!” 霍长婴停住脚步,转头看向他,“你是说突厥人?” 卢庭彦点头,迟疑道:“我也只是怀疑,踏雪性格温顺,怎么会突然疯癫,而且那时马匹离的这般近若能动手脚定能生不知鬼不觉。” 他这般说,霍长婴脑海中忽然闪现出那时棕色马尾在雪白的马身上拂过的影子。 正欲说什么,萧铎忽然开口道:“这件事卢公子如果心中有疑问,不妨告诉令尊,想必令尊不会置之不理。” 霍长婴却是看清卢庭彦听见这话时,面上微微扭曲了下,不知想想到了什么微微出神,等他回过神来时,两人已走远了。 卢庭彦张了张口,终是没将开口,只定定站着看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程的马车上。 霍长婴靠着软垫,眼皮有些沉重,他昨日被萧铎折腾狠了,今早他坐在榻边头疼了许久,才想起来自己昨天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张脸烧得火烧火燎,弄得来听牡丹花讲故事的阿肥都吓了一跳。 他靠着车厢内的软垫,打个哈欠,撩开眼皮瞥了面目严肃的男人一眼,心中啧啧叹息摇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家阿铎当真是衣冠禽shòu。 内心中暗自腹诽,萧铎冷不防地看了过来,霍长婴忙闭上眼睛装睡。 永安夜晚寂静,只有马蹄敲击在石板路上的哒哒声。 霍长婴几乎快要睡着,感到身体一空,便被人抱到了腿上,他头枕在萧铎腿上,半晌才听见男人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带着些让他面红耳赤的宠溺。 “睡吧,”萧铎一手拦着长婴的腰防止他掉下去,一手梳理着长婴的头发帮他放松,“马车到国公府还有一段时间,累了就睡会儿。” 霍长婴心尖一暖,侧过脸,隔着布料贴上男人硬实的腹肌,迷迷糊糊就要睡着,忽的,霍长婴脸一热,腾地坐直身体,顺便伸手摘掉男人向下摸去不安分的手,直直地看着萧铎。 面不改色的萧将军,此时在霍长婴直勾勾的注视下,耳尖渐渐热了起来。 片刻后,霍长婴忽的笑了声,虽然只是轻轻一笑,但那声音对此时的萧铎而言,天然带着无尽的魅惑,他握在长婴腰间的手掌逐渐用力。 霍长婴愣了下,男人掌心的炙热也渐渐让他有些躁热,他忽然勾唇笑了声,勾住男人脖颈,便吻了上去。 嘴唇相碰细细摩挲,缓缓勾勒,不多时,难以忍耐的萧将军便瞬间掌握了主动权,霸道而qiáng烈的气息刹那覆盖了霍长婴。 一吻终了,两人皆是呼吸急促,跨坐在萧铎身上的霍长婴,忽然感受到男人身体的异样,他眼神迷离地盯着萧铎低低笑了声:“要不要我帮你?” 都是男人,自然明白对方现在处于何种难耐的境地。 萧铎不说话,但看着霍长婴的眼神却炙热得仿佛着火一般。 霍长婴笑而不语,纤细有力的手指便沿着男人结实的胸腹向下滑去。 正当他要握上那处炙热时,马车猝然勒住,黑夜里马匹的嘶鸣声甚是明显,紧接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合着驾车侍卫的怒斥:“什么人,胆敢拦国公府马车!” 而马车前方一道少女清朗的声音传来,“萧将军,是我。” 车内两人皆是一僵,都听出来此番胆大拦车的正是嘉颜县主。 霍长婴从萧铎身上下来,他瞧着沉下脸的萧铎,在心底叹息一声,姑娘,你来的真不是时候啊。 而那厢,萧铎面上带着明显的不悦,他见长婴整理好衣衫,才伸手撩开马车帘子,冷声道:“永安宵禁,半夜三更姑娘家还是不要在外行走,否则,” 他沉着脸看向嘉颜,“别怪萧某无情。” 嘉颜县主被萧铎的目光看得一哆嗦,她咬了咬唇,继而上前一步,瞪眼道:“我拿了父王的令牌算不得犯禁,再说我也不是要找你,我是找,找……”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该如何称呼霍长婴。 正待萧铎不耐烦要吩咐侍卫将她架走时,嘉颜忽然闪开侍卫,鼓足勇气大声道:“我要找将军夫人!” 空气一时凝滞。 马车内,霍长婴被嘉颜县主这一声嘹亮的“夫人”喊得有些尴尬,他轻咳了声,拍了拍萧铎的肩膀示意无事,改变声线,问道:“县主有何事?” 嘉颜听见忙道:“我是特地来感谢夫人救命之恩!” 今日马场惊马,虽在外人看来是萧铎雷厉斩马,但只有两人知晓,是霍长婴的术法让惊马减弱了攻击力,否则,即便是萧铎也没有万全的把握,在杀马后惊马不会继续伤人。 是以,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疑惑。 当下也不再说什么,两人便直接下了马车,三人避开侍卫,到了一处谈话。 嘉颜县主见到长婴后,才试探问道:“今天是你救了我,对不对?”她见霍长婴不说话,便接着道:“我自己清楚,仅凭我自己,今日是躲不开的,” 她看长婴沉默不语,萧铎甚至眼底有着隐约的戒备,心里苦笑声,道:“我不是想试探什么,”声音里难免带上了些落寞,她摊开手掌,掌心中的帕子里包着的,赫然是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是我从那马背下捡到的,”嘉颜解释道:“这般细的针并不常见,陆大人家的马匹又是难得的良驹,又怎会无缘无故惊马呢?” 霍长婴眉心微蹙,他接过嘉颜手中的帕子,面色愈发凝重,那银针上缭绕着的浓郁黑气,的确不常见。 嘉颜见到两人认真起来,松了口气,“还以为你们会不信我,”而后她看向沉着脸的萧铎笑了下,“萧将军不必担忧,我嘉颜虽不是金枝玉叶,也好歹是王府贵女,是万不会觊觎有妇之夫的,” 她看了眼萧铎和霍长婴,虽然心里仍有些苦涩,但忽然放下的畅快,也让她愉悦,“你们……好好过日子吧!” 霍长婴看着嘉颜,笑了笑,他其实并不觉得嘉颜有错,甚至很是羡慕,世间女子本就不易,能像嘉颜这般爱时热烈,放手时又洒脱的又有几个。 他将那银针收下,并且说同萧铎会留心,忽又想起今日嘉颜识破他使术法的事儿,眼中多了些犹豫。 嘉颜却像是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似得,忽的展颜一笑,那笑容灿烂得如向日葵,“这永安城里,谁没有秘密啊。”她说着冲两人挥挥手,转身向候在一侧的福王府侍卫走去。 走得远了,嘉颜仰头深吸一口气,永安夜里冰冷的空气瞬间蔓延肺腑,她忽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放松,笑着抹了把眼角的泪水,跟候在一旁的侍卫说到声“走吧,回王府。” 便头也不回地朝着背离两人的方向走去。 不多时,几人的身影就已融入夜色之中。 霍长婴才探口气道:“嘉颜县主,其实是个很好的女孩啊。” 萧铎不知在想什么,眉头蹙起,听见长婴说话才回过神来,他拦上长婴的腰,将人往怀里带。 下巴低着霍长婴的额头,温声道:“我只觉得你最好。” 霍长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剧场:……加载失败QAQ ————肾虚的作者君去围观了将军和婴婴鼓掌,流鼻血ing———— 第66章 诺言 永安城夜风寒冷, 还带着冰雪消融后的湿润。 城内宵禁,但此时各坊内依旧热闹非凡,带着节后的热闹和喜悦, 不时便会有欢声笑语从坊墙内飘散而来, 朦朦胧胧地落到了霍长婴的耳中。 他此时被牢牢抱在萧铎的怀抱中, 踏实和温暖环绕着他, 似乎能将周遭一切寒冷和诡谲都隔绝开来。 萧铎突如其来的情话,让霍长婴愣了片刻, 继而不争气地红了脸。 心中感叹一声,他家阿铎情话说的真是愈发顺口了,保不齐某天他都会接不上阿铎的话。 可这话听在耳中,也着实受用,霍长婴轻笑声, 抬手在萧铎结实的腹肌上用力捏了一把,随后一矮身, 灵巧地如游鱼般,从萧铎怀里滑开。 霍长婴抱臂站在一侧,笑道:“将军这说情话的本事,又是从哪个话本子上学来的?”他可没忘了两人dòng房后, 萧铎书房里无端多出来的那些肉麻的情爱话本子。 萧铎面上一僵, 继而若无其事地握拳轻咳一声,伸手将笑得满面得意的人往怀里带。 两人笑闹了一阵,才上了马车,向国公府走去。 国公府, 后院卧房。 弥漫一室的chūn天味道, 让花妖连连牙疼,他想着, 是不是该抱着花盆搬去阿肥那里,躲一阵子,等这对不知节制的少年人冷淡下来,他再回来。 收拾小包裹,打开结界,花妖瞬间被少年难耐又愉悦的低吟声,以及男人qiáng有力的粗喘声包围。 花妖腾地一下通红了花枝,险些催开了花。 连忙默念着静心咒,花妖拖着花盆向窗外跳去,边摇头叹息,颇像个怒其不争的操心老父亲。 可等花妖亟不可待地来到阿肥的窗户边时,他深吸一口新鲜空气,枝gān贴上窗纸,正要传音阿肥为他开窗,便听见房间内小男孩温声哄人的声音。 “尝尝这个,” 蓝念君趴在桌案上,捏着今日新蒸的糕饼,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一脸为难的阿肥,“别担心,很好吃的。”说着自己尝了一口,示意阿肥很好吃。 原本迟疑的阿肥,见他家小仙人都觉得好吃,瞬间眼睛一亮,正要张嘴,又想起今日被嘲讽胖的事儿,划拉着小爪子,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可不时又拿小黑豆眼,偷瞥那被小仙人咬了一口的美味糕点。 蓝念君被阿肥这小模样逗得咧开嘴笑了起来,他像是看懂了阿肥在顾虑什么,温声哄慰道:“乖,阿肥长胖点才可爱。” 正值换牙期的男孩,说话牙齿漏风,但阿肥却很是受用,他像是被鼓舞了一般,当下也不再犹豫,颠颠凑过去,轻轻咬了一口,香甜的糕点味占满口腔,阿肥幸福地眯起眼。 他小爪子抱着糕点,心中得意,还是他家小仙人懂他,胖胖的鼠,可比外面那些骨感鼠可爱多了! 室内温暖香甜,室外北风凌冽。 拖着花盆艰难爬上窗口的花妖,此时,只觉得冰冷的北风胡乱拍打在他脸上,令他尴尬地僵硬了方要举起的枝条。 与此同时,萧铎居住的院子,卧房内,亦是同样的暖意融融。 chuáng笫间激烈的运动过后,两人都躺在榻上,正是爱人之间最舒服的时刻。 霍长婴靠在萧铎的肩头,懒懒地把玩着萧铎的手指,男人的手指修长有力,虎口掌心带着粗糙的老茧,甚至还有几处或深或浅的伤疤,他一遍遍摩挲着,深思也有些恍惚。 萧铎的身上或深或浅,伤疤分散分布,甚至连贴近心口的位置都有箭伤,他问萧铎,男人只淡淡说是但年在军中创敌营时,留下的。 萧铎语气平淡好似全然不在意,但霍长婴却知晓,这一箭的凶险,只稍偏半分,便会即刻毙命。 而他也没忘记,两人第一次欢爱时,他一眼注意到萧铎背后的旧伤疤,从肩胛延伸整个脊背,他知道,那是当年阿铎为他挡下的那一刀。 霍长婴心疼地吻着男人的指尖,似是不经意问道:“阿铎,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连日来的种种,包括皇上和突厥公主之间打的哑谜,马场惊马,以及嘉颜县主送来的银针上缭绕不散的乌黑邪气,都让长婴感觉到,bào风雨来时的宁静。 萧铎闻言揉着长婴头发的手微不可查地一顿,看着帐定的眼睛多了些复杂。 半晌,当霍长婴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萧铎才缓缓开口道:“陛下……怀疑大殷有突厥的细作,此番怕是借助西突厥示好之意,借刀杀人,所以……” 他说着吻了吻长婴的侧脸,“必要之时,陛下会发兵漠北。” 一句话让霍长婴混沌的脑海登时清明,他撑起身子,看向萧铎蹙眉道:“所以陛下答应那突厥公主,借兵?” 萧铎点头,“今日马球赛,不过是两方在固定结局上,争取利益的一个赌局,”他对上长婴带着**余韵的眼睛,“和亲之事,无可回转,马球赛不过是讨价还价。” 霍长婴蹙眉,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山雨欲来风满楼,大殷和突厥积攒多年的旧账,终于要算清了么? 屋内烛火摇曳,噼啪一声熄灭。 月光微凉,透过窗棂洒落进来。 萧铎握紧了长婴的手,眼中神色愈发发杂,大殷安稳数十年,当年的宿将大多数年事已高,一时又无人能继,若那日到来,他必定会是领兵出征将领中的一员。 沙场刀剑无眼,永安城中又暗流涌动。 他不放心将他的长婴留下,却也舍不得让长婴随他受行军之苦。 这般想着,萧铎忽然想起许多年前,霍家那场灭门夜中,两人相依为命,小长婴对着奄奄一息的他许下的诺言—— “若有一日,你能挂帅出征号令千军,旗开得胜之日,我便点头。” 答应与你相守,同你白头。 想着,萧铎心头微动,他张了张口,最终像是鼓足勇气般,深吸一口气道:“等我挂帅出征号令千军,旗开得胜之日,我们……成亲吧?” 霍长婴闻言一愣,被他遗忘了九年的承诺,阿铎一直帮他记得,努力忍住涌上鼻头的酸涩,才点头笑道,“好!” 说着吻上男人因紧张而抿紧的唇瓣,湿润的水泽声再次在室内蔓延开来,却比之前带了几分没有明天的激烈于压抑。 霍长婴这一夜睡得其实并不安稳。 他同萧铎在一起后,已是许久不曾做过噩梦,那上辈子的记忆像是在他脑海中封存般,这次,他竟又梦到了那天——大殷国破,永安城灭,生灵涂炭的景象。 梦中,兵荒马乱,凄厉的嘶喊声回dàng在曾经繁华的紫辰宫。 城墙之上,寒风猎猎。 母后紧紧握着他的手,鎏金护甲尖锐的指尖刺痛了他的手臂,仿佛真实一般,他却不停同母后急急解释:“有阿铎在,大殷不会出事,母后有阿铎在啊!” 而母后却像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般,哭红了眼睛,凌乱了金步摇,用力一把将他推开,转身头也不回地纵身跳下城墙。 北风鼓动起母后的衣角,长婴拼命挣脱开拉住他的老内侍,趴在墙头,奋力伸手,掌心却只有母后衣角滑过,温柔不舍,如同母亲最后的告别。 鲜血混着焦糊弥漫在口鼻,火海映红了少年的眼眸。 转瞬间,周遭景物飞快变动,长婴又回到了清河巷子的霍家宅子。 蒙面地黑衣刺客正肆意杀戮着霍家人,一柄长刀映亮了长婴无助而惊慌的眼瞳。 这一次,没有阿铎挡在他身前,冰冷的刀锋划破皮肉,滚烫的血液喷溅而出,长婴倒下的那刻,迷蒙的眼中,却看见少年萧铎崩溃跑来的影子。 冰冷的青石板,滚烫的血液流进未来得及融化的积雪中。 “长婴——!” 那一瞬,时间仿佛被放慢,霍长婴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合着萧铎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在脑海中拉长。 跪倒在地的少年萧铎,绝望眸中含着的破天痛苦几乎让他窒息。 “——阿铎!” 惊呼一声,霍长婴从睡梦中惊醒,他按着疼痛欲裂的额头,冷汗大颗大颗地落下,不多时便感到后背中衣被汗水打湿,冷涔涔地贴在身上。 霍长婴醒来时,已日上三竿,萧铎早已进宫当值,不在府中。 半晌后,霍长婴急速喘息的胸膛才渐渐平复,他抬手抚上萧铎的枕头,上面还残存着男人的气息,同他的并排放在一起,好似夫妻。 霍长婴渐渐蹙起眉头,盯着那枕头发呆,却又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等到下午萧铎回府时,却有一道旨意从宫内传出,不多时,便已传遍大街小巷,成为永安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皇上下旨,择宗室福王之女,嘉颜县主和亲西突厥,册封缘成公主,不日启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花妖(委屈):冰冷的狗粮胡乱地往脸上拍,我还是个宝宝为什么要承受这些QAQ 青青(微笑):来宝贝,亲亲抱抱顶高高你 花妖:…… 第67章 出嫁 听到管家陶叔说起这件事时, 霍长婴正在庭院陪小念君练剑,当即手中招式一顿,下一秒手中枝条就被小念君挡下。 小孩儿仰头举着枝条抵着他的胸口, 一双眼睛亮晶晶。 霍长婴愣了下, 蓝念君忙收了枝条, 弯腰冲霍长婴一鞠躬, 咧嘴笑道:“舅母承让啦!” 自从让阿肥跟着小念君后,原本老成如同大人般的小念君, 也逐渐开朗起来,身上渐渐没了沉沉死气,多了几分孩童的天真与俏皮。 冬日天寒,本就粉雕玉琢的小念君,此时稚嫩的小脸上红红, 说话时,换rǔ牙的牙齿还漏风。 霍长婴瞧着面上凝重的神色也缓和了不少, 伸手揉了揉小孩儿柔软的头发,柔声鼓励了两句。 从宫中当值回来的萧铎,正巧从外走来,蓝念君看见萧铎, 脆生生喊了句 “舅舅”, 便在萧铎点头示意下,回自己院子。 霍长婴抄手看着小念君看似沉稳,却明显欢快起步子的背影,笑着侧头同一旁的萧铎道:“这孩子很喜欢你, 总是若有若无地模仿你, ”说着他笑了声,撞了下沉默不语的男人, “你小时候,就这样,明明还是个孩子,却偏偏喜欢板着张脸,看得人直手痒!” “所以,你便总上房揭瓦,还跟人说是你晋国公家的小世子,”萧铎为他摘下头上的梅花瓣,边拦过长婴的腰,道:“害得我时常被父亲关禁闭。” 霍长婴面上一红,他那时也不知为何,就是想欺负萧铎,可等原本应该讨厌他的小萧铎,有天,竟然还说喜欢他时,他是真的慌了。 想着,霍长婴gān咳两声,忙转移话题问道:“陶叔说皇上下旨让嘉颜县主出嫁和亲,是真的么?” 萧铎带着他往屋里走,便点头道:“跟随西突厥使臣出塞,日子暂时定在后天。” “福王同意?”霍长婴狐疑。 萧铎边给他接下大氅,“自是不愿意,消息昨晚便传了出去,陛下似乎找嘉颜谈过,县主那里很平静,倒是福王,一把年纪在宫门外跪了一晚上,谁劝也不听,” 他叹口气,眉眼中满是疲惫:“皇上今日同他谈了一天,才将人劝回去,” 萧铎捏了捏眉心,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今日宫门口的那一幕。 今日,当值时,他便看到了跪在宫门口的福王,上朝的大臣纷纷劝慰,全当不听,散朝后,众大臣还想再劝,对上奶奶过生年过半百,第一次如此固执的福王,却也都只是叹息一声,便离开了。 萧铎也听见了那些大臣们的感叹,心中也不无动容,所以,日头高升,跪了一夜的老人,抬头看着他说“若非你不娶颜儿,她怎会落得如此境地?”时。 萧铎是没有反驳的,虽即便回到过去,他依旧不会娶嘉颜,但面对此时的福王,他心里也是多少有一丝愧疚的。 “圣旨已下,无可回转。”萧铎看向长婴道。 霍长婴眉心微蹙,他忽然想起昨夜嘉颜县主那洒脱的背影,那时,她便知道了自己的宿命,皇命不可违抗,宗室子女在享受荣华的同时,也要承受这尊贵身份与生俱来的责任。 可是…… “宗室之中贵女众多,为何单单要选嘉颜县主?”霍长婴不解,可话说出口,他又自觉不对,谁家的贵女不是掌心里的宝贝,哪个做父母忍心让自己的女儿去那蛮荒之地? 可他偏又想反驳几句,便道:“可福王就这一个女儿。” 萧铎握住他的手道,将人拉下坐好,边给他倒了杯热茶,边道:“可母舅任边境将领的,只有慕嘉颜一人,”他见长婴的模样,便知他其实清楚,只是心里仍有些过去不。 便耐心道:“况且,陛下也不仅仅是为了稳住宋将军在西北边境的兵权,宗室贵女或骄纵,或柔弱,如溪边娇花,受不住西北塞外的苦寒,而嘉颜……” 说着,萧铎顿了顿,曾经他因为嘉颜的纠缠而厌烦与她,如今却也想祝她安好,“嘉颜就像是烈日下的向日葵,陛下也看上了她那股子倔劲儿,才下决心让她和亲。” 霍长婴握着手中的茶盏正微微出神,他脑海中那残破不全的记忆,似乎在慢慢复苏,他隐约记得,元和九年的确有过同西突厥的和亲公主,只是收梢凄惨。 史书寥寥几笔,轻描淡写,就将一个宗室贵女凄苦无依的一生,一笔带过。 嘉颜县主出嫁这天,霍长婴也去了。 他带着兜帽,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注视着即将出现在街道尽头的送亲队伍。 今上或许是为了弥补福王年迈,膝下唯一的女儿却远走他乡,或许是为了展示大殷于西突厥jiāo好的决心,更或者是那个长婴和萧铎猜测的赌局。 无论是何种原因,嘉颜县主嫁妆丰厚,规格之隆重,几乎是历来公主出嫁从未有过的,漫长的送亲队伍,从西城门迤逦而来,十里红妆,宛若长龙。 马车四角垂铜铃,红漆金纹,庄重而喜庆。 而当马车经过长婴面前时,却听见嘉颜县主的声音从马车里急急传来。 “停车!” 接着便有侍卫上前,拱手为难道:“公主,请不要耽误吉时!” “本公主不过说几句话,”隔着车帘,嘉颜的声音带着从前的娇蛮,却又似乎有了些不同,“你如今才是在耽误本公主的出嫁吉时!” 那侍卫踟蹰片刻,回头看见领头的送亲使臣摆了摆手,才挥手下令马车停下。 车帘被人撩开,着绣金嫁衣的嘉颜县主从车内探处身子来。 她冲长婴笑着招了招手,等霍长婴走近了,她才小声同他抱怨了句:“这帮侍卫太死板,我不过想说句话,还啰嗦这般久,” 而后,她歪头打量着长婴道:“我总觉得你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说话时,语气中尽是俏皮,见长婴不说话,嘉颜颇为遗憾笑道:“昨日还说讨杯喜酒喝,如今怕是喝不到了。” 她说着垂下眼睫,声音有些落寞,片刻再抬头时,眉眼间依旧是一片灿烂笑意,她说,“从前是那些贵女没福气,可我眼光好啊,看上了萧将军,但我要走了,以后,” “以后就再没人同你抢萧将军了,这永安城我怕也不会再回来了,”嘉颜说着叹口气,弯了弯眼睛,道:“你们可要好好过日子啊!” 霍长婴看着嘉颜稚气未脱,却画着成熟妆容的笑脸,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也只是点头,郑重地道了声“保重”。 嘉颜扬了扬嘴角,“保重。” 红色的纱幔车帘放下,喜乐重新奏起,霍长婴却注意到,嘉颜手背上落的水渍,以及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舍。 铜铃响动,车马粼粼。 霍长婴也在车队的末尾,看见了同行的突厥使臣队伍,那公主依旧是男子装扮,骑马走前前头,轿子里坐着的依旧是变成公主的幻幻。 幻幻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气息,撩开马车帘子,看向他,眼睛中浓浓的不舍,传音唤了他声“婴婴,”便放下了车帘。 霍长婴能听出,幻幻语气中的哽咽和不舍。 和亲队伍继续上路,走上不知前路的漫漫征途。 这天,嘉颜县主在永安城外下车,拜别故土,她最后再看一眼自己出生成长的永安城,巍峨厚重的城墙仿佛将从前娇蛮的贵女生活,与现在的她隔开千山万水。 她挥手拒绝婢女,俯身捧起一抔泥土小心放好,北风烈烈,鲜红的嫁衣翻飞,身后城墙古朴。 她回头再望一眼故城,便决然登上马车,不再回头。 走上属于她自己的路。 大殷多了一个公主,又送走一个公主,不过在大殷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中打了个一转儿,人们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茶米油盐,家长里短中,而永安城也逐渐再次热闹起来,因为,上元节快到了。 晋国公府中,阿肥和花妖却越发焦躁。 院子里,仆人小厮们正在扎灯笼,没什么事做的霍长婴正跟着萧绮罗学着扎灯笼,而阿肥就蹲坐在桌子上的小枕头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打哈欠。 “没看出来啊,你这手还挺灵活的嘛,”萧绮罗十指不停,看着长婴手中拧巴的灯笼赞道:“比那些小娘子qiáng多了。” 霍长婴:“……” 他看眼萧绮罗十指如飞,手下灯笼圆润可爱,而他这里……他都没眼看,萧绮罗竟然还夸他。 霍长婴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手边昏昏欲睡的阿肥忽然直起身,瞪大眼睛,警惕地看着周遭。 像阿肥这般的小jīng怪,最能分辨异样的气息,即便是他,近日来也时常心神不宁。 还未等霍长婴捏诀问问阿肥他怎么了,阿肥就像是发现了什么般,一溜烟窜了出去,看方向却是朝着后院蓝念君的房间跑去。 原本手速如飞扎灯笼的萧绮罗,见他这般神情,笑意僵了下,问道:“怎么了?” “阿肥朝小念君院子去了,”霍长婴余光瞥见到萧绮罗手下明显慢下来的速度,以及略微紧张的神情,他眼睛眯了眯,“我去看看。”说完,不等萧绮罗动作,便快步向后院走去。 后院,蓝念君院子里。 未及跨过门槛,霍长婴便嗅到一股子浓郁的妖气,冰凉湿滑,如同吐信的毒蛇。 当即不再犹豫,霍长婴手中折扇刷的一下展开,左右指尖夹起符纸,飞身进院,待看清眼前场景时,却松了口气。 只见阿肥站在石桌上,抱着小爪子,回头可怜兮兮地冲霍长婴喊了声:“美人天师。” 那厢,蓝念君趴在石桌上似乎是睡着了,书本掉落在脚下,而在他脚边的石凳旁,却赫然有一条手臂粗细的花斑毒蛇尸体,横在那里,还未僵硬,应是将死不久。 霍长婴心头一惊,忙上前给蓝念君摸了摸脉搏,又检查了小孩儿身体的其余各处,发现并没有被毒蛇咬,这才放下心来。 而那毒蛇之上却有着缭绕不散的黑气,让霍长婴眼神微冷,手中符纸飞快飞向那毒蛇,符纸收紧,金光闪过,毒蛇瞬间化作一团烟雾,消散开来。 “美,美人天师,”阿肥看着那灰飞烟灭的毒蛇尸体,瑟缩了下,“它,它……”磕巴着说不出话来,这么久,他都忘记美人天师,其实是个捉妖师了,天生是他们这些jīng怪的克星。 霍长婴将符纸召回,便想鼓励下阿肥,一回头,却见阿肥哆哆嗦嗦炸着毛,整个鼠团成了个毛球。 他蹙眉不解,却见阿肥的小眼神一直向他手中的折扇飘去,忽然恍然,笑着柔声解释道:“那条蛇妖,手中沾染了不知多少的人命,况且,” 他话未说尽,眉心皱了起来,那缭绕在毒蛇身上的黑气,似乎同那日嘉颜县主给他的银针上,有相同之处。 看向熟睡的蓝念君,小孩儿睡颜天真,让他心头微软,抬手将小念君抱到屋内,以免他在外面着了凉。 阿肥听了,毛毛才顺了下来,大松口气,一屁股坐在石桌上,他就说嘛,像他这种只喜欢吃糕饼的小jīng怪,美人天师,也舍不得下手。 “不错啊,”回来的霍长婴笑着揉了揉阿肥的小脑袋,“都能降服蛇妖了。” 阿肥还未曾方才的愣神缓过来,他呆呆地仰头看向霍长婴:“不是我制服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福王(痛心):都怪你不娶嘉颜! 萧铎(深情):我是不可能娶嘉颜的,我的心,我的人,我的全部,都已被长婴占据! 福王(卒):…… 长婴(捂脸):我不认识他 萧铎(微笑):婴婴,你过来,再说一遍 长婴拼命摇头,裹紧衣服转身就跑,脚腕却被将军捉住,重新拉回了榻上 ————————为爱鼓掌!啪啪啪啪啪!——————— 作者君:恩,鼓掌鼓的有点手疼 第68章 游园图 北风chuī落梅花飒飒。 阿肥冷的一个哆嗦, 霍长婴面上原本欣慰的神色也逐渐淡了下来,他正欲开口同阿肥说清楚。 就见萧绮罗从院子外风风火火进来,阿肥见状登时噤声。 “念君怎样了?”萧绮罗问。 霍长婴抄手看着萧绮罗, 她面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紧张, 通常人家的母亲听闻自己孩子会出事, 难道不是紧张焦虑第一时间赶来么? 若说萧绮罗不疼爱小念君, 那是不可能的,即便他对小时候的记忆不深了, 也知道萧家姐姐和蓝玉大哥感情有多深,就能想象她对蓝玉大哥唯一的孩子有多疼爱。 霍长婴眨了下眼,藏起心中的疑惑,笑道:“小念君没事儿,就是读书困了, 睡着了,”他说着揉了揉安静装摆件儿的阿肥, 笑了下:“这小东西本身就有灵性,八成和小念君待久了,有感情了。” 萧绮罗见霍长婴说阿肥,也过去伸出手指戳了戳阿肥柔软的毛, 眼中染上些笑意, “阿肥真乖。” 她说这话的语气就像对孩童般,让长婴心头的疑惑更深,萧绮罗难道是知道什么? 忽然间,他又想起嘉颜县主临走时, 说的那句话——“这永安城, 谁没有秘密。” 是啊,谁没有秘密, 他有秘密,萧绮罗也有。 天色渐黑,空气中都是清冷的气味。 霍长婴抬头看眼渐圆的月亮,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无声叹息。 晚上,萧铎回来,两人自是一番缠绵,花妖已经自bào自弃选择去蓝念君,他宁愿听蓝念君哄阿肥,也不想在这里被每晚的味道催发了情。 一番运动过后,萧铎抱起累极的长婴去了净室。 温热的水滑过皮肤,让长婴舒展了眉心,他想起今日的事,凑过去同萧铎讲了,萧铎闻言沉默片刻,拿过布巾一边替长婴擦拭,一边道:“当年蓝玉大哥战死的时,因漠北距离永安遥远,又正值夏季,便没有将尸首带回,永安城只有他的衣冠冢,” 霍长婴趴在池沿,侧头听着萧铎讲话,萧铎见他难得这般乖顺模样,手下的皮肤又细腻柔滑,心头微动,低头吻了吻他的鬓角,接着说道:“后来,长姐一人抚育念君,父亲几次要为她说亲,她也不同意,直说蓝玉大哥没死,” 闻言,霍长婴猝然睁开半阖着的眼,抓住萧铎手,“会不会……” “不会的,”萧铎知道他要问什么,“军中亦有当年那一战的幸存者,蓝玉大哥的死,”他说着低头沉默了,“做不得假。” 蓝玉作为当年漠北一战的前锋将军,回程路中突遇埋伏,被敌军伏击,突厥人讲究按照首级分战功,蓝玉的尸体被那些人如同饿láng分食般,撕扯得零碎不堪。 而这些,萧铎却不忍告诉长婴。 正出神,忽然眉心滑过温热的触感,萧铎拉下霍长婴的抚摸他眉心的手指。 “萧将军这眉头又是要夹死苍蝇么?”霍长婴笑道,“难怪明明你就比我两三岁,旁人看着却像长我一辈一般。” 说着,他又摇头假装重重叹口气,“将军这到了老,可怎么办好啊。” 萧铎眼神一暗,方才淤积在心头的愁闷一扫而空,随着哗啦一声水声,他便掐着长婴的腰,将人抱到了怀里。 “你说谁老,嗯?” 霍长婴眼睛弯了弯,正要开口,话音就被男人qiáng有力的亲吻堵在了喉咙里,化作缠绵的轻哼。 自是池边水声涟涟,一室chūn情。 上元节越来越近,永安城内怪事儿也越来越多,自从那日长婴在小念君屋子里发现了那只蛇妖后,随后几天,继而连三般在宅子里,或是街道上发现妖物的痕迹。 似乎,那股子从年初起,就蠢蠢欲动的妖气,又再次向着永安城前赴后继涌来。 而街头巷尾,关于永安月圆夜的传闻也越来越多,更有甚者,几个茶楼的说书先生甚至隐晦地讲起当朝后宫里的事儿。 只说怪事连连,诡谲奇异,百姓们听着又联想起近日家中发生的事儿,纷纷只觉毛骨悚然,可偏偏众人猎奇心重,是以,但凡说此事的茶楼酒肆都人满为患,生意比以往好了不知多少。 永安城,东市。 乐平巷子,茶楼。 人来人往的大堂中央,小二举着菜肴,穿梭在桌椅间。 “——上回说到,” 说书先生一出声,大厅众人都纷纷安静下来,就连传菜的小二也刻意压低了声音,耳朵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说书先生见众人纷纷投来的目光,捋了捋胡须,“太液池,蓬莱岛,月圆夜,宫人失踪,”原本微哑的声音将诡异的气氛渲染得更加恐怖。 “砰——” 朱红醒木一敲,众人皆是一哆嗦。 “而这些宫人,却像是人间蒸发了般,毫无踪影,直到——数月后,在冷宫的枯井中发现了数具,早已风化成白骨的遗骸!” 陡然加重的语气,让在座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可也有那胆大的,正跃跃欲试想要发问。 “唉,这位看官可能要问了,”说书先生手中折扇一指那人,“尸体腐坏程度,怎会如此之快,不过数月怎会成为白骨呢?” “那是因为——”说书人拖长了音调,“仵作在具具白骨上都发现了猛shòu啃咬的痕迹!” 此言一出,仿若热油入滚水,众人炸开了锅,热烈讨论开来,好像讨论的人多了,就不会害怕般。 二楼雅间上,霍长婴转动着手中茶盏,闻言眉心一跳,他看一眼对面的萧铎,见男人亦是眉头紧皱,眼中亦有疑惑。 两人原本趁着今日萧铎休沐,想听听赵程每日必来听说的故事是什么样,结果竟听到了这般事情。 楼下,那说书人还在极尽可能地渲染那尸骸的可怖气氛,霍长婴却听见隔壁一个中年人同人小声说道:“是不是真事儿不知道,但宫中确实不gān净,” 另一个问怎么会死,这人便回答说,“哎,你是不知道,我家有个亲戚就在宫中当差,说这几天每天晚上路过时太液池的时候都能听见有人在哭,还隐约有丝竹声。” 同伴惊叹声奇怪,那中年人边嗑瓜子,边道:“谁知道呢,那亲戚吓得不行,还去jī鸣寺求了穿佛珠,我看啊,也就是带着安心,jī鸣寺要真那么灵,怎还让圣上摘了皇家御寺的头衔。”语气中颇为不在意。 “你听,这不也讲上了。” 霍长婴正要说话,便听见说那人这一句,也看向楼下那说书人。 只见说书先生一拍醒木,“这后宫之中,娘娘们都盼望争得帝宠,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一直有这样的传说——月圆夜,去太液池许愿,若是有缘人便能得神明眷顾,圣宠一时!” 众人皆起哄,忽又人笑道:“莫非这聂贵妃,就是那池子的有缘人,才得到陛下这么多年宠爱?”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七嘴八舌的一阵热议。 “这可不好说,”说说人撇嘴连连摆手,接着话音一转,“不过,却又一奇事,老小儿还略知一二,” “便是这宫中有一副《梅妃月夜游园图》,相传是高宗亲自为宠妃梅妃所画,但这梅妃红颜薄命,这幅图也就随着高宗陪葬陵寝,但是——” 说书人看着竖起耳朵的众人,神秘道:“就在近日,这幅画又重新出现在了后宫中,夜里也常有宫人说听见了女人的低泣声……” 众人屏住呼吸,就听说书先生朱红醒木一拍,“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此起彼伏地起哄声回dàng在酒楼中。 霍长婴看了眼全程一言不发的男人,问道:“将军,这事儿你怎么看?” 听见长婴说话,萧铎探究的目光才从楼下喧闹的众人身上,移开,刚想要开口,便见长婴笑了下,喝口茶道:“你那尾巴来了。” 果不其然,赵程满头是汗地跑上来,目光四下焦急探寻了下,在看见他们时一亮,忙跑了过来。 “将军,”赵程看向一边喝茶,不语的长婴顿了顿,笑道:“夫人也在啊!” 萧铎见他笑得见眉不见眼,眉头不悦地皱了起,赵程见状忙收敛了神色,恭敬道:“宫中传旨,命将军和夫人进宫。” 霍长婴茶盏一滞,飞快和萧铎对视一眼,便问道:“可说了何事?” 赵程摇头说不知。 宫中传旨两人知道拖不得,忙起身撂下银子,就要下楼。 赵程却是犹豫了下,在两人身后开口道:“将军,夫人这般只怕……不妥。”他说着像是极不好意思同霍长婴对视般,低头笑着挠挠头,脸已经烧了起来。 霍长婴下楼的脚步一顿,低头才发现今日穿着男装,并未仔细改变形貌,他恍然,难怪赵程方才这般看他,正有些忧虑自己的身份会不会bào露。 就听见赵程道:“虽然夫人即便男装亦是英姿飒慡,巾帼不让须眉,但,但不合宫中礼仪。”他一股脑说了出来,只觉自己脸烧的更烫了。 一旁,霍长婴哭笑不得。 萧将军的脸色则已黑如锅底。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将军日常吃醋1/1 ———————————————— 咳,那什么,作者君悄悄在专栏放了个花妖的小甜饼,感兴趣的看官大人们请收了它吧~~如果也能顺手收了作者的话,就更好啦,么么么~乖巧坐.jpg 第69章 太子 酒楼之上, 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他们三人的异样。 萧铎看了眼身边只收了筋骨,却并未修饰容貌的长婴, 长婴的皮肤本就白皙, 此时更是gāngān净净的清慡少年模样, 他又回头瞧了眼自己这面红耳赤的副将, 蓦地,心中升腾出一股子的不悦。 萧铎抬手摸了摸鼻子, 边侧了侧身,不着痕迹地挡住了赵程偷眼打量长婴的视线。 站在一旁的霍长婴全程目睹了男人细微的小动作,心中哭笑不得,可他竟然又觉得这样板着脸吃错的萧铎可爱的不得了,只让他一阵手痒。 等两人回府收拾妥当, 坐上马车时。 霍长婴才凑近萧铎,趁人不注意, 抬手捏上男人从方才起就无甚表情的俊脸。 萧铎:“……” 正看着窗外的萧铎冷不防第一次被人捏脸,半晌没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来,霍长婴已经飞快撤身, 躲到了车厢的角落里。 萧铎看着笑得像只狐狸的长婴, 忍了忍,终究是没忍住,伸手将人拉到腿上,捏着长婴的腰, 故意沉着脸问道:“若是寻常人家, 冒犯夫君,可是大不敬, 你这,”话未说完,脸颊一疼,又被长婴捏了。 “哈哈哈哈,” 霍长婴仰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俯下身,贴在黑了脸的萧铎耳边,故意吐气幽幽道:“谁让,你夫君是我呢。” 耳边的气息温热,少年的语气轻佻,萧铎眸光暗了暗,掐着长婴腰肢的手微一用力,“夫君?”声音带了些咬牙切齿的笑意。 霍长婴笑着挑挑眉,刚想要开口再调戏几句,便感到脖颈被人一按,紧接着下巴被牢牢钳住,充满着萧铎qiáng烈气息的吻落了下来。 男人如同惩罚般啃咬着他的嘴唇,直到他呼痛时,萧铎才堪堪停下咬他嘴唇的力度,霍长婴喘息两下,刚想说话,萧铎便又覆了上来,趁着他张口呼吸的空档,直接长驱直入,攻城略地,只将他吻地腿软无力,眼神迷离才作罢。 两人在马车中腻歪,全然不顾在外赶着马车的赵程。 赵程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帘子,冰冷的北风胡乱拍打在他脸上,赵程幽怨地猛一甩马鞭,大喝一声“驾!”,便加快了速度。 马车内正要分开的两人,又因这马车突如其来的加速,再一次撞到了一起。 饶是如此,等两人来到宫门口时,已经过了晌午。 到了宫门口,却有早有宫女等候在那里,见两人下了马车,忙迎了上来。 霍长婴才发现,来人竟是王皇后身边的听言,正有些微讶异,但转念又想到能传召他入宫的,若非皇上便就是王皇后了,而让听言来,想必也是怕出现之前聂贵妃为难他的情况。 而那边也有皇上身边的内侍候在那里,分明就是为萧铎引路的。 两人对视一眼,萧铎示意长婴安心,随后便跟随那内侍往皇上的御书房走去。 听言不能开口说话,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霍长婴同她走,长婴点头算是谢过。 两人一路无言,到了含光殿。 路上,经过太液池时,霍长婴仔细留意,但也不知是否因为白日里阳气盛,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相反那蓬莱岛上竟的确又隐约的瑞气缭绕,只不过这种瑞气如同蒙着纱般缥缈,等霍长婴想细究时,却又消失不见,仿佛幻觉般。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含光殿,通报后,才得以进入。 拾阶而上,紫辰宫辽阔在景象逐渐在眼中铺陈开来,天空蔚蓝,阖宫寂寂,只偶尔的风声刮过檐角铜铃,叮铃作响。 霍长婴低头看着脚下的石阶,跟着领路宫女的步子,他知道这里是含光殿偏殿处的一处高台,与主殿隔着高台相连。 在这里,可以清楚的看见紫辰宫中最好的景象——御花园,太液池。 高台风大,他裹了裹大氅,才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高台之上,王皇后从珠帘后走出来,看了眼恭顺跪在地上,低着头的霍长婴,眼中情绪复杂。 “娘娘——” 身边宫女见王皇后不说话,便上前示意,却被回过神来的王皇后挥了挥手,她淡淡道:“都退下吧。” 声音柔和,但其中威压亦是不容小觑,宫人们齐声应诺,都退下到了几米远的朱红柱子之后。 霍长婴一直低着头,尽量装出一副恭顺的模样,却一直注意着眼前绣金凤纹衣摆之上,只见王皇后转身坐到了早已摆好的软垫之上,随后搭在身侧的木凭几上,才开口让霍长婴起身,赐了席子,坐下。 今日天气晴朗,阳光甚好,但在高处依旧寒冷非常。 让本就畏寒的霍长婴有些吃不消,他小心地裹紧了衣袍,有将手藏在袖口中,才觉得好受不少。 王皇后却是注意到了他这细微的动作,她张了张口,眼中似有忧色一闪而过,片刻后,又收敛起情绪,只有身为皇后的雍容。 她问:“听闻常姑娘身体不好,如今可是大好了?” 霍长婴愣了下,虽不明白皇后为何突然关心起他的身体来,面上依旧波澜不惊道:“多谢娘娘挂怀,小,小女子从小落下的病根,近日身居国公府,耐心调养,已很少再复发。” “哦?”王皇后依旧看着他,眼中情绪复杂,张了张口,却又转了话题问道:“萧家待你很好?” 霍长婴低眉顺眼,微笑道:“自是很好。” 王皇后端详着他面上的情绪,发现做不得假,眼前人的面色比起前日也红润了不少,便移开视线,喃喃道:“那我便放心了。” 霍长婴没听清王皇后说的什么,正想说什么,便听王皇后摆摆手道:“你看这处的风景如何?” 王皇后说这话时,语气中带着轻快笑意,仿佛寻常人家长辈,可霍长婴心中愈发狐疑,急传召进宫,难道便时为了闲话家常? 他顺着王皇后的视线看去,紫辰宫中的美景尽收眼底,太液池浩渺广阔,其上蓬莱、瀛洲、方丈三座假山仿佛缭绕着缥缈雾气,远处的宫殿巍峨,整个皇家御园最好的观景点便是此处。 而这幅寻常人为之惊叹的景象,霍长婴却是看了一辈子,如今再看到心中未免有些时光易逝的沧桑感。 他点点头,“自是美不胜收。” 王皇后闻言和蔼地笑了笑,霍长婴似乎都能看清她眼角的皱纹,而那笑容却不可否认的美丽。 她叹息道:“人人都直道这皇宫美景天下无双,而本宫却时时念起年少时,跟着陛下走过的山野小景,” 王皇后回过头看着霍长婴,眼中有着对小辈的慈爱,语气却颇有深意:“人人都说好的,未必适合你,找到最适合你的,那才是最好,” 霍长婴不知道王皇后此话是何意,但依旧顺着她点头称是。 看那他这般乖顺,王皇后笑了下,手指在案几上敲了两下,忽然好奇问道:“若是你,该如何选择?” “自是适合之人,适合之事。” 闻言,王皇后笑了声,看着他道:“希望你能记得今日的话。” 两人正说着话,却忽然有宫人慌张跑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王皇后眉宇间闪过不悦,“慌里慌张,成何体统。” 那宫人想必是怕急了,又加之路上跑得急,哆哆嗦嗦,喘气道:“太,太子病重!”说完便直接匍匐在地,将头脸埋在臂弯间,不敢抬头看王皇后。 “什么!” 王皇后猝然起身,打翻了身边宫女斟上的热茶沾湿了衣裙也浑然不在意,“太医不是说近日有好转的迹象了么?”她语气虽平稳,但尾音颤抖,是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担忧。 那宫人哆嗦着,道:“今日太子确实jīng神好了不少,就想出去透透气,没成想刚走出院子,就咳了血。”那小内侍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抖如筛糠。 含光殿的宫人已经跪了一地,只有听言处变不惊,见状忙出去张罗备轿。 不多时,步辇已备好。 在宫人纷纷跪下的时候,霍长婴跟着跪了下来,低着头,努力降低存在感,当他看见眼前属于皇后的绣金凤纹衣角飘过时,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正欲迈出房门的王皇后却忽然顿住脚步,她转头看了跪着的霍长婴,眼中神色复杂,却是开口道:“常听闻清河常氏以医道起家,常姑娘,你也同本宫一起去看看太子罢,” 她说着叹息一声,“说不定这太医治不好的病,你能有旁的法子。”她说着,也不等长婴答应,便急急向外走去。 让已有婚约,却未过门的女子去太子居住的东宫,本是极不合规矩的,但含光殿众人没有敢忤逆皇后旨意的,便只将心中的困惑烂在肚子里,只有一直无甚表情的听言,眉心微不可查蹙了一下。 可等长婴起身抬头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此时,霍长婴却只得硬着头皮应声道“是”便起身,紧走几步跟上王皇后。 太子居住的东宫,虽也在这皇城中,但距离皇帝居住的紫辰宫,还是有一定距离的。 此时,已近huáng昏,紫辰宫长长的甬道,一半,yīn影,一半光亮,却让人丝毫感受不到夕阳的暖意,只觉透骨生凉。 东宫,宜和殿。 一屋子的太医们正急得团团转,听见内侍通报皇后驾到的声音,忙纷纷跪下,恭迎凤驾。 霍长婴跟着王皇后进了殿内,便看见了跪了一屋子的太医。 王皇后询问了几位太医,均是摇头,说已是尽力,更多余的话却是说不出口,见到这些太医这般,虽心中气恼,但也知道发作无意。 便快步走到内室,同虚弱的太子,细细地说着话。 隔着重重纱幔,霍长婴只隐约瞧见了太子的灰败消瘦的面容,当真是同除夕那日见到的还要孱弱,仿佛只剩一口气吊着般。 他确是隐约记得,就在今年秋,缠绵病榻许久的太子终究熬不过去,病逝了,此后一众以聂然为首的大臣纷纷拥立三皇子为太子,而立太子不久,帝后便相继薨逝,聂贵妃顺理成章成为处于帝国权利巅峰的女人。 太子病的蹊跷,死的也蹊跷,他隐约的印象之中似乎有什么大事在此期间发生,但他自从想起同阿铎儿时的记忆,前世所见种种,似乎也在不可遏制地消退。 “——常姑娘,娘娘唤你进去。” 霍长婴正在出神,却听见宫女的声音从耳边响起,他踟蹰片刻,还是跟着那宫女进去了。 等他迈进内室,身后一直大敞的殿门却忽然“吱呀”一声,关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赵程(生无可恋脸):将军和夫人不放过任何一个秀恩爱的机会QAQ 第70章 妖蛊(一) 屋外寒冬, 宜和殿内却烧着地龙,温暖非常,似乎因太子生病的原因, 殿内并没有熏香, 空气中只有的苦涩中药味, 似乎能渗透每一个角落。 殿内摆设并不奢华, 但若细究,定能看出其中即便是普通的桌案, 亦是价值不菲,况且如今太子聪颖早慧,从小诗书齐she皆为jīng通,未及弱冠,已是时常上朝参与政事。 足以看出帝后两人对自己这个儿子的用心。 此时, 宜和殿厚重的朱红木门吱呀一声关上。 霍长婴心中警惕,环顾四周, 却发现屋内的宫人并没有多少,甚至可以说,少得可怜,除去王皇后身边的听言外, 只有两个宫女, 一个内侍,似乎都是太子贴身服饰的宫人。 他跟着那宫女走近,此看清此时太子的模样,眉心不由地微微一跳。 只见, 太子病容枯槁, 眉心紧蹙,似乎正在承受什么痛苦般, 青白的面容仿佛只剩下一口气。 慧极必伤,史书之上的评价,似乎后人皆认为这太子儿时太多聪慧,反而折了命数,最终落得个不明不白的英年早逝的结果。 王皇后正坐在chuáng边,担忧地握着太子苍白的手不停搓动,似乎是觉察到了太子逐渐冰冷的体温,眼中担忧溢于言表,口中似乎在絮絮地说着什么。 霍长婴看着此时的王皇后,似乎想起前世,有次自己高烧不退,母后日夜守在榻边,眼睛熬红的模样,如此想着,一股酸涩涌了上来。 片刻,王皇后却出声道:“你来看看,看看太子……”她话语中似乎有未尽之意,但已被哽咽吞噬。 霍长婴却躬身道:“娘娘,小女子并非,” “你过来,” 霍长婴话未曾说完,便被王皇后打断,当下便不敢再说拒绝,值得恭敬上前查看。 可指尖搭上太子手腕的瞬间,霍长婴却是愣住了,心头恍然也似乎疑惑,他眉头微蹙,指尖触及的脉搏上,似是感觉到了太子体内一股子诡异涌动着的气息。 这种气息似妖非妖,似邪非邪,却似乎在以一种霸道的力道在不断蚕食太子的生命。 是妖蛊! “怎样?”王皇后急切问道。 霍长婴看向王皇后,也不知她为何如此笃定,阖宫上下太医都诊治不出病症,他便能看来什么,心下犹豫片刻,张了张口正欲说话。 忽的,指下那股子霸道的力量不知道察觉到了什么,正在以排山倒海的气力,从太子的四肢百骸汇聚而来,似是想要冲破躯壳的桎梏! 霍长婴眼见,太子身体内涌出那丝丝缕缕的浓郁黑气,仿佛正撕扯着太子的灵魂,原本昏睡的太子,蓦地地睁开眼睛,眼中血丝密布,瞳孔如同shòu类般竖起。 他痛苦不堪地扯着自己的脖颈,原本青白的脸色也变得青紫,仿佛被人勒住了喉咙,一双眼睛却死死瞪视着屋内的所有人。 周围侍候的宫人纷纷倒抽一口冷气,脚步不由后退两步,只有一侧的听言面不改色,身形微动挡住了几个宫人的视线。 “乾儿!” 王皇后亦是被吓了一跳,但她眼中的恐惧瞬间被心疼占据,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并不畏惧此时癫狂的,相反,想将他揽入怀里安抚。 而失了心智的太子,额头青筋凸起,衬得原本枯槁的面容更加可怖,而众人看不到的却是,那丝丝缕缕的黑气,缭绕在太子身后,仿佛无数利爪,张牙舞爪正冲王皇后兜头盖脸而去。 “——娘娘小心!” 霍长婴惊呼一声,前一步飞快地将人扯开,袖底符纸瞬间she|出,钉入上chuáng帐的四角,将挣扎的太子困在方寸之间。 霍长婴袖内折扇翻出,在手心中飞快打个旋儿,瞬间以肘抵住太子的脖颈,另一手折扇瞬间抵上脖颈。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霍长婴开口问道,声音冰冷,面色肃然:“说!” 只见太子原本木然的表情,却忽的勾了勾唇角,只是动作怪异,如同被人生生扯动着唇角般,眼中也流露出jīng光。 电光火石之间,太子忽然低头张开口,森寒的獠牙泛着粹毒的绿光,作势就要刺破霍长婴的手背。 霍长婴眼神微动,猛地向后撤身,而被他钳制住的太子,却不知怎得,如同灵巧的游鱼,一矮身,便要冲着焦急站在一侧的王皇后袭去! 变故只在呼吸之间,站在一旁的听言,猛地一把推开了王皇后,眼见着疯魔了的太子瞬间就要bī迫乡向听言,她面上却不见惧色,似乎视死如归。 不过呼吸之间,有温热而粘稠的液体喷溅在听言的脸上,却丝毫没有预料中的痛苦。 她睁开眼,却见太子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而离她不过寸许距离。 向后看去,太子身后的霍长婴,一手高举打开的折扇,而另一只手却是被利刃从掌心划开了一道血口子,鲜血染满手掌。 听言原本木然的面上,逐渐浮出些愕然来,周围的宫人惊呼颤抖,皆是惊恐地看着他们。 霍长婴不理周围人异样的目光,方才情急之下,以血压制妖气,斩断数根利爪,此时正是妖物元气大伤之时,他指尖夹起符咒,口中念决,飞快贴上太子几处大xué,将拔出妖气的危害降到最低。 “出——!” 他低喝一声,手中折扇飞快缠绕这那剩下的利爪,身体向后折去,将那团黑气同太子剥离,呆愣着的太子像被人揪住头发,仰头发出痛苦的声音,片刻又被类似shòu类的嘶吼声所遮盖, 那嘶鸣声夹带着qiáng大的气劲,瞬间冲上东宫上空。 霍长婴眼疾手快,在那魔气传出的一瞬,手中折扇飞出,迅速将整个宜和殿包裹在结界之中,阻断了一切声响。 紫辰宫中,宫人妃嫔照常动作,没有丝毫异常,只有午后阳关下的太液池,在众人看不见的时候,咕噜噜冒上来几个泡泡,片刻后,又重归平静。 半晌后,狂卷的幔帐缓缓飘下,太子痛苦的面色慢慢平静虚弱下来,眼睛疲惫地闭上,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身体一软就要倒下。 宜和殿中一片混乱,人人都没从方才的惊变中回过神来,霍长婴忙上前一步扶住太子,将昏迷了的太子扶回榻上。 顺道仔细查验了太子的脉象。 缓过神来的王皇后看到自己的儿子无事了,送了口气,继而锐利的目光扫向殿内。 几个侍候太子的宫人,纷纷面如金纸,抖如筛糠,在王皇后威压的视线扫过时,全都腿脚发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告饶,直说不敢。 王皇后却并未说话,只是摆了摆手,听言会意,立刻出手如风,那几个宫人瞬间毙命,立刻便有侍卫进来,将那几个宫人的尸首拖下去。 待霍长婴安顿好太子,回过身来时,就看到那三名被侍卫拖走的宫人,已没有了呼吸。 霍长婴不由心下发凉,眼前的这些宫女内侍,在皇家眼里卑微如草芥,更何况是知道了惊天秘密的草芥,王皇后为了避免秘密的泄露,会轻易抹去这些人,如同随意拔掉的野草。 这些,他其实并不意外,更不能说出于皇后的立场,王皇后做的不对。 前世,他也曾为皇子,也有过同样的认知,可今生从头来过,他历经种种,从安西到永安,他亦卑微如蝼蚁过,而他一路走来,见过大多数的普通人即便生活困苦,亦是用心生活。 心里这样是否正确的念头一旦产生,就挥之不去。 此时,霍长婴手脚冰凉,遍体生寒,他甚至不知道,目睹了这件事的他,是否还能走出这紫辰宫。 “你起来罢。” 王皇后目光从霍长婴染血的手掌上滑过,见长婴依旧跪地不起,她叹了口气,眉宇间尽是疲惫:“本宫也是没办法,”她抬手揉着额角,“这偌大的紫辰宫,隔断了许多本宫从前拥有的东西。” “你看太子,便是如此,”她坐在榻边,目光心疼而痛心,“身处这个位子,从出生就不安生。” 也不在乎沉默着的霍长婴,王皇后絮絮地说着太子从小到大的种种,如同慈母般呢喃。 垂着头的霍长婴却是将王皇后的话听在了耳朵里,眼前似乎浮现出小太子在宫廷中努力生存,努力读书习武,用力做着父皇母后眼中合格太子的日子。 不知过了多久,听言过来将他搀了起来。 他才发现,王皇后已经看着他出神许久,霍长婴心下一惊,张口欲言,王皇后忽的摆摆手,别开视线,打断他道:“说罢,太子究竟着了什么道?” 霍长婴知道不能隐瞒,便如实道:“是妖蛊。” “妖蛊?”王皇后蹙眉,尖细的护甲点在榻檐上,“莫非,与南境苗疆有关?” 霍长婴摇头,拱手道:“非也,苗疆蛊毒用的是毒虫,而妖蛊,”他顿了下,抬头看向王皇后:“用的则是,妖。” 空气一时凝滞,殿内落针可闻。 王皇后眉头蹙起,半晌才开口,“世间当真……有妖?” 如今这种俎上鱼肉的感觉是再不好受,霍长婴只能硬着头皮道:“诚然,有妖。” “那太子的病?” 霍长婴将头低的更加低了,“母蛊未除,太子体内的子蛊暂时被压制,性命尚且无忧,但亦不可拖延,唯有找到并杀死母蛊,才能根治。” “如何可以肯定?” 霍长婴抿了抿唇,道:“不瞒娘娘这种妖蛊,小,小女子也中过。” 王皇后手一抖,端着的茶水洒了出来,片刻才稳定住情绪,问道:“为何?” “不知原因,但破解之法,确然如此。”但年,他跟随师父从永安一路到安西,病情时好时坏,最后究竟如何好的,他也不知。 只知道那段时间,他时常受着灵魂仿佛被撕扯开的痛苦,直到有天,师父回来,手中捉妖袋子里挣扎着一只妖物,师父说那是母蛊,他的病才逐渐好了起来。 只是落下了时常发作的寒症。 王皇后看向他,“是何人要害我儿啊?”她声音动容,似乎带上了些哽咽,双手颤抖,指甲陷入掌心中,像是在极力克制着情绪。 一侧垂眸不语的听言闻言,眉头却是一跳,不着痕迹地看了霍长婴一眼。 霍长婴蹙眉正欲摇头,忽然想起嘉颜临走时,给他那根银针上的黑气,两者之间似乎有相似之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猜测。 王皇后见霍长婴沉默,还想说什么,就听见内侍尖细的声音传来, “陛下驾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萧铎:说好的戏竟然没出场,怕不是傻子作者写超了,把我挤没了吧 —————————————心虚,心虚———————————— 第71章 妖蛊(二) 内侍尖细的声音传来, 王皇后神色一滞,眉心微蹙,而后又收敛神色, 飞快地看了听言一眼, 听言会意。 霍长婴跟着王皇后出殿, 却被听言拦下, 听言指了指他滴着血的手掌,递给了他一条帕子, 又指了指殿外,摇了摇头。 霍长婴起先不解,而后又忽然想起宫中不能见血的规矩,便老实接过帕子,绑住掌心, 有将那手掌藏在宽袍大袖下,才跟着听言出了殿门。 圣驾驾临东宫, 宫中众人恭敬迎驾。 不多时,皇帝在众人的簇拥下出现在东宫,他脚步急促,紧皱的眉宇间似带着愁色, 显然是知道了太子病情加剧的消息而匆忙赶来的。 “太子怎样了?” 皇帝扶起行礼的王皇后, 急急问道:“朕听到消息就往这儿赶,乾儿如何了?” 王皇后垂敛眼眸,眼神从皇帝紧握着自己手腕的手上闪过,道:“病情暂且稳住了, ” 皇帝抓着王皇后的手才渐渐松开, “朕去看看乾儿。”说着放开握着王皇后的手,抬步便朝屋内走去, 在路过霍长婴时,皇帝脚步微顿,而后不带丝毫停留便朝着内室走去。 霍长婴凝神静气,只低头凝视着脚下的青石板砖,直到熟悉的袍角出现在他眼前时。 “别担心。” 萧铎的身影轻响在耳边,他趁着众人不注意,捏了捏长婴藏在袖底的掌心,本想安慰他,却没想到触碰到巾帕包裹着的湿热。 他一怔,这种感觉他在熟悉不过,长婴定然割破掌心取血镇妖。 虽他一直不清楚为何长婴的血可以压制妖气,见长婴的样子,也像是个糊涂的。 如今看到,萧铎半是心疼半是惊疑,也不知长婴这九年里到底这般无所顾忌地自己放了多少血,却又惊疑这紫辰宫中竟也有……妖? 瞥了眼快要看不见的圣驾,霍长婴手下向后避了避,转而用另一只手示意萧铎安心。 殿内,太子任在昏睡,皇上看过太子后,便出来问了太医,众太医背脊冷汗直冒,面上任不改本色的地同皇帝讲着太子的情况。 霍长婴在一侧听着,明显是被王皇后提前打过招呼的说辞,心中不由发寒,帝后二人想必也并未如传说中那般恩爱,而这对太子的关切…… 他小心地瞥一眼认真听着太医胡诌,还不时问两句的皇帝,心中感叹,恐怕两人是真的疼爱自己的这个儿子罢。 皇帝仔细询问了病症后,估计是还有政事要忙,便又匆匆离开了。 临走时,皇帝深深看了霍长婴一眼,只说让萧铎不必跟着,今夜值守宫廷。 忙碌的皇帝陛下如同一阵风般,东宫很快又安静下来,王皇后依然守在自己儿子的榻边,眉目带着隐隐的忧愁与疲惫。 “你们走吧,本宫在这里陪陪乾儿。” 她摆了摆手,示意几人出门。 “……生病时没有娘亲陪着,该有多痛啊。” 王皇后的声音带着哽咽,似乎还要着不易察觉的悔恨,轻的像是呢喃,飘飘散散落入几人的耳中。 霍长婴正行礼告退,闻言他愕然抬头,却发现王皇后好似并未说话,那声音仿佛叹息般,飘散在宜和殿苦涩的药草味中。 冬夜黑的早,等两人出了东宫,天已然擦黑。 连接东宫和紫辰宫的甬巷狭长,两侧的宫墙巍峨,青砖石带着雪后湿润,两人告别送行的宫女,便在宫道上慢慢走着。 “今日跟着王皇后去东宫,” 霍长婴说着,眼中露出些困惑和凝重,“太子的病并非他故,而是……”他抬头看向甬巷里一线的天空,蹙眉叹息道:“太子被人下了妖蛊。” 当年他从永安离开,跟随师父走南闯比,蛊毒发作时疼得他恨不得劈开脑袋。 他没有同王皇后说的便是,妖蛊与普通蛊毒的不同,便是种在体内的幼蛊会不断吸食宿主的jīng魄,最终被种下妖蛊的人,只剩下属于人的皮囊,内里则完全被拿妖物所占据。 夜风寒冷,霍长婴仰头深吸一口气,这许多的谜团一个叠着一个,仿佛永远解不开的结。 萧铎站在霍长婴身边,他看着此时的长婴,少年的明亮的桃花眼中似有星辰落入,映照着紫辰宫巍峨的料峭飞檐,幽黑浓重。 北风chuī来,将两人的衣袍纠缠在一起,片刻后又各自分开,却任带着留恋的味道,若即若离吧。 萧铎拳头紧了又松,他想将此时的长婴揽入怀中,但碍于在宫廷内,最终只是握上长婴略微单薄的肩膀,“别怕,我陪着你。” 两人的衣角随着萧铎动作的拉近,又重新纠缠在一起。 男人搭在肩膀上的手掌温热,霍长婴微微讶异,回头时,正好撞进萧铎温柔而坚毅的目光中。 是啊,他有萧铎。 这个无论如何都不会抛弃他的男人。 如是想着,霍长婴忽得弯了眼睛,冲男人粲然一笑,唇角翘起道:“我怕甚,妖物可打不过我!” 萧铎:“……”放在霍长婴肩头的手一僵。 不时有端着托盘路过的宫人,远远瞧见两人,近了才发现竟正是传闻中的萧将军,和他那忽然冒出来的未过门的媳妇儿,心中好奇大盛,可见两人姿态亲昵,纷纷羞红了脸,居高托盘,行礼后,快步走开。 萧铎寒着脸应礼,却瞥见那走远的宫人们托盘下,偶尔飘来好奇又羡慕的眼神,他忽的额角一抽。 霍长婴瞧着萧铎这模样就好笑,问道:“今日陛下宣你进宫,是又有什么差事给你么?” 提起这事,萧铎又是一阵头疼,“还记得今日咱们在茶楼听的故事么?” 霍长婴点头,萧铎接着道:“不是假的,或者说,不全是民间传说。” “宫内这几日虽尚无宫人失踪,但确然时有哭泣声从那蓬莱岛上传来,悲切yīn森,只叫人毛骨生寒,” 霍长婴蹙眉,“莫非有人装神弄鬼?” 萧铎摇头,探口气,“皇上也说他听到了,而且曾派人上过那小岛搜查,并不想有人居住的模样,而且……” 他顿了顿,看了眼霍长婴道:“陛下让你也留下。” 霍长婴愕然,转念又了然,之前他送出去的平安符,让永安百姓中对他颇为信任,保不齐传言便进了宫中,况且,听说陛下曾请净心大师进宫,却不了了之…… 他想起那位笑得慈祥,却半点不吃亏敢同皇帝讨价还价的老和尚,忽的额角一抽。 怕不是净心大师自己没法子,为了不得罪皇帝,就委婉告诉他,自己有这本事吧? 两人边走边说,不多时,便已到了是紫辰宫御花园中。 夜晚的太液池在青白的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芒,其上蓬莱岛隐约腾起雾气,飘飘袅袅,看不真切。 水榭的倒影,清晰地落在水面上。 霍长婴沿着池边看了看,发现并无妖气,或许是那妖物正潜藏在水底,重重水面隔绝了妖气,他正欲回头同萧铎说话,便觉腰间一紧。 萧铎却抱起霍长婴,纵身一跃,几个接力,直接跳上了那处水榭的屋顶之上。 霍长婴:“……”他怎么觉得有些眼熟。 月色如水,洒在琉璃瓦上闪动着粼粼光芒,太液池和蓬莱岛尽收眼底,此时月上中天,永安城早已陷入了睡梦中,连带着紫辰宫也寂寂无声。 萧铎将人揽入怀中,用自己的大氅裹紧长婴,道:“在这儿看得清楚。” 只向下瞥了一眼,脚下便是粼粼湖水,霍长婴腿肚子开始不自禁地打软,他扯了下嘴角,接着,毫不扭捏地往萧铎怀里一靠,反倒让暗搓搓占便宜的萧铎僵硬了身体。 长婴柔软而浑圆的某处正坐在他的腿上,正与自己那不可言说之处隔着几层布料慢慢磨蹭着,一想到此,向来稳重的萧铎便不免有几分失神。 可丝毫不知道自己搓起火来的霍长婴,还在不停扭动着,观望着御园中的情景。 忍无可忍的萧铎,握上长婴的腰,“你,”话未说完,便感到唇上贴上一根微凉的手指。 “嘘——” 霍长婴打断萧铎,目光停在那此时还平静的池水之上,面色肃然:“阿铎,有妖气!” 萧铎听他语气认真,当下也严肃起来。 两人的屏息凝视着那水面,空气中只有北风裹挟着两人jiāo错的呼吸声。 “咕噜噜——” 一串从池底下泛起的细微水泡声,顺着风声送入屋顶两人的耳中,霍长婴和萧铎对视一眼,都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那妖,要来了! 片刻后,永安城内隐约传来打更声,正是子时三更。 随着最后一声梆子声落下,太液池的中央忽然dàng起层层làng花,逐渐在水面中央卷起巨大的漩涡,而那细小的咕噜噜声也越来越大。 北风裹挟着qiáng大的劲气,带着冰冷的湿气,刮得人衣袍猎猎翻飞。 而太液池中仿佛有两股qiáng烈的气流,正激烈碰撞摩擦,尖锐刺耳的哭嚎声带着破竹之势,直冲云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皇帝(怒):竟然拿着朕的工资,公然在办公时间秀恩爱! 第72章 小青龙(一) 寒风夹杂着的冰冷水汽, 在空气中迅速凝结成冰,仿佛细碎的刀子割在人皮肤上,刺骨寒冷。 水榭之上的两人, qiáng烈的气劲鼓起两人的衣袍, 布料摩挲, 猎猎作响。 两人相视一眼, 均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骇然和严肃。 紫辰宫中,当真有妖! 不过瞬息, 原本细小的漩涡迅速扩大,几乎占据整个水面,好似水底有巨shòu正张开血盆大口,势要吞噬整个太液池。 “糟了。” 霍长婴低呼一声,满月倒映在水面的波光, 仿佛破碎的琉璃,他飞快抬头看眼夜空。 月上中天, 满月盈盈。 正是上元,满月日,此时妖气正盛。 萧铎见他这般,正欲发吻, 就感到脚下琉璃瓦片竟在纷纷震动。 “哗啦——” 忽然, 有东西从那漩涡的中央冲了出来,带起巨大làng花,四溅开来,qiáng大的劲气四散开来, 岸边梅花树瞬间被气劲所折倒。 不远处几处沉睡的宫室, 似乎被这一响动惊醒,灯火此起彼伏。 霍长婴见势不妙, 忙上前一步,huáng符飞出迅速在高空中凝结成链条,口中念决,瞬间那悬浮着的链条便结成巨大的网,将这一处御园困在结界之中。 “小心!” 萧铎长臂一伸,牢牢将脚下打滑的霍长婴揽进怀里,而后纵身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岸边。 正好看清了那冲出水面的妖物的模样。 “青龙?!” 霍长婴惊呼一声,握紧了手中的折扇。 只见永安城的冰冷月关洒在太液池中那庞然大物之上,粼粼水光从它紧密排列着鳞片的身上滴落,利爪锋利如刀刃,正仰头贪婪地吸取着满月的jīng华,赫然正是一头青龙! 这出现在传说之中的青龙,竟不知何时盘踞在太液池底。 都说皇家天子,有龙气庇佑,但人人都只当那龙只在传说之中,而当它真正出现在深宫中时,却几乎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即便捉妖无数,见多识广的霍长婴此时也愕然万分,更遑论萧铎。 此时萧铎呼吸沉重,加大了握在霍长婴腰间的力道,锐利的眼睛死死盯住那青龙,倘若青龙发怒,他一定要确保第一时间带着逃离此处! 展开折扇,蓄势待发的霍长婴:“……”无法忽略腰间的力度。 他无声叹息,故作轻松地在男人耳边轻笑道:“别怕,夫君护着你。” 萧铎一僵,他看眼霍长婴背脊gān将瞬间出鞘,迅速在手中挽了个剑花,用眼神告诉霍长婴,究竟谁是夫君,谁害怕。 霍长婴哑然失笑,本想再调戏萧铎两句,但此时的情形已容不得懈怠。 只见那贪婪呼吸着日月jīng华的青龙,好似发现了霍长婴设置的结界阻挡了它亲近月亮,烦躁地撞着结界,浅金色的巨网在它坚硬龙角的顶撞下,闪烁着灿然光芒。 “吼——” 青龙顶撞不破,仰头发出烦躁地龙吟,倏地,青龙猝然转头,眼中huáng色瞳仁竖起,冷冷地是扫向岸边的两人! 青龙与蛟龙不同,青龙虽亦属妖,但也是最接近仙界的种族,通常镇守一方,倘无意外,不轻易惊扰百姓,而蛟龙则不然,性bào烈,常兴风作làng,为祸一方。 霍长婴观看这青龙,头顶有角且分叉,腹下有足且为四,确然并非蛟龙,当下心中镇定些许,可他仍不确定,近日宫中的传言同这青龙有何关联。 当下却也顾不得许多,霍长婴刷地展开折扇,利落在掌心飞快一划,腥红的血热沿着扇骨蔓延整把折扇的镂空花纹处,月光下闪动着鲜红光芒。 在两人没注意的时候,那青龙歪头向后缩了缩,瞳孔蓦地一变,继而飞快眨了眨眼。 下一刻,巨大黑影瞬间兜头冲来! 萧铎揽紧霍长婴的腰,gān将横挡身前,抵挡扑面而来的巨大妖气。 千钧一发之间,原本冲两人砸下的龙头却堪堪停在咫尺之间,距离之近,青龙浓重的呼吸都喷洒在两人脸上。 萧铎立刻举剑,却被长婴制止。 “等等,”霍长婴盯着那近在咫尺的龙眼,按住男人握剑的手,眼神动了动。 小时候,幼小的霍长婴,假装天真地背着小手问师父:“妖和人有什么区别呢?” 师父卷着袖子,意味深长道:“妖的眼睛不会骗人,而人会,虽然它们会修成人形,即便最会伪装的狐狸也能露出马脚。” “所以啊,善恶一眼就能看出,哎呀——终于逮到了,”挽着袖子,一身渔夫打扮的师父,站在溪水里,手中正抓着奋力挣扎的胖头鱼,“小长婴,你看这不就捉到鱼了么,哈哈哈哈!” 小长婴:“……”原来您老这经验是摸鱼总结来的?! 此时此刻,霍长婴看着近在咫尺的青龙的眼睛,脑海中一闪而过,儿时溪水边同师父的对话。 眼前的青龙虽然巨大凶悍,但是铜铃般的大眼睛中闪动的却并非凶光,而是……好奇和天真? 只见那青龙歪了歪巨大的头颅,并且冲他们眨眨眼。 霍长婴额角一抽,他怎么觉得这动作眼熟的很,好像家中那只小仓鼠就经常这般。 难道歪头看人,人的长相会更不同几分么? 晋国公府,正窝在温暖的窝里,偷偷吃着糕点的阿肥,忽的一个喷嚏,口中的糕饼沫子全都喷了出去。 阿肥:“……”他揉揉鼻子,心说,肯定有鼠嫉妒他的幸福生活。 而这厢,太液池边,北风chuī皱一池湖水,两人一龙已对视许久,空气一时凝滞。 那青龙歪着头瞧他们,似乎在考虑着什么,霍长婴并不敢轻举妄动,他并不敢托大,真如同萧铎玩笑那般,全然有把握打得赢青龙。 结界外围已渐渐传来禁军侍卫的骚动声,似乎隐约能看那见火把攒动的影子。 萧铎蹙眉,今日他奉命值守宫廷,皇上不予声张,只说秘密行事,他便让赵程不许带人在太液池一处巡视。 而一直丝毫不见动作的青龙,忽然躁动不安地甩动着尾巴,搅动起太液池水翻出滔天巨làng。 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不由后退一步,而就在这当口,那青龙忽然一个摆尾,栽头就要再潜入湖水。 电光火石之间,霍长婴出手如风,指尖huáng符飞快地缠上青龙的尾巴,将企图再次逃入水底的青龙困住,青龙用力摆尾,发现之前那将它拍入水底的符咒又缠了上来,身体一僵。 青龙身体的微微颤抖,似乎都通过霍长婴的符咒传递过来,而就在游廊的尽头,那火光将要接近之时,他们眼前忽然bào起一阵刺眼的白光。 萧铎忙背过身,将霍长婴揽进怀里,以免他被qiáng光刺伤眼睛。 而此时,结界竟在那qiáng光之下粉碎。 此间的动静顷刻传了出去,闻声寻来的众人手中的火把,顷刻照亮了太液池。 霍长婴手腕一凉,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的腕间,此刻正缠绕着一条筷子粗细的青色小龙。 小青龙顶着肉嘟嘟的龙角,睁着大眼睛看向霍长婴,眼神中满是可怜巴巴的……恳求?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青龙:人家还是个宝宝(说着顽皮地甩动起巨大的尾巴,瞬间卷起滔天巨làng) 在水中挣扎的长婴&萧铎:…… 小青龙(脸红):对,对不起 小青龙(看向阿肥,脸红):你,你要玩卷高高么 阿肥(瞬间吓哭):QAQ…… 蓝念君(怒) 小青龙(委屈撇嘴):都,都不和宝宝玩,wuwuwu…… 瞬间电闪雷鸣,被大雨兜头淋湿的众人:…… 小青龙(委屈地忍住了哭泣) ——————————————————————————— 昨天失眠,今天困到爆炸,明天尽量粗长哒~~ 第73章 小青龙(二) 结界在青龙化形的qiáng烈白光刺激下, 破碎如齑粉,huáng色的符纸在夜色中仿佛语浴火振翅的蝴蝶,飘飘散散, 不多时候便消弭于无形。 而就在结界破除的一瞬间, 外界的声响犹如海làng般涌入几人的耳中, 铁器摩擦碰撞的金属声, 合着纷至沓来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霍长婴地低头看着缠绕在自己腕间的小青龙, 面色复杂,他很想问,这传言中的神物,这般……没有神格么? 只见那小青龙,正翘起碧玉似得小脑袋, 眼巴巴地看着他,火光越来越近, 小青龙畏缩地缩了缩脖子,眼中似有恐惧闪过。 霍长婴眉心微动,他甚至都能感觉到,那条缠着他手腕的尾巴尖都在不停发抖, 这小青龙莫非惧怕那宫中的禁卫? 萧铎回头猛一见此情状惊讶不已, 眼神锐利地扫向那条青色的影子上,手中gān将哐啷一声,作势就要往那如青蛇般的影子上砍去。 “慢着,”霍长婴忙按住男人的手, 轻声解释道:“这便是方才的青龙, 它暂时应没有攻击人的打算。”霍长婴没说的是,恰恰相反, 眼前这条小青龙非但没有bào躁攻击人,甚至有些惧怕执刀侍卫。 小青龙躲在霍长婴手腕后,探处个脑袋小心地瞧着萧铎,吓得瑟瑟发抖。 萧铎冷静下来才看清,那“青蛇”头顶长着犄角,腹下也有细小的爪子,才相信是条小龙,可转念,瞥见那青龙崽子紧紧扒着自家媳妇的手腕,萧铎眉头蹙了蹙,目光冷冷地扫了那龙崽子一眼。 就在这一会儿的功夫中,霍长婴已经偷偷探入小青龙的神识溜了一圈,发现果真gān净如琉璃般,但下也放下心来,方想要同萧铎细细解释几句,就听见一道尖细的内侍声音传来。 “——哎呦,萧将军你真是让咱家好找啊!” 萧铎原本沉着的脸又黑了几分,他收剑回鞘,看向来人,“孙公公,何事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来人并非萧铎统领的禁军,而竟是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孙德海,身后跟着的几个豹韬卫的执刀侍卫。 手腕上的小龙崽子颤抖的愈发厉害了,霍长婴拉了拉袖子,遮住盘踞在他腕间的小青龙,边不着痕迹地朝后退了退。 孙德海眼神只在霍长婴身上瞟了一眼,便冲萧铎笑盈盈道:“陛下要找萧将军,但派出去的小内侍一个个的不顶用,这不咱家一把老骨头来寻将军了,” 他说着见萧铎脸色yīn沉,gān笑了两声,才收敛笑意低声问道:“陛下让问,事情都是解决了么?” 萧铎眉头一蹙,将gān将哐啷一声抱在胸前,并不答话,反而冷声道:“陛下让孙公公来找萧某,那么请带路罢。” 孙德海面上一僵,倒也不在意被萧铎服了面子,笑着两声道是,才做了个领路的手势。 随后孙公公又忽的顿住脚步,冲萧铎身后跟着的霍长婴行了个礼,笑道:“陛下说了,夜里风大,更深露重,萧将军的家眷就莫要跟着了,以免伤了筋骨。” 霍长婴面色一滞,抬头看向萧铎,眼中有担忧,萧铎拍了拍他的手示意放心,jiāo个他个令牌后,便跟着笑呵呵的孙公公走了。 男人的背影随着那火把摇曳,逐渐行远,霍长婴眉心越蹙越紧,最终还是在萧铎将要转过游廊时,飞快地捏了个决,一道符纸悄无声息地钻入男人的衣襟内。 霍长婴抬头看一眼幽深晦暗的夜空,零星的星光下,巍峨料峭的宫殿淹没在夜色中,他忽的长舒一口起,他这平安诀,虽然没有其他的用处,但至少能在关键时刻保下萧铎一命。 他拍了怕手腕上的小青龙,示意他可以离开了,小青龙安静装手镯,不做声,霍长婴无法只得笑笑,准备将这条小龙崽子带回家,再做打算。 而就在他转身之际,忽的,感到背后仿佛有道视线正看中他,霍长婴背脊一寒,猝然回头,却发现空无一人,只有太液池重归平静的湖水,在月色下泛着冷色光芒。 霍长婴蹙了蹙眉,眼神的余光在那安静矗立在水中的三座小岛一闪而过。 只是霍长婴没有注意到,在他背过身后,那太液池中一座小岛之上的亭子里,仿佛有人影负手而立,注视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一阵风chuī来,亭子孤零零地耸立在小岛的假山之上,并无其他。 有萧铎给的令牌,即便深夜,一路无阻,出了宫门便坐上了晋国公府的马车,一路朝着崇仁坊而去。 马车上,燃着温热的炭火,暖意融融。 缠在霍长婴手腕上的小青龙蠢蠢欲动,好奇地探出小脑袋,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那小几上的咕嘟嘟冒着热气的茶炉,好奇不已。 霍长婴见它这模样,不由失笑,又想起家中那小阿肥平素的喜好,将茶点往小青龙那边推了推,原本还好奇看着茶炉的小青龙,忽然鼻子一动,眼睛景亮晶晶地看着那盘子里的糕点。 “这个可以吃的,尝尝很好吃,”霍长婴像是耐心教导小孩子般,笑柔声问道:“你会说话么?” 小青龙犹豫地看着那糕点半晌,张开嘴巴试探地咬了一小口,香甜软糯的糕点在口中化开,小青龙眼睛一亮,大口大口吃了起来,这可比他常日里吃的水草味道好多了! 半晌,小青龙风卷残云般扫dàng光,细小的胡须上还沾着糕点沫子,仰躺在茶炉旁边,晒着圆溜溜的肚皮,一脸满足。 霍长婴瞧一眼,小青龙那撑得圆乎乎的小肚子,动了动袖底的手指,忍住戳一指头的冲动,握拳轻咳一声。 小青龙才反应过来,咕噜爬起来,用小犄角蹭蹭霍长婴的手背,奶声奶气道:“我会说话的。” 他一开口,霍长婴就愣了愣,从没想过那般大的巨龙,竟然只是个男娃娃的声音。 “你怎么会在太液池底?”霍长婴问出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小龙崽子踟蹰片刻,恩恩两声,才慢慢道:“我本只是路过游玩,被皇宫中的瑞气吸引,谁知道才下了云头,就被奇怪的阵法困在了太液池中,直到几日前,那阵法好似有所松动,我便想趁月圆夜逃出……” 闻言,霍长婴眉头微蹙,他竟从未察觉过太液池附近有何种阵法,而这阵法又缘何松动? 近日来谜团接踵而至,可他偏又有种与真相隔着层薄纱的直觉。 想来半晌,也不见头绪,霍长婴只得作罢。 但见小青龙一字一顿,如同人间奶娃娃牙牙学语般费劲,霍长婴瞧着眉头渐渐舒展,又像问小孩子般道:“你有名字么,多大了?” 小青龙摇摇头,“没有名字的,”说起年纪他似乎有点害羞,两侧细小的胡须微微垂下,小声道:“我还小,才两千岁不到。” 霍长婴:“……” 他努力抑制住突突直跳的额角,心说,按照书籍记载龙族上万岁的年纪而言,两千多……确实还只是个宝宝。 “那你?”霍长婴眼神询问,以手比划了下大小。 那头的小青龙登时会意,骄傲地晃了晃小犄角,奶声奶气道:“我们青龙一族,可大可小,可粗可长。”稚嫩的男娃娃声音中,还因为口中吃着糕饼而带有几分含糊。 霍长婴闻言声色颇有些怪异,他怎么听着这个颇有些……奇怪呢? 可对上小青龙水汪汪的大眼睛,霍长婴忽然狠狠地为自己的不单纯而惭愧,这小青龙明明只是个小龙崽子,哪里懂得那许多。 他怕不是被那满脑子huáng色段子的牡丹花给同化了吧? 而此时晋国公府的后院中,正屏气凝神,呼吸天地jīng华修身养性的花妖,忽然一个喷嚏,他浑不在意地揉揉鼻子,冲一侧的阿肥招招手,“来来来,哥哥继续给你讲上次的‘霸道狐妖俏书生’的故事,” 聚jīng会神听故事的阿肥,挠了挠被花妖给哥哥喷乱的毛毛,抱着小爪子,追问:“那狐妖费尽心机,假扮作小厮接近书生之后呢?” “后来啊——” 花妖满脸的清心寡欲道:“此后几日,那狐妖将书生拖进了卧房,一连几天都没出房门,下人们偶尔路过,便会听见‘噗叽噗叽’的声音……” 声音飘飘散散融入无边夜色里,打了个旋儿又飘到了阿肥的心里,他坚定地想,有天他定然也能和他的小仙人“噗叽噗叽”的! 而这厢,霍长婴带着不愿离开的小青龙,回到了国公府。 月上中天,府中除却守门的小厮以及……后院沉迷故事的两只jīng怪外,都陷入了睡梦之中。 府中寂寂,霍长婴绕过抄手游廊,便听见花妖和阿肥用妖力窃窃的说话声。 果不其然,走到院子里,就瞧见梅花树下的石桌之上,一花一鼠,相谈甚欢,桌案边散落了一地的瓜子片…… 霍长婴:“……” 阿肥见霍长婴回来,脆生生地叫了声,“美人天师!” 霍长婴袖子里的小青龙犄角一动,从袖口探了出来,正对上阿肥那水亮亮的黑豆小眼,小青龙呆了呆,他从出蛋壳以来,从未见过这般可爱还会动的毛团子。 而可爱毛团子阿肥,却盯着霍长婴的掌心,擦擦留到嘴边的口水,喃喃道:“红烧鳝鱼,”他抬头看向霍长婴,小眼睛jīng亮:“美人天师,这是今晚的夜宵么?” 一侧的花妖猛翻白眼,心说,谁都能看出那是条小龙崽子,也就傻阿肥想吃人家。 霍长婴愕然片刻,低头瞧了眼小青龙那颇有几分鳝鱼的模样,无语失笑。 误认为是食材的小青龙,却好像很喜欢阿肥的样子,忽的从霍长婴的掌心中跳了下来,半空中一道白光闪过,筷子粗细的小龙,变得如立柱般粗细,高大的身子几乎能探出国公府的楼阁。 “妖,妖,妖怪!” 阿肥瞪大眼睛一屁股坐到地上,抱着小爪子结巴着,全然忘了自己方才还要红烧人家。 小青龙俯身看着团成一团的阿肥,圆溜溜的龙眼中满是笑意,他忽的尾巴一甩,卷起阿肥就往空中抛。 阿肥在空中被吓炸了毛毛,霍长婴亦是吓了一跳,正欲出手接住阿肥,就见小龙尾巴稳稳地接住了掉下来的毛团,继而又轻轻地抛上空中。 霍长婴:“……” 第74章 闻战 半晌后, 小青龙似乎是玩累了,才将快吓瘫了的阿肥放了下来,阿肥腿软脚软, 从青龙尾巴上滑下来, 咕噜噜又在地上滚了滚。 霍长婴好气又好笑蹲下身伸出手, 阿肥正好咕噜噜地滚进了他的手心里。 青龙身上冰冷无比, 此时霍长婴手心的温暖,让阿肥暖和地打了个机灵回过神来, 泪眼汪汪地抬头看向霍长婴,控诉道:“美人天师,他,他也太过分了!” 说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霍长婴无奈, 软声哄了许久,阿肥才抽抽搭搭地摸着眼泪, 口中还嘟囔着“好过分,吓死鼠了。” 而那厢的青龙又恢复了筷子粗细,躲在花盆后,害羞而愧疚地看着气哼哼的小阿肥, 在霍长婴看过来时, 还嗫嚅着辩驳了几句:“我,我只是看他可爱,况且……”况且他小时候就特别喜欢爹爹卷高高,明明很好玩啊! 阿肥见青龙变小了似乎就不怕了, 此时又听他说这话, 气呼呼地瞪眼圆了眼睛,掐腰道:“那么恐怖的事, 你怎么能说好玩呢?!” 小青龙显然被外表软糯,现在气势汹汹的阿肥吓了一跳,他结巴着满脸通红,qiáng自嘴硬道:“就,就,就是好玩啊!” 霍长婴:“……” 花妖:“……” 霍长婴和花盆中的花妖对视一眼,均是从看出了对方的无奈。 看着一龙一鼠吵架,霍长婴有种身在私塾的感觉,小孩子们一言不合就吵吵闹闹,偏又言语稚气,让人生不起气来。 他摇头无奈笑笑,将阿肥扔给还想看热闹的花妖,自己则提溜起来面红耳赤,被阿肥说的毫无招架之力的小青龙回了房间,他还有很多事情不明白,需要问个一二。 阿肥被花妖困枝丫下,还冲着小青龙挥舞着小拳头,重重哼了声,那架势,若非花妖用花枝挡住他,他便要撸起袖子将小青龙按住打一顿,才解气。 屋内炭火温热,霍长婴将小青龙放在桌案上,才解下大氅,给自己倒了杯热茶,道:“说吧,除夕那天,拖住我的是不是你?” 看着桌案上茶点正垂涎的小青龙忽然僵了下,整条龙转身看向目光冷然的霍长婴,微微抖了一下。 半晌,此低下头小声道:“有个人说能帮我离开那里,前提是在除夕夜,拖唯一一个到太液池边的人下水。”小青龙越说声音越小,到了最后几乎细若蚊蝇。 霍长婴心中隐约有了个猜测,转了转手中的茶盏,叮的一声放在桌案上,寒声道:“你可知这会造成杀孽?!” 语调冰冷,吓得小青龙一个激灵,抬头看向霍长婴,忙急急道:“没有,我没有!我没想要杀人的,况且我在池底造了个窝,可舒服了,本想将人带回到窝里安置几天,再说的!” 说着,小青龙似乎有些委屈,他眼中涌出泪水来,哽咽着:“我只是想离开那里,爹爹和娘亲这么久不见我,我,我好想他们……” 说着,小青龙卷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霍长婴瞧他这模样,语气不由软了下来,哄道:“乖了,你爹娘会来找你的,”想了想又试探着柔声问道:“那个承诺放你出来的人,是不是……聂贵妃?” 小青龙将小脑袋蜷缩在尾巴里,哭得小犄角一颤一颤地,霍长婴心头一软,抬头轻轻揉了揉那肉嘟嘟的小龙角,小青龙似乎感受到了霍长婴的善意。 抬头轻轻蹭了蹭霍长婴的手心,抽噎道:“只听别人叫她‘贵妃娘娘’的,并不知道她是什么贵妃。” 霍长婴了然,后宫之中宫妃等级森严,皇后之下便只有一个贵妃,定然是聂贵妃无疑,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每次聂贵妃在的时候,太液池中都有异样。 忽的,他又想起来茶馆里听见的那个传说。 便又低头看着小青龙问道:“是不是经常有人在太液池边许愿?” 小青龙闻言动作一致,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脸颊边细细的胡须除了下来,“她,她们会给我好吃的,我在水底饿……” 细弱又奶气的声音挺的霍长婴都替他委屈了,心说,这般小的龙,想必还不会觅食,也不知道怎么长这么大的? 想着,他又拿了块桂花糕递到小青龙的嘴边,柔声道:“吃吧,你可以暂时住在这里,”小青龙眼睛一亮,就听见霍长婴面色一肃,道:“但是,千万别让人看你,尤其不能再变大。” 小青龙只由于片刻,便高兴点头,两只前爪抱着糕点慢慢地吃着。 霍长婴瞧着小青龙那单纯无知的模样,心中又是一阵担心,忙又细细地叮嘱了许多,诸如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而后瞧见小青龙那懵懂的模样,又是一阵心累。 等萧铎回来时,就且瞧见长婴仿佛操心的老父亲,满脸忧愁地盯着那只小龙崽子,而那小青龙却仰躺在柔软的桌布上,将自己的弯成弓形,仿佛摇椅般,优哉游哉地抱着糕点吃。 萧铎:“……” 传说中的神物都是这般……平易近人么? 萧铎努力控制着自己面部表情,走到还发呆的霍长婴身边,将手放在他肩膀上轻轻按揉着。 神游天外的霍长婴一惊,猛地反手握住男人的手腕,另一只手变掌为爪仿佛游蛇般迅速掐上身后人的喉咙。 “是我,长婴!”萧铎被长婴这反应吓了一跳,忙扯步后退,双手jiāo叉捉住他的手腕,力度不大不小,将人牵制在身前,又不至于伤到。 霍长婴一愣,“阿铎?”瞧见来人是萧铎,手下力道松了松,正在萧铎放松时,双手灵巧地男人的大掌中滑了出来。 忽的,霍长婴扬起唇角眼睛弯弯,笑道:“萧将军也许久没有松松筋骨了吧,今日还有力气上房揭瓦,看来是作夫君的没伺候好你?”说着,他冲男人笑了笑,手中招式不带丝毫犹豫地缠了上去。 萧铎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避开长婴的攻击,心想许是长婴为近日抱他上房顶的事而憋气,便只当是夫妻间的小情趣,自动忽略了长婴自称夫君的事。 原本,萧铎只当是哄着长婴,可逐渐他发现长婴其实是在给他喂招,他一身功夫虽不差,但都是沙场拼杀出来的硬功夫,而长婴则以技巧取胜,若取长补短定大有裨益,是以,慢慢萧铎便也认真起来。 两人连连过了数十招,长婴心说差不多了,再打下去恐怕阿铎真不用睡了,当下手上一个不妨,便整个人被萧铎禁锢在了怀里。 男人紧紧搂着他的腰,低头他唇瓣上轻轻咬了一口,道:“说,谁是夫君?”手下却向着长婴的肋下去。 “哈哈哈哈,”霍长婴被萧铎挠的笑出了泪,他手下用力一扯,两人便一同摔到了榻上,揪住萧铎的衣襟,贴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 萧铎眸光一沉,俯身狠狠压了上去。 唇齿碾磨间,霍长婴才忽然想起屋内还有个什么都不懂的青龙宝宝,忙腾出手捏了个决。 不多时,便有一条枝gān从窗户缝里伸过来,稳而准地勾起小龙宝宝,迅速撤了出去。 小龙宝宝挣扎了两下,还在不满地探头探脑,他真的好好奇,那两人抱在一处,在榻上滚来滚去gān什么呢? gān什么,当然是你侬我侬,被底鸳鸳。 云收雨歇之时,霍长婴累趴在枕头上,轻轻动一动,那处便有着不可言说的疼痛,他龇牙咧嘴,抬手啪地打上男人还好似不尽兴般摩挲着他肩头的手掌。 萧铎自知理亏,自从两人在一起后,他便查了许多的书,自知道下位者的不易,他心疼长婴一直都收敛着,今日却一不小心将人弄狠了些。 是以,萧铎特地端了热茶给长婴,体贴地半搂半抱着长婴坐起来。 霍长婴也毫不扭捏地就着男人的手喝了口茶,微哑的嗓子稍稍得到些缓解。 他看了萧铎一眼,心里有些哭下不得,这事儿虽都说下位者难为,但终究是个你情我愿,其实过程中他并不觉得疼或是屈rǔ,反而……长婴想着脸上又烧了起来。 他抬头看眼起身放茶盏的萧铎,男人脊背肌肉结实而jīng悍,摇头啧啧两声,心说怕是只有萧铎这个古板的人,才会觉得他委屈了罢。 可偏偏……他又做不来上头那位,太累,费神。 想着,霍长婴无声叹口气,在心里又是自嘲笑笑。 等萧铎重新躺回榻上,将自己在被子里暖了片刻,才伸手拦过长婴,下巴放在少年柔软的发顶,轻声哄着。 在男人温柔而低沉的声音中快睡着了的霍长婴,忽的想起什么,qiáng自撑着困倦的眼睛,道:“今日我问了那小青龙,除夕夜想要陷害于我的确然是聂贵妃无疑了,只是……” 他眉心蹙了蹙,喃喃道:“也不知道这事同聂然有几分关系?”半晌又想起什么,拍了下身边不说话的男人道:“对了,今晚陛下唤你去所为何事?” 被拍的睡意全无的萧铎,无声叹口气,“无非便是询问之前差事的事情,只是……”他想了下又奇道:“我总觉得陛下似乎并非不信鬼神之说,他今日……” 正想同枕边人细说,就听见均匀的呼声声从身边传来,萧铎一低头,就瞧见长婴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细小yīn影,靠着他脖颈,睡得安然而舒服的模样。 萧铎心头柔软一片,他轻轻吻了吻长婴,将人搂的更紧了些,眼睛却盯着帐顶,眸光幽深。 还没有来得及同长婴说的是,他今日在皇帝的御书房里,竟闻到了七味散的味道,这种向来用于吊命的方子,除非陛下应允,太医院是万不会给皇帝使用。 此前一直传闻皇帝身体有恙,后来陛下亲自驾临狩猎场姿态康健,才破除谣言。 如今看来,难道这传闻竟是真的? 翌日,天刚蒙蒙亮,便有一道紧急军报传递至宫中,不消片刻,各个大臣急忙收拾妥当,进宫应召。 ——西突厥和亲使团遇劫,缘成公主失踪,东突厥一连攻破西北数城,边境告急! 第75章 主帅 天色青白, 隐约可见满月西斜,空气里仿佛都凝了层冰。 崇仁坊,晋国公府。 守夜的门房打着哈欠开门, 向外看了眼, 发现街巷寂寂, 并无甚异样, 打了个哈欠正想回头睡个回笼觉。 忽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巷子口传来。 紧接着, 有人挡住了将要关闭的大门,门房懒洋洋地看去,登时灵台一片清明,忙连声道请稍后,便疾步朝院内跑去。 国公府, 内院。 室内chūn意融融,角落小几上是燃尽的红烛。 向来浅眠的萧铎, 此时正心满意足地搂着熟睡的霍长婴。 少年唇瓣红润微肿,胸前衣襟半敞,露出如玉的皮肤,其上星星点点从脖颈一路向下蔓延, 足可以看出昨晚少年备受疼爱。 萧铎见他睡得可爱, 心头微动,眸光停落在那鲜艳红润的唇瓣上,正俯身时,忽听得一阵急促而细微的脚步声从室外传来, 由远及近, 停在了屋门外。 萧铎忽地面色一肃,眉心蹙起, 锐利的目光瞬间扫向外室。 正要抬手叩门的小厮忽的打了个激灵,他摇摇头,提起一口气,轻轻地敲了两下。 声音刻意压得极低,小厮生怕吵醒了里头那位,他可没忘,昨夜屋内隐约传出的“噗叽”声,到后半夜才渐渐歇止。 小厮咽了咽口水,压低声音唤道:“世子爷,陛,” 话未说完,房门便从里打开,只着中衣简单披了件大氅的萧铎从屋内出来,他转身轻声关上门,将小厮带远了些,才蹙眉问道:“何事?” 小厮忙肃然拱手道:“紧急军报,东突厥攻破边境四城,疑劫持西突厥和亲使团,缘成公主失踪,陛下大怒,急诏众大臣入宫商讨。” 萧铎还未听完,面色已然沉了下来,他阔步朝着外急急走去,边吩咐道:“前院书房洗漱。” 小厮应声后,忙快步跟上萧铎的脚步。 而屋内,萧铎不想吵醒的霍长婴却睁开眼睛,看着还在微微晃动的珠帘出神,萧铎怕惊扰到他,可他偏巧耳力极佳,两人在廊下压低声音的谈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东西突厥之间的矛盾终于爆发了么? 大殷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而嘉颜县主……是否沦落成为东突厥泄愤的工具,或是要挟的筹码。 霍长婴抬手捏眉心,眼前似乎闪过那天笑容灿烂,毫不留念摆手转身的背影,嘉颜那般开朗洒脱的女子不该有如此的命运,但此时他也是无能为力,只有祈祷嘉颜县主能平安无事。 大殷和东西两突厥之间的仗,八成是非打不可了,朝中鲜有猛将,萧铎定是此次统帅之人。 霍长婴正想着如何跟随阿铎出征,而不被人怀疑,忽的,门又被人叩响,这次不比之前小心,声音带着急促的味道。 他眉心微蹙,变了声朗声问道:“何事?” 门外的敲门声顿了顿,似乎没料到他醒了,停顿片刻后,急急说道:“常姑娘,皇后娘娘懿旨,传姑娘进宫,掌事姑姑都到前厅了。” 霍长婴面色微肃,身体咔咔几声飞快缩骨改变体格,利落地穿衣起身,到了铜镜前一照,才发现脖颈有处的几处红痕露了出来,他面上一热,回头换了件能遮住脖颈的衣服,才出门。 到了前厅,果不其然候着的正是皇后身边的听言。 行礼后,也不多言,几人便快步出府,到了门口便有马车等候在那里,霍长婴左右看看没瞧见萧铎的身影,一侧的小厮会意,上前一步低声道:“世子爷走得早,这会儿估计到宫门口了。” 霍长婴有些尴尬,只匆匆点了点头,便上了马车,而紧随其后的听言却注意到了霍长婴此番举动,她眼中有疑惑一闪而过。 天将明不明之时,街道上行人马匹不多,不多时,马车便到了宫城,只是…… 霍长婴放下车帘转身问听言,“这不是去紫辰宫的路?” 若他没记错,这条路应是通往太子所居的东宫,莫非太子出了事? 听言不能说话,只以手作势,而长婴竟能看出其中的意思来——太子危矣。 霍长婴当下也不再说话,马车一路行驶进入东宫,都没人查问,显然是提前通报好的,而到了宜和殿,长婴毫不意外地见到了王皇后。 不过几日不见,王皇后清减不少,原本从来只是略施粉黛,今日却妆容厚重,眼角眉梢带着掩饰不去的疲惫,想必太子的事,对她打击甚大。 霍长婴敛眸行礼后,才有宫婢领着去了内室。 东宫中一如往日的死气沉沉,空气中满是中药浓郁的苦涩,而经过上次的事情后,东宫宫人愈发稀少,只零星几个在榻边侍候。 到了近前,霍长婴却发现太子并没有前日糟糕,还在睡熟,面上却没有前日的痛苦。 他伸手探脉,脉象平稳,体内的妖蛊也似是蛰伏不出,是以,相比王皇后的憔悴,太子的面容竟多了些血色,霍长婴仔细看去才发现,太子眼睛狭长像皇上,只在口鼻之间略有几分王皇后的影子。 只是,这般正常的面容,他却看着有几分别扭,可却又说不上是哪里。 “东西突厥不和由来已久,” 坐在一侧小几后的王皇后忽然出神,打断霍长婴的思路,霍长婴自觉失礼,忙低头敛眸,就听见皇后接着说道:“此番,却是到了拔出他们的好时机,陛下忍耐许久,这个定不会善罢甘休。” 霍长婴并不知道王皇后提起此事是何意,便安静跪坐在一侧,敛眸静听。 王皇后看了他一眼,道:“大殷开国已久,朝中奢靡之风盛行,早就蛀空了硬骨头,”她说着叹口气,顿了顿,看向霍长婴,“而萧将军,是这大殷朝堂中的异类,你道此次突厥连番挑衅,陛下该是如何?” 王皇后说着,身体不由地朝着霍长婴倾了倾,手肘撑在小几上是个压迫的姿态。 霍长婴心头一跳,他能感觉到王皇后在他身上的视线,不由脊背发寒,俯身道:“小女子不知。” 王皇后不说话,细长的鎏金护甲在木凭几上轻轻敲着,忽然叹气道:“可乾儿他命悬一线,宫中太医救治无门,只有你,”她看向霍长婴笑了下,“也幸亏常姑娘,否则我儿休矣。” 王皇后声音缓慢,却仿佛带着千钧重压,霍长婴额头冒出冷汗,心下惊骇,又怪诞地想着,莫非王皇后也要效法前朝,qiáng夺臣子之妻子么? 且不说他和阿铎两情相悦,分开不能,就说他是男子,以及那一旦泄露便牵连甚广的霍家遗孤身份,在这宫中,只有思路一条,况且大战将至,王皇后定不会不顾大局,做那bī反臣子之事。 还未等他理清楚思绪,就有一宫婢从外快步走至王皇后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后,王皇后面上浮现了然之色,摆摆手令人退下,宫婢告退后。 她才淡淡开口道:“御书房传来的消息,萧将军任主帅,不日出征,” 闻言,霍长婴手掌猛地攥紧,皇后笑了声,遗憾道:“萧铎那孩子,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帅才,下月你们大婚,本来本宫还央了陛下为你们主婚,” 霍长婴屏住呼吸,就听见皇后道:“如今看来,只有等萧将军凯旋归来时,再为你们主婚了。”她向chuáng榻上昏睡的太子看眼,又冷了声音:“沙场刀剑无眼,又路途遥远,常姑娘……还是不要去了。” 刚松口气,此时霍长婴一颗心又提了上来,他不是没听出来皇后口中“姑娘”二字加重的音调。 王皇后……知道什么? 此后,无非闲话家常,王皇后又问了许多问题,才堪堪让霍长婴离开。等人走后,王皇后又嘱咐了东宫宫人小心侍候,才同听言离开宜和殿。 王皇后谢绝了步辇,又听言扶着慢慢朝着含光殿走去。 天空湛蓝,日头高升。 紫辰宫甬巷寂寂,抬头却只能瞧见宫墙隔档下的一线天地。 王皇后抬头眯眼看了会儿天,忽然叹息道:“听言,我这般做是不是很过分,”一瞬间,眉眼柔和了下来,没了方才面对霍长婴时的咄咄bī人,柔和慈爱的眉眼中满是忧色。 听言摇头,王皇后眉头蹙了起来,“可我明明知道,知道他,”她说着声音带来些哽咽。 一侧的听言吓了一跳,忙阻止皇后再说下去,她左右看看,发下并无闲杂人等,才冲王皇后飞快地打着手势。 王皇后面色变了变,眸中声色复杂,“他们……感情当真如此深厚?” 听言点头,想起今早在马车上,无意间瞧见霍长婴脖颈上的痕迹,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陪着出神的王皇后在宫道上慢慢走着。 而此时,永安城郊外军营。 上元节虽已过,渭水之上,依然零星可见漂浮的荷花灯,不知寄托了谁家的女儿心思。 北风拂动枯枝,佳人立于河畔。 得到通报,萧铎忙从军营中出来,便见到此景,长婴今日着一身月白广袖长袍,此时戴了兜帽,北风chuī过,白纱浮动,仿佛下一刻便能羽化而去。 他看得心中一紧,忙快步向着霍长婴跑去。 霍长婴正盯着河灯出神,忽的听见身后脚步声,方一回头,就被人大力抱住,萧铎熟悉的气息瞬间将他包围,男人将头埋在他颈窝,呼吸粗重,不知道再害怕什么。 霍长婴愣了愣,抬手轻轻拍了拍萧铎,温声道:“我听说了,什么时候启程?” “明日。”男人的声音闷闷的。 来时,明明有着千言万语,此时霍长婴却不知道说什么了,只任由着萧铎这般抱着,从今早起便提着的心忽然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半晌,两人才难舍难分地分开。 霍长婴才道:“原本我想随便乔装成你的亲卫,跟你同去,可今日王皇后一番敲打,话里话外言说太子病重,我……” “我知道,”萧铎打断道:“行军劳苦,我亦不忍心让你同去。”他说着蹙眉道:“你到底没过门,替太子控制住蛊毒是一方面,可别,别太过亲近。” 一番话说完,霍长婴好笑地看着别扭的萧铎,心中竟觉他家阿铎这模样,比常日里严肃刻板可爱的多,而这样子却只有自己能瞧见。 霍长婴不由心下柔软,偏又想逗弄他,便忍住笑意插手淡淡道:“我何时说过要嫁与你,且我与你同是男子,怎得不能是我娶你啊?” 萧铎被他这似笑非笑的风流模样撩得热血上涌。 霍长婴还嫌不够似得,凑近笑道:“夫君怎会让你委屈了呢,我,唔……”话未说完,就被男人钳住下巴,低头用力吻住,未尽的话全化作一声亲昵的呜咽,从两人唇齿相接间溢出。 唇舌相依,缠绵悱恻,仿佛道不尽的离别都融化在此时。 许久后,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萧铎抵着霍长婴的额头,笑问道:“这是什么?”他说着晃了晃手腕上的红线,“是夫君不够努力,才让你得了空分心,恩?” 男人炙热的气息喷洒在颊边,霍长婴一阵心虚,他面红耳赤地gān笑了两声道:“就是红线啊,我加了点法术,免得边关民风热情,我再将你弄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萧铎:不能再撩了,再撩走不了:) 第76章 错过 城郊, huáng昏。 霍长婴说完,就有些后悔了,只因为这话像极了在闺中等待夫君凯旋的小娘子, 但他心中的确如此想的。 边关遥远, 征战艰难, 他在红线上施了的术法, 若是……萧铎遭遇不测,他定有所感。 这般想着, 他忽的一拍额头,看向萧铎急急道:“阿铎,你转个身,我多在你身上下几道平安符,这样你, ” “长婴,” 萧铎忽的打断霍长婴, 握住他不停在自己身上摩挲符纸的手腕笑道:“镇定些,不必替我担忧。” 被握住手腕的霍长婴嘴角尴尬地扬了扬,仍兀自嘴硬道:“我怎不镇定了,我就是想……” 忽的, 萧铎长臂一伸, 将还喋喋不休的霍长婴揽进怀里,手掌不停在少年后背一下一下拍着,如同安抚着一只受惊的小奶猫。 霍长婴也渐渐平静下来了,有那么一刻, 他甚至什么都不想查了, 什么霍家案子,什么永安城内的谜团, 什么重生契机,他只想同他的阿铎天长地久。 可此时在男人耐心的抚慰下,霍长婴忽然明白了,他们无力决定什么,即便萧铎有世子之位,领将军之职,说忧国忧民也罢,自私也罢,他们都没有退路,没有选择。 唯一能做的,便是面对一个个谜团,跨过一个个坎坷。 如是想着,霍长婴心中不免生出些悲凉,为边境黎民,为守城将士,为阿铎,也为自己…… 两人这般拥抱着,直到金乌西沉,落日余晖在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枯草地上映照出两个相拥的人,两人才不舍地分开。 萧铎看着出神的霍长婴,揉了揉他的头发,柔声道:“当年的誓言——若我挂帅凯旋之日,你嫁与我……可好?” 尾音仿佛低叹,融入永安郊外的渭水之上,也融入少年的心里。 霍长婴握紧男人的手,努力抑制着涌上鼻腔的酸涩,展颜笑道:“好!” 此次出征紧急,为防止意外,萧铎便亲自检查粮草辎重,便让霍长婴自己先回国公府,他则和赵程留下来,打点一应事宜。 霍长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了国公府,连阿肥和小青龙吵架他都没心思管了,直接回房关上了房门。 而此时,后院卧房的窗户口。 花妖用枝gān撑开一条窗户缝,阿肥费力地向里张望,边小声嘀咕道:“美人天师这是怎么了?”忽的,阿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惊呼道:“怕不是被人勾了魂吧,哎呦,” 说着,阿肥捂着被敲了下的后脑勺,抬头瞪着趴在他头顶偷看的花妖。 花妖接着花盆高度,低头俯视阿肥,哼笑声道:“你美人天师地府有人,什么鬼敢抽他的魂?” “就,就是。” 趴在最下面的小青龙奶声奶气地附和着,忽的呼痛一声,“阿,阿肥你别拽了……” 阿肥小爪子揪着小青龙的胡须,恶声恶气活像个村头欺负小朋友的恶霸,“怎么不能拽了,我就揪,就揪!” 眼见两小妖又有吵起来的架势,花妖忙合上窗户,一枝子提溜起一个,将阿肥和小青龙带远了些,他看眼挂在他枝上,挥舞着小拳头的阿肥,再看看左枝上委屈巴巴的小青龙。 花妖仰头无声长叹一声,觉得自己就是个操心的老父亲,一会儿看不住,两个熊孩子就能上房揭瓦。 “嘘——” 花妖忍无可忍,用枝gān捂住吵个不休的两小妖,快速道:“你们美人天师的夫君,也就是那个吓死人的萧大将军明日就要领兵出征,平定边境突厥的叛乱,而你们美人天师还因为宫里那个倒霉太子不能随夫远走,” 牡丹花呼出憋着的一口气,“就这样。” 捂着两小妖嘴的枝gān抽离,阿肥和小青龙都沉默了,阿肥抱着小爪子看向卧房紧闭的房门,泪眼汪汪,“美人天师真可伶。” 小青龙连连点头。 牡丹花背着枝gān,对着飘散的梅花,摇头吟唱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言罢,一花一鼠一龙都纷纷陷入了沉默。 月上中天,永安城进入睡梦中,除却……趴在门外向里张望的三只小妖。 阿肥担忧地窃窃道:“美人天师睡着了么,要不要进去陪陪他?”这话说完,小青龙也看向花妖。 花妖抽了抽嘴角,正要说不用,忽的察觉到异样的熟悉气息,抱着枝丫,朝外一努嘴,“瞧,这不有人回来陪他了么?” 游廊尽头走来的正是不放心赶回来的萧铎。 他蹙眉低头看了眼聚集在长婴房门口的三只小妖,两相对视,空气一时凝滞。 片刻后,牡丹花猛地打了个哆嗦,一枝gān勾一个,利落地提溜起还傻乎乎仰视萧大将军的阿肥和小青龙,拖着花盆登登登,一溜烟儿便没了踪影。 萧铎无奈笑笑,他其实并不厌恶这些小jīng怪,此时反而还想,幸亏有这几只活宝陪着长婴,只是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那几只小妖一个比一个怕他,连新来的小青龙竟都是如此。 他笑笑摇摇头,轻轻推门进屋。 室内温暖如chūn,却依旧亮着灯火。 避开珠帘,小心转到内室,萧铎就瞧见合衣侧躺在榻上的霍长婴,显然等的久了,加之白日疲惫,已经睡着了。 萧铎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手指留恋地摩挲着长婴的侧脸,半晌,俯身在他额头落下轻轻一吻,才像是下来了极大决心般,起身快步出了房间。 快步转过抄手游廊,萧铎忽的停住脚步,“长姐?” 萧绮罗正提着灯笼站在游廊拐角处,见到他,忙上前两步,蹙眉道:“父亲又出走了,”她将一封书信jiāo给萧铎,无奈叹息一声,“也不知他这时候离开,是凑的什么热闹。” 萧铎借着灯笼微弱的光芒,飞快地将信看完,蹙眉沉吟半晌才道:“父亲自有他的道理,长姐不必担忧,只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萧绮罗接过话,“长婴那里我会帮忙映衬着,不会让他出什么岔子的。” 萧铎弯腰深深一礼,感激道:“多谢长姐!” “一家人那里的事儿,倒是你……”萧绮罗看着自己这唯一的弟弟,担忧郑重道:“刀剑无眼,万般小心!” 姐弟两人道别后,萧铎才牵了追电从府中离开。 夜深人静,府中寂寂,只寥落些许廊下微光。 萧绮罗看着自己弟弟匆忙离开的背影,坚毅果决,就好像回到了十多年前,她目送蓝玉出征时的景象。 忽的,檐角铜铃叮铃一声响,打断了萧绮罗的思绪,她抬头看了眼檐下,仰头深吸一口气,抹掉脸上已经冰冷的水痕,向后院走去。 翌日,霍长婴是被阿肥的毛毛蹭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将脖颈间窝着的小毛球债下来,阿肥蹭蹭他的手心,安慰道:“美人天师你别难过了,吓人将军打仗的时候,阿肥陪着你!” 霍长婴闻言,昏沉的头脑登时清明,他懊恼地看了眼窗外的日头,抓起桌案上放着的兜帽,将阿肥丢给窗户边的花妖,疾步跑出了院子。 阿肥在身后叫了两声,正要追出去,就被花妖拦下,“今日大军开拔,你美人天师定然是去千里送夫。”他看了看日头,叹口气,“希望他能及时赶到吧。” 永安城外,大军集结。 北风萧萧,旌旗猎猎。 “吁——” 霍长婴勒马停步,城外小民三三两两,却丝毫不见队伍的痕迹,只有官道上残留着车马行驶过的整齐车辙,他深深叹口气,冰凉的空气吸入肺腑,才让他稍微冷静下来。 身下的大红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难过,侧头难得温柔地层层霍长婴的手背。 温热的触感让他回过神来,霍长婴才回过神来,他轻轻拍拍大红的额头,翻身下马,却因为手上的伤,踉跄了下。 霍长婴安抚地摸了摸大红,牵马慢慢地朝着城内走去。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距离大军出征,已过去月余,出去正月便就到了草长莺飞的二月天,白日里的空气已多了些温暖的chūn意。 国公府庭院里,牡丹花的jīng神越发得好,它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边时不时斜睨向笑得见眉不见眼的霍长婴,满脸酸溜溜的鄙夷之色。 花妖心说,他家青青可比萧家那个吓人将军文采好多了! 此时,霍长婴正坐在石桌旁,手中的纸鹤扇动着翅膀,代替那个男人向他诉说着思念和边关战报。 这是,那日从城门回来后,他才想起来的,纸鹤传书,只是两地相距遥远,加在纸鹤身上的术法就要跟qiáng些,途中未免会受到许多影响,导致纸鹤途中夭折,可万幸的是,两人之几次的传书都没有出过岔子。 小纸鹤复述完毕男人的话后,就安静地歪头等着霍长婴回消息。 霍长婴捧着小纸鹤刚要说话时,就有小厮急匆匆跑过来,躬身道:“常姑娘,宫中的姑姑又来了。” 闻言,霍长婴眉心微动,袖底捏诀飞快地传音小纸鹤,便快步跟随小厮前往前厅。 自从那日替太子把脉后,皇后便再也没有传召他进宫,他隐约能感受到王皇后也在暗自调查,今日忽然传召,不知又是何事? 而前厅,听言果然等候在那里,见他出来,还未等到霍长婴行完礼,便抓起长婴的手腕,直接往外走去。 纤瘦的年长宫女,捉住霍长婴的手腕的力量,却仿若利爪,他愣了下飞快掩饰好眸中异色,忽的想起那日听言动手杀人,手法利落老辣,都不似一个普通的深宫宫婢。 这个动作失礼至极,周围小厮虽惊愕,但却估计听言皇后身边女官的身份,不敢多说什么,而听言似乎已经是没时间解释了。 霍长婴快步跟上,等上了马车才问道,“听言姑姑,宫中出了何事?” 听言往日鲜有表情,今日却能看出眉宇间的焦急,闻言她也只皱眉看了霍长婴一眼,眉心动了动,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霍长婴心中一紧,而等到了东宫宜和殿,还未进殿门就听见一声凄厉的嘶喊声从殿内传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花妖(骄傲):我家青青写诗可棒了! 青青(微笑):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花妖(迷妹脸):为青青疯狂打call!咦,你眼圈儿怎么黑了? 青青(藏起身后背了整夜的书,努力扬起疲惫的微笑):宝贝你过来,我告诉你 花妖(忽然脸红) —————————这里是花妖和青青忽然鼓掌的分割线:)——————————— 第77章 巫蛊 东宫, 宜和殿。 此时,天已擦黑,月上枝头。 霍长婴跟在听言身后拾阶而上, 冰冷的月光洒在汉白玉石阶上, 周围寂寂, 并无一护卫, 他心下狐疑,阿铎远在边关, 无论如何他自己都不能出事,让阿铎担忧。 愈来愈近的朱红高大殿门紧闭,霍长婴袖下手指微动,huáng符飞快夹上指间,警惕周遭。 “啊——!” 忽的, 紧闭的殿门后传来一声如同野shòu般的嘶吼,声音尖锐, 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霍长婴心头一跳,还未及动作,就见身边的听言神色大变,她快步跑至殿门口, 抬手就要推开殿门。 “小心!” 脚下土地震动, 霍长婴神色一肃然,脚步微移,伸手飞快地将听言从门边拉开。 下一刻,有重物砸开紧闭的朱红大门, 随着轰隆一阵巨响, 碎裂的门闩木屑横飞出去,堪堪擦过霍长婴的侧脸, 立刻便渗出一道血痕。 变故就在一瞬间,两人回过神来,才发现,那横飞出来撞开大门的,竟是太子身边的贴身内侍! 此刻,小内侍重重地摔在地上,已是奄奄一息,他似乎想挣扎着说什么,但一张口,话就被汹涌而出的鲜淹没,不多时人便没了呼吸。 霍长婴眉心蹙起,他注意到那内侍脖颈处的殷红掐痕,细长而尖锐不似人手,而他却明显是被让人掐住喉咙扔向的殿门。 “乾儿——你,” 未及细思,王皇后的声音便从殿内传来,随后又仿佛被人扼住喉咙,瞬间戛然。 还在殿外的听言面色大变,她顾不得碎裂木门上的锋利木刺,忙不迭地冲进殿门,霍长婴则紧跟其后。 此时的宜和殿,如同被qiáng风过境般,门口的琉璃屏风碎裂一地,紫金香炉被撞倒,未燃尽的木炭七零八落,已烧着历半边绒毯,窜跳的火舌舔舐着塌边垂幔。 宫人横躺在地上,大多数已是奄奄一息,垂死挣扎。 而大殿中央,在一片火光中被人掐住喉咙举起的,赫然正是王皇后! “乾,乾儿,” 王皇后面色扭曲,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微弱的声音,看向太子的眼中盈满泪水和不可置信,而太子却已失了神智,手背上蔓延的青筋凸起,竟布满密集排列的青色鳞片,十指仿若利钩,已然妖化。 听言见状,就要上前同妖化的太子搏斗,忽的手肘一紧。 霍长婴忙拉住听言,快速道:“听言姑姑你先灭火,这里我来处理!” 听言深深地看了霍长婴一眼,而后也不再多停顿,转身便去唤人提水灭火。 霍长婴不多踟蹰,口中念诀,指尖夹着的huáng符飞快she|向太子。 huáng符贴上太子背脊的瞬间,发出一阵滋啦声,仿佛烙铁贴上皮肉。 太子痛极,仰头发出凄厉的嘶吼声,倏然转头,恨毒地盯向霍长婴,手中下意识收了力道,王皇后滑落在地,剧烈地咳嗽着。 霍长婴这才看清太子此时模样,不由一怔,只见太子此刻手背上的鳞片蔓延至脖颈,似还有继续向上之势,一双眼睛眼白全无,眼眶中漆黑一片。 他心下骇然,没想到太子体内的妖蛊竟如此竟如此狠辣,不过数日,已经复苏至此,太子的神志不清,此时显然已被妖蛊控制。 太子猛地将后脊上的横幅撕碎,转身狰狞地看向霍长婴,瞬间扑了上来,锋利的指爪下一刻就要刺破霍长婴的眼瞳。 “——长婴!” 趴在地上的王皇后忽的惊呼一声,倘若他人在场,定然能听出语气里的不同,只是如今的霍长婴无暇顾及。 指爪锋利映照的寒光在他瞳孔中倏然放大,霍长婴猛地向后弯腰,腰身带着柔韧的劲道,仿佛弯折的柳条,几乎和地面平行,接着扭身向后,脚步微移,瞬间已是到了太子的身后,躲过太子的攻击。 王皇后胸口极速起伏,还未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却也明显松了口气。 下一刻,霍长婴刷地折扇手中捏诀,折扇飞快环绕周遭,结界透明的光壁笼罩大殿。 妖化的太子一击不中,转身又瞬间扑了上来,结界拉起,霍长婴这才发现,光壁之上竟映照不出太子体内妖蛊的魂魄,他心道声糟糕,若不及时抓出,妖蛊吞噬太子的魂魄他就回天乏术。 可他却也不知当年师父究竟用了何种法子,可情势紧急,不容霍长婴细想,那太子已瞬间bī近,不顾片刻,那脖颈处的鳞片已然蔓延至下颌,漆黑的眼瞳从凌乱的发丝后露出,闪动着嗜血的光芒。 锵—— 折扇中隐藏的莫邪剑刃横挡住太子锋利的指爪,霍长婴手腕微抖,他眼神凛然,神剑削铁如泥,而这妖的利爪竟能抵抗住。 电光火石之间,霍长婴脚下发力,双手握折扇,竟生生将妖化的太子压得连连后退数步。 太子痛极仰头嘶吼,肆意妖气裹挟着妖力生生卷起地上的沉重的鎏金香炉,瞬间向霍长婴砸去! 霍长婴飞身躲避,掌心在那香炉上微一借力,在空中一个腾跃,掌心huáng符飞快贴上太子的后背。 “小心——” 王皇后惊呼一声,话音未落,妖化的太子便倏然转头看向她。 霍长婴一惊,口中飞快念咒,袖中huáng符飞出,如锁链般,捆住癫狂抓向王皇后的太子。 太子被钳住,疯狂挣脱,霍长婴口中咒语越快,锁链缠得越紧,一时间妖化的太子暂时动弹不得。 见状,霍长婴另一手腕转动,折扇瞬间在掌心划出一道血口,鲜血瞬间如藤蔓缠上符咒拧成的锁链。 红光大起,妖蛊bào怒。 倏地,太子猛地勒住锁链,霍长婴脚下不稳,被拽得一个趔趄,太子趁机反扑向霍长婴。 猝不及防间,霍长婴被猛扑过来的太子掼倒在地,太子喉咙里发出低吼声,口中獠牙闪动着绿光,眼看就要朝着霍长婴脖颈咬下。 霍长婴大力握住太子的手臂,阻止太子的攻势,掌心的血液却顺着方才太子被锁链划破的伤口,流进太子的体内,原本趴在霍长婴身上的太子忽然定住。 就在太子怔愣的间隙,霍长婴脚下用力,身体灵巧地滑出太子的攻击范围。 不属于自己的血液流进体内,妖化的太子仿佛疯了般撕扯着自己的衣服,脖颈处的青筋bào起,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痛苦。 霍长婴握紧掌心,鲜血滴落,他眯了眯眼,脑海中似乎闪过一个念头。 而就在这时,内侍尖细嘹亮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聂贵妃到!” 王皇后的瞪大猝然眼睛,蹙眉喃喃道:“这时候她来做什么!” 霍长婴回头飞快瞥一眼门口处,隐约能看见贵妃浩浩dàngdàng的仪仗,他眉心微动,当下不再犹豫,手中用力,符咒锁链立刻收紧,将太子扯过来,大力捏住太子的下颌,迫使他仰头,握紧掌心,鲜血瞬间滑进太子的喉管。 太子眼眶的中墨色退了又涨,他想挣脱,但钳住他肩膀的手仿佛有千钧重,随着鲜血的滴入,他身上的鳞片渐渐,瞳孔逐渐聚焦,他才看清眼前的人——雌雄莫辩的jīng致面容,桃花眼带着锐利的光芒。 “常,常……”太子张了张口,才发出一个音节,胃里便翻江倒海,他推开霍长婴弯腰猛地吐了起来。 而地上,太子吐出的并非旁物,竟是一条半米长的毒蛇! “啊!” 王皇后惊呼一声,顾不得其他,忙想要将太子和霍长婴拉开,就见霍长婴微微侧身避开,凌厉的眼风扫向毒蛇,口中念决,huáng符结成的锁网兜头罩下,将那还欲跳起的毒蛇牢牢捆住。 他双手飞快地打个繁复印伽,口中大喝一声,那网中的毒蛇瞬间化为齑粉! 就在这时,神志清明的太子,在眼前景象的连番打击下,加之体力不支,眼睛一翻,就要昏倒。 离得最近的霍长婴眼疾手快,忙扶住了太子,太子用最后一点力气抓紧霍长婴的衣襟,细长的眼睛紧盯着霍长婴的眼睛,“常姑娘,孤,孤,” 霍长婴蹙眉不解,王皇后见状忙接过太子,止住了他未尽的话,“聂贵妃快到了。” 太子一口气没提上来,昏了过去,霍长婴忙把了脉,确定暂时无碍,才松口气。 此时,听言已带人将外殿的火扑灭,收拾妥当,等候在殿门口,欲挡一挡来势汹汹的聂贵妃。 霍长婴正欲解开结界,就听见争吵声从结界外传来。 “你这哑巴!真当自己是主子了,你不过是皇后养的一条狗!”聂贵妃的嘲讽尖锐刺耳,“过了今日,本宫看你还给谁当看门狗!来人啊——” “搜查东宫!王皇后在东宫纵使巫蛊之术,欺君罔上,意图谋害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萧铎:连画外音出镜都没有,不开森,把鸽毛! 作者:我错了我错了,立马将洗白白的婴婴快递过去:) ————被热情如láng的将军揪掉浴巾酱酱酿酿后,长婴气若游丝地冲作者竖起了中指———— 太子(被遗忘):孤,孤怎么办呀(bào风雨哭) 作者:……你闭嘴=_= 第78章 恩情 孤月高悬, 东宫主殿外。 汉白玉石阶之上,不知从何处来的执刀侍卫,仿若cháo水般, 瞬间涌上了东宫主殿的石阶, 金属摩擦声合着整齐的脚步轰隆。 而东宫主殿紧闭的朱红高门外, 只有一个宫女独自与之对峙。 为首的聂贵妃瞥了眼身后众侍卫, 上挑的眼角扬起一个得意的弧度,“怎样, 是你自己打开殿门,还是……”故意拉长轻慢的语调,聂贵妃闲闲地扫了听言一眼,笑了声,“还搜宫?” 听言面对聂贵妃的奚落恐吓, 丝毫不见一丝情绪波动,垂眸沉默站在殿门外。 聂贵妃最是讨厌这王皇后身边这油盐不进的哑巴女官, 她冷哼了声,抬步就要朝殿内走去,听言却移动脚步,挡住了聂贵妃的去路。 “你!”聂贵妃气急, 扬手就要扇听言巴掌。 吱呀—— 紧闭的朱红大门却在此时从内打开, 王皇后从殿内施施然走了出来,她穿着雍容,姿态从容大气,丝毫没有被人bī宫的惶恐。 王皇后微微一笑, “贵妃深夜造访吾儿的东宫, 所谓何事?”她说着眼睛扫视阶上众人,不怒自威, “竟还带了这么些人来?” 众侍卫触及王皇后的眼神,便又不少心虚地低头避开。 聂贵妃见王皇后出来,收了手,心不甘情不愿地行了个礼,“宫中不净,臣妾身为贵妃,又身居协理后宫的重任,自是不能坐视不理。” “协理后宫,”王皇后眼神扫向聂贵妃,语气陡然一沉,“如何到了这储君所居的东宫?” 聂贵妃收了面上的笑意,“皇后不必同臣妾较真,东宫有没有鬼,搜了才知道!”言罢,手一挥,身后众侍卫得令,竟不顾王皇后在此,径自鱼贯而入。 王皇后冷脸旁观,却也不多阻拦,听言眉心微蹙,却也不好问,只得垂眸站到王皇后身后。 聂贵妃看了王皇后一眼,竟也踏进殿门。 待人走后,王皇后身形晃了晃,听言忙扶住她。 今日王皇后连番冲击,又被妖化的太子掐住脖子,此时已是身心疲惫,一阵眩晕过后,她抬眼见听言眼神担忧,摆了摆手,叹口气道:“无事,怕只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听言蹙眉不语,王皇后看了她一眼,道:“放心,他们搜不出什么来。” 闻言,听言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比划什么,王皇后却是看明白了,她看向大敞的殿门,慢慢道:“我信那孩子不会让我失望。” 听言听王皇后说的是“我”而并非“本宫”,眉心微动,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此时,方一进门的聂贵妃就感觉到一股子的异样,并非因为殿内陈设整齐,丝毫没有她接到的线报中的打斗过声音。 而是,她直觉仿佛有人在暗处窥视着她。 聂贵妃环顾四周,众侍卫翻找搜寻着东宫内的东西,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可她面上却逐渐露出惊恐的神色,她忙张口唤侍卫长,可不远处的侍卫长却像没听见般,自顾自动作。 聂贵妃面色煞白,因为她发现,她听不见了。 而且,别人竟然也听不见她说话。 甚至,她觉得自己此时自己走入了一个怪圈中。 而聂贵妃不知道的是,此时,霍长婴就站在她对面,冷眼瞧着她的一举一动。 方才,他同王皇后将昏迷的太子收拾妥当,就听见聂贵妃的声音,无奈之下,霍长婴迅速调动殿能用的东西,飞快布下一个阵法,而这阵并不他用,只是让入阵的人进入幻境。 而聂贵妃……则在他单独布置下的结界中。 霍长婴眯了眯眼,折扇闭合,蘸血,飞快掌心画着符咒,最后一笔落下,他倏地睁开眼,折扇猛地挥向结界内的聂贵妃。 红光乍现,鲜血从霍长婴掌心汩汩涌出,如同红丝线般悬浮在空中,凝聚成繁复符咒的巨网,环绕在聂贵妃周围。 接着,那悬缠绕的丝线忽的收紧,结界中,聂贵妃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面色煞白,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霍长婴屏息凝神,手臂猛地一扬,就见一团黑气从聂贵妃身上猛地被撤了出来,那狰狞跳动的黑气瞬间便被血丝织成的符咒包裹住。 黑气碰上红线发出滋啦声,随着霍长婴手中力道加紧,那黑气轰然消弭。 松口气,霍长婴眼神复杂地看了眼瘫坐在地的聂贵妃,她面色苍白,没了常日里的盛气凌人,仿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般。 霍长婴蹙了蹙眉,心中疑惑,难道聂贵妃什么都不知道么? 可她如何给小青龙下了禁咒,让小青龙听命于她。 忽的,脚下土地震动,周遭气流涌动,霍长婴心头蓦地一凛。 与此同时,崇仁坊国公府。 月上中天,已是子夜时分,各坊寂寂。 小巷子里,更夫打着哈欠敲着梆子。 吼—— 忽的,一道惊破天地的龙吟声从不远处的国公府传出,声音之大震动天地,气流涌动之下,天象突变,雷鸣电闪! 吓瘫了的更夫使劲揉揉眼,却发现那巨大的青龙正盘踞在国公府上方仰头长啸。 “龙,龙龙龙!” 更夫双股战战,丢了棒子灯笼,连滚带爬地向远处逃去。 * 紫辰宫,御书房。 皇帝正批阅奏折的手猛地一抖,他皱眉问身边伺候笔墨的小内侍,“你可有听见什么动静?” 小内侍吓得哆嗦,跪了下来,颤抖着不敢说话。 原本怀疑自己听错了的皇帝面上狐疑之色更甚,他正欲发难,就见有内侍慌里慌张进门来,跪地禀告道: “陛下,聂贵妃待人连夜搜查东宫!” 啪—— 毛笔拍在案几上,皇上猝然起身,“什么人给她的胆子?!” 那内侍打了个哆嗦,道:“说,说是皇后娘娘在东宫施行巫蛊之术,意,意图谋害陛下。” 话未说完,皇帝已经脸色铁青地愤然起身,快步向外走去。 行至门口,却忽的顿住脚步,震动从他脚下土地传来,一波接一波,地下仿佛有压制不出的巨shòu,正欲挣脱桎梏,破土而出。 * “糟了!” 东宫宜和殿内,霍长婴看了眼身后纱幔上颤动的流苏,心下一紧,忙拿出罗盘,指针疯狂摆动,最终停留在一个方向。 “太液池……” 霍长婴喃喃,脑海中忽然闪过茶楼先生戏说的传说,以及蓬莱岛上若有似无的注视。 念及此,他必须赶去太液池。 “陛下驾到——” 就在这时,内侍尖锐的声音传来,霍长婴心下一惊,忙捏了个诀,隐身匿迹,手中折扇一挥,收了结界。 殿外,皇帝扶起行礼的王皇后,还未说话,就见面色苍白的聂贵妃从殿内跌跌撞撞跑了出来。 聂贵妃急急地冲到皇帝面前道:“陛下,你要相信臣妾!真的有妖啊!” 皇帝掰开聂贵妃紧抓着他衣袖的手,淡淡道:“聂贵妃近日身体不适,神志不清以致胡言乱语,即日起闭门思过。”他说这话时,眼睛却若若有所思地看向皇后。 王皇后福了福身,并未表示异议,她知道皇上如此做,轻而易举将大事化小,是不会追究她,也不责罚聂贵妃的意思。 霍长婴只匆匆看了一眼,便给王皇后传音说明情况,见王皇后微一点头后,才闪身离开。 而东宫,一场闹剧就在皇帝的轻描淡写下草草结束。 侍卫将“胡言论语”的聂贵妃带走,屏退众人,东宫宜和殿内便只剩下皇帝和王皇后两人。 皇帝看着chuáng榻上昏睡的太子,轻声问道:“乾儿的病如何了?” “太医院的病案,不是天天往陛下那里送么?” 王皇后一改人前和顺的模样,眼睛看着自己昏睡的儿子,淡淡道:“陛下还需问么?” 皇上眉头隆起,“我要听真话。” 王皇后手下动作一顿,道:“这便是真话。” 闻言,皇帝眉头皱得更紧,“阿菀,这么多年了,我知你还怨我,可我们已经不再年轻了,我,”他说着,语气里甚至不自觉带了几分低声下气。 “臣妾,不敢。” 皇上话还未说完,便被王皇后淡淡打断。 皇上张了张口,最终叹了口气,面上重新换上人前那种了冷然,“贫贱恩情,朕从没忘,还望梓童也要牢记。” 言罢皇上也没再多言,只拍了拍王皇后的肩膀,便转身离开。 皇帝走后,听言忙上前扶起行礼恭送的王皇后。 她摇了摇头,飞快地同王皇后打着手势,王皇后似乎很是疲惫,并不想多说,只是坐在榻边,看着太子出神,半晌,她忽然开口道:“听言,本宫为你赐婚罢。” 听言一怔,忙跪下。 王皇后抬手制住听言不停打手势的的手,温言道:“当初饥荒,我收留的几个孤儿里,只有你一直跟在我身边,虽是主仆相称,但我一直把你看做自己的孩子。” 听言闻言眼中已涌出了泪水。 王皇后慈爱地抚了抚听言的头发,叹息道:“出宫罢,趁我还在,还,咳咳咳……” 说到此王皇后忽的剧烈咳嗽起来,听言忙找茶盏,王皇后蹙眉摆摆手,喘口气,“还能为你找个好婆家,出宫罢。” 听言此时已经泪水连连,她还想再言,就见王皇后摆摆手,示意她退下,听言qiáng自忍住眼泪,深深叩首后才转身出殿。 殿内空dàngdàng,之前打斗损毁的物件都清理出去,愈发闲的宜和殿冷清。 王皇后看着昏睡的太子,疲惫地撑着额头,“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何是好……”细微的声音仿佛叹息,刚说出口便消失在空dàng的殿内。 而此时,霍长婴已到了太液池边。 原本停止震动的大地,不知道何故,忽又不安起来,几乎是刹那之间,太液池水沸,蓬莱岛震。 黑夜中,仿佛有巨shòu的咆哮声。 霍长婴心下一凛,飞快打了个结界,将整个园子笼罩进去。 借着停靠在岸边的游船,上了蓬莱岛。 而他方一上岛,就有一道白影从蓬莱小岛上冲下来,冰冷的声音擦过耳边,却让霍长婴猝然一怔。 那声音说道:“你本不是这里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路人甲(吓哭):龙龙龙,大大大龙! 小青龙(委屈):明明人家还是个宝宝QAQ 第79章 梅妃 孤月高悬, 北风飒飒。 冰冷的嗓音仿佛冰封下的河水,滑过皮肉,透骨生寒。 “你是谁?” 霍长婴握紧折扇, 防备地环顾周遭, 蓬莱岛上亭台楼阁掩藏在幢幢树影后, 在暗夜中只能看见料峭飞檐的隐约轮廓, 却人气稀薄,并非像有人的模样。 可若是妖邪, 手中折扇却并未示警。 疑惑的话还未问出口,霍长婴脚下土地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周遭太液池水仿佛沸腾般,翻滚涌动不休。 轰隆—— 瞬息之间,原本安静的蓬莱岛竟骤然从中间裂开, 幽深的豁口,仿佛巨shòu张开大口, 咆哮着吞噬一切。 湖水卷起巨làng拍在岩石上,发出震天响动。 惊变骤生,霍长婴猛地抓住身边的梧桐稳住身形,口中念咒, 袖内huáng符飞散出去, 却受到gān扰,不过飞出一尺,竟在空中化为齑粉! 霍长婴心中大骇,手下动作却不停, 折扇飞快在空中画着符咒, 可就在最后一笔落下之时,忽的, 野shòu咆哮声从那道沟壑中传来。 震破耳膜般,声làng卷起气流一波波冲撞而来,周遭根基不深的小树被qiáng大的气流连根拔起,砂砾飞旋,瞬间划破衣袖,霍长婴忙展开折扇抬袖阻挡兜头罩下的巨大劲气。 透过扇骨间的缝隙,霍长婴艰难地睁眼望去,却见树影幢幢间,有硕大黑影冲了出来! 那黑影抖落下满身泥土,敏捷如同猎豹,转瞬间已近在眼前。 黑影尖锐的爪尖寒光闪过眼前,霍长婴瞳孔微缩,脚下发力,借着梧桐躬身猛地弹跳至那黑影后,黑影bào怒,抬手一爪子拍碎眼前两人合抱粗的梧桐树,飞溅的木屑擦过霍长婴的脖颈,划出一道血痕。 借着月光,霍长婴才看清,眼前这楼宇高的黑影,竟是通体雪白的四脚shòu,头上有角,似猫似虎,似鹿似羊,身有鸟翼。 “……白泽?” 霍长婴喃喃,那四脚shòu却像听见了他声音般,前爪子猛地拍向旁侧的假山,巨石应声而碎,不待长婴反应,那四脚shòu猛然转身,飞扑向霍长婴。 霍长婴躲闪不及,被那四脚shòu扑倒,后脊撞上碎石,胸口被白泽前爪按住,疼得霍长婴额头渗出涔涔冷汗,那疑似白泽的四脚shòu仰头长啸一声,下一刻忽的低头张开口冲着霍长婴猛地咬去! 如虎般尖锐的獠牙瞬间在眼前放大,绝望在心底蔓延,霍长婴眼前忽然闪过萧铎的面容。 他想,若是他死了,他家阿铎该怎么办? 周身经脉逆转,全部修为集聚掌心,霍长婴正要拼死一搏,染血的折扇在那四脚shòu低头的瞬间,倏地抵上四脚shòu的脖颈。 就在这时,原本bào躁的四脚shòu却忽的挺住了攻击,它疑惑地歪了歪大脑袋,碗大的圆眼睛中闪动着不确定和……期待? 霍长婴折扇上的利刃就要插入四脚shòu的喉管,却倏地顿住,脖颈处传来湿热的触感,仿佛被大猫舔过一般。 他额角猛地一跳,就见前一刻还bào跳如雷要咬死他的四脚shòu,此时仿佛乖巧的猫儿般,低头用微凉的鼻尖蹭着他的脖颈,尽是亲昵之态。 “哼——” 轻笑声不知哪儿传来,仿佛风声,带着清冷的味道,却又似漫不经心,“没良心的小东西。” 是之前那人! 霍长婴心头一紧,却不见人影,身上这四脚shòu听见那人的声音,耳朵动了动似乎不想搭理,继而接着低头在他脖颈间亲昵地嗅嗅蹭蹭,直让他背脊发寒,逆转的经脉险些走火入魔。 “大毛!” 那人叫它不应,似是恼羞成怒,斥了声,“不过来今天别想吃小鱼gān!” 压着霍长婴,蹭的欢快的“大毛”忽的僵硬了动作,抬头看了霍长婴一眼,似在犹豫,就听那声音压低声音幽幽道:“这个月的小鱼gān——” 话音未落,大毛噌地从霍长婴身上跳开。 “咳咳咳!” 霍长婴被那叫做大毛的四脚shòu跳开的那一下,踩得剧烈咳嗽,耳边那男人的轻笑又响起,“真不经压。”说着一道如流水般的内力流淌过霍长婴的心口,抚平伤痛。 霍长婴:“……” 紧接着,他额间一凉,眨眼间,眼前出现一男人面容,介于男人和少年的模样,皮肤苍白,五官jīng致近乎妖冶,男人半蹲着,柔顺的发丝滑落,眼角处一红色梅花胎记若隐若现。 “傻了不成?” 见霍长婴不说话,那男人撇撇嘴咕哝一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霍长婴,“你是慕家人?” 慕,乃是大殷皇家姓氏。 那人见霍长婴蹙眉,侧了下头试探问道:“皇族?”叫做大毛的巨shòu蹲在那人身边,同男人一起侧头看他,模样竟十分乖巧。 霍长婴艰难站起身,并不回答,问道:“你究竟是何人?怎会在蓬莱岛?” 男人笑了下,眯眼看了他一眼,反而问身边的四脚shòu,“大毛你说我要不要告诉他?”大毛看看霍长婴,再看看他,歪头很是犹豫。 “没良心,枉我养你这么久!”男人笑骂了声,抬手揉着大毛的白肚皮。 霍长婴:“……” 正当霍长婴以为他不会说时,就听见男人收敛了笑意的声音,淡淡道:“你不是这里的人,我也不是。” 霍长婴停下脚步,猝然转身,“何意?” 男人漫不经心瞥他一眼,揉着大毛的大脑袋,道:“换句话说,我是早就不该在这里的人。” 霍长婴眉心微动,琢磨着这句话,“那只有……” “没错,”男人接过话,笑了声瞥向他道:“是死人。” 闻言,霍长婴袖底指尖微动,那人似看穿了他动作,也不组织长婴掐算,只摸着大毛缓缓念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霍长婴忽的心念一动,“梅妃月夜游园图?” 男人眉头一扬,转头看向霍长婴,“你倒是懂得多,”说罢,他仰头看向天边孤月叹息道:“人人只道是高宗有一宠妃梅妃,恩爱有加,亲绘游园图,却不知……”他深吸一口,“这梅妃其实是个男子。” 霍长婴眉心一跳,脱口而出:“梅妃便是你?” 男人仿佛没听见般,继续道:“男子相恋背德丧伦,况且那男子还是主宰天下的帝王,封妃本就不容于天下,更何况他竟起了效法前朝立男后的念头,” “两人的情爱,却最终逃不过众臣口诛笔伐,逃不过天下黎民谴责……最终落得,yīn阳两隔。” 他自嘲笑了笑,叹息道:“如今不过百余年,传说便已变了模样。” 一时无语,霍长婴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心口苦涩,半晌,他终是开口问道:“你为何要一直守在这里?” 男人转身飞坐上凉亭栏杆上,闲闲晃了晃腿,“大概,这里是我唯一能逃过轮回的地方,大殷龙脉所在有白泽神shòu庇护,鬼差莫可奈何,” “当年陛下要我等他,我便在这儿等着。”说话间语气闲散,仿佛并不觉得等待是件难熬的事情,或者说,他坚定地相信,他的陛下对他许下的诺言,一定会遵守,不论多久。 霍长婴看了眼男人身边的白泽,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人见他如此却笑了声,眼角波光流转,扬起唇角:“你这般作甚,说来你论辈分该叫我声祖爷爷吧?” 霍长婴:“……”其实他该叫祖宗。 大毛白泽蹲在那男人身边,左看看右看看,十分想要继续蹭霍长婴,可又舍不得小鱼gān,纠结地头顶的角都憋红了。 男人瞧它这样子,嫌弃地挥挥手,笑道:“去吧去吧。” 大毛得令,开心地一摇尾巴,四爪并用飞奔向霍长婴,霍长婴吓了一跳,忙向后退一步,下一刻,便有柔软的毛毛扑面而来。 “还别说,”男人见他不语,勾了勾唇角,颇有兴味地看着被大毛蹭得几乎站不稳的霍长婴,道:“你还真有几分陛下当年的模样,俊俏得像个女娃娃,哈哈哈。” 霍长婴:“……” 男人笑罢,看了眼月亮,收敛了神色,“不同你这小儿闲扯了,小心聂贵妃,她八成同那北境的蛮人有些牵扯,” “这永安城,从当年起就没个消停。” 男人若有所思地看了霍长婴一眼,半晌,才唤了声“大毛”,大毛一步三回头地从霍长婴身边离开,那模样满是不舍。 “我知你同那黑白无常有些jiāo情,不如你帮我问问,陛下到底要我等他到几时?” 霍长婴:“……” 转身要走,忽的想到什么,转头时,却发现周遭空无一人,大毛同那人都不见了踪影,仿佛凭空消失般。 太液池也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蓬莱岛上裂开的沟壑不知何时闭合。 方才一切都好似梦境般。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梅妃:却不知梅妃其实是个男子 长婴:祖传搞基? 梅妃:……=_= ————————————————————————————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李白《清平调·其一》 第80章 惊闻 霍长婴定定地看了蓬莱岛一眼, 若非他掌心中还残存大毛身上毛毛的温热,他都要认为方才一切都是自己眼花所致。 等人离开后,原本空dàngdàng的蓬莱岛上响起一阵缥缈的叹息声。 假山之上凉亭中, 大毛乖巧地躺卧在地上, 露出柔软的白肚皮, 梅妃闲散地靠着大毛, 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大毛身上的毛毛,他抬头看了眼月亮, 闲闲叹息道:“很久没见你这般亲近过人了?” 大毛晃晃毛尾巴,舒服惬意地打了个滚,梅妃笑了下,伸手戳戳大毛,“你上次这般好脾气, 还是当年对着陛下的时候吧,” “如今, 怎么对着那个孩子这般亲昵了?” 闻言,大毛的耳朵扑棱了一下,抬爪子巴拉巴拉脑袋,似乎很不好意思的模样。 “呦呵, 你害羞个什么劲啊, 那位可是个有主的,”梅妃好笑地瞥它一眼,而后又撇撇嘴,“不过也不怪你, 这孩子我瞧着都喜欢的紧, 只是……” 他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多了些担忧, 喃喃道:“也不知这劫数,他能度过吗?” “不知道到那时,我能否再见到陛下?”男人清朗缥缈的声音如同流云,转瞬飘散。 大毛也跟着忧郁起来。 半晌,举起酒壶一饮而尽,梅妃抬手一抹嘴角,勾着大毛的毛脖颈,洒然笑道:“大殷这朝政一年不如一年,不过这御膳房酿酒的技术却jīng湛不少啊!” 大毛:“……”说好的忧郁呢。 “来来,再去变成猫儿给我偷些回来,” “明天给你加一条小鱼gān,哎大毛你别跑啊……两条,两条怎样,不能再多了!” 清朗而缥缈的声音随着一人一神shòu逐渐消失的身影,越来越小,到最后只隐约听见一声悲愤的“喵呜”声穿过浩渺的水面,飘散而去。 不远处,值夜的小宫女吓了一跳,北风chuī过,她瑟缩地看了看周遭,重重树影在黑夜中仿若鬼影,小宫女猛地打了个哆嗦。是以第二日,永安城的茶楼里又多了新鲜故事。 却说霍长婴离开蓬莱岛后,隐匿身形,前去同王皇后说明了太液池情况,他并不知道王皇后和皇上对于蓬莱岛之事是否知晓,直觉隐瞒了蓬莱岛上的事。 天色已晚,王皇后却没有休息,殿内烛火摇晃,王皇后正坐在桌案后听他说完,撑着额角看了霍长婴一眼,而后疲惫地摆摆手,并没有追究的意思。 只是在他临出殿门时,让听言送来了伤药。 霍长婴恭敬行礼后接过伤药,jīng致的青瓷小瓶入手冰冷如水,瓶身用簪花小楷写着“金疮药”三字。 宫中御医王彭配制的金疮药,是千金难求的好药,他和阿铎初见时,也得了这么一瓶,几日未得消息,也不阿铎那里如何了,如是想着便出了神。 听言推了推他,霍长婴回过神后便随听言出了宫门。 崇仁坊,国公府。 回了他和萧铎住的院子,霍长婴这才松了口气,连日来的疲惫和失血后的无力瞬间席卷而来,几乎让他站不稳,腿脚一软就要摔倒。 解除了禁止的小青龙,前一刻还在院子里的撒欢,此时见状,忙一甩尾巴,将人卷住。 被青龙冰冷的尾巴包围,瞬间让霍长婴打了个寒战,蛰伏在体内许久不发的寒气,似乎开始蠢蠢欲动要汹涌而出。 加之今日逆转静脉时险些走火入魔,此时便如同有无数细针在筋脉里流走,绵密地剧痛让霍长婴冷汗直冒。 “美人天师,美人天师你怎么了!”小青龙急得团团转,却不知该做什么。 霍长婴皱紧眉头,天旋地转,眼睛无法聚焦,一瞬间仿佛有无数的画面倒灌入他的脑海中,陌生而熟悉,无数的人声在他耳边絮絮呢喃,或喜或悲。 他痛苦地按住自己的额头,大力之下,指关节发白,手背青筋bào起。 “咔咔咔——” 因为乔装而收缩的筋骨,猝然撑开,不正常变化的骨骼摩擦,令霍长婴剧痛难忍。 忽的,他脑海中那根弦仿佛骤然崩断,尖锐的剧痛瞬间吞噬了他的神志,他痛苦地闷哼出声,冷汗大颗大颗砸下。 “长婴,你怎么了?!” 陡然拉远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隐约竟是萧绮罗。 霍长婴心下一惊,小青龙还在这儿不能让萧绮罗看见,他费力抬手捏诀,修为流转间却忽的滞塞,剧烈的疼痛让霍长婴眼前猝然一黑,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 “皇儿,皇儿你快走,不要回头!” “呵,真是个傻徒弟。” “长婴,长婴我其实……” 天旋地转,被抽离的神识仿佛飘摇的扁舟,零落在无边的黑暗中,无数的声音仿佛海làng一遍遍击打霍长婴的神识,几乎让人崩溃。 忽的,仿佛蒙眼的黑布骤然揭开,明亮的火光芒裹挟着熊熊烈火的焦灼气息扑面而来。 “皇儿你快走,千万别回头!” “母后——” 霍长婴睁开眼便是记忆中那深刻而不可抹去的一幕——城墙之上,母后仿佛振翅扑火的蝴蝶,他奋力伸手也只是徒劳,掌心只抓住空中飘摇的披帛。 他泪流满面,嘶哑了喉咙,周遭的画面却仿佛在呼吸间变换,到了九年前霍家灭门之夜。 不同的场景,相同的绝望与厮杀,竟不知何时在他的脑海中,诡异的重叠。 大雪纷飞,叛贼叫喊着一箭she穿老内侍的胸膛。 子夜无眠,刺客一刀砍杀挡在他面前的老管家。 刺客刀锋冰冷的弧度都几乎与叛贼的长刀重合,在这一刻,周遭一切都熄灭了声响,霍长婴只听见自己心口的跳动声,腿下生了千斤重,他瞪大眼睛,寒光凛冽的刀锋瞬间劈砍下! 血色弥漫眼底。 咚,咚,咚—— 心跳声还在,霍长婴耳边隐约响起啾啾鸟鸣,鼻间是馥郁花香。 他缓缓眨了下眼,一张小男孩俯身的俊俏笑脸,chūn风chuī过,有桃花飘落。 是萧铎,霍长婴这般想起,他张开手急急叫着,想抱一抱他的阿铎,可出口却是咿呀呀的婴儿声。 他慌了急急想说什么,小萧铎却笑得更开心了,霍长婴愣住,他从未见过笑得如此畅怀的萧铎,一时间鼻腔酸涩眼睛发热,不由看痴了。 小萧铎低下头,在小长婴感动的眼神中,狠狠地……咬了奶娃娃小脚丫一口。 脚上剧烈疼痛让霍长婴惊呼出声,耳边却想起了李德福的关切的声音—— “殿下,殿下你是梦魇着了么?” 霍长婴猛地睁开眼,雕梁画栋,琼楼玉宇,依稀正是紫辰宫,他用力揉揉眼睛,就听见李德忠苍老的声音绘声绘色道: “昭宗时有一位冷面大将军,年轻有为,天生帅才,”老内侍说着一甩浮尘,叹惋道:“只可惜,天妒英才,争和元年长风将军战死白城时,才不过二十七岁。” “唉……大殷再也没有那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猛将了。” 小皇子歪了歪头,喃喃念着这几句话,似是不懂,老内侍依旧笑得慈祥,浮尘一甩,正欲再细细解释一番。 忽的,秋风chuī过檐下铜铃叮铃一声响,小皇子眼睛猝然睁大。 霍长婴霍地起身,“争和元年,白城之围,阿铎!” 石桌上的书本被衣袖带落在地,敞开的那页赫然正是《长风大将军列传》,老内侍的喊声在身后逐渐远去,转瞬间,脚下土地震动,马蹄声纷至沓来,轰隆如雷鸣。 霍长婴的神魂仿佛抽离,俯看大地,直到他看见千疮百孔夯土城墙上,斑驳的字迹……霍长婴眼瞳骤然紧缩。 是白城! 流失漫天,浴血而战的大殷士兵,坚守着边塞最后一道防线。 残垣断壁,láng烟漫天,疲惫却坚毅的士兵,仿佛被饿láng围捕的猎物,还在做着困shòu之斗。 “杀——” 擂鼓阵阵,旌旗猎猎,迎风飞卷做一个“萧”字! 嗖—— 不知何处来的冷箭,冲破混乱的战场,闪动着粹毒的绿光,从背后直刺入主将的心口! 霍长婴想叫喊,声音却卡在喉咙里,他眼睛赤泪水大颗大颗滚落,奋力拍击着眼前的光壁,随着战场之上男人颓然倒下的,他的心也一点点坠了下去,眼泪都已流尽。 周围幻象瞬间碎裂。 * “——阿,阿铎!” 霍长婴猛地坐起来身子,还未等身边人反应,动作过猛,险些跌下榻去。 “长婴!”萧绮罗忙扶住挣扎下榻的霍长婴,见他这般梦魇着的模样,关切道:“长婴你醒醒,这是现实,不是梦里……” “阿铎,”霍长婴顾不得许多,一把握住萧绮罗的胳膊,仿佛濒死之人握着浮木般,急急道:“阿铎,阿铎他有难!” 一看之下,萧绮罗不由愕然,原本俊秀如女子的长婴此时双眼满布血丝,额头冷汗密布,面色煞白,下巴都隐约生出了胡茬。 才不过一夜时间…… 萧绮罗不知道霍长婴究竟知道了什么,但她此时也只能尽可能安抚着,“长婴你先冷静下,别担心,昨日阿铎报平安的家书才送来,你进了宫,所以还没来得及给你看……” 霍长婴闻言,果然渐渐安静了下来。 就在萧绮罗将要松口气,扶着霍长婴靠到榻边时,霍长婴眉头忽的拧紧,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伏倒在榻边,用力抓着自己心口的衣襟,冷汗迅速地浸透了衣襟。 “长,长婴……”萧绮罗被霍长婴这般模样吓了一跳,喃喃着正不知如何是好。 就听见门外小厮慌张跑来,敲门道:“大小姐,边关加急战报!” 萧绮罗一愣,收敛神色,放下纱帘挡住霍长婴,转身去了外室,才道:“进来。” 小厮应声进门,奉上誊抄来的军报,焦急道:“世子爷被围困白城。” “什么?!”萧绮罗霍地起身。 内室,闻言霍长婴心口剧烈疼痛,他扶着榻沿急促呼吸,忽的,他瞳孔微缩,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腕。 而那里,系着的与萧铎相同的红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裂……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国庆快乐啦~ 第81章 出征(一) 隔着纱幔和珠帘, 小厮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外室传来,却如铁锤般一字字敲在霍长婴的心头。 ——围困白城,弹尽粮绝。 梦中, 飘摇的残破旌旗下, 男人身中数箭伤痕累累, 颓然垂下头, 死不瞑目的景象一遍遍浮现在霍长婴的眼前。 此刻,画面又仿佛和那几个字重合。 霍长婴闷哼出声, 用力攥紧心口衣襟,却仍缓解不了那一波波的泼天疼痛,仿若万箭穿心。 啪嗒—— 忽的,不知从哪儿传来的细小声响,却令霍长婴瞳孔骤然紧缩, 本是微不可查的碎裂声,此时却如惊雷炸响在他脑海中。 霍长婴猝然低头看去, 却见他抓着榻边的手腕上的红线,正在渐渐崩裂…… 外室萧绮罗和小厮的声音在这一刻尽数消弭,周遭静谧地只剩他自己的心跳,霍长婴死死盯着手腕上的红线, 似乎连呼吸都忘了。 萧绮罗忧心忡忡进屋时, 就见霍长婴仿佛魔怔似的直愣愣盯着他自己的手腕。 她心头一跳,快步向前走了几步,却忽的顿住脚步,眼前浮现一道无形的光壁挡住了她的脚步, 萧绮罗眉心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却并没有常人见到此状的惊诧。 光壁外,霍长婴收回捏诀的手, 他的眼睛却从未离开过那根红线。 情意所结的红线,堪比金坚。 情散,线断。 霍长婴当然不相信他和阿铎之间的感情会散,却只怕…… 他收回捏诀的手,眉头紧蹙,眼睛却没离开手腕的红线半分。 啪,啪嗒—— 红线丝丝缕缕崩断,终于在最后两三根牵连时,停了下来。 阳光透过窗棱,洒在霍长婴手腕上,苍白的皮肤上,编织的红线只有几根丝线维系,单薄细弱,仿佛微风chuī过,便会彻底断裂。 霍长婴却松了口气。 他知道,他的阿铎还活着。 一旦意识到此,霍长婴心头的希望便如烈火冉冉而起,一个几乎荒诞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形成,他要去西北边关,救他的阿铎,与他生死共进退。 如是想着,他手腕一转动,指间huáng符飞快地缠绕上手腕红线,随着咒语的歇止,一道金光闪过,huáng符消失,而原本单薄的红线却仿佛重新有了生机。 收拾妥当行装,霍长婴折扇打了个转,结界消失。 萧绮罗踉跄了一下,蹙眉上前急急问道:“长婴你……”话问出口,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她目光瞥见霍长婴摊开掌心,那里指甲陷入,已是渗出涔涔血迹。 霍长婴无心理会自己手心重新裂开的伤口,他走到萧绮罗面前只快速说了句:“我去帮阿铎。”便头也不会地快步朝外走去。 走到门口处时,霍长婴瞥见阿肥、花妖和小青龙正躲在廊柱后探头探脑地看着这边,见他看过来蹭地缩回脑袋,他忽的想起什么,顿住脚步,转身迎上追上来的萧绮罗,神色复杂。 他没忘记昨夜萧绮罗赶来时,正好撞见小青龙卷着他不让他摔倒,接着又想起方才萧绮罗被结界困住时丝毫不惊诧的模样,脑海中忽的有什么闪过,但又不确定。 “长婴,你想要怎么做?”萧绮罗面色焦急,亲弟弟出事,若在十多年前,她还有能力一帮,如今却也只能像寻常妇人般,gān着急。 霍长婴深深看了萧绮罗一眼,才道:“长姐不必担忧,我自有分寸,只是……”他飞快瞥眼那几个藏头藏脑的小jīng怪,看向萧绮罗道:“家中一切,劳烦长姐多担待。” 萧绮罗闻言微愣,而后只是点头应承了下来。 如是这般,霍长婴也不再多言,转身快步向外走去。 “哎,” 转眼间,人已不见了身影,萧绮罗这才想起来自己追出来是做什么的,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绷带伤药,无奈地摇了摇头。 天空蔚蓝如洗,几乎没有一丝浮云。 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方才长婴那几乎晕厥痛入心肺的模样,她不是没瞧见,从前她只当是自己弟弟更爱长婴,毕竟在这近乎十年的时间里,阿铎没有一刻忘记长婴。 大殷人人只道是萧家世子,冷心冷情,是以年纪轻轻才能在杀人如麻的战场上脱颖而出。 可是她知道,她弟弟不是没有心,不是没有柔情,只是这柔情都随着长婴长埋地下,直到他不可思议般重回永安城,阿铎脸上才多了光彩,不再那般无血无情地让人心疼,想必这也为何父亲明明知道男子相恋背德逆伦也不忍拆散罢。 北风chuī过,铜铃叮铃一声。 萧绮罗回过神看着地上滴落的血迹,叹了口气,如今看来,这份感情里,长婴这孩子也同样陷得深啊。 无论如何,只愿他们平安。 萧绮罗转身时,正巧与廊柱后,探出身来的满目担忧的三只小jīng怪对视。 两相怔愣。 片刻后,萧绮罗飞快眨了眨眼,转着手腕笑道:“你们美人天师可是将你们托付给我了啊!”拉长的尾音,让阿肥牡丹花齐齐炸了毛,只有新来的小青龙,不明真相。 萧绮罗抱臂而立,下巴冲左顾右盼的小青龙扬了扬,“对就你,新来的你过来。” 小青龙对上萧绮罗似笑非笑的目光,片刻后,生生打了个哆嗦。 却说这厢,霍长婴因前些时日为太子压制蛊毒,故王皇后赐了他进宫的腰牌,此时顺利进了宫门,正垂着头快步朝着含光殿走去。 宫道上,来往的内侍宫女均行色匆匆,一改往日的闲散,擦肩而过时,霍长婴隐约听见一个小宫女低声说着,边关加急战报,皇上震怒欲发兵支援,可朝中一众大臣竟没一个敢出声。 广袖下,霍长婴攥紧手掌,不由加快脚步。 紫辰宫,含光殿。 王皇后正在书案后,不知在写些什么,听见宫人禀报,并不惊讶,只是命人将霍长婴领进来。 霍长婴恭敬行礼后,正欲说话,就见王皇后头也不抬地挥手制止他。 年节已过,二月的天气仍是寒冷,殿内烧着地龙,温暖异常,殿角的shòu口鎏金香炉袅袅燃着香气,凝神静气的香,却令霍长婴原本焦躁的心愈发不安。 就在他终于等不及想开口时,王皇后终于先他一步开口道:“本宫知你所为何事。”说着她放下笔,抬眸看向霍长婴,“本宫想说的是,你一定要这么做么?” 霍长婴张口欲答,王皇后却打断他问道:“即便此去路途险恶……你也要去?” 王皇后竟知他的想法? 霍长婴愣了下,片刻又明了,他的想法其实并不难猜,此时西北边关战事满朝上下最为关注,他明面上的身份又是萧铎的未婚妻。 他低头上前一步,深深一礼,道:“是。” 王皇后不语,霍长婴却能感受到她审视的目光,半晌,王皇后接着问道:“即便此去身首异处,你也要去?”压低的语气,不似常日里的平静,甚至带了几分咄咄bī人的气势。 霍长婴弯曲膝盖,长袖摆开双手jiāo叠,深深叩首,坚定而沉稳道:“是。” 王皇后定定看了他半晌,摆了摆手示意起身。 听言会意,上前将霍长婴搀起来。 王皇后却在这时道,“边境战事吃紧,陛下早在前日就收到消息,下令派最近的节度使调兵支援,”她从书案后走到了霍长婴身前站定,“可今日却传来萧将军被围困白城,援兵迟迟不至的军报书。” 霍长婴心头一跳,有什么逐渐明朗,他一直不解,为何以阿铎实力能使自己被围困在一方城池之中?如今看来,阿铎竟是腹背受敌。 如是想着,他心下便更焦急几分,恨不得同师父习了那斗转星移的术法,瞬间奔至白城。 王皇后定定看着霍长婴,一字一顿道:“本宫这里,有办法。” 紫辰宫,听政殿。 皇帝坐于龙椅之上,俯瞰着殿中噤若寒蝉的众大臣,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众卿没有可说的么?” 威严的声音仿佛带着千钧重压,扫过阶下众大臣,令人纷纷低了头,不敢有一丝的异样。 阶下,卢靖远偷眼去看为首的聂相,却发现聂相如往日般,不发一言,冷清的面容,仿佛置身事外,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前意气蓬发的权臣,变成如今这幅得过且过的模样。 聂相不语,朝中自觉聂相党的人也不说话,场面一时间焦灼,皇上细长的眼中闪过寒光,火气就要压制不住。 “儿臣有话要说!” 少年清朗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打破听政殿内沉默的气氛。 这声音并不陌生,众大臣差异回头看去,就见传闻中卧病在chuáng的太子,此时jīng神飒飒目光澄澈而坚定,头戴金冠长发高束,身着太子朝服,正手持玉笏,从殿外阔步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在高速堵了一天的作者菌祝大家中秋快乐!(* ̄3 ̄)╭(以后再也不在国庆走高速了啊哭!) 第82章 出征(二) 虽是朝堂之上, 但因太过惊诧,有些藏不住事的大臣不由诧异出声,又在一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忙不迭地闭嘴, 眼观鼻鼻观心, 心中却波涛汹涌个不停。 “父皇, 儿臣有话要说。” 在众大臣的惊讶中,太子此时已阔步至殿中, 他恭敬行礼,举手投足之间贵气天成,说出话却又激起众人的喧嚣议论。 只见太子手持玉笏板,目光坚定,“儿臣愿带兵, 亲征西北!” 少年人的声线,可说出口的话却并无半分轻佻, 沉着稳重,仿佛已经过千百次深思熟虑,那同皇帝相似的眼睛里写满了郑重和认真。 让离得近的元老大臣,不由在心中赞叹一句。 即便如此, 朝堂中仍有不少大臣反对的声音。 龙椅之上, 皇帝并表态,一双细长的眼睛落在太子身上,让人看不出情绪,只是在没人注意的地方, 皇帝广袖龙袍下的手正微不可查地抖着, 他飞快一闭眼,掩去浑浊眼中的水光。 再睁开眼时, 皇帝依然是不怒自威的沉稳帝王。 “沙场征战不同儿戏,皇儿大病初愈,可想清楚?” 太子双手jiāo叠置于胸前,垂头郑重道:“儿臣身体已大好,还请父皇不必担忧,西北边塞乃是我大殷门户之地,倘若让突厥人攻下白城,长驱直入便若入无人之境,永安危矣。” “儿臣不才,却也知此局势紧急,愿领兵亲征西北,将突厥逐出大殷!” 少年朝气蓬勃,掷地有声,在众大臣中又引起一阵喧哗。 隐没在大臣队伍中的卢靖远忽的心头一跳,他偷眼看了眼为首的聂相,见他仍是一言不发,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一般。 这边心思转了几转,那厢,太子已同众臣周旋数个回合,面对大臣们问题,太子一一应答,其中不乏引经据典,鞭辟入里,让一众文臣暗赞的同时,也让一些武职出身的大臣,心中隐忧。 最终,皇帝竟力排众议同意了太子的请求。 日头高升,温暖的阳光洒在殿前汉白玉雕龙石阶上。 紫辰宫,听政殿建立在高台之上,与整座大殿相比,仿佛巨龙,两侧的宫道便像是龙尾,此时散朝后的群臣纷纷从此离开。 皇帝负手而立,站在石阶的最高处。 站在这里,紫辰宫殿前广场一览无余,他远远看着太子的背影,步伐沉着,却带着少年人的蓬勃与朝气,不由出神。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让皇上收回视线,孙公公见状忙上前搀扶顺气,眼神示意一侧的宫女递过来茶盏托盘,从随身带着的药瓶里到处药丸来。 皇帝抬手示意孙公公无无事,他推开孙公公,低头平复,半晌后才将涌上喉咙的腥甜咽下去,这才接过茶盏,喝下药丸。 一侧的孙公公见皇帝苍白的面色多了些血色,才顺着皇帝的视线,看见了走远了的太子,自以为猜中了皇帝的想法,弯腰笑道:“太子此次领兵,定能凯旋归来!” 皇帝不语,孙公公以为自己骚到了皇帝的痒处,便继续笑呵呵恭维道:“太子殿下果然英武不凡,是天生的贵主啊!” 这话一说完,皇帝忽的回头看了孙公公一眼,只一眼便让他闭了嘴,心中嘀咕,不知怎么犯了陛下的忌讳。 皇帝再回过头时,太子的背影已看不见了,他看着空dàngdàng的殿前,眉头不由越皱越紧,细长的眼睛中满是让人看不懂的沉思。 翌日,太子出征,领兵数万。 永安城百姓皆出门看热闹,本以为太子年纪轻轻不足以威震四军,却未曾想到太子竟军威赫赫,高马之上身披甲胄,目光内敛而沉稳,丝毫不见少年人的浮躁,永安城众人不由惊叹。 走过城门,太子回头再看一眼永安城,粗笔隶书而写的“永安”二字,高高悬在城头,巍峨的城墙未经灾祸,古朴而安逸。 “太子,”又副将模样的人驱马上前,问道:“将士已整合完毕,是否现在启程?” 太子回过头来微一颔首,目视前方,抬手朗声道:“启程!” 车马粼粼,大殷的旌旗飞扬。 只是没人注意,高马之上,太子扬起的手腕上一闪而过的红线,若有目力极佳之人,也定会奇怪,为何那红线只有几丝牵连,却竟未曾断开。 高马之上,身着主将甲胄的,正是乔装易容作太子的霍长婴。 霍长婴看着前方道路,想起昨日面见王皇后时的情景。 温暖的含光殿中,王皇后睿智而沉静,一眼便看出他心中所想,竟还助他如此为之,以王皇后口中的意思,一是为太子谋取军功,二是找到太子体内妖蛊的根源。 可这种法子有千万种,王皇后却令人改了太医院的病案,造成太子身体康健的假象,如此铤而走险,他不知道王皇后为何如此。 更加令他遍体生寒的是,王皇后竟知他男子的身份! 念及此,正午时分太阳正好,霍长婴却背脊渗出冷汗来,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副将身边的小兵,那人身法诡秘,却正是王皇后安插在他身边的监视。 霍长婴明白王皇后的意思,若有异,杀无赦。 如今,他无暇顾及其中隐秘,霍长婴摸了摸手腕的红线,他只想快些再快些赶到白城。 如是想着,霍长婴振臂朗声道:“轻装简行,全速前进!” “是!” 众将士齐声应答,纷纷挥鞭打马,扬起阵阵尘土。 而此时紫辰宫,清凉殿。 聂贵妃面色不悦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沉着脸问道:“这一大早,你不好好读书,做什么去了?!” 偷偷回来的三皇子身形一僵,他懊恼地低声抱怨一句,转过身来时已是一副乖巧模样,他凑到聂贵妃身边,“太子哥哥今日出征,儿臣是去宫门外送他了,母妃你……” 啪! 响亮的巴掌声,打断了三皇子未说完的话,聂贵妃收回手,怒斥道:“我怎么有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他领兵出征去挣军功,你去凑的什么热闹?!” 三皇子被打得偏过头,脸上火辣辣,唇角渗出血迹,他眼睛里讨好的笑意渐渐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身后跟着的钟琴瞧见三皇子脸上的血红印子,心下生疼,脚下便不由地往前挪了一步,可他区区内侍人微言轻,什么都做不了。 聂贵妃心中压着火气,她没想到东宫那个病秧子竟能下地了,不仅能下地,还能领兵出征,回头看着自家低头不语的儿子,她心里的火气越烧越旺。 聂贵妃抬手又扬起一巴掌。 “娘娘息怒!” 钟琴终于忍不住了,扑通一声跪下,不停为三皇子磕头求情,聂贵妃无处发泄的怒火,像是一下子找到了发泄口,兜头向着钟琴而去。 “来人!” 聂贵妃转身坐回下,上挑的眼睛扫着跪在地上的瘦小内侍,“将这不懂规矩的小内侍,给本宫拖下去,杖责二十!” 她挥开想要抓着她衣袖求情的三皇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聂贵妃才觉得自己心里的火气消了不少。 半晌,聂贵妃瞥了眼身侧僵站着的儿子,缓声道:“皇儿去读书吧,至少别在学问上比东宫那位差,母妃便有法子让你与他争一争!” “相反,你若不争气……”言语未尽,茶盏叮的一声,放在案几上,令三皇子猛地打了个哆嗦。 聂贵妃瞥了自己儿子一眼,越看心里的火气又逐渐升了上来,她烦躁地摆摆手。 三皇子行礼退下,垂着头,遮住眼中的怒气。 黑夜里,下人房里。 蜡烛噼啪一声熄灭,屋子陷入一片昏暗中。 钟琴趴在榻上,疼得动弹不得,额头冷汗直冒,清凉殿的人都知道他惹了聂贵妃不悦,杖责都是照实里打的,若非他年轻,此时竟不知还是否有命在。 迷迷糊糊睡着了,钟琴忽觉得喉咙gān涩,念叨着想喝水,本以无人应声,却没想到温热苦涩的汤药流入口中缓解了他喉咙的gān涩。 钟琴忽的惊醒,睁眼间就撞上三皇子担忧的视线。 “殿下,万万不可,小的……” 三皇子抬手打断他,将人往自己怀里拦了拦,让钟琴躺的更舒服些。 “别动!”三皇子握住钟琴慌乱的手,“你正发热,莫要牵动伤口。” 闻言,钟琴不敢再动,他静静趴在三皇子怀里,心中却五味杂陈。 两下无言,许久后,三皇子才低低出声:“对不起,钟琴对不起,我……” “殿下!” 钟琴吓了一跳,忙挣扎着要起来,“小的皮糙肉厚卑贱之身,怎能让殿下说这等话。” 说到后来,他却忽的停下,钟琴愣愣地被三皇子紧紧抱住,几乎能感觉到三皇子贴在他脖颈上的呼吸,甚至能感到一道温热的水泽从三皇子眼中滑落。 钟琴愣住,推拒的手忽然停下。 “那个位子有什么好,母妃为什么我要和太子哥哥抢,我不喜欢,不喜欢啊!” 三皇子带着哭腔的声音闷闷传来,钟琴心疼,慢慢拍着三皇子的背脊,他和三皇子一同长大,自小看惯了聂贵妃对他呼来喝去,没有半分寻常母亲的疼爱怜惜。 虽然下人心疼主子很可笑,但他是真的心疼他了。 “钟琴,从小到大我只有你,”三皇子声音闷闷地蹭着他的脖颈,像受伤的幼犬,带着低低的呜咽,“你,你别离开我好么?” 钟琴被他勒的生疼心中不由地苦笑,他卑微如蝼蚁,生死哪里由得了他,深呼一口气,钟琴安抚地拍着三皇子的脊背,“不会,钟琴会一直陪伴殿下左右,一直……” 月光微凉,在这狭窄昏暗的房间里,地位等级差别如同云泥的两人,彼此紧紧靠在一起,仿佛幼shòu般依偎在一起,相互汲取力量,才能在寒冬活下去。 大军很快出了京畿地界,连夜gān了几天夜路,士兵都有些疲惫,便暂时休息。 皇帝虽让没有经验的太子领兵出征,但仍为保险起见,为太子配的副将都是朝中仅剩下的几个上过沙场的,经验丰富的将领。 霍长婴虽跟随师父修习过几日兵法,但也确然从有过经验,是以他对这几位副将态度都十分恭敬,倒也为太子博得了虚心纳谏的好名声。 而就在霍长婴回到帐中,准备和睦安神时,忽见一黑影从帐外闪过,行踪鬼祟,他心下警惕,和衣假寐。 夜半时分,军帐里忽的多了一道呼吸声,正逐渐朝着榻边摸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萧铎:婴婴再不来,我快成死人了(╯‵*′)╯︵┻━┻ 长婴:老攻么么抱抱,给顶高高 萧铎(欣然装死) 第83章 山谷 军队扎营在郊外, 周遭并没有农户,夜里便格外安静,只隐约听见军帐外燃烧柴火的噼啪声。 主帐帘布厚重, 似是微风chuī过, 帘布微动, 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 一道黑影才主帐外闪身进来,身形迅速而诡谲, 几乎肉眼不可查,那黑影进帐后,径直朝着榻边走去。 见榻上隆起的人影,黑影毫不犹豫举起长刀便劈了下去! 一刀下去,棉絮纷飞, 却不见人影。 黑影察觉不对,转身便想走, 身后忽的想起一阵轻笑声,脖颈处便被锋利的长剑抵住。 “说!” 身后人语气散漫中带着透骨的冰冷,“何人派你来刺杀孤?” 黑影见势不妙,身体陡然一弯, 瞬间就要化作一阵黑烟, 迅速朝门外冲去。 霍长婴眼神中闪过了然,手腕翻转,结界布满整个军帐,冲到帐口的黑影被无形的光壁瞬间弹了回来, 滚落在地, 重新化作了人形。 啪嗒! 弹指间,原本黝黑一片的军帐, 瞬间灯火通明。 霍长婴一脚踩在黑衣人胸口,居高临下看着那身着夜行衣的刺客,眼神冰冷,“最后再问你一次,何人派你来刺杀孤?” 黑衣人奋力挣扎片刻,却发现他竟然半分也挣扎不动,他惊恐地看着眼前人,太,太子竟有修为?下一刻,他头一歪,喉结用力一滚。 “坏了。” 霍长婴暗道一声糟,出手如风却没阻止了黑衣人的动作,不消片刻,那黑衣人便口吐鲜血,已然没了呼吸。 低头看着断气的刺客,霍长婴眉头渐渐蹙起。 即便临时驻扎,主帐亦是戒备森严,原本应又侍卫贴身保护,但霍长婴唯恐露出破绽,便提出独自睡在主帐,可周围门口仍有不少值夜侍卫。 可他没想到的是,要刺杀他或者说太子的人,竟会邪术? 霍长婴低头仔细检查了黑衣人,不出所料,并没无任何身份印记,此人不知修了什么邪术秘法,非人非妖,竟能出入军营如无人之境? 正在思考之时,地上的尸首忽的腾起一阵雾气消散在空中,接着那尸体竟瞬息间化作一个木偶。 “木偶……” 霍长婴喃喃念着,忽的想起之前在南城那只修出心脏的木偶,他低头仔细观察这刺客木偶,却发现两者并不相同,城南院子的木偶栩栩如生,而这个仿佛是人随意用木头拼凑而成的。 这究竟是何种邪术? 即便是城南院子那个木偶,他翻遍古籍也未找出半分相关的记载,更别提找出背后之人。 但他唯一知晓的便是,这木头上缭绕的若有似无的邪气,为引起不必要的恐慌,霍长婴将那堆木头收进捉妖袋子里,准备拿到无人处烧毁。 出了帐子,两边的守卫纷纷行礼,并没有任何异常。 “殿下,这么晚了要去哪?”值守士兵例行问道。 霍长婴摆摆手,示意他别跟着,士兵欲言又止,见太子命令,也不好再坚持跟着,便仍站在原地值守。 打发了沿路询问的侍卫,霍长婴径自朝着无人的河边走去。 月黑风高,寒鸦孤鸣。 河边无人,霍长婴口中念咒,便有数道huáng符飞出缠绕住木偶,咒语催动下,huáng符裹挟着木偶瞬间烧成灰烬,那缭绕不散的邪气也在符咒金光中化为虚有。 周遭静谧无人,天边勾月。 霍长婴仰头看了会儿,正要离开时,就听见身后林间“咔吧”一声,细微的声音,在静夜中被无限扩大,是人踩断枯枝的声音。 有人跟踪? 霍长婴眉心微动,身形不变,朝着无人的地方走去,等离着那营帐更远了些,霍长婴拐过一棵树,他手 腕翻转,快速捏诀,隐匿身形。 不消片刻,林子里便急匆匆出来一人,那人一身普通士兵的衣服,背影修长,见人跟丢了,茫然四顾,发现周遭空无一人,不由脊背发寒,正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却听见身后人声响起。 “卢家公子,你为何在这里?” 身后人的声音瞬间让卢庭彦僵硬了背脊,他尴尬笑着转过身,眼睛在眼前太子身上来回扫视着,便嘿嘿笑道:“草民只是……” 话未说完,卢庭彦面上笑容骤消,身形微动,竟瞬间到了霍长婴面前,出掌为爪,向霍长婴的耳侧袭去。 霍长婴神情一凛,偏身向后躲开,卢庭彦紧追而上。 速度身形,竟比寻常练武之辈丝毫不差,霍长婴心下讶异,他竟不知常年沉浸温柔乡的卢家公子竟会功夫? 而更加令霍长婴心惊的,却是卢庭彦出掌如风,却掌掌只冲他的面门,而那里正是他幻形易容的命门! 霍长婴眼神微冷,手下不留情地还击而去。 可卢庭彦不知习得哪门子的功夫,身形刁钻,就在他再次险些触碰到霍长婴命门时,霍长婴终于忍无可忍,袖中折扇滑出,刷地展开挥开卢庭彦的攻击。 卢庭彦似乎愣了下,就在他闪神时,霍长婴迅速闪身到其身后,折扇中利刃弹出,瞬间抵上卢庭彦的喉咙,将人双手反钳在身后。 被霍长婴制服的卢庭彦不恼反笑,他扬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我还想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人,敢冒充太子,原竟是常姑娘。”他尾音“姑娘”二字咬得极重。 霍长婴心下一惊,他脚下猛地用力,卢庭彦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 卢庭彦被霍长婴压制着半跪在地上,却无半分惧意:“你放心,我无意掺和进这些皇家秘闻中,潜在军中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哎疼疼……” 霍长婴手中用力,看了眼卢庭彦身上的小兵衣服,斥道:“行踪鬼祟,究竟何为?” 卢庭彦一阵龇牙咧嘴的哀嚎,“我知道你想救萧将军,我可以帮你!” “你什么意思?” 卢庭彦忙道:“萧将军天生帅才,年纪轻轻就立下赫赫战功,今后定然加官进爵……” “好好说话!” 见马匹拍到了马蹄子上,卢庭彦识趣地闭嘴,老老实实道:“白城之围并非意外,萧将军恐怕是被人算计了,那日我在暖香阁无意间听见几个胡人的对话,言语之间,均指向东突厥以及朝中大元。” “朝中何人与突厥勾结?” 卢庭彦摇头表示不知。 霍长婴松了手,顺手在卢庭彦身上下了个禁言咒,他便不能把有关他假扮太子的事说出去,即便卢庭彦口中的话有几分可信,可假扮太子一事一旦bào露,后果不堪设想。 他审视着láng狈起身的卢庭彦,只见往日永安城中的丝绸锦缎不离身的卢家大少,如今一身小兵的军服,身上还沾着草叶泥土,毫无形象可言。 他拿不准这人为何而来,瞒住了全永安城的人,伪造出làngdàng公子的伪装,究竟是为何? 卢庭彦拍拍自己身上的土,见长婴正盯着他,他忙退后一步警惕道:“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了,你要红杏出墙你可打我主意。” 霍长婴:“……”红杏出墙是怎么回事? 见长婴无语的表情,卢庭彦夸张地松了口气,吊儿郎当地晃着手里刚拔的狗尾巴草,笑道:“若当初你从了本少爷,还有可能……哎,别别别打。” 卢庭彦见霍长婴收回手,摸了摸下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男子,”霍长婴黑了脸,卢庭彦心里不知怎么竟莫名多了几分骄傲,“以本公子阅人无数的眼光,绝对不会看错。” 见长婴神色戒备,他又忙收敛了神色,正色道:“你救了竹颜还间接救过我,我卢庭彦虽平时混了点,但知恩图报是牢牢刻在心里的,我欠你的人情还没还完。” 霍长婴蹙眉,袖底手指微动在卢庭彦身上下了个真言咒,问道:“如何信你?” 卢庭彦挠了挠头,似乎也不知道该怎样说才能取信于人,“其实我这次偷偷出来,是为了竹颜,”他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其中缘由我不能说,但我绝不会将你事说出去。” 说着他指天发誓,狠毒的话说了一通,似乎在绞尽脑汁取得人信任。 真言咒下无假话,霍长婴收起折扇,冰冷的视线在卢庭彦身上扫了一眼,“望你信守诺言,否则……” 话为说尽,卢庭彦却明白未尽之意,他打了个哆嗦,嘿嘿笑了两声,凑近道:“怎么说咱们也‘同行之人’,哎我错了,疼疼疼……” 卢庭彦龇牙咧嘴地看了霍长婴一眼,嘀咕着:“凶悍无比,也不知道萧将军喜你那点,” “你可以试试再多说一句。” “不不,”卢庭彦忙摆手,他转了转手里额狗尾巴草,收敛了脸上笑意认真道:“我有竹颜,此生便已满足。” 听他说起竹颜,霍长婴想起那日巷子里被人绑了的纤弱少年,同他一般大的年纪,初次见时还明明周身风尘气,对卢庭彦也是逢场作戏的眼神,可那天,他竟也能看出两人之间的认真。 这期间,也常听闻卢靖远杖责不孝子,卢家大少愤然离家之类的传言,如今看来竟也是真的? 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故事,霍长婴无暇顾及,如今他只想要尽快赶到白城,支援萧铎,是以,霍长婴在卢庭彦身上下了大大小小数道符咒,以监视他的行踪,此事便作罢。 而卢庭彦当真如他所说,安分守己,仿佛寻常士兵。 启程后,一路急行军,这一日行至一处峡谷,过了此地山险,再走数日便能都到白城。 却说这日乌云蔽日,四处无风。 此处地形奇特,两侧山峰高耸相接,只留出中间的一线天空,因两侧山峰薄如鸟翼远看仿佛栖息的飞鸟,遂名为栖凤山。 霍长婴驱马走在前面,不由地放慢了速度,他警惕地环视周遭,天空灰白,两侧山峰枯木林立,空气中似乎弥漫着肃杀的味道。 他勒马停住,挥手示意身后士兵停下,副将亦看出不妙,得令后高声喝止身后还在行进的部队。 “殿下,是否命斥候前去查看?”那名副将驱马上前问道。 霍长婴凝神侧耳,神识抽离在山谷间扫视,并未发信一丝妖气,从冲副将点头,斥候便驱马迅速四散查看地形等情况。 “殿下,”不消片刻,斥候归来禀报道:“并无异常。” 霍长婴方要说话,忽的山谷中传来一阵响动,周围士兵唰啦一声拔刀出鞘,均是护卫之态。 扑棱棱—— 无数飞鸟从山中飞出,扑楞着翅膀飞过山谷上空的一线天,留下一串鸟鸣回dàng在山谷中。 警惕的士兵们方要松口气,为首的斥候却忽的变了脸色,他忽的翻身下马,将耳朵贴在土地上,隐约的轰隆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而此时他们所处的位置却是被群山环绕,声音传自于……山上! 斥候刚要起身禀报时,就感到背后一阵凉意。 嗖嗖嗖—— “殿下小心!” “哗啦啦——” 箭矢破空声,兵戈jiāo接声,都随着副将的惊呼,骤然bào起。 无数的流失猝然从两侧山峰中飞出,仿佛密集的箭雨冲他们兜头扑来。 霍长婴目光微沉,拔剑挥挡流失,余光瞥见箭矢冲身边副将背心而去,他身子扭转,猛地挥砍下飞she而来的箭矢,却在回头的一瞬,一只箭破开重重人群兵戈,裹挟着森寒杀意,只冲他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木偶(嫌弃):盗版辣jī木,质量差,长得丑 刺客木偶:QAQ ———————————————— 下章见老攻_(:зゝ∠)_ 第84章 见龙 嗖—— 利器破空之声在霍长婴耳边响起, 电光火石之间,他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箭矢迎面而来, 锋利的箭刃闪动着粹毒的绿光在他的瞳孔中陡然放大。 千钧一发之际, 霍长婴身体猛地向后仰去, 身体几乎贴上马背, 手腕翻转,无形的结界刹那展开, 笼罩周身。 而那如同带着千钧之力的箭矢仿佛被人捏住了尾巴,生生在半空中放慢了速度,接着“啪嗒”一身掉落在地。 见状,霍长婴飞快撤了结界,以免被人瞧出异样。 结界撤退, 无数的流失霎时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一片刀兵相接之声。 队伍中, 卢庭彦砍断飞she来的箭矢,“没事吧?”拉起一个摔倒的年轻小兵,那小兵摇头,接着便投入与箭矢的搏斗中去了。 卢庭彦手中长刀不停武动, 眼睛却注意着四处飞箭的来处, 片刻后,他捡起身边士兵的弓箭,搭弓she箭,带着十二分里力道的箭矢冲着一侧山峰冲去。 咚的一声, 埋伏在山林中的贼寇中箭, 从崖侧摔了下来。 变故只在一瞬间,军队中的**手立刻反应过来, 列阵she箭,山谷浓雾渐起,阻挡了众弓箭手的视线,半晌间,也见贼寇攻势稍稍减轻。 “是山匪?” 副将脸上还带着擦伤,愤怒地挥开飞she而来的流失,边骂道:“传闻此处山匪横行,莫不是这么巧被咱们遇上了吧?” 霍长婴手下动作不停,锐利的眼神扫过四散而来的箭矢,看似毫无章法,细看之下,便能发现,这些弓箭手隐秘的位置及其诡谲,铺天盖地的流失就仿佛一掌巨网,想将这山谷中人一网打尽。 “不像,山匪没这般训练有素,况且……” 话音未落,飞she而来的箭矢便停了下来,紧接着有人声传出,“老子乃是栖凤山寨大当家的,吃官家粮的朋友,不分给爷们儿们点,老子就自己抢!” 声音粗犷蛮横,却并没有如他话中想商量的意思,因为下一刻,大殷的士兵便看都两侧山峰之上,有人推出了无数的巨石。 “既然不答应,就怪不得我们山匪了!放!” 随着那汉子的一声令下,无数的巨石滚落而下! 轰隆隆—— 巨石滚在山脊轰隆声响彻天地,沿途枯枝被巨大的石头碾压而过,瞬间折断,就连脚下土地也在微微震动。 队列中,卢庭彦还拿着弓箭,周围士兵盾牌高举纷纷阵防御,他却看向为首之人的手势,若有所思。 “这些山匪究竟是什么人?!”副将骂了一声,转身大喝吩咐变换队列。 霍长婴锐利眼神扫向那为首之人的方向,枯木掩映看不清人影,他道:“不想让大殷活的人。”声音冰冷仿若寒冰,随即喝道:“撤退——” 副将一愣,转瞬便明白了太子殿下话中的意思,埋伏截杀朝中储君,阻挠援军支援边境,突厥便可长驱直入,可不就是想要大殷社稷倾覆么? 怒火中烧,副将大喝一声,便执盾士兵整齐列阵,防护着迅速朝着山谷外撤退。 “不好,”卢庭彦见那为首之人双手jiāo叉,做出一个他熟悉的手势,眼神一变,就要向主将位置跑去,却袖子一紧被人拽住。 “你做什么不要命了么?!” 卢庭彦回头,却见正是他救的那个小兵,小兵年纪轻轻,还是一团孩气,备受一伍里的人照顾,此时正满眼担忧而焦急地看着他。 知道小兵是为了他好,卢庭彦将要简短解释几句,就听见前方将士大喝的声音传来,他猛地回头看去,只见那山峰之上,赫然出现了数座投石车,方向竟均冲着主将位置的霍长婴而去。 “小心——!” 话音未落,无数的燃着烈火的巨大石块破开浓雾,瞬间朝着山谷众人冲来。 天时地利皆不占,即便训练有素的军队也不能全身而退,巨大的火球带着狰狞的咆哮,就要冲着霍长婴面门扑来! “吼——” 就在这时,远处天空中忽然响起一声高亢的shòu吼,浑厚苍劲,似牛非牛,带着石破天惊的声势。 霍长婴心头一跳,“是龙吟!” 不过瞬息间,那巨大的黑影以雷霆之势俯冲进山谷,破开重重浓雾,在众人惊诧畏惧的眼神里,巨大的尾巴兜卷起飞冲而来的火球巨石,下一刻,无数的火球便向着分散隐蔽在山崖上的贼寇she去。 龙啸声震动天地,崖壁上埋伏的众贼寇自食恶果,哀嚎声响彻山谷。 山谷中枯木林立,火球入林,不仅烧死了贼寇,山林间烈火熊熊而起,就在众人暗道糟糕的时,只见那巨大黑影口中喷出水柱,将大火尽数熄灭。 乌云散开,夕阳洒下温暖融融的光芒。 大殷众士兵才看清,那盘踞在他们头顶为他们挡去灭顶之灾的巨大身影,角似鹿,眼似兔,腹下指爪遒劲有力,整齐巨鳞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青色光芒。 竟是传说中的青龙! 霍长婴认出了这正是他家中的小青龙,解开了封印释放了身体里的潜力,青龙巨大的头颅转过注视着霍长婴,周围士兵边敬畏边戒备地维护着他们的殿下。 青龙定定凝视着霍长婴片刻,继而张大了血盆大口,副将大惊失色,搭弓就要she箭,霍长婴忙抬手按下副将的弓箭,冲他微一摇头。 “阿嚏——!” 震动天地的一声仿若炸雷般的……喷嚏声骤然在回dàng在山谷中。 众士兵面面相觑,满脸震撼地仰视着威严雄伟的青龙,他们……刚刚难道出现了幻听?传说中的神物青龙,竟打了喷嚏? 不不,一定是他们听错了。 青龙皱皱鼻子,厚重坚硬的鳞片下依然通红一片,他不好意思地环视了众人一眼,继而浑身通红地朝着霍长婴俯冲而下。 众将士大惊,飞快列阵护在霍长婴身前。 就在这时,青龙冲向霍长婴的巨大身体忽然金光大盛,明亮的光芒仿若烈日般热烈直刺的人睁不开眼,随即而来是一阵清越的龙吟声,声音卷起巨大气流,让人几乎站力不能。 马匹纷纷在青龙的威压下,惊恐嘶鸣。 片刻后,金光散去,众将士睁开眼,只看见他们的太子殿下骑在高马之上,泰然自若,眼神中带着凛然威压。 “殿下千岁!” 不知是哪个士兵忽的高呼一声,继而此起彼伏的呼和声回dàng山谷,就在这天,在场的大殷将士心中都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原来,他们的储君有龙气护体,正统之至,当真是下一任的真龙天子。 霍长婴:“……” 为首的霍长婴着实有些尴尬,他摸摸手腕上缠绕的如筷子粗细的小青龙,小青龙因方才在众人面前的喷嚏,害羞地只往霍长婴怀里钻。 队伍中,卢庭彦跟着不走心地欢呼了几声,眼神却看着远处的霍长婴,若有所思。 天色擦黑,将领们决定暂时休息整合军队,以便清点伤亡人数,将从山崖上掉落下来的贼寇尸体停放在一侧,准备查看线索,而经过方才的突袭,原本疲惫的士兵却沉浸在方才见到神物的兴奋中,人人眼中迸发着倾诉的jīng光。 小兵拉着卢庭彦满脸兴奋:“我的天啊,原来龙真的存在啊!我这趟真没白来,回去可有得说了!”小孩子见卢庭彦兴致缺缺,疑惑道:“你不兴奋么?青龙啊,那青龙……” “我有事你先和伍长说,听话。”卢庭彦把他往一个年纪大些的憨厚汉子身边推了推,便径自走开了。 “田大哥肯定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真淡定。”小兵看着卢庭彦的背影同伍长感叹着。 伍长是个憨厚沉稳的汉子,大多时候给人的感觉十分可靠,他低头侍弄着火堆,递给小兵一个烤饼,“热了快吃吧。” 小兵开心地应了声,接过烤饼大口吃了起来,便也没在理会特立独行的卢庭彦。 这厢,卢庭彦避开众人径自到了山脚下,此处停放着贼寇的尸首,无人问津,却正好便于他查看。 尸首的模样不算好看,周身被火球燃烧几乎焦黑,又从山崖上摔落,血肉模糊下,几乎已看不清原本的模样,甚至断臂断腿难以拼凑的也有。 卢庭彦捂住口鼻,眼中却没有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的厌恶和嫌弃,隆起的眉头下的眼神甚至有几分凝重,他蹲下身,用枯枝挑开贼寇破烂不堪的衣服,仔细查看,但尸首毁坏严重,几乎碳化。 就在他挑开最后一具尸体时,眸光一沉,这具尸体四肢焦黑,胸腹却有软甲护体,显然正是那领头人,四肢没有被烧焦,后脑勺血肉模糊,明显是致死的原因。 而令卢庭彦惊讶的却并非这人的头领的身份,而是这尸体的心口处,一寸见方的位置赫然有着一处殷红的伤疤,他扔了枯枝抽出随身带着的匕首,划开尸体的袖子上,在看到那手臂上的异样时,他动作一顿,眼中露出了然的神色。 那luǒ露在空气的皮肉上,赫然有条突兀的青色筋条,从心口处蜿蜒至尸体的四肢。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正在卢庭彦沉思时,一道冰冷威严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他握着匕首的猛地颤抖了下。 卢庭彦回过头,就见霍长婴正站在他身后,因易容作太子,那双同皇帝别无二致的细长眼睛扫到他身上,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没做什么,就是看看,看看……”卢庭彦gān笑着打着哈哈,边不着痕迹地挪动身体挡住霍长婴的视线。 霍长婴眼睛微眯,猝然上前一步,拨开gān笑当道的卢庭彦,一眼便看到了那并排放着的尸体,目光落在最后一具尸体上,不由蹙眉。 青色的纹路从心口处蔓延至四肢百骸……这般熟悉。 忽的,仿佛有白光闪过霍长婴的脑海,这尸体上的纹路,与去岁冬日之时,他和阿铎在城南院子里找出的无面尸,以及后来身亡的前京兆尹刘遇身上的,竟然一般无二。 这其中究竟有何联系? “小心!” 就在霍长婴出神时,一侧的卢庭彦忽的惊呼出声,一把拉开他,手腕翻转锋利的匕首快速朝着那尸体心口刺去。 噗—— 利刃破开皮肉的声音陡然在耳边放大。 霍长婴回过神来看去,只见卢庭彦的匕首刺入那尸体的心脏处,而那皮肉下竟似有东西在蠕动,霍长婴心头一跳,huáng符刹那间夹在指间。 卢庭彦匕首刺入那尸体的皮肉,却感到有硬物阻挡,他手腕猛地用力,削铁如泥的匕首瞬间划开心口,未凝固的血液瞬间流了出来,而在这其中竟有数个蠕动的昆虫! 卢庭彦大惊,抬手刺向这些虫子,匕首碰撞虫身竟发出“锵”的一声,而那些不知名的虫子被激怒,躬身似要攻击。 见状,霍长婴猛地来开卢庭彦,指间huáng符毫不犹豫地飞she而出,口中念咒,手中飞快打着印伽,金光瞬间笼罩那些bào躁的昆虫将其禁锢其中。 “破!” 随着霍长婴一声低喝,刀枪不入的虫子瞬间化为齑粉,而霍长婴口中咒语未歇,他双眼微合,口中咒语仿若吟唱,明明怪异的调子,却令一旁心惊的卢庭彦听着不由安心。 咒语停歇,霍长婴缓缓睁开眼,他低头看向那些尸体,仿佛雾气从尸体中飘出,须臾便重归天地间。 “这,这这,”卢庭彦目瞪口呆,磕巴问道,“是什么东西?” 霍长婴看着地上狰狞的尸体,“蛊虫。” 卢庭彦皱眉,“我见识少,你也别想诓骗我,寻常蛊虫可不似这般,这般……” 他琢磨着措辞,就听见霍长婴解释道:“怨气所化刀兵无用,需惊魂咒方可消散。” 天道不公,人心有怨,化而为虫,悲鸣不已。 往常这种虫子并不会伤人,而他没说的是,这怨气中竟还含着浓重的邪气,十有八|九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才做了这操纵人的邪物。 这究竟与去岁永安的无面案子有什么关联?霍长婴不由陷入沉思。 卢庭彦闻言,惊愕地看向地上的尸体,眼中满是复杂与忧虑之色。 “田大哥,伍长让我来找……”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萧铎:我呢,我在哪儿呢,说好的下章见媳妇(拔剑!) 作者菌:Σ( ° △ °|||)︴!! ———————————————————————————————— 老攻这章见不到了,今天还有一章,估计得半夜小天使们先别等~赶榜心里苦QAQ 第85章 白城 “找你……太, 太子殿下!” 变声期的少年嗓音,打破了霍长婴和卢庭彦之间相对焦胡尸体,一同沉思的诡异默契, 小兵目光瞥见卢庭彦身边人时声音戛然而止, 他惊慌失措地忙向太子行礼。 卢庭彦握拳轻咳一声, 转过身来无奈地看了小兵一眼。 霍长婴转过身来, 冲那小兵微一点头,而后深深看了卢庭彦一眼, 心说这孩子口中的“田大哥”想必就是卢庭彦冒用的身份,而后转身便走。 卢庭彦被霍长婴看得心里发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看了眼呆呆盯着太子走远的小兵,挥手照着小孩儿后脑勺就一巴掌。 “走吧, 伍长说让你来gān什么?” 小兵摸了摸被卢庭彦打了下的后脑勺,哦了一声, 兴冲冲道:“伍长让我来叫你回去吃饭!”他说着好奇地想向后看一眼山脚的尸体,却被卢庭彦拦过肩膀带着向外走去。 “磨蹭什么,不是说回去吃饭么?” “哦对,快走快走, 晚了就被他们抢光了。”小兵说着猛地拉起卢庭彦向营帐跑去。 “放心, 伍长会帮咱们留饭的。”卢庭彦慢悠悠地走着。 小兵想了下也对,便也跟着放慢了脚步,想到方才见到的人,嘴角不由想上咧:“我跟太子殿下说话了, 嘿嘿嘿。” 卢庭彦瞥他一眼, 实在是觉得小兵有些可怜,这般兴奋, 见到得却是个假太子。 到了营帐,伍长果然给他们留了饭,小兵接过还在傻笑着,同伍的人也被他的笑感染,纷纷问他有什么高兴事儿。 “我,我今天见到龙了,还和太子殿下说了话!”小兵仰着下巴,口中还含着gān饼,眼睛中却有亮光,“等我回去和我娘说,我娘肯定为我高兴!” 其他的人被小孩子的笑所感染,他们虽也兴奋于白见真龙的惊奇,但更多的是对前路的忧虑。 因为今日,他们见到的不仅有龙,还有伤亡。 只是此时见小兵这般纯真的笑意,他们也不由露出笑意。 夜风拂过,篝火跳动,映照着同伍人的笑脸。 卢庭彦看着一路同行的众人,唇角不由勾了勾,心里却想着方才所见到的蛊虫,若他没看错,那纹路与他无意间在父亲手腕上见到的一样,以及那些人发出指令时的手势,他竟也在儿时见过…… 忽的不知想到什么,卢庭彦心中有了个模糊的猜测,这让他背脊发寒,额头不由渗出涔涔冷汗。 栖凤山山谷发生的事,即便霍长婴在夜晚施咒让见到的人误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见龙的传言却仍跟着军报一路传回了宫中。 人人只道是太子乃是上天庇佑之人,才会有见龙的吉兆,前方战事还没有结果,太子却已是在喜听猎奇之事的百姓中声望日重。 可却也有那有心之人,擅自揣度圣心,直言太子手握兵权又愚弄传言,其心必异,而这话不知怎得竟也传到了紫辰宫中,被人在皇帝身边添油加醋的一说,竟成了另一番模样,言之凿凿,仿若亲眼所见一般。 皇帝闻言后摔了茶盏,气得只咳血,却竟是命人将那搬弄是非的宫人拉出去杖毙,还令听政殿所有侍候的人前去广场观刑,这才将流言压了下去。 可越是压制,流言传得越凶,但却已不是太子谋反的论调,而是皇帝属意太子信任有加,人人都用一种看笑话的目光看着清凉殿的一举一动。 哗啦—— 清凉殿内,茶盏摔碎在跪着的三皇子身前,滚烫的茶水溅上他脸上,登时通红一片,宫人跪了一殿,纷纷噤若寒蝉。 广阔的殿内,只有聂贵妃一人的咆哮声。 “本宫怎么生出来你这么个废物!”聂贵妃摔了茶盏还不解气,猛地将书本扔到三皇子脸上,“连的《策问》里最短的一段都背不出来,文采武功,你会什么?!” “这样下去,你拿什么和东宫那位抢!” 跪在地上的三皇子被书本打得偏过头,脸侧还有通红的巴掌印,含泪眼睛却神情倔qiáng。 他死死盯着地上的波斯地毯,传言珍贵无比千金难求,可父皇却轻易将它赐给母妃,毫不吝啬的珍贵上次,可能也是母妃会误会自己能争那位子的机会的原因罢。 可他早就知道,父皇从未有过易储的想法,儿时,他背不过诗文,父皇会笑着哄他,太子哥哥背不过父皇却会严厉批评,亲自讲解。 外人看来,父皇似乎偏疼他,可他知道他在父皇眼中只是小儿子,太子哥哥在父皇眼里却是储君,是下一任的帝王。 聂贵妃见他这幅样子就来气,尖锐的护甲狠狠戳着三皇子的额头,“天天耽于这些低贱玩意儿,有什么出息?!”说着,将摔碎的木马扔到地上。 三皇子愣愣地看着地上的木马,那是他刻了三天三夜送给母妃的生辰礼。 可此时,女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却让他心中厌恶又绝望,温热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眼中一片死寂,他再也不奢求在母妃这里得到一点点属于母亲的温暖。 在他眼里,母妃已经疯魔了。 愤恨在他眼中越堆越多,聂贵妃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怨毒的话。 忽的,三皇子猛地站起身,冰冷的眼神扫向聂贵妃,看得她不由后退一步,继而恼羞成怒地抬起手,抡起巴掌。 三皇子却不会再任由她打骂,侧身闪开转身毫不停顿地向外殿外跑去。 “孽子!” 聂贵妃颤抖地指着三皇子的背影叫骂着,贴身侍女上前扶住聂贵妃,小心问道:“娘娘,要将三皇子追回来么?” 怒火攻心,这会儿的聂贵妃只觉周身疲惫,她坐回小几边,撑着头疲惫道:“罢了,宫里这么多侍卫,谅他也跑不到哪去。” 贴身侍女不再多言,就听见聂贵妃幽幽问道:“那件事……做的怎么样了?” “万事俱备。”小宫女恭敬禀报道。 聂贵妃似乎是放了心,对小宫女道:“本宫乏了,你下去吧。” 小宫女应诺退下,转身便去了清凉殿的小厨房。 三皇子从清凉殿跑出来,想要找钟琴,等到了院子才想起来钟琴今日出宫不在宫中,于是失魂落魄的三皇子晃晃悠悠不自觉竟又回到了清凉殿的后院。 他自嘲笑笑,忽又想到今早让小厨房给钟琴做的桂花糕,不知道做好没有,便晃去了小厨房。 走到在门口时,却碰到了聂贵妃贴身侍女扣儿,她提着食盒神色匆匆,见到他后草草行礼,目光躲闪也不敢同他对视。 疑惑从心中闪过,三皇子问道:“这是什么?” 扣儿gān笑道:“无非是贵人们补身子的汤药,娘娘命奴婢送去给昭华宫的娘娘。” 伸手打开盖子,三皇子看了眼,便明白了他母妃又要做的把戏,他苦笑声,心头刚被压下去的愤恨这一刻放排上倒海而来,他推开阻拦劝说的扣儿,端起汤碗仰头一饮而尽。 果不其然,不消片刻,他模糊了视线中闪过脸色刷白的扣儿,她惊恐地叫喊着什么,小厨房兵荒马乱,顷刻间内侍婢女乱成一团。 五脏六腑尖锐的痛苦只窜上脑海,他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眶流出,血红一片,遮挡了视线,而这一刻,他还在想——不知道给钟琴的桂花糕好了没有。 接着,他便再也没了意识。 紫辰宫,含光殿。 王皇后目光慈爱地将最后一勺汤药喂给太子,在药效下太子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他抓着王皇后的手急急问道:“常,常姑娘如何了?” 此处是含光殿的一处密室,烛火昏huáng,却照清了太子苍白病容上的担忧和关切。 王皇后眸中复杂神色一闪而过,她扶着太子躺下,替他盖好被子,目光慈爱地拍着太子的手背,“他本事大得很,没事,况且母后还派了人在暗中帮他,放心吧。” 闻言,太子却并没有放下心来,他反手抓着王皇后的手,“母后,我们要知恩图报。”急切的语气,近乎恳求,因他知道,派去的人并非单纯协助,必要时,定会灭口。 王皇后低头看着自己儿子用力握着她,近乎泛白的手指,眉头微蹙再抬头时却依旧眉眼温和,“是啊,咱们欠他的,母后记着没忘。”她说这话的时,眼神飘忽,言语中的真切却并非作假。 安抚完太子,王皇后出了密室。 后在殿内的听言见王皇后出来,忙上前手指飞快比划着。 “什么?!” 王皇后有些震惊,忙问:“太医请了么,还能不能救回来?” 听言摇头,见王皇后要走,忙打着手势告诉王皇后清凉殿有解药,立刻给三皇子喂了,不知道能不能救过来,这时候还昏迷着。 王皇后停下脚步,她摇头叹口气,“害人害己啊,只是可怜了那孩子,半点不像他母亲,竟是个心思纯善的,皇儿兄弟不多,本还有个将来能帮忙的,如今,唉……” 听言心中亦是叹惋。 而此时的清凉殿里,人仰马翻láng狈至极。 聂贵妃不敢请太医,生怕她弄毒的事败露,只能给三皇子喂了解药,生生熬着。 一日两日过去了,三皇子终于有要醒来的迹象,聂贵妃守在榻边,紧紧盯着榻上的儿子。 终于,在第三日,三皇子睁开眼,聂贵妃几乎顷刻扑了上来,她双眼赤红,握着三皇子的手,急急问道:“皇儿,你怎么样了?” 醒来后的三皇子惊恐地看着眼前近乎疯魔的女人,用力抽回手,躲到角落里蜷缩起身体,怯生生道:“你,你是谁啊?” 聂贵妃心中咯噔一声,呵斥殿内以发热为名请来的太医,“还不快看看,三皇子是怎么了?!” 太医战战兢兢地把脉,而后吓出了一身冷汗,跪地道:“三,三皇子恐怕是伤及头脑,如今,无异于三四岁稚儿。” 榻上,三皇子看着发疯了般疯狂砸东西的聂贵妃,恐惧地蜷缩起身子。 “殿,殿下。” 耳边响起一道少年的声音,细弱蚊蝇带着哭腔,顷刻间让蜷缩着的三皇子抬起头,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一把握住他身侧这个纤弱的清秀的小内侍的手臂。 见殿下即便痴傻了竟还亲近他,钟琴心头五味杂陈,只觉鼻腔酸涩,他那日被打发出去办差,怎么也没想到回来时,三皇子竟会遭如此大难。 钟琴侧身挡住殿内人的视线,如今聂贵妃这般癫狂,他不得不防,qiáng压下眼泪,小声冲三皇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殿下听话,先别出声。” 三皇子眨着眼睛,乖巧地重新蜷缩在角落里,但眼里已没了方才的惶恐无依,满眼全是钟琴。 钟楼嗡鸣,惊起一阵飞鸟。 紫辰宫里发生的事儿谁也说不清,飘飘摇摇到了永安城百姓口中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从这日起,人人都知道大殷多了个痴儿皇子。 却说此时,大殷军队已行至白城城郊。 烽火连天,饿殍遍野,路边随处可见遭屠杀的百姓尸骸,施nüè的痕迹遍布,仿若饿láng扫dàng而过,大殷将士无一不惊骇愤恨,无法想象白城在萧将军的苦苦支撑下,究竟是何种惨状。 即便如是想过,等他们到了白城城外时,却几乎震惊。 霍长婴qiáng自镇定神魂,命令众人埋伏在林中。 而白城城外,火光冲天染红了夜色,喊杀声震动天地,血腥气合着焦胡气息充斥着周遭,人喊马嘶,无数的残肢断臂在空中横飞,鲜血喷溅,染红了大殷的旌旗! 马蹄踏碎成肉泥,突厥人的弯刀叫嚣着嚣张地挥舞向一个又一个疲惫而坚毅的大殷士兵。 “殿下,咱们杀过去!” 副将紧握着要腰间长刀,双目赤红。 “再等等。” 霍长婴握着手腕上的红线,qiáng自压下心中的焦躁,他知道他的阿铎就在白城,可他不能因一时冲动就葬送了身后数万大殷将士的性命。 他紧紧盯着不远近乎是一边倒的战况,眼睛微微眯起,他只觉不对。 副将本就是个急脾气的,此时显然已按捺不住心中急躁,脚下不停地踢着石头。 终于就在突厥人弯刀砍向一个少年模样的大殷士兵时,终于爆发。 “殿下对不住了,”副将快速说了声,朝着身后跟随的将士一挥手,竟就这般单枪匹马杀将出去。 而就在这时,前方战事却似乎有异,身着突厥衣着的人却忽地举起弯刀,转身冲着自己人砍杀而去,刀法规矩沉稳,全然不是胡人野蛮的路数。 霍长婴瞳孔猛地缩,也顾不上是否bào露,大喝道:“回来——!”想将人招回,却已是不能。 就见不远处冲进混乱战场的副将,挥剑就要砍下一突厥人头颅时,那人猛地回头举起手臂,不知给副将看了什么,副将愣神的空档,身后一突厥骑兵一刀便将他砍下了战马! 阿铎的计! 霍长婴几乎一瞬明白了先前的异样在何处,他猛地抬头望去,目光仿佛穿过重重兵戈刀枪,越过厮杀马鸣声,与那战火斑驳城楼上一人对视。 是他的阿铎!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萧铎:媳妇要来了,怎么办怎么办,好多天没洗澡没刮胡子了QAQ 作者菌:没事儿,天黑婴婴他看不见:) 萧铎:(拔剑!) 作者菌:Σ( ° △ °|||)︴!! ———————————————————————————— 这算见,见到老攻了吧(心虚),明天婴婴就会见到一只跌破颜值下限的老攻:),悄悄告诉小天使们,明天还二更~(佯装勤快脸.jpg )其实在拼命赶榜QAQ 第86章 入阵 láng烟滚滚, 火光冲天。 天色擦黑,雾气渐起,白城城楼外, 喊杀声响彻天际, 漫天箭雨齐发均从城楼之上俯冲而下, 仿若地狱的恶灵咆哮着要将突厥侵略者拉入地狱。 刹那间, 马嘶声人的嚎叫声混在一起,直冲向天际, 仿佛要撕裂夜幕。 “将军!” 城楼之上,一身着铠甲满身血污的副将恭敬禀报道:“城中剩余箭矢不足,是否施行最后一步?”刻意压低的声音,可言语之间的凝重之意却难以忽略。 男人剑眉紧蹙,双目布满血丝, 锐利的眸光紧紧盯着城楼下的战事,手掌抬起再重重落下, 只一个手势副将就明白了男人的意思。 “是!末将马上去安排。”副将得令就要告退。 “等等,”那男人忽然出声叫住副将,锐利的眸子紧紧盯着城楼下的战况,“白城内老弱妇孺, 趁着今夜大雾之时, 务必从偏门撤走。” “是!”副将心情复杂,但亦是毫不犹豫应承下来。 “赵程,”男人忽然出声,声音中没了身为上司的严肃, 甚至多了一些为家人的随意, “今日这劫恐怕难过,我不该把你再带回战场。” 赵程是老国公当年从战场带回来的遗孤。 闻言, 赵程捏紧拳头,他知道将军之所以会让白城内百姓撤离,除却明面上的天时,还因为大殷军队已没有完全的把握守得住白城。 只有他和将军知道,白城已是弹尽粮绝。 可若一旦城破,突厥便犹入无人之境,临近节度使也未必会有抵抗之力,甚至是抵抗之心,恐怕早就与那突厥人沆瀣一气。 “世子爷,赵程不怕死。” 萧铎回头看着赵程,抬手用力在他肩膀握了握。 等赵程离开后,萧铎看着黑烟滚滚的天空,背在身后的双手,右手将左手腕上的红线握得死紧。 夜色渐深,突厥人一轮的攻城暂歇。 大殷将士们趁机得意喘息,同伴们相互搀扶,他们已数日没有吃过饱饭,只有稀薄得几乎透明的薄粥,全靠毅力和士气支撑下来。 他们相信援军一定会来。 “将军,”一亲兵端着破旧的粥碗萧铎身边,关切道:“您都一整天滴水未进了,好歹喝口粥啊。” 萧铎接过面前的粥碗,方要喝时,余光瞥见身边执弓弩的士兵忽的软到在地,士兵面如菜色,嘴唇gān裂,显然是因饥饿而晕厥。 萧铎几乎想都没想,大步走过去,蹲下身扶起那人,将碗里稀薄如汤的粥喂给那士兵。 “将军!”先前送粥的亲兵几乎要跳脚,“这已经是最后一碗粥了!” 萧铎面上并无甚表情,站起身将空碗给亲兵,“他比我更需要。” 亲兵接过碗,几乎红了眼眶,他知道将军是说他没有这口粥只是挨饿,而这个守城的士兵却会死。 亲兵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时,只觉脚下一震,手中一个不稳,粥碗摔落在地,崩起一地碎片。 轰鸣声骤然响彻耳际,原本休息的士兵门登时警醒,突厥又一轮的攻城开始了,只是这一次突厥人似乎带着必胜的决心。 巨石头从天而降,飞砸向白城城墙,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在厚重的城墙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深坑。 “将军!” 赵程从一侧阶梯跑来,期间不时有巨石砸城带来剧烈的震动,他稳住身形跑到萧铎身边,压低声音道:“城内百姓已尽数撤离,计划也到位!” “将士们还在等到援军支援,拼死做最后一搏。”赵程看着城下浴血奋战的大殷士兵,拳头越握越紧,不知怎么就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朝廷可还记得我们。” 萧铎不语面上波澜不惊,但他抚在城墙的手却青筋bào起,几乎要将是石块捏碎。 此时此刻,战场已一片láng藉,流失漫天,刀戢重重,鲜血混合着铁锈的烧焦的腥臭味随风四散。 而就在这时,突厥士兵中一人不知高声大喊了什么,让另一波突厥人神情愤怒地近乎疯狂,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突厥人竟开始互相残杀,原本压倒性的战况,此时近乎扭转。 “奏效了。”赵程一锤拳头,眼中多了些喜色,“草原十四部落本就不和,让我们的人潜入突厥内部,趁机挑起矛盾,世子爷奏效了!” 近日来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萧铎面色亦有所缓和,而他心中仍未放松,萧铎知道再多的巧计在兵力悬殊巨大的情况下,也都只是缓兵之计。 三日前,他收到父亲至jiāo好友言说增兵支援的信件,可这援军少说也要有三日才能到。 他抬头看看朦胧的月色,方才暂舒的眉头蹙起,三日将过,若是援军未至…… 就在这时,远处的树林草丛中竟冲出一小队人马,黑夜中看不清是敌是友,竟喊杀着冲了过来! 城墙上众人皆是一惊。 “会不会是李大人的援军?”赵程忙问道。 萧铎摇头,目光却沉了下来,“最快也要三日时间。” 话音未落,便见到那领头之人已冲至城下战场之中,火光映亮了那人的面容。 “是陛下身边的周将军?!” 此时看见千里之外的人,赵程几乎认为是自己饿得眼花了,他用力眨下眼,城下人依旧没有消失,红衣玄甲,赫然正是大殷将士! “周将军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陛下派遣援军来了?”这个猜测让赵程兴奋不已,可话说出口,他又觉不对,即便朝廷援军到了,也不会只有这一对人马。 “不好。” 紧盯战局的萧铎却忽然出声,赵程也跟着反应过来,他猛地一拍脑袋道:“突厥中还有我们的人,周将军可不知道啊!” 话音未落,就好像要特意应承赵程的话一般,只见城下周将军愣神的功夫,就被一突厥骑兵砍下马去。 “遭了,周将军腿有旧疾,此时落下马去性命堪忧。”赵程说着就要朝城楼下跑去。 萧铎却比赵程更快,拿起身侧弓箭,搭弓she箭,数箭齐发带着呼啸的风声,将企图偷袭周将军的突厥人瞬间钉在地上。 而就在此时,一只雪白的纸鹤竟穿过千军万马,飞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爱人熟悉的声音用秘法从纸鹤中传递而出,萧铎瞳孔猛地一颤,不可思议地猝然抬头望去,明明人的目力所不能及,他却好似亦有所感般,仿佛能看见那人的模样。 手腕的红线温热熨帖,好似爱人温柔的安抚。 他的长婴,来了! 这厢,树林掩映中,霍长婴收到了萧铎纸鹤传音,时隔多日,生死未卜,他竟又能亲耳听到阿铎的声音,可他却顾不得心中汹涌而来的情绪,振臂一挥下令冲锋,当即打马率先冲了出去! 战鼓擂响,士气震天。 身后早就按耐不住的大殷士兵,此时士气高涨,高举着大殷旌旗刹那冲进了战场。 数倍与突厥人马的大殷援军方一入阵,就好似吞噬恶灵的凶shòu,不停吞噬着突厥军队,将战线赶出白城周遭。 “是援军!” “是太子殿下!” 苦苦守城的大殷将士看清了那在风中张扬飘摇的“殷”字旗,几乎热泪盈眶:“朝廷的援军!陛下没有忘记我们!” “大殷万岁!” “殿下千岁!” 刹那间,山呼之声响彻天地,就连突厥战马都被这般气势震得嘶鸣着连连后退。 战场的后方,突厥阵营中,此次攻城的主将,用弯刀指着那战场中突然出现的年轻将领,问身边身穿黑色斗篷的人:“这便是大殷下一任的皇帝?” 那人披黑色大氅,兜帽遮掩,面容隐藏在yīn影之中:“是也不是。”说话间声音沙哑,雌雄莫辩。 “是就行了!”那突厥将领眼神狠厉地盯着远处拼杀的人,声音带着轻蔑的笑意:“本王这就将他的头颅割下,jiāo给大祭司侍奉真神!” 话音未落,左贤王大吼一声,用力一夹马肚子,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方一入阵,抡起弯刀狠狠劈开阻挡的大殷士兵,霎时血肉迸溅。 鲜血溅满左贤王的周身,他哈哈笑着,仿佛是感受到血腥气刺激的野shòu。 锵—— 金属相接声响彻天地,弯刀与长剑碰撞,僵持之际,弯刀压着长剑滑动,堪堪擦出无数火花,近乎贴着执剑人头顶而去。 两马相撞快速离开,霍长婴回身时,才看清偷袭他的人的模样,那人络腮胡遮面,眉眼如鹰隼,手中弯刀闪动着寒光,刀柄处竟还镶嵌着五色宝石。 “左贤王。” 霍长婴几乎瞬间确认了眼前人的身份,那人哈哈大笑道:“这般柔弱还比不上我突厥的女子的大殷小儿,竟也有几分眼力!” “本想取你性命,现在本王到了改了主意,不知大殷的皇帝知道他自己的儿子做了本王的王帐里的人,会怎么想?!” 言语间轻佻嘲讽之意甚浓,霍长婴懒得同这蛮人废话,冷笑声,骤然驱马迎面而上。 哐当—— 兵戈相jiāo震耳欲聋,霍长婴手中长剑劈向左贤王的后脖颈,左贤王飞快抬刀反手横当要害,却被霍长婴大力一震几乎趴在马背上。 他心下大骇这柔弱小儿,竟有这不输他突厥力士的力气! 左贤王被激出了血性,眼中露出征服的欲望,他左手握刀挡住霍长婴劈砍而下的力道,右手袖中匕首飞快朝霍长婴的腹部刺去。 啪! 清脆的一声响,折扇鲜红印子印在了左贤王的右手上,令他手掌发麻,几乎握不住匕首,当即一夹马肚子,身体猛地向后撤去。 可下一刻,长剑紧贴头颅,生生削下一块黑铁头盔。 “传闻中的左贤王竟也这般下作!”霍长婴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厌恶,“自不量力!” 话音未落,形容láng狈的左贤王恍惚间间,就见方才那大力拍掉他手腕的折扇刷地展开,雪亮的利刃从根根扇骨中弹出,还未等他看清那人的招式。 剑气卷起qiáng劲的气劲向他铺天盖地罩来! 众人被这qiáng大的剑气所震撼,均是靠近不得,须臾就见镶宝石的弯刀从剑气攻势中飞出,“夺”的一声插进了城门上。 “俯低不杀。” 战马之上,霍长婴长剑指着摔下马的左贤王,神情冷淡。 左贤王扶住胸口,qiáng压下涌上喉咙的腥甜,他紧紧盯着近得下一刻就要刺穿他瞳孔的剑锋,剑刃雪亮如镜,映照出他自己眼中的不可置信以及从未有过的惊骇。 “押下去!” 即刻有亲兵将重伤的左贤王牢牢捆住,押了下去。 突厥主将被擒,士气登时大跌,在大殷士兵气壮山河的攻击下,竟生出了退意,已有不少人驱马逃窜。 就在众人以为收尾之时,城楼之上,一直紧盯着战况的萧铎忽的瞳孔骤然缩紧。 战场角落,霍长婴视线盲点处,正有一弩机瞄准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今天十二点前还有一更,祝福我一定要码完!QAQ 第87章 亡灵 城楼之上, 从大殷援军入阵的那一刻起,萧铎的眸光就几乎没有离开过那玄甲红衣的将领,明明是太子的面容, 他却直觉认为, 那就是他的长婴。 而等那人故意将手腕的红线露出时, 萧铎立刻确认了, 那就是他的长婴。 心中五味杂陈,但更多的是感动。 而此时, 萧铎的心猛地提起,只见那突厥人的阵列里,竟是大殷才有的**。 **因其杀伤力即便是在大殷,亦是明令禁止民间私造**,况且也只有朝廷里的军器监中工匠才有此等技艺, 简而言之,这**只能是从大殷军中流出。 未及细思, 就见本已战败就俘的突厥左贤王忽然猛地挣开绳索,撞倒身边押解他的士兵,飞身抢马,径直只冲向主将的位置。 而那厢, 隐蔽在阵列后的**也已然瞄准了霍长婴! 变故只在瞬息间, 突厥左贤王犹如杀神一般,两手长刀挥动劈砍沿途当道之人,其中甚至不乏有突厥士兵,刹那间就已接近霍长婴。 而正在战场全力迎战的霍长婴, 正劈砍下侧面刺来的长戟, 忽觉一阵熟悉而冰冷的邪气在他身后不远处愈演愈烈,袖内折扇展开, 口中飞快念咒,就要划破邪气。 却见,迎面却见那披头散发的左贤王正朝着他杀将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霍长婴只听见“嗖嗖——”的破空之声在耳边响起,那带着浓重邪气的箭矢擦过他的鬓发。 箭矢巨大的劲道直直穿透突厥人的玄铁铠甲,将左贤王生生从站马上拖了下来。 霍长婴瞳孔皱缩,猝然回头,就见城楼之上萧铎眸光锐利而坚毅,手中弓箭还未及放下。 顺着萧铎的视线看去,霍长婴却见突厥阵列中,一**手被生生钉在了木柱之上,虎口处还赫然插着一柄羽箭! 是阿铎救了他,霍长婴顷刻间便明白了一切。 城楼之上,萧铎发现有人偷袭他,而左贤王也挣脱束缚冲他杀了过来,当他与人缠斗时,必然会忽略身后冷箭,是以萧铎当机立断双箭齐发,she杀敌方**手的同时,偏移的暗箭的放向。 时间,角度,力道须得推算分毫不差。 他家阿铎真厉害! 在这般紧张的环境下,霍长婴心中竟涌上了不合时宜的骄傲。 ——这么优秀的阿铎是他家的! 可当霍长婴看不见的地方,萧铎握着弓箭的手却在微微发抖,后背冷汗涔涔,倘若差一分半刻,那**刺穿的便是长婴的胸口…… 突厥主将被杀,叛逃者大半,不消半个时辰,战事便已然收尾。 正当突厥惨败败走,大殷方大获全胜要开城门迎接友军。 驱马过吊桥的霍长婴忽然勒马停下,异样而细小的声响钻入他耳际。 “殿下?” 亲兵疑惑问道:“为何停下,是……” 霍长婴抬手制止了亲兵的话,他俯下身紧贴在马背上,侧耳倾听着什么。 亲兵见状不敢言语。 咔咔—— 寒风呼啸而过,忽的,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咔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几乎刹那间,在场的众将士都听见了这声音,“咔咔咔咔”的声音越来越密集,带着毛骨悚然的寒意。 不知听见了什么,霍长婴猛地直起身,大声喝道:“快进城——!” 少年的声音沉稳笃定,让人不容质疑,众将士毫不犹豫地朝城内冲去,下一刻,大地剧烈震动,那“咔咔咔”的声音陡然间在天地间放大。 “咕噜噜——” 鲜血染红的护城河水,腥臭而粘稠,此时却竟如热水沸腾般咕嘟嘟冒起巨大的血泡,仿佛有东西正从地下爬出来。 一走在队尾的士兵朝下看去,吓得大骂道:“娘的,这是什么鬼东西?!” 周围的人顺着他的话,边跑边看去,均是双目圆睁脊背发寒,脚下步子骤然加快,突厥人他们不怕,但现如今在护城河里的那些,已大大超脱他们的认知。 “鬼,鬼鬼……” 小兵瞪大眼睛结巴地看着从吊桥两侧爬出来的东西,腿软地几乎走不动道。 卢庭彦顺势望去也不由暗骂一声,可他顾不得害怕,拉起小兵就朝着城门里跑,快要到城门口时,见到站在战马旁的霍长婴,脚步顿了顿正想开口问他需不需帮忙,余光却瞥见从城门内驱马而来的萧将军。 刚想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卢庭彦冲他微一颔首,忙拉起腿软的小兵向白城内冲了进去。 就在最后一伍士兵进城后,血红的护城河里赫然伸出无数的利爪,白骨森森,尖锐锋利,可怖宛若额鼻地狱! “这是什么?!” 不知何时,萧铎已驱马来到霍长婴身边,他翻身下马站在长婴身边,顾不上叙钟情,他眉头紧蹙盯着河水里东西,“是妖?” 霍长婴面色凝重,只微一摇头。 身侧,追电和大红许久未见只亲昵地靠了靠头,便被主人们赶进城门。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厚重的城门关闭。 广阔战场,残尸遍野。 雾气弥漫的空气中漂浮着冰冷而粘稠的血腥味。 此时,只有萧铎站在他身边,霍长婴紧紧注视着护城河里爬出来的枯骨,“亡灵咒,枯骨乐,生人祭。”喃喃地像在思索着什么。 “这是上古大巫的禁术!”霍长婴眼睛猛地睁大,眉头紧蹙,“大巫早已消亡,怎有人会这种禁术?!” 若有似无的诡异调子从远处飘散而来,哀怨悲愤,激起隐藏在世间最深处的怨恨和不甘,将亡灵从地狱召唤至世间,再度为战。 言语间,萧铎已然明白了此时的危机,铿锵一声,gān将出鞘,雪亮的剑锋瞬间映亮了背后景象,萧铎神情一凛,反手一剑劈砍向那欲从背后袭击的血红枯骨。 邪祟遇神剑,瞬间化为齑粉。 萧铎眼睛一亮,手腕转动gān将剑气所指,扑来的枯骨皆化为尘土,将出霍长婴庇护其中。 而剑锋不及之处,血红枯骨五指如钩,向城墙上爬去,守城的士兵忙向下投掷或是石块或是火油,竟均无效! 霍长婴见状却顾不得其他,屏息凝神,口中念咒,手中飞快打着印伽。 不消片刻,阵阵yīn风席卷而来,却不同与恶鬼的邪气,yīn风所过之处血红枯骨皆被掀翻。气流凝集在两人身前,正是黑白无常。 “霍某见过两位无常,今日召两位来实属……” “不必说了,”黑无常打断霍长婴未尽的话,手下飞快结印,招魂幡顷刻出现在手中。 白无常也一改往日的娇弱,眼神凌厉地环视周遭,飞快解释道:“禁咒重现于世,扰乱冥界秩序,即便恩公不召唤,我们也一定要来将这些孽障重抓回地府!” 霍长婴有些惊讶于白无常不同往日的脾性,但也只是一瞬,“有劳!” 有了黑白无常帮助,枯骨攻势渐弱。 可还未等众人松口气,就听见那不知从何处来的调子,骤然转急。 紧接着,大地震动,泥土翻滚,顷刻间,无数的亡灵破土而出,挥舞弯刀,叫喊着,朝城门攻击而去! 战场中的长婴几人相视一眼,加快了各自手中的攻势。 可杯水车薪,轰隆隆的撞门声几乎让城楼上观战的将士们陷入绝望。 就在此时,忽的有一道qiáng烈的白光从城下迸she而出,光芒炙热若郎朗烈日,刹那间划破暗夜中浓重的大雾。 白光渐弱,众人这才看清,那盘旋在空中的竟是一条巨大的青龙! “吼——!” 青龙咆哮震动天地,巨大的尾巴甩向城墙,爬墙的枯骨亡灵瞬间被拍得粉碎。 “是青龙!” “太子!” 城头,不知是谁喊出了声,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竟是在山谷中解围的青龙! 龙尾上巨大而坚硬的鳞片在城头士兵们眼前划过,粼粼光芒映照出彼此眸子中的激动。 “青龙!”同他们并肩作战的黑无常惊讶地看着头顶盘旋的青龙,白无常亦是惊呼出声,“恩公竟能引得青龙为你效力,你……” 他还想说什么,便被黑无常封住了嘴巴发不出声音,白无常瞪圆了一双漂亮的眼睛,却知此时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只冷冷地翻了个白眼,顺手劈翻了冲上来的枯骨。 可即便如此,白城外亡灵随着那怪异调子的加快,不断地从地下爬了上来,密密麻麻,前赴后继。 瞥眼动作渐缓的众人,霍长婴心下焦急。 这样并不是办法,他凝神听着那飘散在空中的古怪调子,须臾后像是悟出了什么般,霍长婴手中结印,口中喃喃,好似那调子,细听却又不同。 正在同枯骨酣战的黑无常动作一顿,转头眸色复杂地看了霍长婴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抬手劈开企图偷袭白无常的枯骨,招魂幡劈翻一个个蜂拥而上的亡灵,紧接着呼啦啦啦地收进袋子。 霍长婴一边听着对方的诡异的调子,一边仿佛是在模仿般凝神念咒。 片刻后,众人似乎听见某种陌生而熟悉的声音从虚空中来,轰鸣雷动,好似千军万马鹏腾而来。 “快看!” 城楼上,聚集观战的众人中,一个小兵忽然颤抖地惊呼一声,“那,那是什么?” 隐没在人群中的卢庭彦早就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异样,其实他从护城河的异动开始就紧盯战局,不放过一丝异样。 距离城门不远处,雾色弥漫里,无数人马踏破浓雾而来,虚虚实实,好似幻觉,而那虚影的猎猎旌旗上,殷红旗帜上竟赫然一个“殷”! 卢庭彦眸色微沉,“是……大殷的军队。”再看向城楼下正喃喃吟唱的霍长婴时,眼中神色复杂而晦涩。 马蹄扬起烟尘,大殷的军队自虚空而来。 白无常看着那冲入战场的军队,震惊地瞪大眼睛,指着远处“呜呜”地想说什么,但黑无常的封口术他解不开。 霍长婴也十分惊讶,他并不知道他焦急中想出的法子竟会招致一批大殷的军队,本以为将那咒语曲调反唱,会让眼前破土而出的邪灵重回地下。 可如今……也由不得他多想。 空气中飘散的两个调子的咒语仿佛斗法一般,相互咬紧不放。 萧铎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头震撼,而当他看见高马之上一将领熟悉面容时,更为震撼。 这是大殷的将士! 亡灵重归战场,这些曾经护卫过大殷的士兵,此时被激发除了心底最深刻的愤怒,亡灵的嘶吼声仿佛魔咒般,震动人心。 即便身死,他们依旧记得作为军人的责任,守护着大殷的疆土! 浓雾弥漫,北风烈烈。 亡灵呐喊声响彻天地,震动神魂,这一刻战场属于他们。 虚影的大殷军队将召唤来的亡灵尽数斩杀,不消片刻,大地重归于安静,远处传来的怪异调子也跟着戛然而止。 众人向大殷的军队告别,萧铎剑尖点地行崇敬一礼。 城楼上不少将士都是看到了这一幕,纷纷行以军礼。 那为首的将领只是看着他们微一颔首,目光在萧铎身边的霍长婴身上停留片刻,却是神色复杂,欲言又止,最终叹息一声,勒马掉头率领众将士离开。 随着人马的重归虚空,对方的诡异的调子连同霍长婴口中喃喃吟唱也逐渐歇止。 黑白无常锁好从地府逃窜的魂魄,便跟霍长婴告别。 临走时,白无常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霍长婴,即便不用说,他也知道白无常想和他说什么,但黑无常不许,白无常也无法,只好狠狠地瞪黑无常一眼。 两人一同回冥界jiāo差去了。 盘旋在空中的青龙见没什么事了,白光一闪,就要变回小青龙,夜风chuī来焦胡的粉尘,青龙鼻子一痒,猛地张大了嘴露出森森獠牙,接着震天响的“阿嚏”声久久回dàng在白城外的空中。 众人:“……”他们怎么一点不意外呢,非但不意外,为什么反而还有些想笑? 偷眼看看众人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青龙刷地红了脸,瞬间变回小青龙,重新盘在了霍长婴手腕上,用小尾巴捂着自己烧红的脸颊。 “吱呀——” 紧闭的城门打开,众将士欢呼着迎接着凯旋归来的两人。 “萧将军!” 霍长婴握拳轻咳一声,看着一步之遥背对着自己不肯回头的男人,努力克制着心里的相思,才让自己端稳了太子的架子。 可萧铎这个固执的人,为何连头都不肯回? 心思百转间,霍长婴心里竟生出一丝没来由的气闷和委屈,他眉心微蹙,提高声音又唤了声:“萧将军?” 面前的男人岿然不动,仍矗立如松。 看着萧铎沉默不动的背影,霍长婴原本雀跃的心情随着落下的嘴角,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突厥大祭司(咬牙):竟能召唤来黑白无常! 长婴(骄傲挺胸):咱们上头,额不,下面有人 萧铎(微笑):嗯?婴婴,说你下面有谁? 长婴(喘息):不啊,不敢了,你让我下来啊QAQ—— —————这里是突然开车的分割线:)——————— 终于赶完榜啦,作者菌不用进小黑屋啦啦啦~~开森~~(句尾不双波làng,不足矣表达作者菌的开森!o(* ̄▽ ̄*)o) 其实此处将军内心OS:怎么办怎么办,不敢抬头,天天风chuī日晒还没有摸大宝,婴婴会不会嫌我变丑了QAQ 第88章 相见 城内的士兵, 包括暂时在白城太守战死后,暂时接管事务的官员,也跟着一并迎出来, 呼呼啦啦跪倒一地, 山呼:“恭迎太子殿下, 太子千岁千千岁。” 可霍长婴此时却只喉咙发紧, 手心发凉,他张了张口又唤了声萧铎, 话音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带着微微的颤抖。 他方才,似乎看见萧铎在他凝神念咒时,为他挡下了一记偷袭。 听见长婴的声音,萧铎像是回过神来般, 周围人渐多,为不让人看出异样, 萧铎转身朝霍长婴单膝跪地,双手jiāo叠,恭敬行礼道:“末将萧铎,见过太子殿下!” 霍长婴忙迅速上下打量着萧铎, 发现他行动自如, 似乎并没有明显的伤,那一颗提起来的心才堪堪放回去。 可期间,萧铎一直垂着头,连一眼都不肯看他, 这让霍长婴心里从方才开始有隐约的不安又涌了上来, 但因碍于旁人,只得暂时按下。 暂时负责白城事宜的官员上前恭敬迎接, 霍长婴面上端着太子应有的威仪与官员寒暄,边抬手摸摸自己的脸,余光不时扫向身后不远处的男人,心说,难不成他家阿铎竟没认出他? 可他明明将事情原委通过纸鹤简要说明了啊? 白城乃是西域边塞重要的通商城市,昔日繁华,堪比帝都永安,而此时长街荒凉,商户紧闭,huáng土铸就的城市在昏暗的夜色下处处透露着死气的颓败。 迎接霍长婴的官员是个身材瘦削的中年男人,面色蜡huáng,眼下青黑是,显然这段时间备受煎熬,他见霍长婴神色,苦笑着解释道:“殿下见谅,原先的白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城市,但这几年突厥侵扰频繁,城里稍有些门路的富贵人家都搬了走,就连商队也几乎断绝。” “白城本就是因商队而繁华,热闹鼎盛时,各国的新奇货物都能在这里jiāo易,”他看着夜色中卷起的阵阵huáng沙,叹息道:“可叹如今也剩个空架子了。” 霍长婴听着心里也不无叹惋,可他清楚,如今突厥的势力横跨整个西北边境,两方敌对关系一不解,这商路便一日顺畅不了。 白城也再也繁华不起来。 往常,太子临驾,地方官员少不得要jīng心招待,而如今且不说在战时,就连白城都险些粮,哪儿还有jīng细粮食来慰劳太子援军。 官员正欲小心翼翼赔笑脸,可霍长婴只说了句“行军在外,一切从简”让官员们纷纷在心中松了口气,对太子的印象也更加好。 月上中天,四下寂寂。 安排太子援军驻扎,防止突厥趁夜再次反扑,补给的粮草分配等等,各项事宜都需要立时三刻安排妥当,等萧铎同各位大人将领议事完毕,都已是四更天了。 守夜的士兵见他进了暂居的院子,忙上前道:“将军,太子殿下说有要事相商,已等候多时。” 萧铎捏着眉心的手一顿,问道:“太子何时来,现在何处?”话音未落,边已疾步朝着议事的书房走去。 他正想问问长婴假扮太子调兵支援,这等灭九族的事他怎么敢做,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 “约莫半个时辰前,殿下同各位大人议事后过来的,”士兵尽职尽责追上两步说道:“正在将军的卧房候着。” 疾步奔去书房的萧将军脚下一个趔趄,他握拳gān咳一声,沉着脸点点头,转身朝着内院卧房去了。 守夜士兵看着自家将军伟岸略带僵硬的背影,只觉将军为了大殷真是忠肝义胆,殚jīng竭虑,还要与太子殿下彻夜长谈国家大事。 年轻的士兵,心里充满了崇敬,握紧了手中**,站得笔直笔直。 果不其然,卧房内燃着一盏小灯,将那人的剪影映照在单薄的窗纸上。 萧铎放在房门上的手却顿住,他总算知道人为何说近乡情怯了,日思夜想的人近在眼前,他竟生出莫名的胆怯。 低头摩挲了下手腕的红线,萧铎深吸一口气,似乎鼓起勇气般深吸口气,抬手就要推门。 手底一轻,房门却从内打开了。 还未等萧铎反应过来,霍长婴便探出身子一把将人拉了进来,反手迅速关门落闩,手腕翻转迅速拉起结界,阻隔屋内声响。 做完这些后,霍长婴才转身靠在房门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家阿铎,轻轻扬唇道:“将军,别来无恙啊。” 眼前的长婴卸去伪装,少年的清隽模样,眼角飞扬双唇轻启,眉目间全是情谊和思念,面上却偏要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眼底的青黑,周身的风尘泄露了他这几日是何等的焦心。 萧铎只觉脑海中嗡的一声,思念、喜悦、心疼甚至是愧疚瞬间将他的理智淹没,再也顾忌不了其他,大步上前,一把抱紧那人,低头几乎没有章法地吻了上去。 不同于往日的或缠绵或温存,此时这个吻带着近乎痴狂的迷乱。 劫后余生的庆幸,多日不见的思念,浓厚而热烈的感情瞬间燃烧了两人的理智。 霍长婴微仰头迎合着男人,双臂紧紧地还住男人的腰,生怕抱得松了些人就会立刻从眼前消失般,恨不得将人揉进自己的骨子里才罢休。 不知过了多久,亲吻逐渐缠绵,若即若离间,萧铎尝到了一丝咸涩的味道,温温热热。 他停下来,看着霍长婴的眼睛:“你哭了?” 霍长婴眨了下眼睛,抽了抽鼻子别开眼道:“谁哭了,莫不是将军被西北的风沙迷了眼。” 萧铎只定定的看着他不语,半晌轻叹口气,将人用力揽进怀里,低头埋在长婴的脖颈间,声音闷闷地传来:“……对不起。” 男人的声音沙哑,复杂的情绪让霍长婴登时软了心肠,偏头柔柔吻了上去。 两人一路纠缠到了chuáng榻上,半晌才气喘吁吁分开,讲两人各自的情况说了个清楚。 “我不知道王皇后如何说服陛下让‘刚刚病愈的太子’领兵出证,”萧铎听完,心里的担忧又涌了上来,“但依王皇后的性格,她不可能对你没半分提防。” 霍长婴点头,他撑起身道:“据我观察,此行中确实有王皇后的人,她对我提防情有可原,”说着,他抬手推开男人越皱越紧的眉头,道:“别皱了,显老。” 萧铎拉下长婴不老实的手,握住,“长婴,这不是小事儿。” 霍长婴被他看得一阵心虚,他当然知道这并非儿戏,虽如他所说为太子征得军功、名声,但假的总归是假的,若那一日太子登基恐把柄落人手中,或王皇后不安,他随时都有送命的可能。 可若非如此,他的阿铎便再也找不到了。 不想让萧铎担忧,霍长婴拍拍他的手,扬眉道:“若真到那日,我捏个决让他们把这茬儿事忘了不就可以了吗,再说了,太子的命现在还在我的手上。” 说到这里,萧铎想起今日战场之事,便问长婴究竟是怎么回事。 霍长婴看着他又皱起的眉头心中叹口气,可也跟着认真起来:“上古大巫的禁咒,我也在书里看过一两句,因为这咒法扰乱yīn阳,所以即便大巫之中也是禁咒。” “况且,随着大巫的消亡,也已失传,”他回想起战场上的场景也是脊背发寒,“不知道突厥人中怎么会有人知道……” 他喃喃着,思绪却飘到了太子中妖蛊开始,到那些栖凤山偷袭者身上的蛊虫,甚至莫名出现在军队里的卢庭彦……这其中一定有某种联系。 可究竟是什么呢? “别皱了,显老。” 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耳边响起,霍长婴回过神来就觉得额间被粗糙的手指摩挲过,两人对视片刻,相视一笑。 霍长婴这才想起来今晚在城门外,他死活不肯抬头看自己的事儿,手指扯着萧铎衣襟上的线头,勾唇哼笑道:“将军这是嫌弃我年纪大了,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了是么?” 萧铎一愣,想起城门外他因为满身血污,胡茬从生,不想让长婴看着那时的模样才一直避着他的目光。 是以,许久不曾脸红的萧将军面色通红,眼神乱飘。 霍长婴眯了眯眼,盯着男人熟透的耳尖,视线从他明显梳洗过的面容上扫过,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 他家阿铎,这是怕他嫌弃他难看啊。 霍长婴嘴角慢慢扬了起来,心里的幸福喜悦都快溢出来,他俯身盯着不自在偏过头的萧铎,轻轻chuī气道:“阿铎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不出意料,男人的耳朵红得更加厉害,霍长婴抿了抿唇,一低头轻轻啄吻了上去。 萧铎只觉得麻痒从耳垂一路蔓延到心底,惹出一片火花,他猛一翻身将人压在身下,吻毫不吝啬地盖了上去。 两颗跳动的心脏相互依偎,烛光温暖,霍长婴正扬起脖颈闭着眼细碎地轻哼,边享受男人温柔的亲吻,边想去摸事先放在chuáng头的脂膏,就觉得身上一沉。 他起初心下一惊,忙去摸萧铎的脉搏,凝神细思后发现没无异样,这才松了口气。 侧头地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睡得深沉的男人,手指划过日思夜想的眉眼,想到他这几日都未合眼,霍长婴心里满是心疼。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忽然有人敲响了萧铎暂住的房门。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从外间穿来。 chuáng榻外侧,闭眼沉睡的萧铎登时清醒,猝然翻身,伸手摸起身旁的gān将,警惕地握住剑柄。 “将军,有一声称是缘成公主的女人在城门外要见将军。” 萧铎听见是熟悉的守卫声音便暂时放下警惕,还未开口说话,就听见背后一道睡意朦胧的声音喃喃到时道:“缘成公主是谁……” 话音未落,霍长婴忽然头脑清明,“嘉颜县主!”缘成公主是她和亲时候皇帝赐予的封号,一时间竟未曾想起。 萧铎皱眉点头,冲门外的守卫道:“先将人带进城。” 守卫应声离开。 “真的是嘉颜县主吗?”霍长婴边将衣服递给萧铎边问道:“她不是在和亲的时候失踪了吗,怎么会单枪匹马出现在这里?” 萧铎收拾妥当,摇头道:“我来时路上多方寻找都不见踪影,且去看看。” 两人到了暂时看管人的地方才知道,声称缘成公主的人还真不是单枪匹马,而是只身一人还有……她怀抱里的一只红色小狐狸。 “婴婴!” 熟悉的女童声通过秘法穿进耳中,霍长婴惊讶地抱住飞扑上来的幻幻,抬手制止了宝刀出鞘的侍卫,并且命令人退下,屋子里只留他们几人,以及……一只狐狸。 “说吧,”霍长婴揉了揉幻幻的毛脑袋,“你们怎么在一起?”他和萧铎相互对视一眼,均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疑惑。 眼前的嘉颜县主身穿胡人衣衫,发未梳髻,而是编成两条辫子盘在脑后,皮肤不似在永安时的白皙,但的确不是旁人假扮。 幻幻欢快地在霍长婴怀里蹭着脑袋,小鼻子在他胸前嗅嗅,虽然婴婴又换了个模样,但她一鼻子就闻出了熟悉的味道! 嘉颜看看萧铎,再看看太子殿下,有些意外,更疑惑幻幻为何会和太子这般熟稔,她有些踟蹰:“……太子哥哥,你的病好了?” 假扮太子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是以霍长婴模仿着太子惯常的温文模样,笑道:“立chūn后便已大好,父皇命我前来白城支援萧将军,并且沿途寻你。” “福王叔很是担心,嘉颜,当初失踪究竟是怎么回事?” 嘉颜听见他提福王,垂下眼眸神色暗了暗。 霍长婴和萧铎对视一眼,默契地不打搅这个命途崎岖的少女,他们都看出来眼前的这个少女改变了许多,面上已经没有了当初再永安城时那骄傲飞扬的神采。 半晌后,嘉颜终于鼓足勇气开口,说出的话却让两人愕然万分。 她说:“求你们,救我夫君!” 第89章 大巫 嘉颜话音未落, 屋子里刹那陷入沉寂之中。 霍长婴跟萧铎对视一眼,均是从对方眼中看出来疑惑,他维持在作为堂兄的太子应有的关系语气, 问道:“嘉颜, 失踪的这段里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脑海中对嘉颜县主的印象仍是那个笑容恣意飞扬的小女孩, 可如今再见, 仿佛判若两人,他只是凭想象也能肯定, 这段时间嘉颜过得定然不易。 闻言,嘉颜从方才便压抑着的复杂情绪,连带着这些日子的委屈骤然决堤,眼泪住不住落了下来。 嘉颜县主何人,永安城福王的掌上明珠, 从来只许别人吃她的亏,那许她受委屈, 这十多年来,也就只在萧铎这里碰过钉子,如今这般憔悴失态,莫说熟知她脾气秉性的萧铎, 就连霍长婴也颇为惊讶。 他冲萧铎示意一眼, 后者略为难地摸了摸鼻子,上前两步握住嘉颜的肩膀,沉声问道:“嘉颜,这段时间我们都很担心你, 你把事情说清楚我们才好帮你。” “萧铎……”嘉颜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 曾经求而不得的人就在眼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软, 若在往日她定能欢喜万分,可如今她的心里已经没了半分波动。 定了定神嘉颜抬手抹掉眼泪,将这些时日她的遭遇,以及前来寻找的萧铎的原因说了出来。 原来,那日和亲队伍在路经途中一处山谷时,遭遇山匪,原本大殷军队训练有素,收拾个把山匪定不在话下,然而这帮山匪却训练有素,行动间颇有章法。 混乱中,马车惊马,嘉颜也在剧烈的晃动间昏了过去,等她醒来,已同队伍走散,荒郊野岭空无一人,她收拾了马车中的尽有的盘缠,带着身上的和亲印信本想再往东走到大殷的城镇,寻当地的官府帮忙。 可她在荒野中不辨方向,好不容易见到村庄,一问才知道自己一路是往西走,此时已在大殷和突厥jiāo接地。 嘉颜正心慌时,村子里突然冲入了一小股的突厥骑兵,那些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她躲在水缸里,最终还是被他们发现,他们把她拖拽出来,叫嚷着她同不懂的蛮语,蛮横地抢走她仅有的盘缠,还要将她掠走。 就在她绝望时,另一批队伍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个年轻人,很快将这些劫掠村庄的突厥人制服。而他竟然也认出了嘉颜身上的和亲印信,后来,嘉颜才知道他就是她和亲要嫁的人,阿史那叶度。 阿史那将她带回到王庭,没有公开她的身份,只暂时当做婢女带着身边。 “你说的丈夫,就是阿史那王子?”霍长婴问道。 嘉颜点头,眸中染上了暖意。 霍长婴见她面上细微变化,便知这姑娘心事怕当真系到了那位突厥王子的身上。 嘉颜接过霍长婴递来的热茶,也不喝继续道:“到了王庭我才知道,西突厥中混入了东突厥的习作,而老可汗已病入膏肓行将就木,根本压制不住族中的反意。” 其中缘由,他们都知道,因这阿史那王子自小并非从王庭长大,接回王庭后便立为继承人,族中多有不服之人。 而在老可汗重病后的有次宴会上,不服的那股势力发动了政变,而嘉颜是靠着公主的幻幻逃了出来,听说大殷的军队在这里驻扎,便赶了过来。 可她才刚逃出来,西突厥突然对大殷的边境发动攻击,她一路走来战火纷飞,若非幻幻护着她早已身首异处。 嘉颜说到这里,愤愤道:“他们囚禁叶度,软禁公主,后罗那个老东西不知怎么找到的和亲印信,还bī叶度说出‘大殷公主’在哪里,”她说着眼圈又开始变红,“叶度只字不言,他便用私刑……” “阿史那后罗是老可汗的堂弟?”霍长婴问道。 嘉颜点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般,收敛情绪从忙怀中拿出个巴掌大的麻布包,看向萧铎道:“萧,萧将军你还记得昔日宫宴之时我从马下脱险,曾jiāo给常姑娘的东西吗?” 她将麻布展开,“政变时,我也在那里,有刺客想杀叶度,用的便是这个。” 那麻布包着的赫然就是几枚细长的银针。 霍长婴眯了眯眼睛边给不安的幻幻顺顺毛,抬头看去,果不其然那银针上熟悉的黑稠邪气盘踞不散。 “婴婴,他们抓走了公主!”幻幻抬头看着他,眼中汪着泪水,“那个抓走公主的胖大叔原本很好很好的,他还经常给幻幻jī肉吃,但不知怎么,忽然变得,变得……” 幻幻好像找不到形容词,气恼地用后爪抓抓脑袋,“反正就是bào躁,多疑,跟变了个人似的。” 霍长婴听着,想起战场上那突如其来的禁咒,甚至是栖凤谷山匪身上的蛊虫,问道:“嘉颜,你可知阿史那后罗身边有什么……奇怪的人吗?” 嘉颜思考片刻,忽然道:“有一个,在宴会上我跟在叶度身边,看到后罗身边有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她微微蹙眉,似在回忆,“但那人即便在帐篷里都以帽遮面,也从未开口,不知是男是女,也不知样貌。” 霍长婴点点头,他似乎想明白了些东西。 萧铎见他低头似在沉思,便对嘉颜道:“嘉颜你先去休息片刻,我马上召人议事,你要把你知道的一分不落地告诉我们。” 嘉颜点头,想抱着幻幻离开,可幻幻却扒着霍长婴的衣襟死活不放,她无奈又知道幻幻懂事,便只得独自离开。 等人走后,萧铎才问霍长婴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还有这狐狸……”他盯着那抓在长婴胸口处的白爪子,眼睛微眯。 前一刻还在撒娇打滚求安慰的幻幻登时一个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接着用它自认为最端庄的姿势蹲坐在霍长婴腿上。 正凝神思考的霍长婴没注意到一人一狐之间幼稚的敌意涌动,听见萧铎问便答道:“我怀疑大殷中有东突厥的细作,或是内鬼。” 此话一出,萧铎便也凝重起来,想起一事:“战场上偷袭之人用的便是大殷的**。” “可确定?” 萧铎点头,“因**威力巨大,大殷民间禁造弩机,且会制造**的师傅只有宫内有,那弩机只能是从宫内流出去的。” 霍长婴沉吟片刻道:“我想召唤亡灵、导致后罗性情大变,甚至太子所中妖蛊都是很有可能是个黑袍人作为,幻幻,幻幻?” 端坐着感觉颇为无聊的幻幻,这会儿正好奇地盯着霍长婴手腕上呼呼大睡的小青龙看,一会儿用小爪子勾勾,一会儿凑近嗅嗅。 小青龙被惊扰得不耐烦,挠了挠自己细长的小龙须,打个哈欠慢悠悠睁开眼,结果正对上一对大而明亮的狐狸眼,吓得他登时僵硬了身体。 幻幻高兴地弯起眼睛,抬爪就要揪那绷得笔直笔直的小龙须,就听见霍长婴唤她,忙收敛起玩闹的心思,端庄地蹲坐好。 “幻幻,阿史那公主不是突厥族中的颇有声望的大祭祀吗?” 幻幻点头,“确实如此,所以他们才只将公主软禁,对外只是声称公主病了。” “阿史那公主可有让你传话?” 幻幻好像有些为难,“公主只说若嘉颜公主能搬来救兵则万事大吉,若失败,则让我送她回她的故乡大殷。” 闻言,霍长婴和萧铎对视一眼,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位大祭司如今身陷囹圄竟还关心一个外族和亲公主的后路,究竟是心善,还是在向大殷示好,亦或者她笃定嘉颜所找的大殷军队能解他们眼下之围? 紧急召集众将士商讨军情时,嘉颜果然拿出了属于王储的印信,用此便可调集王庭中最jīng锐的一支秘密死士。众人经过一番商讨后决定同阿史那王子合作,与他里应外合,夺回被阿史那后罗攻占的王庭。 就在一个夜晚,接到密令的突厥死士潜伏在王帐外,悄无声息放倒了守卫放哨的士兵,加之萧铎带兵多善用骑兵,重在速度,是以两方里应外合下,直至大殷的军队侵入王庭竟都无人知晓。 当阿史那后罗被人从睡梦中揪出来时,他看着满王庭的大殷军队,满眼的不可思议,当他反应过时,马上高声叫喊国师,用的竟是蹩脚的汉话。 而被救出的叶度王子则已是遍体鳞伤,昏迷不醒,阿史那公主当即为他医治,暂时保住了性命。 回程途中萧铎又遭遇了小股的突厥军队,几番恶战后,赵程带领的士兵竟意外地在草原之上捉住了企图逃跑的黑袍人。 大殷军帐中,被人推搡着押送进来的黑袍人愤恨地看向主座上的霍长婴。 疯癫地大喊大叫:“恶魔,他是恶魔!”出口的竟是不带口音的汉话。 霍长婴眼睛微眯,一旁的侍卫立即喝道:“放肆!” “太子殿下,抓到此人时他正企图混在乱军中逃脱,不知这人使了什么妖术那些突厥兵就跟疯了一样,怎么打都不死,折了我们好多兄弟。”赵程恨恨禀报道:“此人行为诡谲,末将认为当立刻处斩!” “太子,太子……”那黑袍人不知为何仿佛失了神志般,口中喃喃着,而后忽然挣扎开押解他的士兵,大声喊道:“他不是你们的太子,他不是!” 挣扎间,一直带在那人头上兜帽脱落,露出的面容令人在场所见之人都不由地倒抽一口冷气。 第90章 病愈 西北边境晚间气温寒冷, 即便军帐内燃着炭火也只是稍稍缓解,而此时众人却都禁不住脊背发寒,一股森寒之感觉从脚下蜿蜒而上。 只见那人半边脸上爬满了诡异的青藤, 剩下的半边脸却又似被火灼, 皮肉褐红五官扭曲眼眶突出, 赫然仿若妖鬼。 昏huáng的烛火跳动, 光影在黑袍人那张可怖的面容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越发令人毛骨悚然。 而默默站在霍长婴身后一言不发的卢庭彦, 惊讶后若有所思地打量起眼前这个人,目光最后定在那人的手腕上,眸中闪过复杂之色。 短暂的惊诧后,帐内众人也顾不得黑袍人刚刚究竟说了何等大逆不道的话,副将反应过来当即厉声大喝, 四下士兵登时蜂拥而至将人押跪在地。 “殿下,此人留不得!” “殿下, 此人当立刻处死!” “是啊殿下!” 一时间,众将士的附和声此起彼伏,霍长婴却一言不发,只凝神盯着那被士兵按趴倒在地的黑袍人。 那人眼神空dòng似乎忘记了反抗, 口中转而喃喃念叨着什么, 霍长婴蓦地神情一凛,桌案下手指飞快反应,huáng符还未及飞出,就觉得身边人影一闪, 带起一、阵气劲。 定睛看去, 才发现竟是扮作亲兵站在他身后的卢庭彦。 霍长婴动作一顿,不着痕迹收回huáng符。 那厢卢庭彦闪身上前一把捏住那人的下巴, 猛一用力便有什么从那黑袍人的口中掉了出来,登时一股浓烈的腥臭从那东西上弥漫开来。 众人下意识捂住口鼻。 见势不妙,霍长婴手指微动飞快将那东西困在结界之中,快步上前,飞快封住那黑袍人身上几处大xué,原本还想要挣扎的黑袍人登时没有力气,翻手将那东西收到掌心间。 掌心间赫然是一条通体漆黑长满腹足的蛊虫! 此时蛊虫张牙舞爪地张着狰狞的口器企图撕破结界,而它周身盘旋不散的浓稠黑气正散发着阵阵腥臭。 而这熟悉的黑气…… 是母蛊,控制太子体妖蛊的母蛊! 这人竟想吞下母蛊,将自己作为器皿,假以时日他作为人的意识会渐渐被蛊虫吞噬,最终非人非妖。 霍长婴心头微震,正欲问清楚这件事,低头间却正撞上黑袍人怨毒的目光,满布血丝的眼睛此时目眦尽裂仿佛下一瞬就会从眼眶中滚落出来。 就在霍长婴微愣的时候,耳边骤然响起黑袍人用术法传递而来的声音。 “恶鬼,你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粗粝而嘶哑的声音仿佛带着滔天恨意。 霍长婴神色一滞,就在他恍声的刹那间,黑袍人嘶哑仿佛划破喉咙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脑海中那久违的刺痛在这一瞬卷土而来! ——恶鬼! ——你是恶鬼! 泼天疼痛撕扯着霍长婴的理智,冷汗大颗大颗从他额际滚落,他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可那声音却仿佛魔咒般一遍遍回dàng在脑海中,令他bào躁不已。 霍长婴咬紧牙关,而脑海中那根绷紧的弦毫无预兆地骤然绷断。 “闭嘴!” 爆喝出声,手刀扬起瞬间将人打昏。 声音歇止,周遭寂寂。 静得霍长婴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眼前滑过众将士焦急的神情,可他只见他们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却听不分明。 “……殿下,殿下?” 卢庭彦的声音模模糊糊从旁侧传来,霍长婴下意识转头去看他,年轻人眼神担忧而急切,明明仅在咫尺声音却仿若天边。 “殿下,末将已……殿下!” 帐帘被掀开,男人熟悉的声音被一阵寒风带来,霍长婴下意识回头,天旋地转间,他只看到了萧铎煞白的脸色以及那焦急冲过来的身影。 这一瞬,霍长婴眼前的景象似乎和多年前那个风雪jiāo加的夜晚有了刹那的重合,沉寂多时的疑问再次从心底翻涌而出。 可他还没忘手中捏着的母蛊,太子的病症拖不得,加之如今他不在永安城,倘若太子体内的子蛊成熟之时若无人能压制,后果定不堪设想。 思及此,再顾不得头疼欲裂,霍长婴深吸一口气,qiáng自运转体内真气,口中喃喃念咒,刹那间无形地气流在他周身形成,仿佛将人包裹其中。 “破——!” 随着一声低喝,缠绕住黑色蛊虫的金光登时收紧,刹那间,蛊虫化作漫天齑粉,灰飞烟灭。 而随着母蛊的消散,霍长婴便感觉身体最后一丝力量骤然脱离,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中…… *** 永安城紫宸宫,chūn寒料峭却不似塞北孤寒。 含光殿中仍然燃着少量的炭火。 “前线传来消息,军报上说太子率兵顺利解了白城之围,还一举斩首了突厥的左贤王!” 打听消失回来的小內侍谄媚笑道:“咱们殿下可真当是立了功了!” 王皇后撑着额头,带着鎏金护甲的手指挡住眉眼间的疲惫,闻言也只是扬了扬唇角,笑意却不到眼底。 她瞥了眼弯腰谄媚的小內侍,这些日子皇帝不知何故,竟随意挑了个再微小不过就将她软禁在含光殿内,闭塞一切消息。 如今的她就像被摘除羽翼的金丝雀,只能靠这手段油滑的小內侍听到些消息。 小內侍长得一副讨喜的笑眼,见王皇后有些笑意,便还欲将打听来的太子威仪添油加醋说一番,还未张口就被王皇后打断。 “清凉殿现今如何了?” 闻言,小內侍眼睛滴溜一转,心中知晓主子想要听什么,便谄笑道:“皇上好些日子不曾去贵妃娘娘那儿了,而且听说……” 说到此小內侍刻意将声音压了压,“听说三皇子的痴傻症比往日更厉害了,成天个嚷嚷着要出宫,有次不知怎么还爬上了宫墙,硬说自个儿有翅膀要飞出宫,气得聂贵妃直发抖,却也不敢再打骂他。” “说来也可笑,人没傻前聂贵妃没少动手,现今儿傻了反倒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生怕一个不小心……” 小內侍说得气兴,再瞧见皇后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哆嗦着喋喋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不该妄言主子们的不是!” “算了。”知道三皇子还安好,没再被聂氏折腾,王皇后便放了心,疲惫地摆了摆手,给了几个赏便将人打发了。 今日来王皇后自觉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也越发不喜人多,便只留了几个心腹婢女在殿内伺候。 人走后,偏殿内就愈发显得冷清。 昏huáng烛火下,王皇后怔怔地发着呆,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的细微响动传来,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皇后听出是听言,心里正有些意外她的慌乱。 就见听言快步走到她身边,来不及行礼,飞快打着手势。 王皇后面色一变,起身便匆匆朝着内书房走去。 扭动机关,进入密室,一阵血腥味道扑面而来,王皇后心头下一惊,忙加快脚步走过幽深暗道便到了开阔的内室。 见到面上的景象,王皇后声音发紧:“太子这样多久了?” 听言忙打着手势:刚刚吃了药睡下没一会儿就开始了。她说完看了眼太子心中亦是焦躁忧心。 只见chuáng榻之上,原本形容消瘦的太子脸色煞白正趴在chuáng沿边,大口大口吐着鲜血,借着昏huáng的灯火,可见那血暗黑浓稠。 王皇后闭了闭眼,努力维持住镇定,上前一步扶助太子,边顺着背边柔声安慰着:“皇儿,没事,放心有母后在这里。” “母后儿,儿臣……”太子气若游丝地抬头看眼王皇后,一句话没说出,腹中翻涌而出的恶心感再次席上,他猛地趴在榻边大口大口呕着血。 看着太子几乎要把身体里的血都吐出来的架势,王皇后终于克制不住红了眼眶,连日来的疲惫和无力感席上心头。 就在她几乎绝望时,余光忽然瞥见那暗红色血液中的细小涌动,王皇后声色一凛,忙问道:“常姑娘走前留下的那瓶子呢?” 听言亦是看见血液中的异样,立刻反应过来,转身那了来。 王皇后深吸一口气,将瓶子中的细小粉末洒在血上,太子吐出的血瞬间便仿若沸腾一般,那些细小的涌动发出昆虫的凄厉叫声,蹦跳着想逃脱,却又瞬间被拉回。 见状听言忙护住王皇后,却被王皇后抬手制止。 滋啦之声渐渐响起,细小的蛊虫在沸腾的血液中翻滚如同油炸小虫般,不消片刻竟都化为齑粉,而太子吐出的污血也都如蒸发般不见踪影。 匪夷所思的一幕让众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那厢太子也觉腹中恶心感不在,他虚弱地唤了声母后,王皇后才回过神来,她忙坐下扶着太子关切问道:“皇儿可还觉哪里难受?” 她瞥一眼空无一物的塌边,心说也许那孩子找到并杀死了母蛊,这些子蛊才会从皇儿体内涌出。 原本吐血而脸色煞白的太子,此时面色竟缓和了些许,他笑笑摇了摇头。 王皇后看着险些离自己而去的儿子,哽咽着笑道:“我儿大难不死,定有后福。” 太子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半晌后,他握住王皇后的手腕:“母亲,常姑娘救了我,她救了我三次。” 他的声音很轻,但却有着不容否定的坚决,王皇后一愣,垂下眼拍拍太子的手背,笑得慈祥:“母后知道,可是常姑娘已经许了人家,咱们……” “母后!”太子涨红了脸忙打断王皇后,他虽心中万分感激常姑娘,也总觉常姑娘同永安城中的贵女不同,让他好奇但却莫名亲切。 虽然,虽然他心里还是有些说不出口的许失落…… 可他万万没有坏人姻缘的意思,毕竟萧将军也是朝中肱股之臣,念及此,太子收敛心绪,对上王皇后的目光道:“儿臣绝无夺人任所爱之意,还望母后明白,能善待常姑娘,咳咳咳……” 话音为落,太子喉头一痒呛咳起来,王皇后忙接过听言递过来的茶盏,扶着太子喝了才堪堪平复了咳嗽。 虽然一直盘踞在太子体内的妖蛊去除,但病去如抽丝,太子此时还十分虚弱,王皇后忙又扶着太子躺下,为他盖好被子才准备离开。 “母后……” 王皇后拍了拍太子拉住她袖子的手,笑了笑正色道:“皇儿放心,母后记下了。” 出了密室,王皇后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 听言忙扶助险些昏倒的王皇后。 定了定神,王皇后摇摇头示意听言自己无事。 夜风chuī过,带来一阵幽暗花香。 廊下,王皇后仰头看着料峭屋脊上的一轮清冷满月,半晌后,才喃喃道:“今日月圆。” 听言静默地跟在王皇后身边,犹豫片刻,打着手势。 余光瞥见听言的话,王皇后缓缓点头。 含光殿,偏殿。 层层纱幔掩映后,檀木香案之上并没有往常人家供奉的神佛,而是摆着一个尺余高的瓶子。 那瓶子似铜非铜似铁非铁,瓶身之上隐约雕刻着无数jīng致而奇异的暗纹,造型奇特而古朴,仿若两条尾巴缠绕相对而立的鲤鱼,可等人细看之下却发现两条鱼竟只有一条尾巴。 王皇后对那瓶子双手合十虔诚地一拜,半晌后睁开眼。 听言见状将一荷包奉上。 王皇后接过荷包,片刻迟疑后,她深吸一口气将其内装着的东西拿出来,正是一双细白小瓷瓶。 随着子时的更声响起,王皇后倾倒瓷瓶,两滴鲜红的液体分别顺着两条鱼眼睛流入瓶身。 刹那间,月光从窗外流泻而来书瞬间笼罩瓶身,那两滴血液仿若霎时就像是有了生命,流动划过瓶身上的暗纹。 而随着血液的流动,原本暗沉若是铜铁的瓶子,此时被一点点点亮,最后光芒璀璨仿若琉璃灯盏,熠熠光芒瞬间照亮室内昏暗! 光影变幻中,两条鲤鱼仿佛活了一般,jiāo缠着冲上天际,在月光中欢快游曳,片刻后重新回到瓶子上,燃着勃勃生机再不熄灭。 王皇后看着眼前的一切,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努力克制着不哭出声来,抓住听言手臂的手一直在颤抖,嘴角却禁不住上扬:“听言,听言你看见了吗?” 听言眼眶也已经红了,她扶助颤抖的王皇后,用力点头。 她知道,这一刻娘娘等了太多年。 作者有话要说: 嗯……预计一百章完结 第91章 原来 自从那日太子将体内沉积已久的蛊虫被清除gān净, 太子的jīng神面色渐渐转好,就连因常年卧chuáng而导致的孱弱身体,也渐渐恢复了力气。 王皇后面上的愁容消散了许多, 但是身体却似乎一日不如一日, 即便白日里王皇后也常倦怠昏沉。 听言每每劝说让太医来瞧瞧, 王皇后都只摆摆手不再多言, 听言无法,只得吩咐小厨房做些滋补养生的膳食给皇后慢慢补着。 沉寂许久的清凉殿, 却似乎在一夜间重得盛宠,赏赐恩泽不断,甚至将以皇后凤体抱恙为名,将协理后宫的权利jiāo给了贵妃。 一时间,聂贵妃风头之盛, 几乎让众人认为皇帝昏聩要改立痴傻的三皇子为太子。 嚣张惯了的聂贵妃跋扈更盛往日,宫人妃嫔均是避之不得, 生怕一不小心被贵妃揪出错小命休已。 聂贵妃有了权利,便懒得管痴傻的儿子,是以这宫里过得最舒服的反倒是三皇子,因为痴傻没了往日的痛苦纠结, 对于傻了的三皇子而言, 整日有桂花糕吃,有钟琴陪在身边,除了不能出宫,此生便已足矣。 而在宫外聂聂相听闻聂贵妃行径, 甚至亲自进宫规劝, 然而无功而返,甚至有宫人听见了争吵声, 等人走后,宫人进去伺候,就见到面色铁青的贵妃坐在满地碎瓷片中,仔细看去都能瞧见眼角的泪痕。 可是,自从那日聂相离开后,聂贵妃仿佛收敛了脾气,只是贵妃身边的宫人都知道,聂贵妃压制的时候往往更可怕…… 却说此时,边境白城,晋国公所请的援军已至,qiáng有力的军队已经高出突厥兵几倍的人数,几乎不费chuī灰之力便将边境整肃一清。 西突厥中的叛乱也在同大殷的合作中,渐渐解决。 令人众人惶惶不安的是,他们的太子还在昏迷中,药石罔效…… “这么多日了,殿下为何还不醒?” 白城官府住院内,萧铎面色凝重地问身边为首的大夫。 因突厥劫掠,城中稍微会些医术的都被寻来同军医一同为太子诊治。 老军医上了年纪,此时被萧铎气势所bī冷汗直冒,衣襟冷岑岑地贴在身上直发抖,“太子殿下脉象平和,并无异样,就,就如同睡着了一样……”声音越说越小。 砰! 长剑拍在桌案上,震碎了茶盏,温热的茶水哗啦啦流出,在空中冒气白气。 “并无异样?!”连日来的煎熬让萧铎几乎bào躁,他双目赤红,环视屋内的众大夫,“你们呢,也都说没有异样吗?”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几乎瞬间让本就抖如筛糠的众人弯了膝盖。 “将军饶命啊!”“饶命啊将军!” 话音未落,人就跪了一屋子。 赵程进来时,就见到这样的景象,他脚步一顿,而后忙绕过众人走到萧铎身边,低声耳语。 “当真?”萧铎放下捏眉心的手,皱眉快速问道:“人今在何处?” “就在偏厅候着。” 等两人到了偏厅,果然见到一身材修长高挑之人负手而立,听见有人进来,那人回过身来,正是昔日马球场上那位突厥使臣。 换而言之——阿史那公主。 萧铎站定后挥手令众人退下。 厅内只两人,以及……躲在阿史那公主身后的小红狐狸。 幻幻畏惧萧铎身上的气势,畏畏缩缩地躲在公主身后,时不时露出个小半张脸,乌亮亮的眼睛在面沉如铁的男人身上一扫,立刻缩了回去,只是缩回了毛脑袋,却露出了个毛绒绒的尾巴尖儿。 “……”萧铎他捏捏眉心,尽量缓声问道:“不知使臣前来为何?” 阿史那公主一愣,收回安抚幻幻的手,笑了笑道:“我想将军已知晓我是何人,不必这般客套,”见到萧铎面无表情,她不在意地扬了扬唇角,“贵国太子的事,幻幻都告诉我了,此次前来……” 她看向萧铎肃然道:“乃是为太子招魂。” 话音落下,屋内陷入一片bī仄的沉寂中,阿史那公主似乎没气氛所影响,缓缓抚摸着幻幻炸起的毛毛。 半晌,萧铎终于开口只说了一个“好”字,便起身去安排,临走时眼神威胁地看向幻幻。 幻幻红彤彤的毛毛登时炸起,她可看到了,那男人眼中的警告以及杀意……若婴婴出事,她的小命就要没了。 不过,她相信公主。 长婴身份特殊,却到底是假扮的太子,此事万不能泄露半分,是以萧铎只说是新寻来的大夫为太子诊脉,并未将阿史那公主的身份等事说出。 遮光的屋内,幽暗昏黑。 只有阿史那公主手中执一盏明灯,她目光虔诚,吟唱着不知名的调子,缥缈而悠远却仿佛在向天神祷告,用她手中的微光指引迷途之人归家…… 无边无际的黑暗,霍长婴茫然前行,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似乎看见了一点光亮,那光亮微弱却很温暖,指引着他想要靠近。 渐渐地,火舌吞噬房屋的噼啪声在他耳边响起,期间夹杂无数人的嘶喊声,让他不由地想要寻找这声音的来源。 倏地,光亮突然照she在了他的身上,霍长婴愕然地看着眼前女人跳下城墙的决绝面容。 “母后……” 他伸出手,想要挽留,母亲的披帛却在他手里化作一缕青烟,桃花瓣飘飘摇摇落在他的掌心中。 稚子欢声笑语中,霍长婴看到了他和萧铎儿时的时光,可笑容还未蔓及眼底,眼前的美好仿若烟花,转眼熄灭,冰冷的大雪从天而降,覆了他满身满头。 小厮仆妇凄厉的呼救声越来越近,逐渐将霍长婴淹没,贼寇森寒的刀锋映亮他眼中的恐惧、错愕、不甘,剧痛席卷而来,倒下时,阿铎满是痛苦的绝望的稚嫩面容出现在他最后的视线中。 这一次,没有人替他挡下这致命的一刀。 河水涛涛,霍长婴缓缓踏上幽暗河流上的拱桥,浓雾弥漫,似乎有铃声在前方响起。 是引魂铃! 他愕然向前看去,如今再熟悉不过的黑白无常就出现在他面前,霍长婴猝然低头,就见手腕上缠绕着沉重的锁链。 他死了吗?! 不,这并不是他的手,霍长婴低头反复看着眼前的手,手腕纤细柔弱并未长开,正是孩童的双手。 他这动作带动锁链哗啦啦响,白无常回头看他一眼,继而便头也不回地前行,从不曾回头的黑无常慢慢吟唱着他熟悉又陌生的调子—— “往生路上莫回头,奈何桥边无奈何。” 霍长婴茫然地被拉着前行,生前的记忆似乎在慢慢流逝,无数的片段从他眼前滑走,如同死时他拼命也抓不住的生机。 最后,少年那张绝望而愧疚的面容从他眼前浮现。 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画面,少年眼底的悲伤和绝望似乎透过脑海中的画面传递至他的心底。 霍长婴忽的顿住脚步,不,他不能就这样死了! 可孩童的身体本就无力,他哭喊着却发不出声,渐渐地,他似乎都忘记为什么要挣扎反抗。 心里明白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将要离他而去,可他却无能为。眼泪流了满脸,直到最后哭不出来,两行血泪慢慢从小长婴稚嫩的面庞上滑下。 牵引他的白无常似乎有动容,黑无常却叹息一声,摇摇头毫不留情地继续前行。 突然。 忘川河水骤然转急,无数的幽暗làng花飞溅而起,蓦的,有什么冲破重重河水飞跃而上,熠熠流光瞬间冲散迷雾,照亮了幽暗的地府! 闪烁着五彩流光的鲤鱼,漂亮的尾巴甩断勾魂锁链,紧接着翻身将还在惊讶的小长婴卷到了背上,直冲上天际飞离幽暗压抑的地府。 璀璨流光消失在东宫偏殿里,化作漆黑暗淡的双鱼耳瓶。 等霍长婴再睁开眼,本以为会看到小阿铎偷偷咬他时的样子。 却发现,眼前竟是东宫兵荒马乱的一切。 从民间迎回的太子他的太子妃今日生产,可过程却似乎并不顺利,稳婆们正焦急地安抚着快要脱力的太子妃,门外,还是太子的年轻今上焦躁地在门口踱步。 “唔啊啊——!” 孩童响亮的啼哭瞬间驱散众人心中的担忧和焦躁。 “生了,生了!” 年轻的今上满面喜色,推开企图劝说的宫人快步冲进内室,“阿菀,你怎么样……”话音戛然而止,太子看着眼前的景象呆立当场。 宫人手中抱着个襁褓里裹着啼哭的婴儿,而凌乱的chuáng榻上太子妃仍是呼痛不已。 “还,还有一个!” 稳婆颤抖着声音禀告道:“娘娘这胎是双子,才,才会难产……” “肯定是个小公主,肯定是个小公主。”稳婆喃喃着,也不知是在安慰太子,还是在祈祷自己能活着走出东宫。 仿若惊雷劈中,年轻的今上看着眼前的一切一言不发。 霍长婴冷眼看着,他知道大殷皇家对双生子的诸多避讳,前朝曾有双子之乱朝政动dàng数十年,如今大殷皇家便将双生子视为不详,除非龙凤。 细弱的啼哭再次响起,仿佛石化的今上忙低声问道:“是男还是女?” 抱着襁褓宫人的双手颤抖,几乎将孩子摔落在地,今上急切而小心地接过孩子。 还是男孩。 侥幸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年轻的今上面色骤冷,一屋子的宫人瞬间跪倒在地,纷纷噤若寒蝉,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安静的宫殿里,只有孩童的哭声,响亮里夹杂着一丝微弱的啼哭。 相伴而生,却成为彼此致命的克星。 年轻的今上抱着两个襁褓踟蹰地坐到太子妃榻边,还未开口,就听见太子妃虚弱却坚定的声音传来。 “我知道你的处境,但我不会不怪你……” 清冷的声音一开口似乎就要将两人数年相互扶持的情谊抹去。 她定定地看着帐顶热闹华丽的团花牡丹纹路,眼泪从眼角滑落:“孩子是我生的,我想他们都活着。”哽咽的声音到最后几乎微不可闻,还是太子妃的王皇后从始至终没有看丈夫和刚出生的孩子一眼,便再也撑不住闭上了眼。 看着因脱力气而昏睡过去的太子妃,太子久久不言。 半晌,他将孩子jiāo给rǔ娘,大步走出宫室,临走前下令封锁太子妃所住的宫殿。 而另一边,御史中丞霍渊在深夜秘密入东宫。 “老师!” 年轻的太子刚要跪拜而下,就被霍渊扶助:“使不得,微臣当不得太子之师。” “当年我流落民间若非得您教诲,如今即便得了这位子,也只是个草包,”太子神色恭敬,郑重道:今日深夜打扰老师,实在是情非得已。” 霍渊闻言便知此事之重,“殿下有何吩咐,微臣定当竭力而为。” 于是,自从那日起来,人人只知道东宫太子妃诞下小皇孙,而永安城清河巷子的霍家则添了新丁。 秘密出宫的娇子里,霍渊看着怀里抱着小手熟睡的孩子,面上凝重柔和了些,他骚骚小娃娃白嫩的脸颊,低声道:“今天起,你便是我霍家的儿子,名唤……” “长婴,霍长婴,如何啊?” 小娃娃闻言,卷翘的睫毛微微动了动。 chūn去秋来,时光仿若流沙,无数的景象在眼前飞快掠过…… 最后停留在白城军营中的帐子里,霍长婴看见萧铎掀开帐帘进来时那错愕惊慌的面容,以及自己抬手捏决捏碎母蛊的景象。 周遭重归于黑暗,沉寂吞噬一切。 霍长婴怔怔站着。 原来,九年前他真的死了一次。 原来,他这辈子也出生在皇家。 原来…… 第92章 回程 不知道站了多久, 还是只有一瞬间,点点的光亮在霍长婴眼前跳动,耳边响起陌生的调子, 让他不由自主地跟着那点光亮走去…… “醒了醒了!” 幻幻欢快喜悦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迷蒙间, 霍长婴似乎还感到手背被毛绒绒的东西蹭过。 “我早就说公主没问题吧, 哼,你, 你gān嘛瞪我……” 霍长婴听见幻幻的声音越来越小,手背毛绒温暖的触感也刺溜一下消失了。 他努力睁开眼,等模糊的视线聚焦,他侧头看去,就见幻幻正躲在一人身后, 那人手执一盏灯,眼熟的很, 正是扮作使臣的阿史那公主。 想来他梦中听见的调子,也是这位大祭司所为。 可等霍长婴看到身边人时去,却不由愣住。 “阿,阿铎……” 男人面容憔悴, 眼底有明显的青黑痕迹, 仿佛老了数岁,见他醒来眼底似乎有些湿润。 霍长婴笑了笑,想说些什么下一刻却被人牢牢抱进怀里。 旁侧的阿史那公主和幻幻识趣悄悄离开,并寻了个借口, 让守在门口的侍卫不要让人进屋, 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男人的手臂结实有力,几乎要将他揉进血肉, 低头埋在他脖颈处,呼吸并不安稳。 一时无话,霍长婴却能清楚地感受到萧铎的不安和恐惧,这让他想起梦中所见,上辈子阿铎亲亲眼看着他倒在自己面前时的模样。 那时候,阿铎该是如何的绝望。 如是这般想着,霍长婴心底抽痛,他抬手环住萧铎,安抚地一下下轻轻拍着男人的脊背。 良久后,男人的声音闷闷传来:“这几日我一刻都不敢闭眼,只要闭上眼睛,就看到九年前我没有替你挡下那一刀,眼睁睁看着你倒在我面前,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我……” 多余的话,都淹没在霍长婴的吻中。 这是异常温柔的吻,如同羽毛般轻柔地抚去萧铎心底的惶恐和不安。 不过片刻,霍长婴主导的温柔缱绻就被萧铎夺取主权。 直到两人均是呼吸微乱,霍长婴眼角浸染上水泽,才堪堪停下。 “阿铎,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霍长婴低着萧铎的额头缓缓道,而后他轻笑一声:“这么好的阿铎,我怎么舍得把你留给别人。” 说完,霍长婴就觉手下捏着的男人耳朵在一点点变热,他疑惑正要偏头去看,就被男人避开。 萧铎gān咳声别过头,掩饰尴尬般忙站起身来道:“我去吩咐后厨做点粥来。”他怎忘了,这几日焦躁不安未曾梳洗,此时定是形容不整,这般模样对着长婴…… 正欲离开,萧铎就感到衣角被人扯住,他回头就见长婴眉眼弯弯地看向他,招招手示意他低头。 长婴的要求,萧铎向来没有拒绝的能力,便如是照做。 “放心,在我心里阿铎永远最好看。” 少年声音清朗,柔软的唇瓣贴在他耳际,温热的呼吸如同羽毛般直瘙到他心底,可说出的话却令他瞬间涨红了脸。 霍长婴笑看着满脸通红却佯装镇定出门去的萧铎,心情格外的好。 等人走后,屋内安静下来,他面上的笑意却一点点褪去。 梦中所见究竟是真是假? 原本,他自己从大殷末年的小皇子投胎成了霍家小公子,只是奈何桥上漏喝了孟婆汤。 可如今看来,若梦中为真,他竟同太子为双胞兄弟,而上辈子,他死在了霍家灭门那晚,萧铎也没能及时赶到。 他那时死后去了奈何桥,却又被鲤鱼待会人间,重生的他,从霍家灭门案中逃脱,却忘记了许多事,被师父带走,修习捉妖之术,九年后再次回到了永安城…… 九年前霍家灭门的案子是否跟他和太子是双生子的身世有关?是有人知晓了他的身份,亦或是皇帝想斩草除根?可若是如此,为何当年他还是婴孩时便动手? 那双鱼耳瓶又是什么,竟有回溯时光的能力? 念及此,霍长婴又想起曾今进宫时,偶然瞥见含光殿内那个奇怪的瓶子,似乎与梦中所见有几分相似,那么王皇后是否知晓这件事? 师父啊,师父你究竟又知道多少呢? 看似真相被解开,却又带来了更多的疑问,霍长婴烦躁地捏着跳疼额头。 等萧铎端着粥碗进来时,就见长婴眉心紧蹙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吃点东西吧,”萧铎坐在塌边,贴心地chuī了chuī,才喂到长婴嘴边:“再过几日,便能回程了。” 霍长婴就着萧铎的手喝了几口,忽又想到两人初见时,他调侃萧铎让他喂药时的模样。 那时候他故意作弄,萧铎面红耳赤动作生疏,如今这人做来却仿佛老夫老妻般自然流畅,想着霍长婴不由笑了笑。 “怎么了?”萧铎见他笑,自己眉眼间也染上些笑意。 霍长婴抿抿唇,低头笑着接过粥碗,自己喝了个gān净,几日昏睡他是真的饿了。 “没事,就是想起来咱们刚见面时,我让你喂我喝药,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霍长婴笑看向萧铎,面前的男人面上虽多了些边境的风霜,但却愈发沉稳坚毅,好似有萧铎在,他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就能安放一般。 看着看着,霍长婴一时间恍了神,只觉越看越心里喜欢。 “你想说什么?”萧铎见他这般冲着自己发呆,有些好笑。 被萧铎一问,霍长婴回过神来,脸上难得微微发热,凑到男人耳边,“我一直想跟你说,”他抿了抿唇,垂眸看着萧铎近在咫尺的红彤彤耳垂,压低声音忍笑道:“一勺勺喂药,太苦了!” 萧铎:“……”温馨气氛烟消云散。 萧铎好笑又无奈,正想去抓哈哈笑着抽回身的霍长婴,就听见门外有侍卫禀报的声音响起。 “禀将军,黑袍人企图冲出地牢!” 两人赶到白城县衙地牢时,就只看见有许多黑鸦从府守卫森严的衙中飞出。 霍长婴直觉不妙,来不及多想,手中huáng符飞出,却也晚了一步,只打落其中一只乌鸦。 可等人前去查看,却只在草丛中发现一片染血的黑色布料。 “这是怎么回事?”萧铎问道。 霍长婴盯着那截布料眯了眯眼,却不答只说了声:“去地牢!” 果不其然,本应关押黑袍人的地牢此时空空如也。 “师父曾经说过,师祖曾收过一弟子,”霍长婴看着空dàngdàng的地牢,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同萧铎说道:“据说此人出自世家大族,资质聪慧,却偏爱钻研歪门邪道,尤喜寻觅世间禁术。” 他了眼手中的布料道:“听师父说起这人还常常化为乌鸦,以此来逃脱师祖的责罚。” “你怀疑他便是……” 霍长婴摇了摇头,“不知道,也许只是巧合。” 那黑袍人就像他变成的乌鸦,扑棱棱地消失在了广阔天空之中,再也没了消息。 而有了大殷的协助,突厥内乱渐渐平定下来,身体康健了的阿史那叶度成为这片草原上的新可汗,阿史那公主任为族中大祭祀。 新可汗为表友好睦邻之意,特与大殷签订通商的合约,自此横亘在大殷西北通商口的最大一把刀收起了锋利的刀刃。 假以时日,白城也将会重现昔日的繁华。 待到萧铎同朝廷新调来常驻的军队jiāo接完毕,他和太子一行人便要踏上归程,众人皆是归心似箭,唯独一人犹豫再三,决定留下。 天还未亮时,白城郊外一片青白,chūn意渐渐让边境的空气里多了些暖意。 守城门的士兵看向门外那高马之上的人,互相嘀咕一阵。 “啧,今天又来了,也不知道这人是gān什么的?” “谁知道呢,要说是探子也没他这么明目张胆,生怕没人看见似的。” “行了行了,都别瞎聊了,今天太子回程,都警醒着点!” “是!” 闲聊完,看守城门的侍卫尽职尽责的继续着一天的工作。 而就在朝阳升起,驱散清晨的清寒时。 一人打马而来。 守卫例行查看,才发现面前带着斗笠的人竟拿着萧将军亲自批复的路引,赶忙放行。 随着城门发出沉闷的响声,一头戴斗笠之人从门内打马奔出,马蹄扬起的烟尘扑了守卫们一脸,众人瞧那背影似乎带着几分急切。 “叶度!” 那头戴斗笠的人出城直奔那徘徊在城门外的奇怪男人而去,风chuī起白纱,露出少女俏丽的面容,正是嘉颜县主。 “感谢真神保佑!” 阿史那叶度忙驱马迎上两步,眼中是藏不住的惊喜和爱意,“我还以为你不会出来了。” 嘉颜微微扬起侧脸,笑道:“我嘉颜看上的人,怎么会舍得放开?” 阿是那叶度看着失而复得的佳人,心中充满着柔情与豪情,他哈哈哈大笑着长臂一伸,直接将人揽上自己的马。 将人牢牢圈在了怀中,叶度才低头认真道:“我阿史那叶度向真神发誓,慕嘉颜将永远是占据我心脏的女人,是我此生唯一的王后!” “若违此诺言,我阿史那叶度将永生永世被真神背弃!” 嘉颜听着爱人诅咒般的毒誓,却不似往常闺阁女子般慌忙阻止,她微微扬起唇角听着自己爱人的承诺,她不是圣人,原本和亲莫可奈何,如今回来却是她自己的选择。 与其重回永安城,如其它贵女般困居于深宅后院受人摆布,她倒宁愿自己争取一次。 这一次她用一生作豪赌,也希望自己爱人的誓言为她增加更多胜利的筹码。 城外朝阳下,明艳如花的少女眼带笑意,声音却郑重。 “望你谨记今日所言。” 叶度看着怀中人孤注一掷般的决绝,心中动容,他用力握住嘉颜的手,“定不负卿!” “驾——!” 马蹄扬起一地烟尘,奔向远方。 城楼之上,扮作太子模样的霍长婴看着远去的影子,看了眼身边出神的男人,在心里哼了声,问道:“萧将军可是不舍?” 萧铎一愣回过神来,“末将不敢。” 他方才看着那策马离开的两人,不知怎的想到他和长婴回到永安后要面对的种种,霍家的案子,王皇后的施压,甚至朝中皇位的更迭,心中忽然生起些倦意。 倒不如同长婴策马江湖,逍遥自在。 霍长婴看着萧铎,似乎读懂了他眼中未说的话,无声叹息。 等无人时,他才用力握了握萧铎的手。 两人相视一眼,看懂了对方眼中之意。 ——无论何地,有彼此在,便是万幸。 号角声响,旌旗猎猎。 出征的将士们终于踏上了回程。 人马走了三天两夜,却在一处军镇暂停休整军队,因来时边境气温寒冷,河水冰封,此时河水解冻,此处湍急多暗礁,队伍只能绕路而走。 可若绕路则必然会经过一片沙漠,可沙漠荒无人烟,气候严峻,若无向导则易迷路,而可靠向导则是万分难得。 沙漠中若一旦迷路,便如入地狱。 两头都无完全之法,正在众人焦头烂额之时,一道红色的影子消无声息窜进了主帐之中。 第93章 枯骨 三日后, 物质齐备的大军重新出发,走的便是沙漠这条路。 值得庆幸的是,早chūn白日里沙漠还没有夏日那般灼热, 而这位主动寻上门的向导的确可靠, 无论辨识方向寻觅水源, 几日来几乎句句应验, 将士们本还对殿下保举此人心存芥蒂,此时都放下心来。 夕阳西下, 落日的余晖洒落,广袤沙漠反she着昏huáng的光芒,有风chuī过,层层沙土宛若无垠长河泛起粼粼波光。 骆驼之上,年长的向导缓缓放慢步子, 抬手遮在额间眯眼看向远方,半晌后他调转骆驼, 疾走两步到了为首的太子身边低声耳语。 霍长婴听罢,同身边的萧铎商量片刻便当即挥手叫停队伍,朗声道:“扎营,修整过夜。” 队伍缓缓停下, 训练有素的军队即刻安营扎寨。 而那向导还在观察着周围的地形, 藏在头巾下的耳朵微微动着,像是在仔细听着空气中细微的声响。 霍长婴从骆驼背上下来,无声地笑了笑,暗自传音过去:“辛苦你了, 幻幻。” 满脸严肃观察周遭的向导闻言, 耳朵灵活地动了动,如同狐狸颤动毛绒绒的耳朵般, 趁人不注意,回头飞快冲着霍长婴一吐舌头。 霍长婴:“……” 正喝水的霍长婴险些呛咳出声,那日幻幻找到他们,说是阿史那公主知道他们需经过沙漠,不放心他们是的安全,加之幻幻自己也想去去永安城玩儿,便追了过来。 幻幻自小在沙漠长大,自是深谙这一带沙漠地形,为了服人,幻幻便幻化成老向导的模样为他们带路。 此时,霍长婴面前的幻幻满面皱纹,身体佝偻,却做出如此少女的娇俏表情,这反差实在是……太过惊悚。 “等回了永安城,我要多吃几次聚福楼的烧jī!” 幻幻见霍长婴表情,语气中竟还多了些得意,面上仍维持着老向导应有的严肃与沉稳,而后便头也不回地去不远处的沙丘上观看天象。 霍长婴在心里笑了笑应承了声,便转身同去寻萧铎。 军队扎营的地方在一处沙山避风处,炊烟笔直,落日浑圆,金色的余晖浸染了辽阔沙漠。 卢庭彦正独自坐在避人处的小沙丘上,手中握着不知道从哪儿揪来的草杆,正在沙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眉眼低垂,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怎么?”少年清朗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找到的结果不合心意?” 闻言卢庭彦身体一僵,也不知是没料到这人会来找他,还是这人说出口的话。 片刻后,他转过头,面上又挂上了惯有玩世不恭的表情,晃着手里的枯草杆,“区区小兵,能有什么事,无非吃饱穿暖,报效大殷。” 刻意拉长的语调一如当日花楼旁调戏良家子的纨绔,可眼前人眉眼间却没了当初的迷离颓然。 霍长婴知道,眼前的卢庭彦已然不再是那个永安城有名的làngdàng子,连日来大小战争不断,卢庭彦也在飞快地成长,杀伐之上磨砺出了一丝血性和担当。 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霍长婴将手中的水袋递给他:“夜间寒冷,烈酒可御寒。” 卢庭彦也不推拒,接过仰头便灌了一大口,就听见霍长婴又说道:“此次回永安,想必你已经知晓所寻答案,而对于此行之事,还望你信守承诺。” 话不必说透,两人都明白。 霍长婴看向卢庭彦,他不知道这位卢家大公子究竟为何只身前来白城,也不知他又为何而改变,只是见他神情便猜他已寻到想要的答案。 边塞烈酒辛辣,不似永安美酒绵软幽香,此时入喉却能驱散寒气,卢庭彦抬手抹了把唇边酒痕,勾唇轻笑了声。 声音自嘲,眸中有黯然闪过。 “殿下永远是殿下,卢庭彦也不是言而无信的小人。” 说这话时他眼睛盯着手中酒袋,垂下的眼睛让人看不清神色。 霍长婴眉心微动,刚要开口,就听见脑海中幻幻略显慌乱的声音传来。 ——“婴婴,不好了天象有变!” 就像是为了印证幻幻的话一般,话音未落,天边便涌起滚滚沙尘,huáng沙遮天蔽日,仿佛巨shòu咆哮着血盆大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他们席卷而来。 是黑沙bào?! 即便以他同师父在沙漠中生活的那一年,今日无论天气亦或地形都不可能起沙bào。 而空气中也无任何妖邪之气。 “快!” 思虑只在一瞬之间,卢庭彦扔了手中酒袋,一把拉起霍长婴便朝着营地跑去,他大声道:“听那军镇的老兵说,沙漠里起沙bào的时候要躲在骆驼后,快!” 霍长婴此时也反应过来,顾不得bào露,手中飞快捏决,反手在卢庭彦背后一拍,两人瞬间便回到了营地之中。 “长,殿下!”萧铎正疯了般寻他,见他无恙心下稍安,忙将他护在身前,悄声问道:“这沙bào来的诡异,是否妖邪作祟?” 霍长婴摇头,正欲言语,听见幻幻所化的向导大声喊着让众人躲在骆驼后,可他们清楚,队伍里的骆驼并不能庇护所有的人。 耳边轰鸣声渐近,巨大的风bào刮的人睁不开眼,忙乱中,幻幻回头看向霍长婴,眼神示意。 霍长婴和幻幻同时手中迅速捏决,在空中划出一个巨大的结界,几乎瞬间将一切风bào隔离在无形的屏障外。 而就在下一刻,漫天huáng沙呼啸而来,彷如巨shòu般的黑影兜头罩下,瞬间遮蔽天日! 风bào巨大力量卷起沙漠未散开的热làng,即便结界都不能完全阻隔。 “婴婴!”幻幻的声音焦急而无力:“我快撑不住了。” 霍长婴凝神运转体内真气,幻幻话音未落,他就感到了撑起结界一侧的力量猛然微弱,险些倒塌,余光瞥去,就见枯木被狂风裹挟着朝那一处迅速砸来。 结界中的士兵不知道他们此时为什么还能安全活着,可眼前的境况也容不得他们思考许多。 小兵正哆嗦着跟伍长伙伴们紧紧蜷在一起,“我,我还不想死。” “闭嘴!” 卢庭彦此时亦是面色是苍白凝重,他抬头看眼上空昏黑的天空,仿佛有无形的屏障将他们庇护其中,他甚至能听见砂砾敲打墙壁的声音。 可随着这“咚咚咚”的声音愈来愈大,他明显地感受那承托可怕沙bào的力量在减弱,无形的罩壁越来越低,仿佛下一刻天就能坍塌下来,将他们活埋。 而那无形罩壁的豁口被沙bào越扯越大,狂风裹挟着粗粒的huáng沙怕打在人脸上,卢庭彦下意识回头去看,却忽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都如凝固一般。 只见到不远处,滚滚huáng沙中有一巨大物体正飞快朝他们撞来…… “快跑!” 伍长本死死抓住年纪最小的小兵,抬手正要拉细皮嫩肉的田齐,就见到眼前骇人的一幕,可他大喊出声的话却淹没在烈烈风声中。 “伍长啊!” 小兵刚鼓起勇气睁开眼,重重huáng沙中五六人合抱粗的枯木迅速在他瞳孔中放大,“啊——?” 惊惧的喊声未落便变了调子,下一刻小兵眼中的沙bào枯木竟倏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成荫绿树,潺潺溪水,耳畔甚至能听见啾啾鸟鸣,哪里还有半分沙漠之中的绝望。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再向周遭看去,就见到众人均在此处,有的也同他这般惊讶四顾,有的还死死抱着骆驼不肯睁眼,被伙伴推搡后亦是满脸惊疑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伍,伍长,我们是到了地狱吗?哎呦!”小兵摸摸被人呼了一巴掌的后脑勺,有些讷讷,显然还未回过神来:“不然呢我们还能到西方极乐世界么……” “别胡说!” 伍长瞪向小兵,“哪有人自己诅咒自己。” 可对于眼下境况他亦是不解,说话间,两人都不由地仰头看向平素见多识广的田齐。 卢庭彦正皱眉看着天空,晴空万里无云,却唯独不见日头,正思索间就感到袖子被人扯了下,他低头看去,正对上蹲在骆驼旁的一伙人,众人正齐刷刷地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好似在等待他给他们一个满意的解释般。 他心里有些无奈,“等……”正欲开口说些安抚的话,余光却忽然瞥见远处一人,他眉心动了动,竟是萧将军,随即卢庭彦目光快速在人群中逡巡,却并未发现太子殿下以及向导的身影。 而萧将军,此时抱剑而立,眉目间全是警惕与担忧。 * “婴婴我尽力了。” 狂风肆nüè,huáng沙飞卷中,霍长婴只能看到一抹火红的身影从沙bào中冲过来,他忙抬手接住因灵力耗尽而化成原型的幻幻。 就在方才结界破裂之际,幻幻用尽周身灵力将所有人马牵入她的幻境之中,堪堪避过沙bào灭顶的危机。 霍长婴安抚地给幻幻顺毛,柔声道:“多亏了我们幻幻,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闻言,有气无力的幻幻用毛绒绒的脸颊蹭了蹭霍长婴的手背,而后乖巧地钻进去霍长婴的捉妖袋子。 这袋子若不加咒,便是最普通的乾坤袋。 风声呼啸,huáng沙肆nüè。 茫茫沙漠中,结界割裂出一方天地,霍长婴抬头看天,夕阳西下,却依旧不见异样,他微微眯起眼,手中快速掐算起来,余光却忽然瞥见一抹人影。 他心下一跳,不由朝那人影追去。 人影走飞快,衣袍猎猎几乎下一刻就要融进漫天huáng沙中,这让霍长婴心下焦急,不由加开脚步。 而那人影似也在引他前行,却又心急,不时停下来侧头看下他有没有跟上来。 “师父……”霍长婴脚步一顿,眼前人的行为让他更加肯定心中的猜想,“师父!” 霍长婴大喊出声,可眼前人影却没有停顿的意思,甚至走的更快。 他急急地追着,他虽经历几世,但这些年的时间里,家人与他都只是个模糊的影子,无论前世淡漠的皇家,亦或者现世的父母,对他而言能称为家人的只有师父和阿铎。 阿铎与他是爱人,是相伴终身的伴侣。 而师父与他,则如父如母。 他想问他的身世,想问为何两年前师父突然消失,他想问…… “师父!” 霍长婴拼命追赶,眼看就要碰到师父的衣袍,可倏忽间,那抓到手里的衣角竟如风沙般消失在空气中。 “师父……”霍长婴喃喃着,忽觉后背一痛,他心下一喜,回头却只见一柄拂尘悬在空中,见他看到还上下灵活地甩了甩,竟颇有几分骄傲。 “……”霍长婴有些无语:“师父,您老人家还喜欢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哎我错了师父!” 见那拂尘高高扬起似又要抽他,霍长婴忙告饶,“师父我错了,徒弟愚钝,您到底想做什么能给个明示吗?” 拂尘晃晃悠悠地摇动了两下,霍长婴额角一抽,他都能想象到师父捋着胡子,说着“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了。 不过那拂尘摇晃了一会儿,缓缓落在了一步之外,霍长婴走过去正捡起拂尘,却忽的瞥见拂尘下的一抹异样,他手下顿了顿,转而将那物之上的huáng沙扒开,可看清那沙土下掩埋之物后,霍长婴慢慢皱起眉头。 而狂风在这刻渐渐停了下来…… * 金乌西沉,广寒初现。 青白的月光洒落在广袤无垠的沙漠上,仿佛散落的星海,没人看得出此处曾经历何种湮灭天地的黑沙bào。 炊烟袅袅升起,众将士边休整起灶,边欢唱聊着今日所见奇景,殿下方才说他们正是遇到了传说中的海市蜃楼,难怪他们竟在沙漠中见到绿树成荫,可等他们想再细细回想细节时,却发现竟也记不分明,均将其当做沙漠中的奇遇。 而人群的边缘,卢庭彦正看着一处出神,月光下枯木半掩着一粗壮枯木,好似五六人合抱粗,看那样子竟像斜插入土中。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幕画面,卢庭彦心中一惊,可等再欲捕捉竟也想不起来。 当真只是一段幻象吗? “田大哥!”小兵呼哧呼哧跑过来,喘着气道:“伍长做好饭了,让我叫你回去吃饭……咦你在看什么?” 卢庭彦一愣回过神来,拉起小兵便往回走扯开话题道:“快些走,晚了烤饼就没了!” 小兵腹中空空被他一打岔,早将心中那点好奇抛之脑外,“对对!咱们快走!”说着便率先跑开了。 卢庭彦落在后面,下意识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就见到一阵微风chuī过,沙làng翻滚,倏忽间那露在外的枯木便被huáng沙淹没,再仔细看去,连半分痕迹也无,连今日种种都好似沙漠中一场奇梦。 沙海层层淹没过许多秘密,但也许某天,那些被吞噬的秘密会带着曾经悲欢重现天日。 “殿下,将军!”赵程上前禀报道:“已奉命翻找周围,均是huáng沙,不见其他。” 萧铎点头示意,赵程便会意后退一步候着。 “确认无误?” 霍长婴看着那担架上的尸骸,心中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不知是侥幸落空,还是尘埃落地的茫然,“这真的是,是蓝玉大哥吗?” 孤独葬身在huáng沙之中,尸体早已不见昔日模样,只余皑皑白骨。 这便是师父引他寻找的秘密吗? 萧铎点头,摆摆手令守卫士兵退下,便蹲下身慢慢将遮盖尸骸的麻布掀开,道:“蓝玉大哥年幼时右手骨受过伤,而这匕首……” 他说着顿了顿,似乎想将尸骸手中紧握的匕首拿出来,结果竟然发现那手即便只剩骸骨,依旧死死抓着匕首。 霍长婴脑海中忽然有个念头闪过,他试探问道:“这匕首不会是……” 沉默着的萧铎点点头,“初见时阿姐送给蓝玉大哥的,自此,他便视若珍宝随身带着不曾遗落。” 闻言霍长婴眼圈都红了,儿时的记忆虽模糊了,但他还依稀记得那是个话不多却温柔耐心的男人。 那时候他跟萧铎没少挨萧绮罗的打,萧绮罗年轻手上还不知分寸,有时即便是他们的错,少不得也是一顿皮开肉绽,而每每此时,蓝玉大哥都会出来笑着阻拦一二,哄着萧绮罗,安慰着他们。 而这样的人,为大殷立下汗马功劳后,却连马革裹尸都留不得,孤身葬在原离故土的茫茫沙漠中,竟还要背负骂名。 “我还记得,”良久,萧铎终于开口道:“那时候我以为你不在了,便天天想上沙场,可那时我却武艺不jīng心性不稳,倘若陛下真允了我请求,便是有去无回。” “父亲阿姐都曾劝过,我却听不下去,就连陛下都说倘若我有姐夫半分他也会答应,” “那时候,姐夫问我‘为何要上战场’,我说男儿志在沙场建功立业,他只是笑了笑没说话,后来我便要姐夫同我比试,却数次惨败……” 萧铎说着,似乎回到了多年前的校场,那天烈日炎炎,挥汗如雨,他一次次被蓝玉大哥挑落下马,心中却不服。 再一轮比试时,蓝玉忽然收住枪,勒马认真问道:“小铎,你为什么要上战场?” 他愣了下,眼前闪过长婴稚嫩的笑脸,却只是说道:“建功立业!” 蓝玉笑了笑,似乎早料到他这般说,还未等他回过神,便面容一肃手中银枪甩动,还未过一招他便再次被挑下马。 那时他的心早也如同死灰一般,长婴的愿望其实只是他寻死的借口。 “你且记住,” 萧铎仰躺在地上,漠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银枪,听着蓝玉道:“男儿征战沙场是为保家卫国,而你如今所作所为又能告慰谁的在天之灵?!” 闻言萧铎如若雷劈,等回过神来,蓝玉早已驱马离开,天空中已然泛起点点繁星。 “自那日起,我便不再浑浑噩噩,”萧铎深吸口气,缓缓将覆盖尸骸的麻布盖上,带着霍长婴回到大帐,“蓝玉大哥帮我良多。” 静静听着的霍长婴,眼泪终是忍不住落了下来,他知道那时阿铎是存了死志的。 账内无人,萧铎站起来将霍长婴揽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着。 霍长婴又是心疼阿铎,又是后怕,又是为蓝玉大哥和长姐伤心,他用力回抱住阿铎。 两人静静拥立半晌,霍长婴问道:“六年前究竟怎么回事?” 萧铎摇了摇头,低声道:“内情我也知道,只知六年前谁都没料到仅仅只是小股敌军侵扰,竟会让大殷几近全军覆没。” “回城后,阿姐还未从丧夫的悲伤中走出来,就接到了有人弹劾蓝玉大哥通敌的消息,她怎么也没想到,拼死守住边境最后一道防线的蓝玉,竟会被人弹劾……”言至此,萧铎眉头蹙了起来。 霍长婴亦是想到了什么,他同萧铎对视一眼均是看懂了彼此心中之意。 他回头看向大帐内悬挂着的大殷舆图,缓缓道:“看来,如今这账要开始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除夕】 除夕夜,永安城。 鞭pào声声,永安张灯结彩。 大殷有守夜的传统,所以此时即便到了子夜,永安城内也是人声鼎沸,喧嚣热闹,处处洋溢着喜悦和团圆的气息。 崇仁坊,晋国公府。 吃过年夜饭,小辈们需守夜,但长夜漫漫,面对面gān坐着太过无聊,是以便各自去寻些打发时间的乐子。 后厨。 蓝念君正现在小板凳上垫着脚,软软的小手正奋力揉着一块面团。 “原来自己做这么难啊,”他看了眼乖乖现在一边的阿肥一眼,面色微红,“可我还是想给娘亲、舅舅还有舅母亲手做糕饼。” 蓝念君脸上沾着不知怎么抹上去的面粉,趁得粉雕玉琢的小脸愈发可爱。 阿肥仰着头瞧着,一不小心看痴了,手里的瓜子啪嗒掉了下去。 他家的小仙人怎么这么好看呢! 阿肥就这样痴痴地仰头望着蓝念君,小爪子抱在一起,黑豆小眼弯弯的好像月牙。 蓝念君看他这模样,心里欢喜但不知怎么就升起来些欺负小阿肥的念头,他曲起手指刮了刮阿肥毛绒绒的小脑袋。 阿肥揉乱的毛毛上粘满了面粉,呆呆地抖了抖小胡子。 历经千辛万苦,糕饼上屉,不多时糕点的清香从笼屉里热腾腾冒了出来。 灶台很高,蓝念君搬来两个板凳摞起来,站在上面晃晃dàngdàng了两下,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他抬手就要打开蒸笼,却没想到蒸汽热烫,他下意识缩回手,但动作太快,本就不稳的凳子晃了两下,直直朝后倒去。 小仙人! 阿肥心下焦急,只觉得有什么从四肢百骸汇聚而上直至丹田,还未等他细思,身体已经身手矫健地冲了出去。 而那厢,稳住摇晃的笼屉来不及护住自己,向着地下摔去的小念君,就感到一绵绵软软和自己差不过高的小身体垫在了他的身下…… 【小小剧场】 成年后…… 阿肥(仰头得意掐会儿腰):我可是英雄救美的英雄! 念君(微笑):乖,是小阿肥勇救亲亲老攻 阿肥(忽然脸红) 谢谢“叫什么名字才不会被占用”小天使的手榴弹,人生中第一次收到,渣作者受宠若惊,只能抱住么么么么啾~~ 第94章 凤印 永安城, 紫宸宫。 天朗气清,鸟语花香,而御花园里熙熙攘攘前所未有的热闹。 “殿下, 求您快下来吧!” “是啊殿下, 上面危险您快下来吧!” 宫女内侍的声音此起彼伏地从御花园里传来, 而此刻他们 几乎都聚集到了一处高阁下, 正神情焦急地仰着头。 而御花园最高阁楼的屋脊上正站着一个玉冠锦衣的少年人,那人面貌俊朗清秀却是神情痴痴, 他不耐烦地看了眼楼下吵嚷的众人,大袖一挥道:“我要找钟琴,他在笼子外,我要去找他……” 没人去关心他的胡言乱语,一双双眼睛均紧紧盯着少年的脚下, 甚至有几个年长的內侍张着手臂弯着腰,好像随时准备接住掉下来的少年。 而屋脊之上, 少年无视众人的焦急,他正踮着脚向外张望,似乎还嫌看不清般,起身用力跳了跳。 他这一跳让楼下宫人冷汗直冒, 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们都是清凉殿中的宫人,聂贵妃是何种脾气紫宸宫人人知晓,自打月前三皇子忽然生疯病后,他们便被指派到了三皇子身边小心伺候, 稍有不上心轻则遭聂贵妃打骂, 重则杖毙…… “钟琴在哪里,他不要我了么?” 三皇子茫然地俯看着宫内各处, 不停喃喃念叨着,他眼神迷茫,没当心脚下便一个踉跄险些摔下来。 楼下众宫人皆是倒抽口冷气,从今早起就一直提着的那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人群中忽有个面容慈祥的老宫女慌忙赶来,见到屋脊上的情况她眼中涌上泪水:“三殿下您快下来吧,别让奴婢担心了。”此人是三皇子的奶娘,从小对其多有照顾,三皇子对其也颇为亲近。 众人皆期盼地看向三皇子,可闻言三皇子似乎只是脚步微顿,便继续茫然四顾,仿若未闻。 御花园中人渐渐越聚越多,有因厌恶聂贵妃而特地来看热闹的,也有宫人找来的侍卫企图将人qiáng行带下来,可三皇子看到他们竟颇为惧怕,躲闪间险些滑落下来。 如此侍卫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场面顿时焦灼了起来。 “殿下——” 熙熙攘攘人群中忽有一道清澈的少年音传来,在吵闹的人群里格外明显。 身材瘦小的小內侍挤开众人,仰头看向屋脊上人的刹那眼圈儿登时便红了,“殿下您快下来吧,钟琴在这里,钟琴在这里啊!” 带着哽咽的声音随着微风飘到屋脊上,三皇子的身形一顿,迫不及待地看向声音的方向,茫然的眼睛顿时染上笑意,他咧开嘴傻傻笑着挥手道:“钟琴!” 话音未落,三皇子心急地想下来,不脚下打滑竟直直扑了下来。 “啊——!” 宫人惊呼声此起彼伏,清凉殿中有胆小的宫人此时竟吓晕了过去。 钟琴面色煞白下意识就想徒手去接。 电光火石间,从屋脊滚落的三皇子死死抓住了栏杆。 “聂贵妃到——” 内侍通传的声音从抄手游廊的尽头传来,御花园中众人皆是一惊,钟琴心里更是咯噔声,而原本紧紧抓住栏杆的三皇子也像是受到了惊吓,手下滑动直直从上坠落下来。 “殿下!” 钟琴顾不得即将到来的聂贵妃,冲了过去企图接住三皇子。 电光火石间,待命保护的侍卫们忽然不知从哪儿推来的装满稻草的推车,随着“砰”地一声,也几乎带走了御花园中所有的声音…… “钟琴,钟琴!” 随着三皇子的一声惊呼,呆愣的众人似乎才找回理智,纷纷跑上前查看。 而此时的稻草堆里,完好无损的三皇子正抱着虚弱的钟琴,面色刷白神情焦急地一声声喊着钟琴的名字。 众人这才发现,在他们没注意到的时候只有钟琴冲了过去,替三皇子挡下了稻草边的一块凸起的石头。 那石头本是花园中的造景怪石,此刻尖锐石块正插在钟琴腰侧,鲜血汩汩地向外冒着。 “大夫!快叫大夫!” 三皇子奶娘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清楚这个小內侍对三皇子的重要,但內侍之是內侍,所以她只能喊道:“快三皇子若是耽误了医治咱们谁担待得起!” 原本犹豫的众人似乎被她这句话点醒,忙跑去请大夫。 “皇儿!”一道压抑着怒火的女声传来,众人看去才发现竟是聂贵妃到了。 原本喧闹的御花园刹那落针可闻,只有三皇子哽咽低声喊着钟琴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聂贵妃一步步走过来,原本围着三皇子的众人战战兢兢地低头让开,皆不敢抬头看一眼。 “皇儿,你可还知道礼义廉耻为何物?!” 三皇子却置若罔闻,温柔低声唤着钟琴,倘若有人注意三皇子的神情便能发现,原本眉目间的痴傻在渐渐退去,只是不停唤着钟琴名字的行为又如同痴儿。 聂贵妃凌厉的目光在三皇子抱着钟琴的手上狠狠剜了眼,妆容jīng致的面容有一瞬的扭曲,正欲开口说什么就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 “贵妃娘娘原来在这儿啊,可让咱家好找,”皇上身边的孙公公边从小径尽头走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內侍,声势浩大,原本噤若寒蝉的众宫人此时更不敢出声。 “孙公公。”聂贵妃勉qiáng缓和声色问好道:“今日太子凯旋您怎不在陛下身边伺候着,来找本宫为何?”说着神色示意身边宫人挡着三皇子。 孙公公笑而不答,不着痕迹向后瞥了一眼却仿若未见般笑道:“咱家这儿有道陛下的执意,贵妃娘娘接旨吧。” 聂贵妃看着孙公公手中的圣旨,心头一跳还是恭敬下跪接旨。 “兹有聂氏锦兰,蕙质兰心,端良著德,入宫数十载兢兢业业,今皇后病重无心六宫事务,特赐贵妃聂氏协理六宫之权,暂掌凤印。” 御花园里众宫人听完几乎如坠冰窟,更遑论那些原本跟在三皇子身边的宫人,一个个面如土色,抖如筛糠。 孙公公一字一言都像是砸在聂贵妃心上,每说出一个字她的眼中神采就多一分,仿佛早就将自己不争气的儿子抛之脑后般,可这种光芒却不见原本冠绝永安城的美艳,取而代之的是隐藏在眼底的杀气。 “贵妃娘娘,”孙公公躬身笑道:“还不领旨谢恩啊。” 聂贵妃低着头都能听到这位皇帝身边总管內侍语气中的谄媚,她在心底哼笑声,面上却仿佛刚回神般,“臣妾领旨谢恩。” 圣旨颁完,孙公公这才像刚发现三皇子般,惊叹道:“呦,这可是怎么回事啊,还不快快请太医来看看三皇子伤者没有啊。” 太医早就赶到了,但因宣旨而不敢靠近,此时见孙公公视线扫过来忙冷汗涔涔地上前医治。 聂贵妃此时刚得了协理六宫的权利更是不好发作。 孙公公视线若有似无地在聂贵妃面上扫过,继而停留在钟琴身上的伤口处,拂尘一扬刚走出一步又好似想起什么般,一拍脑门笑道,“陛下还有道口谕,咱家真是年纪大了险些就忘了。” 原本涌上不悦的聂贵妃只好qiáng压下火气:“公公请讲。” “陛下说了三皇子如今孩童心性,最喜玩伴陪着,就不要断了他的念想了。”说罢,孙公公目光朝钟琴看过去,朝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钟琴立刻垂下眼睛。 聂贵妃刚压下去的火气几乎顷刻便被搓了起来,自然没注意到孙公公看向钟琴的目光。 “陛下这又是何意?”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寄出来。 孙公公恭敬笑笑不答,反道:“聂相有几日不曾上朝了,贵妃娘娘应知道是为何吧。” 一句话瞬间将聂贵妃定在原地,近日朝中聂相门生一个个不是被调离永安,就是被弹劾打压,而聂然却称病不出如同默认般。 望着孙公公离开的背影,聂贵妃攥皱了圣旨,眼神却一点点沉了下来。 不同于御花园中的热闹,此时的含光殿一如既往的冷清,虽都在紫宸宫却仿若两个世界,就连含光殿中的宫人私下都常说道这含光殿其实才是清凉殿罢。 “娘娘,清凉殿那边已经收到圣旨了,咱们……” 报信的小内侍等了半晌也没见王皇后有何回应,他正想再描补两句余光就瞥见站在一旁的听言姑姑朝他摆了摆手,小內侍眼睛一转马上领会了其中的意思,恭敬告退去找内务女官领赏。 等人走后,含光殿再次陷入一片寂静中,微风chuī起纱幔飒飒作响,半晌后,大殿中才响起一道低沉的女声。 “听言,凤印已经jiāo上去了吗?”语气平静几乎让人听不出情绪。 听言打着手势应答。 “那便好。”尾音随着鎏金香炉里燃起的香袅袅散落在空气中,此后便重新陷入了静默中。 不知过了多久,主座上王皇后慢慢放下揉着额角的手,她微微扬头看向殿外下巴和脖颈绷起,即便眉眼间已生了皱纹,也让人觉得她依旧还是六宫之主。 听言看着如今的王皇后心里十分难受,但她即便能言语此时也只有安静陪伴。 “听言,咱们进宫至今过了年头了?” 听言刚想回答,就听王皇后清冷的声音淡淡传来,似乎还带着一丝叹息。 “还差三月零七天,便是二十一年了。” 闻言听言神情微滞,继而心中涌上浓重的苦涩,她知道皇后娘娘从来都不喜欢这个紫宸宫,她在完全是因为陛下,可如今陛下放弃了她,这禁宫便当真如同牢笼。 “那年陛下迎我回来时,正是夏日,”她唇角扬了扬,语调却是缥缈,“池里开满了荷花,好不热闹……” 仿佛映衬得这禁宫都没有那么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真的太忙了几乎每天都是踩着凌晨的点回家,本来想熬夜更的但试了试发现体力跟不上,没有完整的时间,只能用零碎的时间一点点补全结局……无论如何爱你们,笔芯! 第95章 归正 王皇后说出的话很轻, 尾音还未落地便飘散在空dàngdàng的大殿中…… 不知过了多久,悬在内室的铃铛“叮铃”一声脆响打破了此时的静谧,听言忙上前打着手势又暗自地指了指內室。 王皇后疲倦地撑着额角, 似乎并未注意到那声细微的铃声, 眼睛却已不着痕迹地在殿内瞥了眼, 淡淡道:“听言, 本宫乏了扶本宫去歇歇吧。” 两人来了内殿,才在确定无人监视后打开了密室。 穿过烛火明亮的悠长密道, 便见太子急急迎了上来,他忙扶助王皇后问道:“母后,方才我在密室隐约听见那小內侍的话,父皇收了您的凤印,他怎能……” 话未说完, 就被听言的目光制止。 密室虽修在地下,但室内烛火明亮犹如白昼, 当初从建设时便设计了能听到室外声音的窗口。 王皇后却像没听见太子话中的愤然般,她只是看着自己的儿子出神。 此时的太子身上早就没了当初病弱的影子,眉宇间的气势也渐渐浮现出来,他虽和长婴是双生子, 但太子样貌却更像陛下的轩朗, 而长婴眉眼柔和……则更像她多些。 其实,早在长婴作为萧家那孩子未婚妻进宫时,她就该想到的,那时候就连聂贵妃也曾嘲讽过长婴同太子相似的容貌。 她怎么就只以为长婴是陛下安插在萧家的细作? “……母后, 母后?” 王皇后回过神来, 拍拍太子的手背,笑笑柔声道:“你父皇有他的打算, 你不用担心母后。” 太子面上闪过不赞同跟担忧正欲说话,又被王皇后打断:“好了,今日萧将军凯旋归来,是好日子。” 也是两人身份归正的日子。 “常姑娘回来了!”太子眉目舒展开,喜出望外低头喃喃道:“还好还好,他们平安回来了!” 王皇后忽然疑惑地看了太子一眼,眉心微微蹙了下而后舒展,她淡淡道:“常姑娘始终是常姑娘,他是萧家未过门的媳妇,这次萧铎凯旋归来怕是……”没人察觉她此时语气中其实带上了几分试探。 “难道父皇要萧将军指婚他人吗?”听出王皇后言外之意,太子急急道:“那常姑娘该如何自处,他虽是……但他同萧将军却情真意切啊。” 闻言,王皇后的目光在太子面上逡巡半晌,片刻后笑了笑,安抚般拍拍他的手背,转身就要离开。 太子还欲追问,却不知是不是因密室内烛火气多,王皇后忽然猛地剧烈呛咳起来。 听言面色微白忙倒了水来,太子也声色紧张地扶着王皇后坐下,等王皇后吃了药,激烈的咳嗽才将将平复下来。 喘息片刻,王皇后才道:“今日入城,此时约摸正在你父皇那里,他们的事你无需担心,只需接好这个得来不易的军功,万不可出纰漏,” 剧烈咳嗽后她眉眼间疲态更浓,“而他……也会回来的。” 太子站在王皇后身旁,心中疑惑不知母后所言的“他”是父皇还是常姑娘?太子想要追问,但见母后面色苍白疲态正浓又担心她的身体,张了张嘴最终也没问出口。 紫宸宫,御书房。 孙公公接过太子带回来的文书,毕恭毕敬地呈递到皇帝御案前。 皇上却并未立即看那文书,而是打量起自己多日不见的儿子,眼前的太子微微低着头,周身比出征前多了些决断之气,似乎病容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 霍长婴如今正维持着太子的仪态与容貌,同萧铎将边关政事一一禀报。 “父皇,此次出征已同突厥新可汗达成义和协议,且等两国修养些时日便可重开通商口,突厥可保不侵我大殷不扰我百姓,同时儿臣同萧将军也寻得了失踪的嘉颜县主,但她自愿留在突厥确保两国间的盟约。” 御书房内,鎏金香炉燃着袅袅熏香。 半晌,才听见皇上似乎轻笑了声,缓缓问道:“如今边境安定,萧将军苦守白城多日未让突厥攻破我大殷边关一分一毫,这是又立下一大功啊。” “可曾想过封赏?” 话一出口,长婴心头猛地一跳,就连一旁伺候的孙公公眼中也有诧异一闪而过。 萧铎却并未惊慌,镇定地上前一步恭敬道:“守家卫国,乃末将职责所在。” “守家卫国,”皇上喃喃念着这几个字,半晌才似叹息道:“先有家才可谈国啊……”而后话锋一转道:“你与常家那丫头的婚期也该定了罢。”而他说这话时,眼神却看向静立在一侧不言语的太子,锐利的眼眸似乎能将一切看透。 霍长婴虽低着头却能感觉到皇上落在自己身上的探究视线,不由地脊背微微发寒。 御书房内有一瞬的安静。 片刻后,皇上低低笑了声,也不等萧铎回答便道:“萧国公云游前便已来找过朕,他为你和常家那丫头要了一纸婚书,也算是给你的封赏罢。” 萧铎似未曾料到自己父亲的所为,只在心中疑惑少顷便立刻谢恩。 皇上看着恭敬谢恩的萧铎,忽然出声唤了声:“太子。” “儿臣在。” 皇上目光在太子绷紧的身影上转了圈,锐利的目光似是柔和了少许,他带上了些复杂的神色,半晌缓缓道:“且去看看你母后罢,她近日身体不太好,你,”最后一个却被忽然掐断。 孙公公紧张地上前两步,正要从袖口中拿出些什么,却被皇上抬手制止。皇上面色愈发苍白,撑在案边的手青筋bào起,似在压制翻涌而上的痛苦。 霍长婴讶异不由微微抬头,他这才发现,仅仅数月不见,眼前的陛下比当日更苍老几分,鬓间已多见白发,眉眼间竟全是qiáng打的jīng神,好似qiáng弩之末。 一瞬间,不妙的猜测从他心头划过。 “父皇……” 霍长婴看着眼前的帝王面上的苍白和隐忍,有刹那,眼前帝王仿佛和自己前世在战火里毅然守城的父皇重合在了一起,令他不由低唤出声。 这一声父皇包含了太多感情,有关切、担忧、心痛以及孺慕的崇敬。 皇上紧握着案角的手猛地一抖,他眼角颤了颤,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低着头慢慢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等两人迈出御书房,才隐约听见屋内传来低微压抑的咳嗽声。 紫宸宫的天空依旧清朗而寂寥。 霍长婴心绪纷乱,萧铎便在他身边静静陪着,两人一路无言地在宫道里并肩走着。 忽的,激烈的争吵声惊起一阵飞鸟。 两人不由停下脚步,却见不远处一群人正围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那少年吵闹不休,周围人明里恭敬实则却分毫不让,甚至暗自推搡着那少年。 等两人走的近了才看见被一群侍卫内监围着的竟是三皇子,传言已然疯癫了的皇子,也是聂贵妃唯一的孩子。 “是三皇子?”霍长婴微微讶异,“他怎在此处?” 霍长婴眉心微蹙,正欲上前一步就被萧铎拦下,回头就见萧铎冲他微微摇头眼中有着担忧,他知道萧铎的意思,此时他假扮作太子在宫中多呆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险。 而就在犹豫的瞬息间,被重重围住的三皇子似乎看到了两人,竟大喊一声:“太子哥哥!” 众人皆是一愣,自三皇子痴傻后便除了钟琴再也不认得其他一人,如今竟能认出太子来? 不等众人回神,三皇子奋力挣脱开困住他的宫人,猛地扑到了霍长婴面前抓着他的手腕,急急哭求道:“太子哥哥求你救救钟琴吧,求你救救他吧!” “恶鬼要把他扔到地狱里去了!老鼠会咬他,他会疼,会疼啊……” 虽言语疯癫,但众人并未想到他竟真认出了太子殿下,而这位殿下如今身体大好又在边境立下战功,即便有聂贵妃撑腰,也不是他们可以无视的。 为首的内监眼睛咕噜噜转了圈儿,继而满脸堆着笑弯腰上前道:“太子殿下,三殿下今日未曾及时吃药犯了疯病扰了您的道,” “还请太子殿下赎罪让老奴带三殿下回去,一定好好看管。”说着那内监伸手便要去拉三皇子。 霍长婴眉头皱起,将拼命摇头的三皇子护在身后,正欲闪身躲开那內侍,就见眼前人影一晃,萧铎已然挡在他身前,剑鞘猛地拍在那企图偷袭的內侍手背上,力道之大,几乎让那壮实的內侍涕泪横流瞬间跪了下来。 “太子哥哥,救钟琴钟琴啊……” 三皇子说到底只有十五六的年纪,此刻得了疯病,仍拽着他的衣服不停念叨着。 霍长婴感觉到身后人在不住地发抖,想起初见时的活泼少年,不由心中五味杂陈,而钟琴似是那个经常跟在三皇子身边的清秀小內侍,曾是这内宫中为数不多对他抱有善意之人。 “不怕,有兄长在,钟琴现在在哪里?” 三皇子像是怕极了般不敢言语,只眼神直愣愣地看向那些宫人身后。 顺着视线看过去,霍长婴这才发现那些噤若寒蝉的宫人背后,竟孤零零放着个木推车,而其上正随便覆了些稻草…… 他眉头紧皱,大步走了过去,原本还气焰嚣张的宫人们见那老內侍被打,低着头跪在地上均不敢出声,更不敢阻拦。 拨开稻草,霍长婴便看见一张面色青白的清瘦小脸,正是钟琴,三皇子此时踉跄着冲了过来,跪在地上拉着钟琴的手不停的搓揉起来。 “搓不热,怎么搓不热……”他边喃喃念叨着眼泪边忍不住汹涌而下,“太子哥哥,求你救救他。” 霍长婴伸手在钟琴鼻息间试探,又试了他的脖颈,钟琴的生气微弱,但还在,他似乎在留恋着什么qiáng撑着自己的那口气。 看了眼几乎崩溃的三皇子,霍长婴心中叹息,指尖飞快在钟琴身上画下一道符咒暂时封存住他体内的生气,而能不能救回来,便只能看大夫了。 见霍长婴示意身边侍卫带走钟琴,之前被打的内监qiáng撑着疼痛,龇牙咧嘴着讪笑阻拦道:“殿下,这是贵妃娘娘要处死的人,如今娘娘掌凤印后宫之中没人敢违抗,” “殿下没必要因为个贱命就跟娘娘结下梁子不是?” “哦?既只是个小小內侍,我如何不能带走,”霍长婴冷厉地目光扫向众人,道:“让开!” 他面上冷静,心里却是疑惑万分,陛下竟收了皇后的凤印而且竟还jiāo给了聂贵妃,聂贵妃无德也无宠,陛下并非昏庸帝王,这般作为究竟为何? 而那年长的内监眼神讪笑着在两人身上转了圈,畏惧太子更怕他身边的萧将军,只能默默看着他们将人带走。 霍长婴吩咐手下的侍卫将钟琴送去太医院救治,又安抚了三皇子两句,便独自一人去含光殿,而萧铎则在宫门外等着接今日被王皇后宣入宫的常姑娘回家。 傍晚的含光殿周身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huáng色,仿佛令这个愈发空dàng的宫殿多了几分融融暖意。 “常姑娘!” 密室里,太子看着同自己容貌相像的人,满心欢喜地在一步之遥站定,他眼角眉梢都笑意,却又带了几分新奇,不住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参见殿下!” 太子赶忙扶住要行礼的霍长婴,“该是孤感谢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殿下言重了。”霍长婴向后退了一步,便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胳膊从太子手里抽回来。 太子略感失落地握了握空dàngdàng的手掌,或许是眼前人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又或许是本就相似的容貌,他心里对眼前人总有种没来由的亲近感。 这种感觉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这般想着,不知是否是在密室里待太久,他竟然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等听见常姑娘的轻笑声时,他才满脸通红的回过神来。 “殿下,”霍长婴见太子对自己这般不设防的模样,面上柔软了些许,“这是我此次出行的所作所为,一一记下无不详尽,还请殿下务必记牢。” 说着霍长婴捏决,灵力灌入指尖轻轻点在太子的额际,无数记忆画面瞬间仿佛汹涌的海làng直向太子的脑海涌去。 峡谷遇伏、白城围困、亡灵战场、沙漠风bào…… 无数的画面在太子眼前一一浮现时,等一切结束后,他已然泪流满面,沉默着久久不言。 霍长婴犹豫一瞬,还是抬手在太子肩膀上安抚地轻轻拍了拍,便转身出了密室。 他知道太子自小从深宫长大,心性又相对纯良,从未经历过这些残酷的现实,那些记忆不是顷刻间便能接受的。 可太子要继承皇位,属于上位者的杀伐决断他必须得学会。 听言候在密室门外,见他出来便带他到了偏殿。 殿内,王皇后正坐在小几边,撑着额角正侧头看着手中的书册,正背对着他,看不清面上神色,她旁侧小泥炉的茶壶正冒着咕噜噜的热气。 霍长婴脚步只停顿了片刻,便跟随听言去內室换了装束。 再出来时,他又变成了曾经的那个常姑娘,萧家未过门的媳妇,同这个紫宸殿,同这个含光殿再没有半分关系。 “娘娘。” 霍长婴冲着王皇后的背影缓缓行礼,嗓音刻意放柔宛若女郎。 王皇后脊背仿佛绷紧了片刻,半晌才道:“起来吧,时候不早了萧将军想必还在候着你,回家去罢。” 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几乎让人听不出其中压抑着的情绪。 “是。” 霍长婴敛目垂眸,行礼再拜后便转身向外走。 “……等等。” 霍长婴脚步还未迈出门,就听见王皇后的声音传来:“等你同萧将军大婚之时,本宫会同陛下为你们主婚。”不必担忧…… 霍长婴只愣了片刻,便收敛情绪再拜谢后跟着听言出了含光殿。 等长婴走后许久,太子才从密室出来,他已将胸口汹涌的情绪收敛好,无暇懦弱,他看见了百姓的疾苦,看见了战争的残酷,也看见了常姑娘和母后为他做的一切。 而今后他要做的,便是更努力成为一名合格的储君。 “母后……您,您么哭了?” 王皇后见从密室出来的太子,眼前的孩子仿佛瞬间成长了许多,但他们两人的位置已然重新归正,她又想起方才长婴那一声“娘娘”,心头酸涩,她抬手拭去颊边泪水。 “阿娘没事,阿娘开心。” 第96章 萧绮罗 宫道幽长, 两侧宫墙上蔓延着cháo湿的青苔。 霍长婴不紧不慢地跟在听言身侧一步之遥的位置,他面上神情谨慎,微微低头, 做足了一个未出阁世家女子应有的矜持与气度, 可思绪却仿佛还停留在方才的含光殿。 昔日热闹如斯, 如今空dàng落寞, 仿佛一切喧嚣与繁华都在跟随着这座宫殿的主人一同走向衰败与落寞。 而王皇后…… 霍长婴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薄却坚毅的背影,恍惚间似乎与他前世的母亲有了一瞬间的重合。 “听言姑姑, ” 宫门近在咫尺,霍长婴忽然开口叫住听言,“皇后她……她身体可还好?” 听言脚步顿住,背影似是僵了片刻才慢慢转过身。 日头西斜,光影打落在幽长的宫道上, 一半光亮一半yīn暗,落在她身上似将面上神情都淹没在黑暗中。 她抬头看了霍长婴一眼, 犹豫半晌才坚定地摇摇头,指了指含光殿的方向又做了个掩口咳嗽的动作。 霍长婴看懂了听言的手势,一瞬间心口五味杂陈仿佛也失了言语。 听言叹口气眼中有化不开的忧愁,但见他这担忧的模样, 眼里却似是多了丝欣慰, 她笑了下抬手指指宫门外候着的马车。 霍长婴顺着看去,才发现原是萧铎候在那里。 听言见他蹙紧的眉头似在看见萧将军的瞬间舒展了些许,眼中笑意更甚。 见人等候在那里,听言便放下心来, 她同霍长婴行礼告别, 转身刚要走就听见霍长婴的叫住了她。 “听言姑姑,”霍长婴叫住她, “皇后娘娘……还多劳烦您照料了。” 听言只是笑着摇摇头,冲他微一福身行礼便转身离开了。 落日的余晖渐渐划过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将其笼入一片或明或暗的光影里。 霍长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了宫门,又如何见到了萧铎,等他回过神来已安稳地坐在了回晋国公府的马车上。 车铃叮铃,永安街上人声时远时近。 周身的寒意与郁结渐渐在这充满市井气的空气中消散,霍长婴正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萧铎的手便一直握着他的,不用睁开眼也知道那人此时究竟是何种表情。 他在心底叹口气唇角却不由扬了起来,一路来盘旋在心头的烦闷似减轻些许。 他想不出重生的原因,猜不透师父的哑谜,更理不清前世今生的因由。 若是重生必定有其使命的存在,他无疑是最失败的执行者,一路莽莽撞撞,都像是在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操控着前行。 但还好,这一世身边的这个人还在,他们没有在命运的磋磨里错过,他们拥有彼此都不再是孤单一人。 霍长婴睁开眼,侧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正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的男人,心中忽然生出些逗弄的企图。 如是想着,他抬手在那人下巴上不轻不重地勾了一下,男人下巴上的胡茬微微刺着他的手指,却让霍长婴觉得分外安心。 萧铎原本正思索着如今的朝堂局势,下巴却忽然被人摸了下,那人指腹上熟悉的薄茧仿佛猫爪般,在他心口轻轻挠了下。 近来,他们日日相对,却不能日日相见。 如今再见,眼前人虽刻意收敛了锋芒但面容依旧有**分原来的模样,萧铎只觉连日来紧绷的神经都在这人的笑容里渐渐舒展。 不知是谁先主动,等霍长婴反应过来时男人的手臂已经紧箍着他,唇齿间亦是掠夺般霸道,几乎让他产生了下一瞬就会被融进骨肉的错觉。 就在两人几乎濒临失控时,霍长婴忽的感觉下唇一阵刺痛继而血腥味道弥漫在口中,男人却在这一刻克制着自己停下来,侧头在他脖颈间努力平复着粗中的呼吸。 霍长婴亦觉不好受,却也知现下不是时候,急喘几口气忙转移注意力问道:“三皇子那里怎么样了?” 男人闻言愣了下,似是没想到前一刻还撩拨得人新设心神不属的人,竟忽然说起正事来,他平复了半晌呼吸才似惩罚般在少年luǒ露出的脖颈间轻轻咬了口。 这一口让霍长婴瞬间从脖颈苏麻到了四肢,令他打了个激灵不由地瞪了萧铎一眼,心说这人怎么变得这般大胆了,哪里还是那个被撩两句就耳朵红透的人了。 “我让赵程将人送到太医王彭那里了,父亲早年间同他有些jiāo情,加之此人刚正不阿只醉心医术,不会畏与聂贵妃的威吓而不医治,有他在那小內侍定能无恙。” 霍长婴点点头似是想起什么笑道,“难怪御医王彭的药千金难求,你却能随手送人,”他说着在萧铎怀里转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便枕着萧铎的腿躺了下来,“都传此人脾气古怪,萧老爷子怎同他有jiāo情?” 听他说到随意送人的药,萧铎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长婴说的定是两人重见时那次,他张了张口想解释,低头却看到那人像吃饱了的猫儿般仰面枕在他腿上舒服地眯起眼来,刚想解释的话也没了说出口的必要。 萧铎眼中多了些纵容的笑意,他顺手理着霍长婴的头发道:“王彭医术出神入化,但他本人不通人情不懂世故,早年间差点因这秉性丢了性命,” “而那次,满朝文武无一人言语,只有父亲在紧要关头替他向陛下求了情。” 霍长婴舒服地仰了仰头,想到的却是今日御书房中,陛下说萧国公离开时为他们求的婚期,眯了眯眼睛道:“萧老爷子同陛下关系深厚啊。” 萧铎不置可否:“王彭此人脾性虽怪,但他的医术在当今大殷无人能及,那次陛下本就想饶了他一命,而父亲不过是给陛下递了个好看的台阶。” 医术无人能及…… 听着萧铎的话,霍长婴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陛下跟王皇后qiáng自压制的病态,心头微动,脑海中似乎有什么闪过,却快地让他来不及抓住。 即便太医王彭都束手无策的病症……究竟是什么? 说起王彭,萧铎忽又想起一事,“前些日子,陛下似曾命王彭前去聂相的府邸……” 霍长婴问道:“聂相有恙?” 萧铎点点头,眉心不由皱起来道:“据说聂相自从月余前便抱恙在家,闭门不出。” 闻言霍长婴却是想到今日所见之事,他坐直了身子疑惑道:“陛下同皇后感情甚笃,王皇后掌理后宫几十年来也从未出现过纰漏,陛下又怎么会在现在将凤印jiāo给聂贵妃?” “难道真如诏书所言,怜惜王皇后的身体吗?”霍长婴说着不由嗤笑了声,但眉头却是皱着。 萧铎见他这样心中叹息,边抬手轻轻揉开霍长婴的眉头,边道:“后宫之事我并不了解,但从赵程近日来得到的情报可以看出,如今朝堂似在经历一场大洗牌,原本占据半壁朝堂的聂相门生,如今也只剩不足一成。” 听他这么说,霍长婴脑海中似有什么呼之欲出。 聂相门生,曾经几乎与前朝烜赫一时的天子门生齐名,大殷朝中官员无不以出身聂府而自豪,鼎盛之时朝中官员十之八|九都与聂府有着说不清的关系。 “长婴,”萧铎面上似多了些犹豫之色,他看着正出神的霍长婴顿了顿才道:“我们要做的事……其实早就有人在做了,而我们……在某种程度上讲也是他达成目的的棋子。” 何人能在大殷的朝堂上掀起如此大的波澜,那人究竟是谁,略微思量,霍长婴几乎能脱口而出。 车马粼粼,四角的铜铃发出叮铃的脆响,耳边更有小贩不时传来的叫卖声,喧嚣热闹。 而霍长婴却仿佛置身在与周遭隔离出的静谧冰窟中,寒意自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只有萧铎一直紧握着他的手还留有一丝温暖。 半晌后,他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般gān涩道:“有哪次不是呢?” 近乎平淡的语气让人听不出情绪,但萧铎却是立刻懂了,他有些心疼地将人揽进怀里,手掌一下下轻轻安抚着怀中人绷紧的脊背。 从出生起,从被jiāo到霍家抚养,甚至师父…… 一环一环,一步一步,他从来都是身不由己。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人声逐渐安静,马车也渐渐停了下来。 下了马车,“晋国公府”鎏金牌匾在夕阳的余晖下散发着融融暖意,霍长婴看着,不知怎么竟真从心底生出一股子回到家来的安心。 马车方停,早就等候在门口的国公府众人立刻迎了上来。 “舅舅!舅母!” 萧铎扶下长婴刚与陶叔打了招呼,就听见一道孩童清脆的声音带着兴奋与喜悦传来。 传言大军今早便进了城,国公府众人便一直候在门口,可等见到人也已是傍晚,是以蓝念君见人从马车上下来也顾不得曾经学过的各种礼仪,兴高采烈地扑进了霍长婴的怀里。 萧铎与霍长婴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些什么。 有惊喜有欣慰,甚至还有隐约的担忧,他们都看出来蓝念君已没了当日的孤僻与早熟,更多了他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活泼。 可他们也担忧此次所带回的,不知会不会再给这年幼的孩子造成伤害…… “月余不见,咱们家的小念君长高了啊,”霍长婴接住飞扑过来的蓝念君,笑着揉揉长高到他腰侧的小脑袋,放柔声音问道:“念君有没有按时练剑啊?” 蓝念君仰头看着舅舅跟舅母,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念君一直牢记舅母跟舅舅的指点,每日勤奋练习!” 小孩子的声音依旧带着几分奶气,说着他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从衣襟里捧出来个小东西,四下看了看,踮起脚在霍长婴耳边悄悄道:“阿肥念君照顾的也很好!” 陶叔他们别开眼,权当是没看见两人的小秘密,只是眼里多了些慈爱的笑意。 只见,小孩儿软乎乎的掌心里正躺着个毛绒团子,那小团子睡的天昏地暗似是感觉到了不舒服,哼哼着翻了个身,抱住蓝念君的小手指蹭了蹭又舒服地睡了起来。 霍长婴瞧着阿肥比离开时跟圆润的身体,还有那看上去手感便颇好的毛毛,便知道阿肥这些日子过的定然十分惬意。 他忍了又忍,手指还是飞快地戳上了阿肥撅起来的丰满小屁股上。 “叽!” 阿肥只在睡梦中惊地颤了一下,便又咂咂嘴迷迷糊糊睡了起来。 霍长婴忍俊不禁,低头就撞上小念君求表扬的期待眼神里,他张了张口想到此行他们从沙漠找回的尸骸,心中不忍,正欲再说些什么,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可算是把你们盼回来了,还以为你们自在逍遥忘了永安的这个家呢?” 洪亮的女声带着熟悉的恣意,正是刚从大门出来的萧绮罗。 萧铎跟霍长婴两人忙迎了上去行礼,“长姐。” “快起来,”萧绮罗忙扶起来霍长婴不让他将礼行下去,面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自豪与喜悦,她拍着长婴的手背慡朗笑道:“此次白城一战弟媳可是巾帼不让须眉,有我萧家儿媳的风范!” 因霍长婴假扮太子之事关系甚大,王皇后便动用了些手段让人以为萧家未过门的儿媳也奔赴战场,同更夫君并肩作战。 而在军中便令长婴施法模糊了众将士对萧将军未婚妻的印象,是以在众人记忆力只是隐约有此人的印象,再多的便也无从说起。 因此,国公府众人也只以为是常姑娘不放心夫君安危,千里追至白城同夫君共进退。 萧绮罗又转而看向一侧的萧铎,拍着他的胳膊笑道:“臭小子,有长进!” “长姐,我们……” 萧铎同霍长婴对视一眼,正欲说话,就见赵程上前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萧铎面色变了变眼中似是多些犹豫,而后又侧头对赵程淡淡点了点头。 萧绮罗疑惑地看向两人,还是霍长婴先开口道:“有些事要不让念君先回去,他还小……” 闻言,萧绮罗狐疑地瞥见两人身后不远处,面上的笑意渐渐散去,她仿佛已经猜到了什么,又好像自我欺骗般抱着最后的希望。 萧绮罗死死盯着两人身后正越发清晰的景象道:“自从他父亲漠北战败葬身大漠那日起,念君便不再是垂髫小儿。” 她说这话时格外平静,可离得近了霍长婴才发现她泛白的嘴唇是微微颤抖的。 霍长婴看着萧绮罗越发惨白的脸色,心下担忧,上前一步正欲安慰就被萧铎拉住,回头便见萧铎皱眉冲他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一旁不明所以的小念君,霍长婴心中一痛,将小念君揽到身边。 而巷子的尽头是戎装未及褪下的萧家军,他们郑重地抬着一具棺椁面容肃穆步伐声沉重而坚毅。 此刻,时间仿佛被放慢,有风chuī过,梧桐飒飒,雪白的桐花似乎带着边境的风沙飘飘摇摇落满巷子,又像是无声的祭奠。 “夫人!” 领头的士兵走向萧绮罗,半跪而下哽咽而坚定道:“夫人,末将已将蓝玉将军遗骨带回!” 萧绮罗盯着那具陌生的棺椁,眼睛都不曾眨动半分,周围一切此时在她耳中都好似变成了无关紧要的嗡鸣声。 “夫人,”那为首的士兵明明是久经沙场的汉子,此时却泪盈于眶:“当年蓝玉将军拼死守城为大殷争取了一线生机,而我们却没能护他全身而退。” “请夫人治罪!” 随着领头汉子的请罪声铿锵落地,那几名扶棺的士兵纷纷跪了下来,齐齐拔出佩刀横与掌中,一同喊道:“请夫人治罪!”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才听见萧绮罗的声音淡淡传来:“你们虽是他麾下之人,但沙场之上刀剑无眼,罪……不是你们的。” 极度平静的声音让人听不出一丝情绪上的破绽,而在萧绮罗身后,霍长婴却看到她努力压抑着颤抖的手臂。 “念君来,”萧绮罗平静到近乎温柔地说道:“来叩拜你的父亲。” 小念君似是有些畏惧眼前的母亲,他瑟缩了下,但心里却明白此刻他应该听从母亲的话,于是他推开舅母按着他肩膀的手,离开能庇护他一时的怀抱,走到棺椁旁边跪了下了来。 “来,给你父亲磕头。” “磕。” “再磕。” 听着萧绮罗的话,蓝念君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连陶叔看着念君磕破流血的额头都心疼不已,萧绮罗却仿佛没看到般,转身有条不紊地命人安排灵堂等事宜。 有人钦佩她坚qiáng,有人觉得她太过苛刻,也有人觉得她冷漠无情,亲眼见了到丈夫的尸骨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但萧铎跟霍长婴看着萧绮罗在国公府里前前后后忙碌的背影,他们心里明白,长姐有泪,只是她的泪在心里流成了血…… 第97章 病危 安顿好诸多事宜后, 两人一同回到了萧铎的院子,还未进门,霍长婴就听见一阵细碎的吵闹声, 令他不由自主地顿住脚步, 顺手拉住了想要进门的萧铎, 两人就这样站在门口听起了墙角。 庭院梅花树下, 众小妖围坐一圈,齐刷刷地仰头看着石桌上手舞足蹈的扮作说书先生模样的牡丹花妖。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我军大败突厥之时, 忽然从突厥后方she出一偷袭的暗箭,径直冲太子殿下面门而去!我军众将士扼腕顿足,奈何分|身乏术,而就在此时,只见城楼之上萧将军不慌不忙抬手搭弓, 众将士无不屏息,却发现将军的箭峰竟也指向了太子殿下!” “啊——”众小妖倒抽冷气。 花妖斜瞥一眼坐下听众, 见悬念留够了时间,一挥枝桠道:“千钧一发之际,就听‘嗖——’的一声,玄铁乌木箭从箫将军手中离弦而出, 穿过混战的战场只向太子殿下的背心she来!” “可下一刻, 众将士都傻了眼,你们猜是怎么着?” “怎么了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啊!”众小妖急急催促,隔壁来蹭故事的小田鼠甚至着急地打起了转。 花妖枝丫在石桌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萧将军那箭堪堪擦过太子殿下的鬓角, 迎面只冲向突厥偷袭的暗箭, 只听‘咔咔’几声,生生将那箭劈成了两半!” “箫将军这一箭角度、力度、准头分毫不差, 在场将士无论敌我皆是拍手称赞啊……”为了应景,花妖自己挥动枝丫啪啪鼓了两下掌。 等尾音落下,庭院里有瞬间的寂静,继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哇——箫将军真的好厉害呀!” “萧将军简直是神仙般的英雄人物呀!” 庭院内响起小jīng怪们此起彼伏的感叹声,稚嫩的声音好似还带着奶音。 霍长婴无奈笑了声,轻咳一声跟萧铎一同进了门。 见他们进来,花妖瞬间收起了舞得虎虎生风的枝桠,低着头颇有些讪讪。隔壁老王老李老赵家来蹭故事的小妖猛然见到故事中的英雄人物,全都看傻了眼。 花妖背后的枝桠还在拼命使眼色,可众小妖全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一个个长大着嘴仿佛被下了定身咒。 “呜哇哇!美人天师阿肥终于见到你了!” 随着一身震天响的哭声,软乎乎的毛球径直窜到了霍长婴的怀里。 “呜呜呜,美人天师阿肥还以为见不到你了,花妖哥哥讲好听的故事想让阿肥开心,可小仙人没了爹,我,呜呜呜……” 阿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说的七零八落,但霍长婴却明白了阿肥的意思。 蓝玉姐夫当年随战死沙场,但终归找不到尸骨,长姐跟小念君心里便还抱有希望,哪怕这个希望多么不切实际,可如今他们带回了尸骸,长姐母子便连最后能自欺欺人的理由都失去了。 阿肥哭着小爪爪不停擦着眼泪,可还在努力仰头想要睁大眼看清霍长婴。 他刚睁开眼,听闻美人天师跟将军凯旋归来,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小仙人一身素缟跪在灵堂前,他才知道蓝将军也就是小仙人父亲的骸骨找到了……小仙人母亲多年来的希冀也成了泡影。 一觉醒来,不仅梦里的瓜子山没了,小仙人母子面上的笑容也不见了。 “阿肥真的好难过,好难过……” 霍长婴心疼地揉揉阿肥蓬乱的毛毛,冲着石桌上亦是忧心忡忡的花妖跟小青龙点点头表示感谢。 花妖羞赧地晃晃枝丫示意没事,勾着满脸疾苦的小青龙跳下了石桌,顺便朝着目瞪口呆的众小妖打了个响指。 隔壁家众小妖这才回过神来,却仿佛慢半拍般,又齐齐看向阿肥露出同情悲苦的神色,动作整齐划一如同排练过。 花妖:“……” 花妖无奈了,拖着花盆愤然跳起在众小妖头上一人敲了个脑瓜崩,压低声音咬牙疯狂使眼色:“还不快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呆呆傻傻的众小妖这才仿佛意识到,眼前不光有他们崇拜的故事里的英雄,还有一个可以随时将他们打回原形的捉妖师! 霍长婴撇了眼离开得花样迭出的众小妖,笑笑摇了摇头,他一看便知这些小妖虽修为低下,但都是心有善意的小jīng怪,本也不欲gān涉他们往来。 安抚好哭泣的阿肥,霍长婴本想让阿肥在他们身边好好休息,但阿肥睁着红肿的小眼睛坚定要去陪伴念君。 是夜,万籁俱寂。 初夏的深夜晚间还有少许的凉意,霍长婴躺在温暖松软的chuáng塌上,盖着柔软丝滑的锦被,仿佛终于放松了连日来的疲惫,只让他舒服地舒展了四肢,一翻身,便又能靠进阿铎的胸膛。 霍长婴觉得简直没有比此时还惬意的时候了。 “长婴?” “嗯?” 萧铎侧头看着蜷在自己怀里的人惬意地像只吃饱了舔爪的猫,犹豫片刻还是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就让长婴好好休息一晚吧。 这般想着,萧铎吻了吻长婴的眼角,贴在他耳边轻柔道:“无事,就是想告诉你,我爱你。” 男人轻如羽毛的一句话,却瞬间如巨石坠海,将霍长婴将睡未睡的大脑砸了个惊涛骇làng。 他不是没设想过萧铎会对他说这句话,只是男儿意气令他不愿主动张口去问。 有时候,他甚至在想,他同阿铎相识与儿时,经历过生离死别,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却竟还纠结此事,未免太过做小女儿状,是以,时间一长事情一多他便将此事忘之脑后。 可如今乍然听来,他竟从未想过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在他心中竟会有如此分量。 其实,他一直都在乎。 茫茫大地,众生芸芸,他从来独来独往,没有想过牵挂,也没有被谁牵挂,不知道哪天又做了谁的棋子,谁的弃子,仿佛他就是西北边境大漠中随波追流的砂砾。 不留神,就找不到认不出了。 直到某天,巷子里,笨拙却执着的小少年向他伸出手,从那时起,这双肉呼呼的小手便再也没想过放开他。 “阿铎,” 霍长紧紧抱住萧铎,将眼泪全埋在了那人的颈项间。 “我爱你,萧铎。” 大殷永安,赫赫帝国的权利中心,夜色为这座城市盖上了一层有魔力的幕布,温情、陪伴、爱意、悔恨、失落,都融在缥缈月夜里。 除此之外,还有那许多不能见白日的秘密,仿佛华丽锦衣下的暗疮,非得有人挑破,才会知道疼。 轰隆隆—— 接二连三的响雷劈开了夜空,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砸了下来,温暖如chūn的永安却在夜里悄悄变了脸。 而就在此时的崇仁坊,一道身影悄然融在雨幕里…… “……咳咳咳!” 紫宸宫,勤政殿寝室里,忽然响起阵阵咳嗽声,回dàng在寂静空dàng的寝殿里,继而响起细碎的脚步声,两三盏灯烛渐次点亮。 “陛下,”內侍轻声唤道:“陛下喝点水吧。” 皇帝咳嗽不已,就着內侍的手喝了几口,咳嗽却没压下去反而愈演愈烈。 就在小內侍束手无策时,內侍总管孙公公慌忙赶到,他冲着小內侍使了个眼色,小內侍便诚惶诚恐地悄声离开。 “孙福海快拿药来……咳咳咳!” 孙公公本还犹豫,见皇上如此一咬牙将小瓷瓶中的药丸倒了出来,小心扶起剧烈咳嗽的皇帝,让他就着温水送了下去。 药一入口,皇帝便感到胸肺间一阵绞痛,继而扶着痰盂猛然呛咳了起来。 片刻后,皇帝平复了咳嗽。 借着昏huáng的烛火,孙福海看清了痰盂之中赫然是团团乌血,他冷汗直冒握着茶盏的手不住颤抖,却听见皇帝的声音传来,“孙福海,朕吃的这药不要告知太医院,否则……” 服药后的皇帝面色虽苍白,但却比之前多了生气,虚弱的声音依旧威严摄人。 孙福海瞬间跪了下去,“陛下,陛下啊,这药……这药救命却也害人啊。”压低的声音中几乎带了痛哭之声。 御榻之上,皇帝却像是乏了,摆了摆手。 知道再劝无用,孙福海起身正欲退下,就听见御榻细小铜铃轻轻摇动,发出一声细小而清脆的铃声。 皇上瞥了眼那chuáng角的铃铛,摆了摆手:“去。” 孙福海应声起身,抬袖擦掉眼泪,快步向內室走去。 不消片刻时间,孙公公便回到了御榻旁,将一个袖珍小匣递给了皇帝。 小匣内则是一卷纸条。 皇帝看了看,面上露出个意味不明的表情,似是果然如此的了然又似是意外的为难。 孙公公低着头不敢多看,只在皇帝看完纸条后递上了火盆,小小的纸条便就此化作轻飘飘的灰烬。 侍候在旁的孙福海本以为皇上会如往常一样不会多说,躬身行礼正欲退出。 “或许,当初这名字便是起错了,永安,难安啊……” 皇上如同自语的叹息声,瞬间如同熄灭的灯盏消失在空dàng的宫室内。 闻言孙福海脚步微顿心中亦是感慨,可他知道自己不该说什么,便躬身默默退出了寝殿。 翌日大朝会,皇帝就此次大败突厥之战论功行赏,长风将军萧铎大败突厥,又辅佐太子同突厥新可汗签订和平条约一举解决了困扰大殷边境数年的弊病,且在坚守白城之时曾护住一城百姓,特加封大将军。 自此,萧铎便成为大殷开国以来不到而立之年便封大将军之人。 皇帝龙颜大悦犒赏三军,采纳皇后意见为长风大将军择选婚期,更是金口玉言要同皇后一起为其和未婚妻常氏主婚。 晋国公府一时荣耀备至,道贺之人几乎踩塌了门槛,府中人又因操办世子爷的婚仪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一时间永安城內喜气洋洋,百姓们都沉浸在骄傲的喜悦中。 可好景不长,晋国公府门口的红绸还在空中飘dàng,便有噩耗接踵而至令众人的笑意都僵在了脸上。 ——大殷皇帝病危特命太子监国,养病期间一切事宜皆由太子全权决断。 ——崇仁坊数位高官一夜间皆遭到暗杀,太子下令暂缓长风大将军婚期,着其扶助大理寺查明案情后再行婚仪。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花妖评书众小妖热烈谈论现场—— 小妖甲:哇哇哇,萧将军不愧是我的爱豆! 小妖乙:爱豆是什么? 小妖甲:咦?爱豆你都不知道,爱豆就是……因为我最爱吃蚕豆呀,所以我崇拜萧将军像我热爱蚕豆一样,这就叫爱豆! 小妖乙:哇你好厉害! 小妖甲:(骄傲叉腰.jpg) ——听墙角的两夫夫—— 长婴:哇,这么说你也是我爱豆啊! 萧铎:不,我不是你的爱豆,我是你的丈夫 长婴:(突然脸红.jpg) 第98章 彻查(上) 永安城, 崇仁坊。 chūn雨淅沥,尽管已然打chūn空气中也侵染着丝丝凉意,夹杂着泥土湿润的气息缭绕在大街小巷。 崇仁坊位于宫城附近, 历来为达官贵人所居, 往日里有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兵路过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只是远没有今日这般密集。 看热闹的百姓围在府门周围, 指指点点,却也压低了声音, 不时向满面肃然的官兵瞟两眼趁着没被注意,再同周围人窃窃耳语几句。 走得近了便也能听见他们在议论什么。 “听说这府的王大人昨日没了?” “嚯你可别胡说,听说我侄子说也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我侄子你知道吧,在这家当护院, 可有出息,昨日他还……” “哎可别说你侄子了, 你说咱永安城最近不太平啊,光是崇仁坊就有好几位大人出事儿,瞅瞅着金吾卫,也是陛下派下来协助查案的, 唉……” “嘘——你们小声点, 陛下可不顾不上管这事儿。” “啊怎么说?这金吾卫不是只有陛下能调动吗,听说还是萧将军亲自接管这几个案子,可怜啊,本来马上就能新婚, 国公府的红绸都摘了来。” “哎哎跟你们可别往外瞎说, 宫里那位今儿可能病得地都下不来,现在监国管事儿的是太子。” 此话一出, 众人皆是满脸讳莫如深,唏嘘一阵,抄着手各自盘算着即将变天的日子该如何过。 有几个听着了几耳朵的眼珠儿一转,便连热闹也不看了转身默默出了人群,想赶快回家和一家老小合计合计,神仙打架他们这小些小老百姓怎么办。 王大人府內,偏厅。 “我怎知他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了啊,手怎么这么,这么的狠啊。” 花厅凳子上坐着的锦衣中年妇人一边哭一边拿着帕子擦着眼泪,语气恨恨:“这挨千刀的!平日里他路上瞧上个小娘子就要往回娶,我就说让他节制着点啊,可非但不听还怨我不贤惠,我不贤惠能把这个家看得安安稳稳吗?”说着妇人眼泪又扑簌簌地往下落,口中却也没停下,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像竹筒倒豆子般直往外蹦。 “王夫人,王夫人?”霍长婴叫了两声才让不停哭诉的王夫人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他看了眼一旁的萧铎,男人眉头都皱得都快拧成麻花了,眼底却似乎露出些困惑,好像不明白他们明明问王大人昨夜遇害的经过,这妇人怎么同他们讲起王大人纳小妾的过程了呢? 看着男人,霍长婴不知怎么竟在这严肃的问案氛围里感到了一丝好笑,他家将军有时候也挺可爱的。 收敛了心思,霍长婴放缓了声音问道:“王夫人,作夜你可见到那刺客的长相?” 王夫人摇头:“未曾见到,那人蒙着面根本看不清面容,瞧着身形却是个瘦的,” 擦擦眼泪,王夫人好似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嘴唇颤抖道:“那刺客功夫厉害,跟鬼魅似得,对对!是厉鬼索命,是厉鬼索命!全府的护院小厮一圈儿圈儿地围着老爷,那刺客拿了根像锁链的东西,一下就将人拖了出来,几尺的长刀啊眼看着就要刺向老爷!” “小厮都吓破了胆,连老爷都直嚷嚷着是厉鬼索命,要用锁魂链要了他的命!” “那刺客用的锁链?”从进门便沉默的萧铎忽然问道:“你可看清?” 王夫人愣了下,半晌才从回忆中抽回神,讷讷道:“对,夜里虽黑色,但也能约摸看清那刺客拿条长链子就让护院一个都近不了身,太可怕了。”王夫人回想着昨日所见不住地拍着胸口,“若非,若非老爷命大,我,我可怎么活啊。” 眼看王夫人又要哭起来,霍长婴忙打断她问道:“刺客这般厉害,那你家老爷最后如何得救的?” 抽泣着的王夫人被人突然打断噎了一下,才慢慢疑惑道:“刺客被人带走了。” “带走了?” 王夫人点头道:“昨晚天黑没有月亮,突然!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直接将刺客带走了,开始我们以为刺客来了帮手,但那人非但没有伤人的意图,反而因为他带走刺客而救了老爷。” 两人对视一眼,虽知道徒劳,霍长婴但仍是问道:“你可看清那黑衣人的样子?” 王夫人慢慢摇头道:“蒙面看不清脸,但应该是个身量高且健壮的男人。” “你怎知是男子?”旁侧记录问话的大理寺官员忽地插话问道。 正拿着帕子擦眼泪的王夫人闻言抬头瞪了小吏一眼,语气便也没有对着萧铎两人时和善,一甩帕子道:“你这小哥有意思,出门瞧瞧!全永安不就全大殷,有身高八尺身量魁梧的小娘子吗?” 那小吏面嫩是个年轻未曾经过事的,登时闹了个红脸,却还低头边写边小声嘟囔着:“不是说没瞧见脸。” 霍长婴见王夫人怒气上来还想再争辩几句,忙又问了几个问题扯开话题,其实怪不得那小吏,就连他心里也对此事有些疑问。 两人又问了些问题,在王夫人絮絮叨叨的抱怨里摘着有用信息,剩下府中其他人便jiāo给大理寺来处理后续问题。 “王大人正昏迷着想来问也问不出什么,咱们先去另一家看看情况,阿铎你……”两人正准备出府门,霍长婴走着不见萧铎跟上,回头却见他正盯着一处廊柱出神。 “有什么问题吗?”霍长婴问道,眼神也随着萧铎的示意看向了柱子。 回廊下,红漆廊柱年久失修有些斑驳,其上却有处打斗痕迹,因下雨几乎和剥落的红漆融在一起,若非刻意观察很难发现。 “你看这里,”萧铎手指在凹陷处捻过,盯着指尖残留些皮屑不由地皱起眉。 霍长婴不明所以,“是刺客留下的?” 萧铎称是:“看这痕迹应是长鞭所为,比起刀剑刺客该是更擅长用鞭子。” “所以王夫人看到厉鬼索命的链条其实是刺客所用的长鞭……”想起方才王夫人颠三倒四的话,霍长婴恍然道:“难怪他能从护院维护中把人拖出来,原本我也曾怀疑过是否妖邪所为,但方才巡视整个府邸却并无半分邪气。” 萧铎点头两人将查到的部分同大理寺官员说明,两人便出王府去另一案发现场。 路上萧铎沉默不语,眉头紧紧皱着几乎不曾舒展,霍长婴几次想问,但是看眼周围跟着的金吾卫他直觉此时不是谈话的场所。 雨越下越大,街上行人匆匆,路边见雨不大出摊的小贩此时也忙不迭地收摊,顶着破旧的油纸伞慌忙往家赶。 两人正各自出神,忽然街巷路口横行里冲出一人,只见那人周身衣衫沾满泥水,他们猛地撞见只看到了满脸的血污。 “小心!”萧铎瞬间将霍长婴护在怀中,瓢泼大雨兜头而下顷刻浸湿了衣衫,霍长婴忙将伞撑往萧铎那里倾去。 周围金吾卫呼啦啦围了上来,将要亮刀时就听见霍长婴疑惑道:“卢庭彦?怎么是你?”众人看清是卢家大公子这才放松警戒收齐长刀回鞘。 这是霍长婴和萧铎从边境回来后第一次见到卢庭彦,却发现他神情不对,像是没有了提线的木偶灰心丧气仿佛幽魂,蔫蔫地没了生气。同往日插科打诨吊儿郎当的贵公子模样相去甚远。 两人上前一步,还未说话就见卢庭彦身后踉跄着匆忙跑来一人。 “公子!” 等人跑到卢庭彦身边,霍长婴才看清是个清秀纤瘦的少年。 少年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的油纸伞撑在卢庭彦头上,顾不得雨水打落在自己身上,又忙将手里拿着的衣服披在卢庭彦身上,手里gān净的帕子颤抖着按住卢庭彦额头上还汩汩流血的伤口,关切之情显露无疑。 卢庭彦也像是从失了魂儿般状态中清醒过来,忙回握住少年的手,不顾头上的伤急急道:“竹颜你身子弱可千万别怎么淋着了。” 竹颜看着他,只是不住地摇头流泪。 霍长婴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名唤竹颜的清秀少年便是卢庭彦先前还是纨绔作风时,一掷千金从南风馆赎出来的淸倌儿。 他眼神在两人之间停留片刻,忽然有些恍然,原先听闻时只当是卢家这位公子在风流场上的战绩,可如今见着了,没成想竟也瞧出些真心实意来。 只是这瓢泼大雨,一个跑一个追,卢庭彦还如此láng狈又是闹哪出? “雨势不小,卢公子这是?”萧铎冷声问道,心里还对他险些撞上长婴还有些怒意。 在萧铎面前卢庭彦有些讪讪,原本他就有些畏惧萧铎,如今更是见过此人战场之上的杀伐决断,心中畏惧之中更多了些敬重和崇拜。 虽然卢庭彦心里百味杂陈近乎心灰意冷但他还是多说了两句,“无事,就是同家里老头子吵了一架,伤也老东西拿香炉砸出来的。”语气恹恹,眼神低垂。 霍长婴有些惊讶,永安城中卢庭彦和他父亲不合几乎人尽皆知,但卢父却一直看重这个唯一的儿子,即便再生气也不曾打过他一次。 和萧铎对视眼,两人都知这是卢家的家事外人不好多说,加之公务在身,便嘱咐了他小心身体,临走时霍长婴又将从金疮药给了他。 “王太医的金疮药……”卢庭彦看着手中的瓷瓶喃喃着,眼中纠结欲言又止,几番张口却最终也只是到了声谢,便同竹颜撑着同把伞离开。 可刚迈出几步,卢庭彦忽的停住脚步,他握着瓷瓶的手紧了又紧,终于像是鼓足勇气般转身朝着萧铎一行人喊道: “等等!” chūn雷阵阵,轰隆一声巨响从永安城的天际陡然劈下,撼动向每条街巷劈斩而去,势不可挡,怒吼着涤dàng陈旧糟粕迎接盎然生机。 第99章 彻查(中) 崇仁坊, 李府。 一行人还未至门口似,就有个面相忠厚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边说自己是李府的管家, 边忙不迭地告歉, 直说他们家老爷重伤未愈不便请自迎接。 “你们家夫人呢?” 此时大雨已停, 刚要进门, 无论是霍长婴还是萧铎等人都感到一阵萧索之意,整个府宅死气沉沉若非庭院里零星落着的迎chūn花开着, 众人还以为误入了荒宅。 李管家面露悲戚,“夫人三年前便去世了,我家大人深情,原本家中就没有妾室,自打夫人去世后大人也没有续弦, 如今前后院也都是我带着些婢女小厮在管着。” 霍长婴偏头细细看了这管家一眼,“您也是够辛苦的。” 闻言李府管家一叠声地说着:“不敢当, 都是小人分内的事儿。” “平日里大人都在前院的书房处理公文事务。那晚出事的时候,大人正从书房出来去。”管家一边说着,一边往里领路。 “什么人?!” 几人正准备进府门,就听见跟在身后的金吾卫一声大喝, 随即看去, 便发现了巷口窥视的人,那人见被他们发现拔腿就跑,慌乱之下还撞倒了墙边堆积的竹竿。 瞧见那人形貌竟有些眼熟,心思一动霍长婴当即追了上去, 身形一展, 便跃上墙头追了过去。 金吾卫正要尾随,却被萧铎拦了下来。 “你们看守李府, 等待大理寺的人来后再做定夺。”萧铎快速吩咐着,“切记调虎离山!” 说罢纵身跳上墙头,朝着霍长婴离开的方向追去。 李府虽在崇仁坊但位置偏僻,周围街巷冷落加之大雨方歇,巷子里更是没什么人。 因此那人鬼祟之人的脚印便格外明显。 等萧铎追上霍长婴时,就见他正蹲在一处不知看什么,周围也没有其他人。 “没追上?”萧铎问。 “跑了,”霍长婴却不着急转而问道:“阿铎,你来看看这是什么?”他指着地上的鞋印,因为下过雨鞋底难免沾染泥土,而这鞋印上的泥却与周围不同。 萧铎皱眉,“这,永安城中怕只有一个地方有此种泥土。” 霍长婴眼神微眯,沉吟道:“不论他是否是那里的人,至少此事与那里有关,走吧。” “去哪儿?” “jī鸣寺,”说着霍长婴站起身拍拍手上的泥巴道:“有些事我也早就想问一问净心大师了。” 关于重生,关于霍家……还有净元大师,当真如净心说的般动了凡心私欲而入了魔的吗? 三月天,永安城里早已是一片chūn意盎然,可jī鸣寺依旧寒意森森。 今日骤雨初歇,山里更是雾气弥漫。 两人一路上了山,扣响山门,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他们并没有遇到阻挡,甚至守山门的小沙弥还十分客气地为他们引路,言说这是主持师父几日前便吩咐下的。 等人到了,果然见净心大师稳坐禅房院内,红泥小火炉上正煮着茶,一副等候多时的模样。 今日陪同萧铎查案,霍长婴假作女儿打扮,而是一身男装,只在面上稍微作修饰,有先前的印象在众人竟也没察觉有什么不妥,毕竟永安城内民风开放,多的是做男儿装的女郎。 “净心大师好雅兴。”霍长婴扇子在手中轻轻转了两圈儿道:“如今人心惶惶,也就大师还有这般心境,焚香煮茶,一派闲人姿态。” 说着他跟萧铎坐了下来,笑问道:“不知大师这里可有我二人一口茶啊?” 霍长婴语气谈不上恭敬,两人也不请自坐,可净心也不恼,面上依旧挂着慈和的笑意,边吩咐人去准备茶盏。 “等等。” 就在小沙弥领命欲躬身出门时,霍长婴忽的拉住他,似笑非笑道:“小师父好生刻苦,衣服鞋袜湿透了还不换?” 果不其然,在霍长婴说出这话时,那小沙弥面色微变,但双手合十qiáng自镇定道:“施主说笑了,小,小僧不过是雨天参禅悟道,衣物染上水汽不足为惧。” “参禅参到了崇仁坊,”霍长婴侧头哼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啊小师父。” 闻言,小沙弥脸色一白,猛地向后撤去挣开霍长婴的钳制就要往外走,就在将要踏出门时却猛地停住脚步,他低头看去,就见一柄长剑横在自己身前挡住了出路。 “小师父莫要轻举妄动。” 不知何时,萧铎已从站在门侧,满面寒意,手中的长剑仿佛只要阻拦的人稍有动作,便能顷刻出鞘要人性命般。 萧铎眼尾扫向净心冷声道:“窥探府宅,行为鬼祟,难道这也是大师的吩咐?” 小沙弥登时慌了,忙看向还在稳稳当当煮茶的净心大师。 壶水烧开,茶香袅袅,腾腾热气逐渐驱散了山上的凉意。 氛围焦灼半晌,净心大师却不急不缓地将茶沏好,并将茶盏推至两人的位置,笑得慈和:“二位追查凶案,想来也是渴了,喝口老衲的茶,也歇一歇。” “长风大将军也别站着了,来喝口茶。”又砖头看向那小沙弥,肃然道:“今日犯戒,自去守戒堂领罚。” 小沙弥双手合十领罚,面色并无不服。 萧铎和霍长婴对视一眼,jiāo换过眼神后,霍长婴端起茶盏啜饮了一口,萧铎才收了剑,小沙弥同他们双手合十道了生佛号,便逃也似得出去了。 等萧铎坐下,净心大师才开口道:“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先来的会是你们。” 捕捉到他话里的意思,霍长婴问道:“难道净心大师同他们有约?” 净心愣了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或者说没有想到霍长婴几乎猜出真相后还会这么问,片刻后他哈哈大笑,笑得近乎畅快笑得面上皱纹都似乎更深了几分。 两人皆是不解,还未等他们开口发问。 净心大师边收敛了神情,“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稍安勿躁,”他起身从博物架的最上层拿下一个木盒,拿木盒的时候动作还有些迟缓,“人老了怎么都不如年轻啊。” 他感叹着,chuī掉盒子上的积灰:“这个给你们,本想着等他们来了再拿出来,如今给你们也一样,等等,先被急着看。” 净心大师说着挡下两人想打开的动作,慢慢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霍长婴看了那盒子一眼,压下心头的疑惑,问道:“净元大师究竟是因何入魔?” 净心笑笑,像是早就知道他会问一般:“师兄啊,他可真是个聪明又糊涂的人啊,”说着净心给自己斟了杯茶,啜饮两口赞道:“好茶,好茶啊两位不喝吗?” 霍长婴皱眉,萧铎冷脸。 净心笑了笑,自顾自喝了几口才叹息道:“这茶,我和师兄年轻的时候是喝不到,如今老了老了有茶喝,但又不能多喝,你说可惜还是可笑。” 就在霍长婴要不耐烦时,净心大师收敛了笑意:“师兄遇到那女孩,其实是在三年……哦不现在是四年前了,那时候在白城。” “白城?”霍长婴忽然想到牡丹花妖,他和陆青似也是四年前在那里出的事。 “对,就是萧大将军封将之地,”净心说着笑看了萧铎一眼,见萧铎冷着脸没有搭话的意思,净心转了转手上的佛珠又继续道: “那年白城闹饥荒又逢灾祸,可谓是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师兄游历路经此地见到近乎人间地狱的景象心中恸然,可即便他散尽所有积蓄几乎自身难保,也不能缓解灾民的半分苦境,反倒是……” 净心手中念珠一顿,叹息道:“那个和菩提果儿长得一样的小女孩就是白城的灾民,师兄将要离开时在城外遇到她,也不知是饿了多久,拼尽了所有力气抓住了师兄的衣摆,” “师兄低头看着她,刹那间,他意识到自己手里攥着的是女孩眼中仅存的一丝光亮,师兄动容,决定将自己最后的gān粮给了女孩,却没想到,没想到……咳咳咳!” 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太久没有说这么多话,净心大师忽的咳嗽起来,霍长婴忙倒了茶地过去时,半晌后净心终于喘匀了气,断断续续说道: “没想到师兄刚……” “什么人?!” 一直沉默不语的萧铎忽然大喝一声,打断了净心大师的话,作势就要向内室冲去。 霍长婴方才也察觉到了內室的响动,他们来时,这屋内屋外只有净心大师和那小沙弥两人,可偏偏此时屋内响动异常必定有鬼,他甚至隐约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非鬼非妖,却也非人非神。 却未料到,萧铎刚一起身,方才还咳嗽不已满脸疲惫的jīng心大师忽然bào起,几步拦下萧铎,“不过是只猫儿,萧将军何必兴师动众。” 萧铎看了眼净心抓在他胳膊上的手,qiáng劲有力不似是个垂垂老矣之人,可观他面色的确似作伪。 电光火石间,萧铎便知道净心已是qiáng弩之末,可却仍拼命拦他,那这屋内怎会只是只猫儿这般简单。 这般想着,他手腕猛地一转,右手长剑滑过,灵巧地翻身,便几乎不费不费chuī灰之力便将净心的两手别住,他眼神看向霍长婴,后者会意。 净心还欲在挣扎阻拦,但无奈一不敌二,老不敌少,只能眼睁睁看着霍长婴几个轻巧移步瞬间进了內室。 第100章 彻查(下) jī鸣寺, 主持禅房內间。 果不出其料,霍长婴付一进门,就感到一阵qiáng劲气流直冲他的面门而来, 旋身抽扇格挡, 而那冲击也紧随而上, 如同紧追不放的猛shòu, 锁定猎物咬死不放。 两人缠斗间,霍长婴便发现对方招式无一处是làng费花俏, 虽然赤手空拳但几乎招招致死,而他明白这种打法只有成年累月的真刀真剑才能养成的下意识攻击。 而观此人身形,也的确是个魁梧之人。 莫非…… 忽的,他回想起今日王夫人的话——“蒙面看不清脸,但应该是个身量高且健壮的男人。” 霍长婴心中疑惑更甚, 他虽能猜出净心大师在净元大师的事上有所隐瞒,但却未曾想到, 连日来刺杀朝廷重臣的刺客,竟与位似国寺的jī鸣寺有关? jī鸣寺权威尊崇都在,又何必做那种自毁长城之事? 心里百转千回间,霍长婴手上不由地就落了下风, 几个回合下来不留神间竟让人捉住了破绽, 眼看着攻势直冲他的空dàng而来! 躲闪不及霍长婴只能作弊,袖间huáng符滑出夹在指间,原本他从不曾与不懂术法的普通人用法术,只因他记得师父的教导, 可此时情况危急, 只能通权达变先将此人制住再说。 霍长婴心中不停向师父告罪悔过,手下却一刻不停, 眼见huáng符将要飞she而出就听到。 “长婴!”“住手!”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霍长婴胳膊被人拉紧眼前一花,便见萧铎已然挡在身前,而那黑衣人竟也退开几米远,仔细看去,之间那人腰间缠着的鞭子,竟是被人生生用拉开,而为他解围之人……霍长婴定睛看去,眼睛瞪大惊讶不已。 而想必挡在他身前的萧将军也是如此,因为他听到两人几乎异口同声惊讶道: “长姐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正是晋国公府嫡长女——萧绮罗。 而那被暂时钳制住的黑衣人似乎也十分惊讶,他侧头看向萧绮罗似乎想问什么。 萧绮罗面色难看正欲开口说话,却忽的心口疼痛难忍,当即从喉间涌出一口血来,缠在黑衣人身上的钳制也随即松懈了下来。 “长姐危险!” 见那人看向萧绮罗霍长婴心中一惊,他同此人jiāo过手自然是知道这人的危险,只怕萧绮罗会在不查间受伤,念及此,霍长婴指尖huáng符并未收回转而换了方向旋即飞贴上那黑衣人的额间。 萧铎见状飞快冲过去接住将要晕倒的萧绮罗。 两人配合默契,霍长婴的术法瞬间生效,黑衣人僵直了躯体再也动弹不得,可就在霍长婴手中掐诀正欲施咒时,身侧的萧绮罗忽然挣扎着艰难喊道:“不可啊,万万不可!” 霍长婴忙安抚萧绮罗,手上动作却听了下来:“长姐,此人行踪鬼祟或许同今日刺杀案有关。” 躺在萧铎怀里的萧绮罗闻言,扶着萧铎的胳膊艰难地挣扎起身,她只是不断摇头,还想说话喉间一甜又是一大口血喷出。 “长姐!” 顾不得被牵制住的黑衣人,霍长婴忙上前查看萧绮罗伤势,可还未查明病情,另一侧的黑衣人竟挣脱开了符咒,朝着这边踉跄扑来。 霍长婴见状双手掐诀,室内气流涌动,无数符纸飞出瞬间拧成锁链将那人团团围住,就在他正要催动阵法时就听萧绮罗终于提起一口气大声喊道: “他是你们姐夫!”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霍长婴和萧铎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可置信,等他们反应过来时,那黑衣人已然冲破禁制扑到了萧绮罗的身边。 他一把扯下面巾,焦急万分关切道:“绮罗你怎么样了?都说让你安心养伤,你怎么……” 萧绮罗勉qiáng笑笑打断他,转而看向两人认真道:“他是你们的姐夫,蓝玉。” “蓝玉大哥?!” 两人几乎又是异口同声问道,“可是他……”疑问还未问出口,顿身在萧绮罗身侧的蓝玉忽的,面色煞白神情痛苦地几乎倒在地上。 “玉郎!玉郎!”萧绮罗挣开萧铎拦着她的手踉跄着扑过去。 “疼,头好疼!” 蓝玉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用力地捶打着自己的额头,可明明痛苦万分,却qiáng自柔声安慰着身边的人:“绮,绮罗你要好好的,好好的……”话说到了最后几乎只剩下咬牙忍痛的闷哼。 萧绮罗握着蓝玉的手,眼泪忽的大颗大颗落了下来,“我好不容才等回你啊,玉郎!你还没抱一抱念君啊玉郎!” 萧铎从未曾见过自家姐姐这般失态,或者说从小到大他从未见到长姐流过泪,即便年幼时摔破了腿她也是自己chuīchuī踉跄着站起来,她从来都是众人眼中最得体最坚qiáng的国公府家嫡长女,即便当日得知蓝玉死讯之时,可如今…… 他实在无法相信蓝玉会死而复生,即便还魂,可蓝玉的肉身早已在huáng沙磋磨里只剩骸骨……可眼前人同蓝玉确实有八九分想象,可明明是他亲自带回来的骸骨,怎会……除非? 借尸还魂?亦或jīng怪鬼神? 他猛地转头看向霍长婴,而长婴似也有所疑惑,手中正飞快地掐诀,片刻后好似算到了什么面上满是愕然。 霍长婴也察觉此事定然非同寻常,骸骨是真的做不了假,但他整日与术法jīng怪打jiāo道却一直忽视了一点,从不曾经问及蓝玉魂魄何在。 可眼前之人非人非鬼,此时或许因他qiáng自冲破阵法而导致的魂魄不稳。 “净心大师,”萧绮罗悲伤过度之下竟忽的神思清明起来,她回头冲他们急急道:“净心大师!快把净心大师找来!快去啊!” 两人本还犹豫,在萧绮罗连番催促下两人忙去外室请净心。 萧铎方才为阻止净心阻拦,将他绑了起来,此时边迅速解开绳子,边告歉。净心却打断他的话,说情有可原,方才内室的事他猜得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快带他进去。 “大师!”萧绮罗看到净心大师,急急道:“您快救救他,从昨晚起他就开始头疼。” 净心大师点头示意知道,迅速检查了蓝玉的情况:“施主近日定是遭到过重创,若非如此,即便他冲破阵法也不会子心神震dàng魂魄不稳,隐隐有脱离躯壳之状。” 说着净心手上动作也不停,口中唱念佛号,瞬间金光笼罩住了蓝玉,幽幽佛音在室内响起,原本痛苦捶打着头的蓝玉也渐渐安静下来…… 金乌西沉,广寒初现,山寺夜风chuī动松林飒飒,似乎还带着料峭寒意。 禅房内烛光摇曳,房内炭火噼啪作响,这似乎是这山上禅寺近日来最热闹的一日了。 “就这样,玉郎才能再次回到我和孩子身边。” 桌边,萧绮罗小心地捧着手中的瓷瓶,像是捧着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般,她低头看着它喃喃道:“只要他不想离开,我就一直陪着他。” 萧铎眉头紧皱神色复杂道:“可是长姐,人鬼殊途你……”他还想再劝,手背被人掐了下,他侧头不解地看向霍长婴。 霍长婴冲着萧铎轻轻摇头,示意他先别说了。 萧铎皱皱眉,果然也便没有在说什么,只是余光看向躺在榻上已然没了生机的“蓝玉”,眉头越皱越紧。若有人上前仔细查看,定然能发现这是个雕工极其jīng妙的木偶人,面容栩栩仿若真人。 只是再像,也只是个没有灵魂的空壳罢了。 而那寄居在木偶的魂魄……正在长姐手上的瓷瓶里。蓝玉魂魄受损即便有净心大师加持,也只能勉力维持魂魄不散,如今只能先待在长婴师父的养魂瓶内静养数月才可恢复。 经过此事他们才知道,当年蓝玉战死边境被弃尸荒野,魂魄无依终日飘dàng,可耳边却一直有个声音在喊着他的名字,靠着这个声音他才能保持神志清明,才能回到家。 当他久别重逢再见到萧绮罗时,他激动地跑过去想抱一抱自己的妻子,可他竟直接从她的身体上穿了过去,他看见牙牙学语的儿子他多么想抱一抱他,可伸出的手最终成了一阵拨动摇铃的微风,他知道了他儿子取名叫“念君”,可为什么叫念君呢? 心中疑问万千,当他看到了祠堂里自己牌位时,记忆瞬间涌了上来。 他死了,他死在漠北那场战争里,可他没有死在敌军手里,没有死在保家卫国的拼杀中,最终在即将凯旋时,死在了“自己人”的yīn谋陷害里。 死的时间久了,就会分不清自己是生是死,有些事情也会模糊,慢慢的他只记得自己想要回家陪媳妇儿子,如是这般反倒让他长久的留了下来,默默陪在妻儿的身边。 每当绮罗念起他时,他就晃一晃屋檐下的铃铛,他知道绮罗会知道。 绮罗也的确知道,他看着她微笑,心里也开心。 于是,今后的几年里,这几乎成了他们间无形的默契。 本以为日子会这么过去,但他发现绮罗的行踪越来越奇怪,她开始调查当年出征时极力推举他的官员,甚至开始偷偷关注朝堂政事,要知道原本绮罗是不懂这些的。而岳父好像也察觉了此事,告诫过她几次,可几次谈话后岳父竟也同她一起查起了当年的案子。 他直觉此事不简单,这般大的范围……若没有天家授意即便岳父地位尊崇,也会碰到诸多钳制。有了岳父插手,事情查起来要容易的多,可事情越明了,他脑海里的记忆恢复的越多。 那些人!他们是大殷的蛀虫,披着华丽的锦衣内里早已腐臭不堪,他们不断蚕食着大殷的根基,让原本繁荣昌盛的大殷渐渐走向衰败腐朽…… 滔天恨意汹涌而来几乎让他成为厉鬼,可看到妻儿的笑脸,他的理智才渐渐回归。 直到绮罗开始钻研机关术,并且做出了jīng巧木偶,不知为何他盯着那木偶的面容时仿佛有巨大的引力在牵扯着他的魂魄,天旋地转间他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等他再次醒来,竟然惊讶地发现绮罗在看着他,同他说话,握住他手的触感又是那么真切,就连他的指尖都能清楚地感受到温热的眼泪。 原来,他成了木偶。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虽非人非鬼,但他能触碰到绮罗,还能抱抱念君。 日子就这样下去,也很好。 “好什么好?!”萧绮罗眼泪几乎控制不住夺眶而出,她恨声道:“可那些害人的孽畜还活着!是他们杀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萧绮罗:你可闭嘴吧 蓝玉:是是老婆说的是! 第101章 清明 “绮罗, ” 因为有了霍长婴的养魂符,蓝玉此时可以从瓶中出来,虽身形徐晃, 但依旧柔声安慰着:“我相信朝廷会给我一个jiāo代的, 你且等……” “不!是他们, 是他们杀了你啊!” 萧绮罗痛苦地捂着脸, 眼泪水从指缝里渗了出来,她向来自诩不让须眉, 可在亲耳听到丈夫叙述着这许多年的相望相见,她心里筑起的名唤坚qiáng的城墙顷刻坍塌, “我何尝不想等一个公道,何尝不想等朝廷为玉郎平反,可一年年过去, 这些人,这些人!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不断升官, 升官!坏事做了一件又一件!” 她越说声音越急恨意从齿缝间溢出,一双眼睛哭得通红,“凭什么,我的玉郎尸骨无存, 念君还么小, 玉郎都没有听他叫过一声爹爹……” 说着眼泪再也忍不住,控制不住失声痛哭道:“凭什么,凭什么!”仿佛心痛到了极点,萧绮罗抽泣着说不成话, 只一叠声地质问控诉着, 可心里的委屈和恨意却又无处发泄。 “……绮罗”蓝玉见她这般心中仿若刀搅斧凿,想要抱抱她, 可没了木偶寄身他伸出的手只能虚虚地穿过萧绮罗的肩膀。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一时有些发愣。 屋内沉寂片刻,谁都没有说话,期间只有萧绮罗压抑的痛哭声。 目睹亲人这般痛苦,霍长婴知道萧铎心里也不好受,伸手握住了男人在桌下攥紧的手。 萧铎不知在想些什么,感到手背上的温热触感,回过神来就对上霍长婴关切的柔和眼神,不由回握住他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萧绮罗才在是室内偶尔炭火的噼啪声里出了声。 “直到那年冬月边境饥荒,我才知道,”长期积压的情绪释放后,萧绮罗语气逐渐平静,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承接丈夫死讯还能毅然应对各方的国公府长女。 她看着桌上跳动的烛火,语气平静而冰冷道:“所以大殷律法做不了的事,我还有一条路可以走。律法惩治不了杀不了的人,我来杀!”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大惊,几乎直接承认了她便是近日来永安城一连几桩案子的凶手。 霍长婴更是在长姐开口的一瞬,就捏了个诀隔绝了室内外的声音。 “长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尽管如此,他还是刻意压低声音探身道:“你就算不为了自己着想,也要想想念君啊。” 两人都不是心思愚笨之人,联系调查与长姐近日来的行踪不定,几乎瞬间想明白了事情始末。 长姐刺杀之人八成与蓝玉案子脱不了gān系,而在最后拦下长姐为使她不犯下罪事的定然便是蓝玉。 明白是自家姐姐所为,萧铎想到没想他几乎瞬间决定瞒下此事,念及此他视线扫向转动佛珠的净心,眼风似刀。 若说出去…… 闭目念佛的净心莫名感到一阵寒意袭上脖颈,他手中佛珠停了下来,gān咳了声睁开眼,“世人只道是佛家慈悲为怀杀生为戒,可众人却常常忘了金刚怒目,”他呵呵笑了笑看向萧将军道:“将军莫要看轻老衲。” 萧铎皱眉,正要说话就听见萧绮罗道:“阿铎你莫要为难净心大师,我能查出当年陷害玉郎之人也多靠大师帮忙。” 闻言,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怀疑和问题。 “对了,”霍长婴忽然问道:“大师还未说明净元大师入魔的真正原因,还有这盒子……”他将盒子往前推了推问道:“又是何物?” 净心大师不紧不慢轻啜一口茶水,端足了隐世高僧的架子还欲矫揉造作一番,正对上萧铎冰冷且不耐烦的眼神,后脖颈一冷,忙将事情始末说了出来。 一番jiāo谈下来,众人始知,此事同他净元大师入魔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原是当年师兄弟两人来到jī鸣寺后,才发现久负盛名的大殷第一禅寺并非如传闻般香火鼎盛,相反门庭冷落破败如斯,就连在其中修行的僧人冬日都没有御寒的僧衣僧袜。 老主持年迈多病很快就不能正常主持寺中大小事务,而处处拔尖儿的净元就成了jī鸣寺实质上的主持。 可即便聪慧如他,也没有为jī鸣寺的困境想到解决办法。 有一年寒冬,寺里冻病了好多小沙弥,可别说寻医问诊就连最基本的棉衣,寺里也快拿不出来了。 就在净元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竟收到了一笔香油钱,捐赠之丰厚几乎开寺以来闻所未闻,净元心中骇然,可面对着寺中在寒冷和饥饿中挣扎的师兄弟们,心里几番挣扎下他便决定瞒着净心收了这笔钱。 自那以后,jī鸣寺香火逐渐旺了起来再也没有伤寒而病死的师兄弟了,而那笔香油钱依旧时不时送来。净元大师心中疑惑他一笔笔将那油钱记了下来,但时间长了,他便也说服了自己这是菩萨的馈赠。 直到有天,净元忽然收到一封信,信中人说他便是一直以来捐赠香油钱的人,邀请他一见。 净元心中大惊,这笔钱即便是净心他都没有告知,不疑有他,净元当即便撇开众人独自前往。 没人知道净元见了谁,他们又说了什么话。净元回寺后将自己关在禅房里一天一夜,直到小沙弥撑不住去找净心,净元大师紧闭的房门才打开,他仿佛大彻大悟整个人轻松自在了起来,净心只觉那些压在师兄肩膀上的大山瞬间被卸了下来。 “后来,jī鸣寺便在师兄的主持下日渐qiáng盛,”话说得多了,净心大师忙端着茶盏啜饮一口,正欲接着说,就听见霍长婴指了指桌上的盒子问道: “这可是那香油簿子?明明……” 净心大师打断他摇头慈和笑道:“是也不是,施主且听老衲慢慢道来。” 因为香火鼎盛,主持禅师又极负盛名,jī鸣寺也逐渐开始承接皇家祈福祭天等仪式,逐渐成为皇家寺院,而随着jī鸣寺的兴盛的永安城里几乎人人笃信佛教,在如此qiáng劲势头之下,道家式微,原本城中道观十不存九。 同师兄的胆大不同,净心向来是个谨慎求稳的,这猛烈的势头让他心惊不已,他几次追问师兄,但不知何时他们间生出了隔阂,往日里无话不谈的师兄弟,竟也打起了太极。 直到那年师兄从白城云游回来,他才知道壮大jī鸣寺的钱从哪里来,那些都是长年累月下搜刮来的,他们享受的香火是灾民的救命的一口粮食,是边境苦寒之地将士的抵抗敌军刀戟的盔甲,是大殷数百农户冬日的活命的口粮…… 那些人借助jī鸣寺的名声牟利,最后捐赠出去的钱又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每每想到自己竟有天与最痛恨之人为伍,自责悔恨几乎要将他吞没,于是,净元开始逃避,开始欺骗自己,将那无意中开了灵识的菩提果当做是白城郊外那个女孩,自己编出了个故事。 只是故事最终虚幻,净元难以逃脱心中良知的谴责,以至于一病不起,直至出佛入魔。 而蓝玉的事情,也无非是那些人众多恶行中的一件而已。 “那个小女孩……”霍长婴问,“净元大师不是将自己的gān粮给了她吗?” 净心大师闭上眼睛年了声佛号,叹声道:“饥饿之下,人亦同野shòu无异。” 忽然想到花妖和陆青的事,霍长婴心头苦涩一时无言。 “当年,师父曾为师兄批过命,”净心幽幽叹道:“言道师兄若在三十岁前渡过一劫,此生便可成就无上功德,若没有渡过则会堕入万丈深渊。” 净心大师摇头叹口气,眉眼在烛火下又苍老疲惫了几分,“本以为jī鸣寺昌盛,他便躲了过去,没想到这才是劫难的开始啊,盈满则亏莫不如是。” 禅房内,昏huáng的烛火跳动,沉寂多年的秘密本以为会跟着净元的圆寂归于地下,终还被翻了出来。 夜晚山寺寂寂,偶有风chuī过。 众人仿佛能想到当年冬日白城大雪风飞,饿殍遍野,瘦到了脱相的小女孩死死抓住僧人的衣摆,这是她生命最后,唯一看起来像是好人的人。 可她不知道,这个眉目慈和的好人也曾拿起闸刀,亲手斩断他们的生路。 人残忍又仁慈,无情又多情。 困扰永安城数日未果的连环刺杀案件,翌日随着关键证物——jī鸣寺香油簿子的发现,而被串联了起来。大理寺官吏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却越查越心惊,最后只得上报朝堂请圣上批准。 皇帝圣体抱恙,只jiāo代下去让太子全全负责。 朝廷官员原以为太子稚嫩无根基,此事牵涉之广必定会轻轻翻过,可万没料到,他们向来温和有礼又曾缠绵病榻多年的太子,或许是在沙场之上磨炼出了血性,竟下令严加彻查,并且亲自跟进案件的进度。 太子虽年轻,但手腕qiáng硬行事雷霆,彻查之下无数沉积案牍的冤案重见天日,而其中,最为令人胆寒的竟是当年曾盖棺定论的蓝玉谋反案,以及清水巷子御史大夫霍家灭门案。 一时间,朝堂人人自危,大大小小官员锒铛入狱,细究之下竟都曾是聂相门生! 严刑之下,养尊处优的高管们纷纷招供,而供词也五不例外皆指向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聂然聂相。 无数证据翻了直明面,太子当即下令围困聂府,将聂相下狱待查。 永安城,大理寺狱。 “您慢点走,这大牢啊cháo湿yīn暗,容易看不清路。” 随着狱卒殷勤的声音传来,黑暗空dàng的地下牢房里忽然响起木门打开的吱呀声,一道刺眼的阳光外侧she了进来。 聂然不由地抬手挡住了刺眼的阳光,他眯了眯眼,才让长期处于yīn暗地的眼睛渐渐聚焦。 脚步声越来越近,听起来来人像只有一人。 忽的,有火把陡然在他刚能视物的延眼前一晃,qiáng光刺得他几乎立刻闭上了眼睛。 “就一刻钟的时间,”他听见狱卒狗狗腿的声音叮嘱来人道,“您记着点时间,久了我可没法jiāo代。” 那人道了声有劳,狱卒便转身离开。 他听着声音,还在思索着来人是谁,忽的紧闭的眼前就感到光亮骤然加qiáng,他慢慢地睁开眼,在模糊的视线里就看到无人行动之下,牢房两侧的烛台一盏盏点亮。 走廊里站着一个身着黑袍的人,那人遮住眉眼,只能看到秀气的下颌。 “好久不见,”那人走近了些,隔着牢门的木栅栏,冷笑了声问道:“您可还记得清河巷子的霍家?” 一句话如同炸雷般在聂然脑海中炸开,他退后两步,颤抖着手指着眼前放下兜帽的人,声音颤抖: “你,你不是萧家那小子的……怎么会,怎么会是霍家的人?!” 第102章 万寿节(上) 永安城, 大理寺狱。 其下设地牢多是关押重要囚犯之地,yīn暗cháo湿常年不见阳光,牢房两侧烛火幽幽仿若鬼火。 聂相闻言像是要证明自己所猜测的般努力看去, 却只兜帽遮蔽住来人的面容, 忽明忽灭的烛火勾勒着那人下颌的轮廓, 明明清秀的面容, 此刻却冰冷妖冶。 忽的,来人轻笑了声, 清澈的少年嗓音在此刻却显得尤为可怖。 “今日我来叨扰聂相,并非为bī供,只是有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霍长婴说着褪下了兜帽,看向栅栏里满脸愕然和惊恐的人笑了笑,声音却愈发冰冷刺骨, “十一年前,清河巷子霍家到底因何阻了聂相您的路, 以至于满门一十三口人皆数被杀?!” 闻言,聂相却不答话,他满目惊恐地看着霍长婴不可置信般急急道:“当年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霍家……霍家怎么可能还有人活着?” 他犹豫着踉跄走近几步, 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用力盯着霍长婴, 忽的恍然:“你,你是霍家那个小儿子?!” 他皱眉低头盯着束缚着自己的锁链,不停摇头念叨着:“难怪,难怪……”却丝毫没有回答霍长婴的意思。 眼前的聂然早就没了权臣的尊贵体面, 蓬头垢面神情颓然, 好似老了数十岁。 面对着这个或许可能是屠戮霍氏全族的人,霍长婴心底愤怒面上却依旧不显, 他笑了笑道:“聂相若是不想说便罢了,只不过我这里有件东西劳烦聂相看看,可眼熟否?” 说着,他向前两步,手腕翻转间掌心便多了样巴掌大的东西,他道:“十一年太长,聂相公务繁忙或许早忘了,可这物的主人同聂相相伴数载,去岁才魂归命陨,想必聂相定然还记得一二。” 浑浑噩噩的聂然听道这话抬了抬眼皮,一看之下却是陡然睁大了双眼,他猛地扑去想夺霍长婴手中的东西,却被牢房的栅栏阻隔。 “怎么在你儿?!他怎么在你这里?!” 他用力向外伸手,却依旧够不到,怒而拍打着栅栏口里大喊着:“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剧烈的动作牵扯着铁链哐啷作响在这幽闭空dàng的地牢内尤为明显。 霍长婴在他扑过来的刹那后撤一步,手却仍是这般展开,他看着眼前歇斯里的人,心里不知是笑他可恨还可怜。 “木偶戏,傀儡人,城南那间宅子里的二十四张人脸,还有那些木偶傀儡,聂相……真的是好手段啊。” 不知过了多久,栅栏里的人终于安静下来,他痴痴望着霍长婴手里的东西,慢慢滑跪了下来,想他这辈子位极人臣专权弄权,富贵权势他全都有了,本以为可以无牵挂的离开,却没想到最终心里最渴望的还是那个自己曾经最看不起的人。 他没了力气,只能低低哭喊着:“那是我的东西,你还给我。”年过半百却哈如同幼稚孩童般无助。 崇仁坊,chūn日宴。 那夜星辰寥落,孤月高升。 他明知道是朝中反对他政见之人安排好的刺杀,可还是去赴宴了,本想将计就计一举治他们死罪,却没想到那个多看了两眼的少年伶人竟为他挡下他原本就算计好的一剑。 看着少年清澈又饱含深情的眼睛,他慌了,他杀过那么多人,却没有一次像这般清晰的感受到生命在自己怀里流失的无助。 不,他想留下这个人!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舍不得一个身份低微的伶人,明明只要他愿意,明日就可买下全大殷的花魁,怎会这般舍不得一个小戏班子里的无名小卒。 手中握着权利久了,即便心中暂时不明,他也决定将人留下! 将那少年的灵魂抽出禁锢在木偶里,他想既然舍不得,就让他成为自己的傀儡供自己驱使罢了,果然,他是众多木偶人里最好用的一柄利刃。 直到那天,铃铛断了,烛火灭了,木偶里的少年再也没回来。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是什么感觉,就像当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留下那伶人一样,只是这次,放着他心脏的地方好像空了,他无心政务,终日将自己关在家中一遍遍摩挲着少年曾经戴过的面具,不停喃喃念着少年最喜欢的诗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男人gān涩的声音在空dàng的地牢里响起,好像带着无穷尽的悲伤。 半晌后聂然才低声道:“他也曾问过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为什么要贪那么多钱,收手不好吗?”说着他笑笑,可那笑里分明带着自嘲和苦涩:“他不知道,我收不了手,收不了手!” 怒吼出声,聂相痛苦地捂住脸,声音急急仿佛宣泄,“我本是聂家的庶子,亲母懦弱,我眼睁睁看着她被害死却无能为力,从小受尽冷遇,一朝得势我像溺水之人看见浮木!” “毒死嫡亲哥哥,当上聂家家主,送妹妹入宫,以三皇子之名培植党羽,朝堂之上人人以是我聂家门生为豪!” 霍长婴心中厌恶更甚,“既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怎会收不了手?” “一步步都有无数的冤魂!”聂然猛然抬头,看着他急急吼道:“我何尝不知这般下去会堕入地狱,可我收不了手……” 他想弥补,所以用毒药控制“听话”之人,而那些“不听话”的,他便借故调出京师杀死并剥下他们的面皮,让木偶人代替。 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贪赃枉法四个字写起来何其简单,可它背后无数的利益权利纠缠,小到城中商贾,大到朝廷重臣,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亲自建立起来的小朝廷竟同外邦突厥有了牵扯,盘根错节之下早就不是起初他聂然能控制得了的。 “我收不了手,收不了手……” 他眼神空dòng,盯着地上的gān草喃喃道:“他恨我不能收手。” 见聂相如今模样,霍长婴心知问不出什么来,又听见门口狱卒催促再三,便道:“这东西的主人托我告诉你,” 说着,霍长婴看栅栏后的聂然,曾经烜赫一时的权臣,此时双鬓依然泛白,眼中也没了当年的光彩,他心中叹息:“他让我告诉你,今生来世,他不想再遇见你,”边说着,边将那巴掌大的东西放到了聂相手里。 聂然小心翼翼捧着它手却不住地颤抖,淡定从容了一生的人再也抑制不住地痛哭了起来。 “他恨我,他恨我啊!” 想起木偶梦中托付时的悲伤,霍长婴心中五味杂陈,半晌他才慢慢说道:“是恨啊,恨不得永生永世不再见到你,却还盼着你能平安、问心无愧地活着,明明死了,却还想让自己的心回到你身边。” 说完也不等聂然反应,便径直向外走去。 烛火在他身后一盏盏熄灭,微弱的光亮最后洒在聂相粗糙脏污的双手之上,拳头大小的木头,雕刻着他们初遇的场景,栩栩如生。 那是一颗少年的心。 它的主人曾今也眉眼鲜活,趴在他的膝头,柔柔地劝着他不要再继续犯错。 聂然握着它的手越收越紧,将它贴上自己的心口,心绪翻滚,忽的出声道:“等等!” 刚刚踏上石阶,霍长婴闻声停下脚步。 地牢两侧的烛火无风自动,cháo湿的墙面上烛影摇动。 关押在大理寺的前丞相聂然在第三次提审后尽数招供,结合着之前的证物,竟牵扯出数件陈年旧案,太子彻查百官,亲自翻阅当年卷宗,核算贪污银两,一时间大殷朝堂几乎经历了大洗牌般的变动。 大殷永安城中官员,几乎人人自危,而随着的chūn日的离去,永安城又开始张灯结彩,只是在压抑的氛围下,有了种末日狂欢之感。 因为,万寿节将至。 陛下虽卧病,但太子和王皇后却也有意为今上生辰庆祝,以期用喜气冲刷病气。 ——哐啷! “孽障!陛下的万寿节你是不去也得去!” 京畿守卫,卢府。卢靖远刚摔碎了茶盏见儿子那副不上进的模样心中怒气再升,又抓起来案上香炉直直朝人扔了过去。 “少爷!” 竹颜见状忙挡在卢庭彦身前被香炉砸了个正着,还未燃尽的香块瞬间将单薄的chūn衫烫出个窟窿,他咬牙吃痛,却死死挡在卢庭彦身前。 “竹颜!竹颜你怎么样了?!” 宿醉头脑昏沉的卢庭彦瞬间清明了头脑,他揽着竹颜的肩膀细细查看,余光瞥见卢靖远怒气更甚,他忙将人拉着身后,苦笑着轻声道:“爹,你还记得这他么?” 卢靖远不知道他儿子葫芦里买的药,见他对这南风馆买来的人这般维护,又常听闻他日夜与这人同吃同住,他心头怒气更甚皱紧眉头瞪着卢庭彦咬牙骂道:“下九流都不如的贱人!” 卢庭彦笑了声,猛地拽过不停摇头示意他别说的竹颜,眼睛注视着他的父亲,一字一顿道:“他竹颜,南风馆的歌姬,”说着他收敛了笑意,忽然提高声音,手中酒壶摔向地面:“就是当年与咱们家一巷之隔,大理寺卿周练的独子——周子安!” 哗啦! 青瓷酒壶碎裂的声音随着自己儿子厉声的质问都冲击着卢靖远神志,他怔住了,半晌没回过声,就又听见自己儿子非哭非笑的声音传来。 “儿时学堂,我还曾缠着他叫着‘安哥哥’……”卢庭彦轻笑了声,眼中似乎有嘲讽有悲伤有愤怒还有看向竹颜时的怜惜,“父亲,我还记得那个官清廉,曾破案无数的大理寺卿周伯伯是咱们家的至jiāo好友吗?!” 悲愤之时,卢庭彦眼圈儿发红,声音中哽咽而愤怒:“就因为,就因为他替霍御史说了一句话,被你们当做异类,百般陷害以致抄家灭族!” “父亲,您该不会都忘了吧?” 他将哭红了眼睛的竹颜往身前拽了拽,语调缓慢,看着自己面色发白的父亲道:“安哥哥满月时,父亲你还抱过他,这些……您恐怕都忘了的一gān二净了吧!” 沉默良久,空气只有竹颜压抑的细微哭声。 卢庭彦深吸一口气,淡淡道:“父亲,如今满朝皆知我喜好龙阳,您也断了送我进仕途的心思罢,宦海沉浮……”他哼笑了声:“我只觉得恶心!”说着,他拉起竹颜的手腕便向外走去。 “孽子!”卢靖远气急,却只从牙根挤出几声“孽子”。 “对了,”走到门口的卢庭彦忽然顿住脚步,他头也不回道:“当年你没有为周伯伯说一句话,如今也别想再将安哥哥从我身边带走!” “这是咱家欠他的。” 言罢,卢庭彦拉起竹颜阔步离开。 除了卢家大门,竹颜已是泣不成声,卢庭彦心疼不已,进了停在门前的马车,便将人按进怀里,柔声安慰着,为了哄人,卢庭彦还撒娇般地学着自己小时候晃着竹颜的手叫着“安哥哥”。 竹颜笑了笑,眼泪却止不住,“你,你不要再这般唤我了,那,那都回不去了,我不配,也不必可怜我。” 当年父亲落难后,他被罚没入教坊司,后又因略有姿色被南风馆的馆主想方设法买了去,万幸的是那馆主一直待价而沽从不曾让他伺候过客人,直到卢庭彦出现替他赎了身。 卢庭彦心疼地打断他的话:“我不是可怜你,”他捧起竹心的脸道:“我是真的心悦你,喜欢你,爱你!” “从在南风馆第一次见到你,不是,是小时数在学堂,先生罚我抄书,你监督时,我就喜欢你,可我以为……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 说着卢庭彦眼泪也不由自主流了下来,他忙抹把脸,牵起竹颜的手咧嘴露出个灿烂的笑来:“但我现在抓到你了,一辈子我都不想放开!” 竹颜感动不已,他拉着卢庭彦的手两人十指紧紧相扣,从此便再不分离。 这场持续了几十年的祸事,许多人做错了事,有人想弥补,有人依旧执迷不悟…… 第103章 万寿节(下) 永安城, chūn日万寿节。 大殷的动dàng还没有停歇,当今圣上的万寿节便悄然而至,宫廷内外张灯结彩一派融融喜气, 仿佛前些日子里空气中的紧绷与危险都似做梦, 如今这般才是真实。 群臣皆携家眷进宫为皇帝庆寿, 一时间宫门内外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宴会未开, 大殿之上宫女內侍忙碌不已,人人面上都带着浅淡笑意。在前些日子大清洗下幸存下的大臣亦是如此, 他们微笑着相互道好。可无论宫女内监还是满朝朝臣,笑脸后都藏了个惊惶不安的想法——他们的皇帝陛下或许活不到今年夏日。 夜色将至,宴会开场。 火树银花,丝竹舞乐,窈窕舞姬们的华丽裙摆在溶溶月色中划过一道道欢快的流光, 桌案之上珍馐佳肴,大臣们觥筹jiāo错喜笑颜开。 放眼望去, 殿内热闹非凡,可为首的两个位置却是空置的,正是帝后的席位,再往下看, 太子等人正坐在首位的下手边正同旁侧的大臣相互敬酒问好, 连许久不曾出现的三皇子也乖巧地坐在一侧,神色木讷,仿佛只专心自己碟子里的菜肴,后宫妃嫔皇亲国戚均在宴会舞场上手位, 朝中各大臣纷纷按照等级高低依次坐列, 只在离着皇后位置近些的地方开辟出了个小间,有珠帘垂坠, 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因离着上位远,又可借着殿中声乐声,后面的官员便在推杯换盏中窃窃私语起来。 “三皇子怎么瞧着……” 句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老李你可别说了,虽然聂相入狱聂家倒台,但谁知道上头人怎么想的,没准儿过两天又官复原职了,”说话的人左右看看,凑近了低声道:“宫中说话得知道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哪些得大声说。” 被打断的人有些讪讪,他笑笑另起了个话头:“哎我瞧着那小间里坐着哪家贵女啊,能这般尊崇可在皇后娘娘身边坐着?” 一人好奇接话问道:“莫不是未来的太子妃?” “小点声,你们可别瞎说,”先前那人压低声音道:“那些长风大将军同他的未婚妻常氏,因常氏未真正出阁便设了珠帘。”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他们可是都听闻过长风大将军的威名,无论是赫赫战功,还是前些日子里的肃清朝堂之事,若有那心里深的便能看出几分“权臣”的路子来。 “那也不至于在皇后身后吧……” “近臣近臣,可不就是离得近吗。”众人闻言哄笑一声,便也作罢。 坐在官员席位末尾的一个面生小官听见他们的话只是跟着笑笑,他不关心长风将军和那未婚妻的风花雪月,反而压低声音问身边一直安静饮酒之人。 “今日陛下会露面吗?”他不好意地笑笑:“我从未来过永安,没想到刚来就赶上了陛下的寿辰,可运气真是好啊。” 那人闻言放下酒盏瞥了身边人一眼,心说到底是在小地方待久了,真是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但仍好心提醒道:“天家宴会,莫要乱说话。” 言罢便也不欲同那人再多jiāo流,他能在朝廷大清洗中活下来靠的便是谨言慎行,无关紧要时,再与旁人留个善心。如今他身边熟识之人撤去大半,也不知陛下还能撑几日,想着他叹了口气,又觉朝廷大事怎轮得到他一届小官操心,倒不如多喝几口这琼浆玉酿及时行乐,自嘲笑笑,继续饮酒自斟。 那刚从地方调任上的官员见碰了个软钉子,心中讪讪摸了摸鼻子嘟囔道:“也不知道夫人见到皇后娘娘没有。” 谁知道那不予理会他的人却忽然出声问道:“尊夫人今日也进宫了?” “是,是啊,”那小官吓了一跳,不明所以道:“我前脚刚要出门,后脚宫里就来信说皇后娘娘请各位官眷入宫,可把我家那婆娘高兴的,有,有问题吗?” 那官员缓慢地摇了摇头,端着酒盏一饮而尽,他远远地看向空dàngdàng的首座,心里总察觉出些许异样来,只不过他无妻无儿,孤家寡人一个倒也无甚可担忧的。 调任来的小官还想问些什么,就听见“砰砰——”几声巨响,数道稀疏的火星窜上天空,猛然炸做万千银花,绚烂夺目流光溢彩,瞬间将他和其他低声jiāo谈之人的注意力夺去,连声鼓掌道好。 乐声四起,烛影摇曳,宴会的主角才姗姗来迟。 王皇后搀扶着皇帝出现坐在了空置许久的首位之上,本可着单衣的chūn末,皇帝仍披着厚重大氅,虽qiáng打jīng神但仍能从眼底看出虚弱和疲惫。 乐声歇止,嘈杂的宴会安静下来。 “今日,今日乃朕之生辰!”皇帝只说了短短几个字,便觉得胸闷气短,喘了几口平稳呼吸才转而看向太子道:“朝中沉疴积弊已久,朕身体不适,太子这段时间做得很好啊!” 他看向太子眼中露出些欣慰,“如今见太子模样着实有当年朕之风范!” 此言一出,众人心脏俱震,若非意外这话几乎表明太子便是皇帝百年之后的皇位继承之人,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面上却不露痕迹,其中尤以后宫妃嫔首位的聂贵妃为甚。 自从哥哥入狱,后宫中人对她面上恭敬背后却嘲笑讥讽,落井下石几乎是后宫中人惯用的计量,只是她还有个不争气的儿子傍身,太医都说他在渐渐康复,她便心里还存了些侥幸。 她看向太子身边,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孽障儿子还在眉开眼笑地吃着盘子里的东西,拍手叫好仿若三岁稚子,哪里像是太医说的在渐渐恢复,她想必定是太医院那帮老匹夫瞧着她娘家倒台她又失宠,定然是诓骗与她。 今日又听陛下此言,她心头上怒火焚烧仿佛再也容忍不了要将她一同吞噬殆尽,鎏金细长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中,jīng细描画的卷翘睫毛下藏在眼中的神情是穷途末路的决绝。 “父皇抬爱,”太子忙起身恭敬道:“这都是儿臣分内之事。” 皇上眼带慈爱还想说什么,忽地感到一阵浓痰堵在了喉咙里,他脸色发白猛地剧烈咳嗽了起来,身子歪歪晃晃几乎站不稳。 “父皇!”“陛下!” 太子萧铎等人都想去扶就被王皇后抬了抬手制止了,她忙扶住皇帝手在他后背不停地轻拍安抚着,瞧见锦帕中咳出的血,王皇后拿着锦帕的手微微发抖却忙将帕子握起来,免得被旁人看到。 可皇帝面色极差想来继续同群臣共宴是不能了,王皇后便忙对众人说:“陛下身体不适,宫宴继续,且暂由太子主持。” 太子恭敬称“是”可眼神担忧,也无心宴饮,目送着王皇后和孙公公搀扶着皇帝离开。 而在王皇后收起帕子的瞬间,眼尖的聂贵妃看到了这一幕,那染血的帕子刺痛了王皇后的心,可在她眼里却仿若chuī响的胜利号角,皇帝不让她近身,便只在宫中听见皇帝病重,却不曾想竟真如传闻所言——时日无多。 如是想着,聂贵妃几乎快要笑出声来。 “贵妃姐姐你,你笑什么?”旁边不得宠的小嫔妃见到皇帝圣体抱恙,拿帕子擦着眼泪,转头却瞧见聂贵妃的唇角带笑的模样,心中不解。 她本靠着同聂家的几分亲戚关系才得以入宫,进宫后才得知皇帝病重再不宠幸后宫,百般无奈之下她也只得投靠风评极差的聂贵妃,可哪成想如日中天的聂家竟也不行了,她当真是靠山山倒靠水水流。 想到了自己的境遇,她眼泪有流了下来。 “哭什么哭?!”聂贵妃不耐烦看这小女子嘤嘤哭泣的娇弱样子,不由地翻了个白眼:“皇上又不在给谁看你那矫情样子。” 闻言,小嫔妃qiáng自人忍住低泣,可她心里头却更苦了几分。 “行了行了,”聂贵妃见她这幅样子更加不耐烦,她看向不远处的守卫忽的冷笑了声:“等着吧,有好戏瞧。” “什,什么?”小嫔妃被聂贵妃笑得心里发毛,结结巴巴问道:“是,是哪家戏班子要来吗?” “蠢笨如猪!”聂贵妃斜眼狠狠瞪了她一眼,夹了筷子菜扔到她碟子里,斥道:“吃也堵不上你的嘴!” 宴会继续,舞乐奏起,只是众人原本不足十分的兴致,如今也只剩了一二分,看着华丽的歌舞和桌案上的佳肴,却如坐针毡,恨不得这折磨人的宴会赶快结束的好。 小间珠帘后。 霍长婴看着看首位上空dàngdàng的位子出神,他还是在得知此生自己身世后,第一次见到他们同时出现,父亲、母亲还有兄弟……他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受,只觉得他们陌生又熟悉。 不由地看的时间有些久了,忽的,他眼前光线被挡住,一只大手挡在了他眼前。 他一愣,忽的回过神来侧头看向那人,哭笑不得道:“将军这是做什么?” 萧铎收回手,神情颇有些讪讪,他眼睛也不看霍长婴却硬邦邦道:“莫要多看。” 霍长婴不解,顺着他方才的视线看去,便发现那视线所及正是太子的位子,太子如今脱了一身病苦轩轩郎朗当真有几分储君的派头,他忽然就想到,若说起来他同太子并非像其他双生子那般相似,容貌上他像王皇后多些,而太子也更像陛下。 这般想着霍长婴眼前又是一黑,眼睛覆上的掌心温热。 他失笑,抬手拉下男人的手掌,放在手心里握着,眼神揶揄地看向男人。 没一会儿萧铎就被他看的耳朵尖发红,不自在地给霍长婴夹了筷子菜,手下也忙起来给长婴剥虾壳,“吃菜。” “好。”霍长婴笑笑接下男人的投喂,心里那点儿不舒服也在萧铎吃飞醋的打岔中烟消云散。 宴会仍在继续,不多时王皇后便重新回到了宴会之上,她面上挂着得体尊贵的微笑,同各个大臣妃嫔亲切寒暄,仿佛方才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可只有霍长婴注意到了她眼底的倦色,以及不时流露出的疲态。 她的身体也不好。 歌舞笙箫,喧嚣欢笑,人来人往的大殿,又因方才的变故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小內侍从席位上默默离开,又悄悄回到了嫔妃席位中,俯身在正慢慢饮酒的聂贵妃耳边说了些什么。 贵妃面露喜色,金色指甲在桌面上敲击两下,朱唇轻轻阖动吐出两字:“动手。” 第104章 结局(上) 周遭欢声笑语, chūn日夜风微暖,小內侍站在聂贵妃身边却如坠冰窖,他张口欲言却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只是不住地哆嗦。 聂贵妃正欲端杯饮酒, 余光却瞥见传话的小內侍任呆立在身后, 不由地心生烦躁, 厉声低斥道:“还不快去!” 小內侍猛地一激灵,嘴巴哆嗦了下鼓起勇气说道:“贵, 贵妃娘娘,奴婢怕,怕……” 哐啷——! 鎏金酒盏砸在地上,聂贵妃怒目而视:“怎么,本宫还使唤不动你了吗?”她抓紧那小內侍的衣襟, 眼神狠厉咬牙道:“你还想不想再见到你母亲了啊?” 听见贵妃提到他被挟持的母亲,小內侍吓得直哆嗦, 腿一软扑通跪了下来。 “你!” 聂贵妃被这小內侍气的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若非她娘家失势,身边得力之人去了十之八|九,她又怎会看得上这般蠢笨的奴仆, 聂贵妃越想越气抬手想要一巴掌扇过去, 就听见主位之上王皇后的声音传来。 “聂贵妃何事,要在陛下寿宴之上苛责一个小小宦官?” 想来是这边的动静惊动了王皇后,小內侍吓了两股战战,更是低头趴跪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听到王皇后的话, 聂贵妃脸色变了变, 她抬手抚摸着鬓角碎发,轻轻哼笑了声:“皇后娘娘有所不知, 这小内侍泼皮的紧,若不责罚一二难免日后做出些偷jī摸狗之事。” 此番话可以说是及其不体面,言语间更是夹枪带棒。 许久不见王皇后答话,聂贵妃施施然坐回席位,长袖一挥,那小内侍便连滚带爬地退下去了。 余光瞥见那小內侍转过小门直向殿后而去,聂贵妃心下稍微定,她轻啜了口酒,幽幽道: “若是说厉害,还当是皇后娘娘,”她盯着手指上的翡翠戒指,哼笑了声:“毕竟都这般年纪了,竟还如此耳聪目明,你们说这难道不厉害吗?” 聂贵妃说着,像是被什么好笑的事逗笑,竟掩唇自顾自笑了起来。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大殿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正堂之上原本正奏乐舞蹈的舞姬乐师此刻也有些小心翼翼。 众人均是眼观鼻鼻观心,却都在或明或暗地偷瞄着王皇后的反应。 还未等王皇后说话,一旁的太子忽然站起身面色不愉道:“还请聂贵妃慎言!” 聂贵妃瞥他一眼,这个人抢了自己儿子的皇位,她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上不由地就带了出来:“呦,太子殿下您这还没坐上龙椅,就开始发号施令安排起本宫来了。” “你!”太子气结正欲反击。 身边全程专注吃菜的三皇子见自己的太子哥哥被欺负了,腾地站起来,指着聂贵妃大声道:“太子哥哥说的对,你这个坏女人快闭嘴!” 三皇子因伤痴傻的事情原是皇家秘闻,即便有人猜测到几分也装作不知,可如今大殿之上,三皇子言行仿若幼稚孩童,几乎是将秘密公布于众,他们就算想当作不知道都难。 念及此,众人心里都打起了鼓。 三皇子身后侍候的钟琴忙拉拉三皇子的袖子,焦急地示意他快别说了。 可三皇子傻劲儿上来,哪里还顾得上是不是在外人面前,一股脑儿就将聂贵妃平日里的残bào行径说了个彻底。 “就是你这个坏女人!前天打死了小chūn姐姐,还有上个月的华哥哥、苏弟弟、小肖妹妹!”他板着指头边数边说,每说一个字聂贵妃的脸色就yīn沉一分,众人的神情就jīng彩一分。 “快别说了,这是在宴会之上!”钟琴快哭了,急得直想要捂住他殿下的嘴。 三皇子挣开钟琴的手,孩子气地执拗道:“我就要说!”他抬手一指身边皱着眉似乎不知该如何处理眼下场景的太子,大咧咧道:“这个坏女人,她还给太子哥哥下毒!她唔……”丢出如炸雷般的一句话,三皇子还想说话就被钟琴捂住了嘴巴。 钟琴在他耳边小声哀求道:“殿下快别说了,别说了。”想到眼前此番情景,若回到清凉殿贵妃娘娘不知道要如何折磨殿下,他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三皇子见中钟琴哭忙手忙脚乱地给他擦泪,也顾不上数落贵妃的那些腌臜事,忙奶声奶气地柔柔哄道:“好钟琴,乖别哭了,别哭了。” 而此时,早就没人关注三皇子和贴身內侍间异常亲密的举动,他们耳边全都是三皇子句“贵妃给太子下毒”的话,宛如幼稚儿童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惊天动地,仿佛炸得他们耳膜嗡鸣。 就连太子也有一瞬的震惊,他想到近日来调查到聂家的种种,也不难联想到当年他中蛊虫之毒便与聂贵妃脱不了gān系,思虑迅速转了几番,他沉下脸当即冷声道:“聂贵妃宴席受惊突发疯病,来人啊,将贵妃搀扶下去,好生休养!” “放开!”聂贵妃甩开身后要来搀扶她的宫女,笑了笑道:“真不亏是当今的太子殿下,都能圈禁自己的小娘了?!” 闻言太子面上微变,他如今虽代父皇管理朝政,聂贵妃隶属后宫嫔妃确实是他逾越了。 “他不能,本宫能。”稳坐主位一直未曾发声的王皇后,此时却忽然开口道:“聂贵妃,你看看本宫这皇后可够资格?” 聂贵妃理了理衣袖,婀娜一拜道:“皇后姐姐若掌着凤印到还好,只是如今这凤印……可是在妹妹我的手上。” “你!”太子怒极指着聂贵妃,猛一甩袖道:“母后母仪天下乃是一国之母,聂贵妃娘娘,”他怒极语气沉重加重“聂”之一字,一字一顿问道:“难道想要造反不成?!” 此言一出,原本小心翼翼的舞乐戛然歇止,舞姬们蹑手蹑脚地退下堂去,空气里寂静一片,诸位大臣皆低头不语,一时间仿佛连自己的呼吸都嫌重了似的。 半晌无声,更没人注意到有一簇火光从大殿后方窜上天空,无声无息稍纵即逝。 聂贵妃眼睛陡然亮了起来,面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她哈哈哈大笑出声,继而尾音一收,眼光锋利地扫向太子:“造反的莫不是太子你吧?!” 此话一出放若水入热油锅,群臣哗然,有忐忑不安的,也有愤然站出来斥责贵妃之人,更有些心思活络的正想偷离开,却未曾想,这些人刚到了殿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并且告之其家中女眷亦在宫中,让其好自为之。 离得最近的那个官员目睹了全程,心中一骇,忙问身边那个自斟自饮的官员,“我,我我夫人不会被皇后娘娘关起来了吧?” 那官员淡淡瞥他一眼,摇头:“若是皇后娘娘也罢,只怕是……” 他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大殿中央聂贵妃身上,即便穷途末路的贼寇都会在濒死前放手一搏,更无论是曾经掌控权利的聂贵妃,他心道若真是聂贵妃宴前软禁了朝廷官员的夫人,那她必定图谋不小,只怕他们自己都不一定有命出这扇门。 面对众臣的斥责和诘问,聂贵妃仿若未闻,她笑笑抚平衣服的褶皱,“真龙天子当今只有陛下一人,而你!”她猛然指向主位旁侧的太子,厉声道:“领兵出征却传出青龙相助的名声来,陛下尚且康在,你又是何居心?!” 还未等众人仔细分辨太子何时称得真龙之名,聂贵妃又挥袖指向朝中官员的席位,大声质问道:“你们这些老东西,有几个没有受过我聂家的恩惠,如今瞧着聂家倒了,我哥哥进了牢狱,就满口仁义道德的来指责本宫了?!” 那几个站出斥责聂贵妃的大臣面色一变,霎时没了方才的气势,他们虽同聂家没有太大的关系得以在清查中幸存,但的确也曾或多多或少的同聂家有过瓜葛。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聂贵妃忽然笑了声,只是那笑声让人听着毛骨悚然,“那本宫来说!” “聂氏!” 忍无可忍的王皇后忽的出声打断聂贵妃的话,她深吸口气平复了怒气才淡淡道:“贵妃瞧着是有些乏了,竟说起胡话来,想来或许是午睡未清醒,听言,扶贵妃娘娘下去休息罢。”语气平淡沉静,仿若只是在询问今日天气般,却也意外地让众人惶惶不安的心安定了些许。 “哈哈哈——!” 聂贵妃挣脱开上前拉她的宫女內侍,仰天大笑了声后,沉声道:“皇后娘娘今日您是奈何不了我的!” 她狠狠瞪视着王皇后,声音冰冷刺骨又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抬手击掌并大声道:“太子谋逆,挟持陛下!如今陛下久不上朝乃是受了太子的挟持!” “胡言乱语!”太子气红了双眼,怒斥道:“父皇圣体抱恙特名我监朝,我自问无半分逾越!包藏祸心的是你吧!” 聂贵妃轻蔑笑了声,抬手击掌,“来人,将这弑君杀父的jian佞小人拿下!” 此话音一落,众人还来不及惊讶或疑惑,大殿之内的禁军侍卫瞬间划分成了两派,相互厮杀起来!铁器兵刃jiāo接声、桌椅倾倒瓷盘脆裂声、宫女內侍惊慌尖叫声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 “禁军何在?!” “萧将军!” 萧铎见状不妙,第一时间便冲出来挡在太子和王皇后身前,可他身为武将进宫赴宴不可带兵刃,因而赤手空拳下难免失手。 眼见着王皇后背后有叛军偷袭,萧铎却被缠住分|身法术,一柄折扇从斜刺里飞出将那人长刀挡了回去。 “……孩子,”王皇后惊惶未定,瞧见挡在自己身前的竟是霍长婴,她眼眶湿了湿刚想说话,眼睛却陡然睁大:“小心!” 原来是不知从何地杀出一波士兵,他们穿着大殷禁军的衣服,但是行动迅速狠辣并非宫中禁军之流。 霍长婴面色微变,逐渐和萧铎汇合,可不断涌入殿内的叛军太多,加之大殷侍卫突逢巨变抵挡不得,他们几乎连连败下阵来。 “是,是胡人!” 吓破了胆的大臣瞪大眼睛边仓惶后退,边看着眼前的叛军。 那些他们本以为的大殷叛军,此刻撕去伪装拔出弯刀,神情凶悍得仿若悍匪,竟都是突厥人! “哈哈哈哈——” 聂贵妃仰天大笑,她站在高处睥睨着众人呼救逃命兵荒马乱的大殿,如同欣赏着自己最完美的杰作。 兵戈jiāo接、嘶喊冲杀之声从四面八方围攻而来,大地震动仿若千军万马疾驰而过,更有慌不择路的大臣想要逃走,可还未出殿门就被早就埋伏好的叛军押了起来。 原本富丽堂皇的紫宸宫瞬间仿若阿鼻地狱,铁血腥臭味便随着厮杀声充斥着紫宸宫的每个角落,喜庆的红绸也成了铁蹄践踏之下血肉尸体的裹尸布。 “聂欣兰!你竟然勾结突厥人谋反!”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大殿内回响,聂贵妃甩甩手腕,朝着被绑缚起来的王皇后轻轻柔柔一笑:“姐姐,我看说胡话的是你吧?想来也是午睡未醒,刚刚那巴掌可有清醒些?” “不若妹妹我再帮帮你?!”言罢作势又要扇王皇后耳光。 “聂欣兰!本宫和陛下何曾薄待过你?”即便被打被押制,王皇后面上依然未露出惧色,她直视向聂贵妃道:“你入宫以来陛下赏赐不断,我自问也从未曾苛责与你,你……” 啪——! “母后!” 太子眼看着自己母亲被人当众羞rǔ,怒火中烧奋力挣脱,却惹恼了身后钳制他的突厥人,那胡人不耐烦地叫嚷着突厥语,刀鞘猛地朝着太子的脖颈砸去,直接将人敲晕了过去。 聂贵妃瞥了眼昏倒的太子不屑冷笑声,转而看向神色终于有了变化的王皇后,眼神狠厉: “没有亏待过我?!” 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本不愿进宫,是你们qiáng迫我入宫为妃,陛下赏赐虽多,不过是把我当做笼络聂家的棋子罢了!” “你们一个个,何曾问过我愿不愿意?”聂贵妃看向身后的突厥士兵们忽然笑了声,“突厥人怎么了,等我儿登上皇位我锤炼停止垂帘听政之时,还怕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皇后娘娘,难道你那大儒父亲没有教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吗?” 殿内被钳制住的大殷朝臣中有忠心正直之人,见到此情此景心中愤然,仰天疾呼道:“jian佞妖妃当道,天要亡我大殷啊!” “闭嘴!”聂贵妃听得心烦急声命令道:“给我打,打到他们说不出话来!” 突厥叛军得令,立刻对那几个大臣拳打脚踢,登时震慑住了其他大臣,众人只能敢怒不敢言。 被绑在廊柱上的萧铎终于忍无可忍,他怒气呵斥道:“住手!”那些被打的大臣年事已高,且皆是大殷朝中难得的纯臣,不能让他们因此白白丢了性命。 聂贵妃像是才注意到他们似得,“倒是忘了萧大将军,”她施施然走到萧铎身边可惜道:“真是可惜了一身功夫也抵不过千军万马啊,哦对了,陛下也曾疑心与你罢不如将军今后归顺与我,出相入将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啊。” 她边说边走到一同被绑着的霍长婴面前,啧啧两声:“素来听闻冷心冷情的萧将军只衷情未过门的妻子一人,如今瞧着长得倒真是好看,”说着她细长的鎏金指甲在他面上划过,稍一用力就划出一道红印子来。 “瞧瞧着小脸儿嫩得,我这一不小心就能划出道血印子来。” “等等!”“聂氏!” 萧铎和王皇后同时出声,聂贵妃有些奇怪地瞥向王皇后,此时她嘴角带血发髻略散,原本淡然稳重眼中竟有了一丝的紧张。 聂贵妃心中狐疑,正想过去盘问。 沉默不语的霍长婴却忽然出声道:“贵妃娘娘且慢!” 他心里知道萧铎和王皇后的意思,忙抢先接过话来:“贵妃娘娘难道不想知道聂相的秘密吗?” 贵妃脚步一顿,转而疾步走向霍长婴,懒懒问道:“是何秘密?” “关于……”霍长婴拉长尾音故作玄虚压低声音道:“娘娘的身世。” 聂贵妃扯了扯嘴角勉qiáng笑了声:“你一介布衣如何知晓聂家的秘密,满嘴胡说!” 霍长婴却是不理会,“永和二年,三月初三,渭水畔……” “你怎么知道的?!” 闻言,聂贵妃猛地抓住霍长婴的衣襟质问道:“说,你还知道什么?” 霍长婴朝着大臣的方向努努嘴,聂贵妃瞪视着他却最终扬了扬袖子,示意叛军停止对元老大臣的殴打。 见那些大臣暂时无恙,霍长婴心下微松,他冲着聂贵妃眨眨眼,“其他的……” 聂贵妃皱眉凑近,就听见霍长婴道:“我不告诉你!”语气中竟然颇具俏皮。 啪——! 霍长婴被打的偏过了头去,他舔掉嘴角渗出的血,心说这人看着瘦弱没想到手劲儿还真大。 萧铎和王皇后心中焦急,霍长婴侧头看了眼萧铎,用眼神安抚他,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聂贵妃气急,不欲再同他们纠缠,她越过众人缓缓走向大殿中央,走向那个代表着至高无上的位置,她目光狂热近乎病态。 “你给我过来!” 她猛地拽过来同中钟琴抱团瑟瑟发抖的三皇子,咬牙切齿威胁道:“老老实实坐上龙椅当你的皇帝,不然你那个钟琴今天就别想囫囵个儿出去了!” 周围叛军得到聂贵妃的指令,立刻便将钟琴压制了起来。 前一刻还在执拗反抗的三皇子,此时看到他们竟然粗bào地挟持了钟琴,心头怒火中烧有什么腥甜的东西从喉头涌了上来。一口鲜血喷溅在御阶上,三皇子只觉脑海中的混沌渐渐散去,似乎隐约露出些清明来。 “孽障,”聂贵妃见三皇子竟因为钟琴吐血,心中怒气更甚,“真是没有用的东西!”她唤来几个突厥叛军作势要将三皇子按在龙椅上。 三皇子他直觉那个位子不能坐,仍不停地同聂贵妃争执。 他执拗地站着,可身后钳制他的突厥兵耐心却没有聂贵妃那么多,抡起木棍直接将人敲晕了过去。 聂贵妃眼神闪了下,却也觉这样最为方便,她将昏倒了的三皇子拖到了龙椅上,抚了抚褶皱的衣袖,朗声道: “陛下旨意,三皇子人品敦厚性温善,纯孝忠义,堪当国之重任,今朕大限之日将至,遂传位于皇三子!” 第105章 结局(中) 话音落地瞬间激起千层làng, 众人哗然,一时间竟然不知是将焦点聚集在太子谋逆之心上,还是智力如同三岁幼稚孩童的三皇子继承大统, 还是他们的陛下当真是时日无多了吗? 念及此, 群臣中那些忠心老臣不由地痛哭流涕, 而那些心思活络之人, 眼珠儿转转心思几个回旋间,就自以为看清了局势, 当即站出来跪倒在地行大礼山呼着: “陛下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 一人临头,其他人便跟着附和了起来。 有些人是因为忌惮自家亲眷在聂贵妃手中,他们不敢造次只能顺应;有些本就曾与聂家有过往来,即便在大清洗下得以逃脱, 今后也再难升迁,不若顺势而为巴结好这位聂家新的领头人, 况且……他们余光瞥向摊在龙椅上的“新皇”,新帝年幼又是痴儿岂非更容易控制,聂贵妃又是一介女流,到时候把控朝堂或许他们也能成为一代权臣。 如是想着, 他们心中更多几分窃喜, 山呼也更卖力了起来。 那个坐在席位末尾近日刚进京的地方官,他早就吓得两股战战如今头脑昏蒙蒙一片,正要随大流跟着众人一起俯身跪拜,却刚弯腰就被身旁的人拉住了。 “且再等等。” 那人神情淡然, 他看向着大殿中央被绑缚的几人眼神动了动, 随即又隐没在yīn影中。 小官张了张嘴眼神在那人腰间的葫芦上转了圈,适才宴会之时小官便想问及他在哪儿任职, 可触及到这人淡定冷漠的眼神时他却又闭了嘴。 此人周身气度不凡,非是他们这些一直在地方蝇营狗苟之人能比的,可他却又身处席位末尾,此刻即便身后不远处站着数十个凶神恶煞的突厥兵这人仍淡定从容,这让心慌意乱的小官像有了主心骨,忙不迭地点头同他一起隐没在众人队尾角落里。 月上中天,夜风阵阵。 永安城中却并不安静,这晚离着主街近些的人家都听到了或近或远的马蹄声,急促而整齐,无数的火把跳动的火光闪过百姓的窗口。 有好奇的小儿女想要出门观望,却都被爹娘拉住,他们奇怪地看着自家阿爷阿娘面上害怕的表情,不知道今夜整个永安城或者说全大殷都正在面临着易主的危机。 紫宸宫,灵德殿。 这本是举办最高规格皇家宴会的地方,雍容华贵的大殿西临太液池,宫殿巍峨错落壮丽开阔。而如今笙歌宴饮之地却遍是刀戟兵刃,欢歌笑语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冷酷肃杀,若是仔细瞧去还能看见混迹其中的突厥人,他们凶神恶煞弯刀沾血,包围在这座宫殿四周,而殿内人亦是人人自危惶惶不安。 他们看着那个站出来指着贵妃诏书作假的人,有人同仇敌忾,有人眼神闪躲,有人谄媚逢迎。 “福老王爷,”聂贵妃居高临下地看着殿内的人,哼笑声道:“唯一的女儿都出嫁了,您老这是来凑的什么热闹啊,先帝在时您就是个闲散富贵的王爷,如今倒是想管起本宫来了。” “你假造陛下诏书,通敌叛国!”福王是陛下的远方堂兄年长陛下几岁,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还嫁去了突厥,本就不管事只挂了王爷的名头,自那之后众人都快忘了此人的存在。 此刻年岁已高的福王固执地站在大殿中央,指着那些突厥人大声呵斥道:“你们这些突厥的叛军,不,你们不配称为军人,你们就是流寇,流寇!” 福王的话戳中了大殿里突厥人的痛点,他们其中会汉文的人翻译着,一传十十传百,愤怒的叫喊声叠声而起如海làng般翻卷而起。 他们是被阿史那部族驱逐的失败者,但重返草原的野心却不允许他们就此流làng,因此,他们发誓即便同曾经的敌人合作也要夺回突厥王座,夺回草原! 福王年岁已高,女儿走后跟是大病了一场耳朵也有些背,他听不清那些突厥人如野shòu般叫嚷着的是什么,只站在大殿固执同他们瞪着眼争辩着:“我女儿嘉颜是突厥的王后!” 争吵声叫嚷声嘈杂不已,聂贵妃嫌恶地瞥眼身边行径野蛮的突厥人,心里颇有些不耐烦,她摆摆手示意将人拖下去。 突厥兵得令,立刻将人蛮横地拖行出去,期间免不得对福王拳打脚踢一番。 而已是白发苍苍的福王忍痛不呼,却仍高声喊着:“痴儿登基,jian妃当道,通敌叛国,谋害忠良啊!” 原本因为聂贵妃bào力镇压而沉默的大臣们渐渐有了动摇,终于有人出声呵斥聂贵妃,慢慢的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而那些急于抱大腿的人则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的老鼠,上蹿下跳着边对聂贵妃谄媚奉承,边梗着脖子同忠臣义士对骂,许多曾经自诩文人雅士的文官清流破口大骂起来,竟丝毫不逊于市井泼妇。 聂贵妃看着殿中闹哄哄的局面,心中烦躁不堪,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即便登基也不能将这些朝臣全部打杀,正在焦灼之时,去而复返的清凉殿太监总管马公公悄悄同聂贵妃耳语几句,贵妃心头一喜烦躁登时去了大半,她微微扬起下巴抬手击掌。 掌声落地的瞬间,呼啦啦冲进来许多玄甲执刀士兵,他们训练有素迅速将众人团团包围住,铠甲冰冷的寒光印亮了众人错愕惊恐的眼神。 随着场面被控制住,士兵中央才走出一人,那人身着副将铠甲大步流星而来,朝着朝着聂贵妃抱拳拜道:“京畿营副将拜见贵妃娘娘!” 聂贵妃的目光从眼前副将年轻而陌生的面容上停留片刻,皱着眉头道:“卢靖远呢?” “大人身体不适,特命属下代劳!” 聂贵妃狐疑的眼神从那人面上转了两圈才收回,她心中焦急见眼下局势控制住了,便转身长袖甩动,眼神示意身侧清凉殿的太监总管马公公。 马公公得令,随即一甩拂尘,高声唱和道:“新帝登基,众臣山呼!” 大臣中聂相有瓜葛之人,左右摇摆之人,见此情状心中大石落地立刻殷勤地出列俯身跪拜。 “新皇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眼见着殿中局势不可逆转,忠臣元老们恸哭不已,更有心灰意冷之人欲寻死明志,皆是不肯下跪叩拜所谓的“新皇”。见人不从命,叛军便bào力锤击那些不肯下跪之人。一时间大殿之内山呼声和悲痛哭泣声不绝于耳。 高位之上,聂贵妃满意地看着自己一手造成的局面,这些老臣仗着自己资历老抨击与她,不满她皇儿登基,如今不还是得跪地求饶吗,聂贵妃越想心中越是快慰,她长袖摆动,坐在了龙椅之上睥睨天下负她之人。 “贵妃娘娘,”霍长婴忽然出声,他轻轻笑了声看向贵妃轻蔑而嘲讽,“莫要太开心了。” 陡然听到这话聂贵妃心里燃起的烈火如同泼洒了冷水,她怨毒地看向他,仿佛终于忍无可忍:“来人,把这无耻贱人拖下去给本宫仗一百!” 霍长婴被叛军侍卫推搡着,在聂贵妃狠毒的眼神看过来的时候,才慢悠悠道:“小心这把龙椅,它可是会杀人的。”他盯着聂贵妃的眼睛轻轻笑了下:“这可是陛下说过的。” 聂贵妃脸色瞬变,猛地拍在扶手上大声呵斥:“无耻小儿竟敢冒先帝之名!” “将他就地杖责!” 旁侧的萧铎焦急不已,奋力挣脱绳索手腕已是留血破皮都不顾,而王皇后也瞬间白了脸色,扶着听言的手不由揪心地收紧。 “——谁说他不能代替朕?” 就在萧铎和王皇后焦急之时,一道沉稳而熟悉的声音从殿外传来,瞬间让还再悲痛大哭的忠臣停止了哭声,也让那些临时倒戈之人不可置信地煞白了脸。 而随着那人的出现,原本为支援叛军而来的京畿大营士兵瞬间倒戈,他们手中长剑出鞘反手劈砍向叛军,若仔细看去,亦能瞧出其中还有些不同于其他京畿营士兵的之人,殿内烛火窜动照亮了其上镌刻的是属于禁军侍卫的飞鱼纹,正是混迹其中同京畿营士兵一同平叛的大殷禁军。 “当——当——当——” “杀啊——!” 紫宸宫角楼钟声骤然震响,浑厚迤逦,从皇城排闼而去,回dàng在永安城夜空中久久不绝,随着钟声的响起大殷士兵们冲杀之声再次从四面八方向着灵德殿而来,局势瞬息万变,原本兴高采烈焦摇着弯刀叫喊着胜利的叛军,顷刻间被大殷禁军以压制性的数量制服! 霍长婴也趁着押解他的人松懈,背在身后的手飞快捏诀,刹那间角落里、桌案上、纱帘后,无数气息纯净的小jīng怪应召而出,他们隐没身形迈着小短腿儿努力地解着捆绑众人的麻绳。 有几个瞧见他们长婴哥哥被打而愤愤不平的小jīng怪,路过聂贵妃时还用力在她脚上踩了几脚。 他们长婴哥哥这么好看这么好,没事的时候教他们修炼,还给他们带好吃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因长婴哥哥的关系成了御花园里那个大佬罩着的崽崽。 妖生简直不要太美好! 所以,长婴哥哥那么可爱,怎么能欺负长婴哥哥! jīng怪宝宝们不仅听话懂事还很团结,他们七手八脚地拉着因殴打聂贵妃屁股而掉队的小jīng怪,那小jīng怪是乌guī化形的宝宝,他慢手慢脚地踢着聂贵妃的屁股,口里还奶凶奶凶地吼道:“打你屁股!坏女人!” 聂贵妃不知怎么回事,忽然腿疼脚疼连不可说之处也疼,她额头上冒出涔涔冷汗面色煞白,心思转动间以为自己早就被眼前的人下了毒。 她捂着疼痛难忍的肚子,惊愕地指着那人一步步走来,嘴唇颤抖道:“你,你不是已经驾崩了?!”她得到消息派去刺杀皇帝的人已得手,可如今怎么? 电光火石间,聂贵妃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猛地转头看向马公公的位置,却发现早已没了马公公的身影,她脑海中有瞬间的空白,身边最信任之人都开始骗她了吗? 来人正是在聂贵妃口中已经驾崩了的先帝。 皇帝眼中疲色褪去,他看向聂贵妃沉声道:“朕料到聂家会造反,却从未想过是你。” 聂贵妃不可置信地不停摇头,仿佛已经听不见皇帝说了什么,她朝着殿内大喊道:“卢靖远,卢靖远呢?!他答应本宫,永安城外京畿营任由本宫差遣!” 聂贵妃看着无动于衷的禁军们,几乎歇斯底里地喊叫着:“他人呢?!” “早就说过卢大人身体不适,”那面生青年的声音从旁侧响起,带着几分轻快和不羁,“所以由我代劳了。” “你,你,怎么是你?”聂贵妃皱眉看着眼前人眼睛慢慢瞪大,手指颤抖,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自称京畿营副将之人撕去面上伪装,冲着聂贵妃弯了下嘴角,眼角眉梢间还能瞧出几分玩世不恭的痞气,“家父有疾便有儿子替代,只不过贵妃娘娘,我可不听您的话。 “在下效忠的只有陛下一人。” 他说着冲陛下遥遥抱拳,语气狗腿又真诚。 众人亦是惊讶,连喜极而泣的老臣们都忘了哭,从没想过带领京畿营入宫平叛的竟会是卢庭彦,那个卢家有名的纨绔làngdàng子。 大殷禁军副将赵程路过,见卢庭彦如此谄媚不由地白了他一眼。 卢庭彦随即收了面上笑意,他遥遥地冲着萧铎霍长婴等人微微点头,无视众人面上jīng彩的表情,他稳步走至皇帝身前单膝下跪肃容拜道:“京畿营众将士,听从陛下差遣!” 赵程见他抢了先,忙加紧几步走到皇帝面前跟着拜道:“禁军众将士,悉听陛下差遣!” 捏决驱散完成任务的众小妖,霍长婴站在萧铎身边同他一起保护着王皇后和太子。 他看向殿中盔甲戎装的两人,脑海中似乎浮现了那日大雨中,卢庭彦叫住他们的场景,那时候,卢家这位曾经厌恶官场的纨绔便做出了他人生中至关重要的决定。 而他们也是在那时知道了聂贵妃同卢靖远联系的事,只是并未确定贵妃谋反的时间,直到…… 霍长婴看向一败涂地的聂贵妃,心中有些感慨。 仿佛心有灵犀,王皇后注意到了霍长婴的异样,她瞧着他面上残留的血迹心疼不已,长婴离自己这么近,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他,可她却不能认回自己的儿子,心中情绪翻涌让她欲言又止,可眼中却满是担忧。 听言见状,忙扶住王皇后,在王皇后看过来时轻轻摇了摇头,又看向殿中示意她大局为重。 堂下,皇帝微颔首,赵程、卢庭彦称是起身,卢庭彦刻意忽视了赵程略带敌视的目光,稳稳站在皇帝左侧护卫,赵程白他一眼心说此人神气什么,从前不还是个企图调戏他们将军夫人的纨绔,不过他还是知晓轻重的,随后便也默默站在皇帝右侧护卫。 “通敌叛国,假传圣旨,以聂家之势威bī利诱朝臣,”皇帝睥睨着表情狰狞的聂贵妃,冷漠道:“聂氏,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聂贵妃怨毒地瞪视他一眼,喃喃念叨着:“我还没输,本宫不可能输,不可能输!” 忽的,她环视着大殿歇斯底里地大喊道:“贺鲁努儿,你带的突厥人,城外的突厥兵呢?!” “哈哈哈哈——你们不要高兴的太早,若得不到本宫的消息,酉时三刻,数万突厥铁蹄顷刻就会踏碎永安城!” 她哈哈笑着近乎疯魔,脚步踉跄指着王皇后等人:“你,你,还有你,全都要对我俯首称臣!” “聂贵妃娘娘,”赵程忽然出声,“你说的贺鲁努儿是这个人吗?” 他命令手下禁军将人带了上来,捆得像只待宰的野猪似得人被扔在了聂贵妃面前,那人用力闭着眼睛似乎在装死降低自己的存在感,gān瘪的眼睛露出条缝儿贼溜溜地偷瞟着众人,他身上还穿着乐师的衣服,也不知何时混进舞乐班子的。 聂贵妃的笑声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好似突然被什么卡住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她愤怒而不可置信地看着躺倒在地上的人,那个自称突厥大祭司的贺鲁努儿。 殊不知那些鬼祟盘踞在永安城外的突厥叛军,也在不察间被不知从哪儿冲出来的突厥士兵制服。 “本王就说,嘉颜是突厥的王后你这泼妇还不信!” 先前被qiáng行拖拽下去的福王爷此事被小厮扶着,他揉着腰气哼哼的语气中又带着几分老人家得意的炫耀,“王后说的话,可比你这劳什子的贵妃有用多了!” “皇兄,”皇帝朝着福王道:“有劳阿史那可汗襄助,朕才会如此轻松平叛,他日定当厚赏。” 福王受宠若惊连连道不敢,当日皇帝将他唯一的女儿嘉颜嫁去漠北和亲时,他也曾有怨怼痛恨,可如今女儿竟因祸得福,有了个疼爱她的夫君,又能为大殷和突厥带来和平,他心里的恨意便也放下了。 如今,他唯一的愿望便是见见女儿女婿,可是相隔万里却也不知何时能见。 “父亲!” 这般想着,正惆怅的福老王爷的耳边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他眼中茫然,心说莫非自己真老得不中用竟幻听了。 “父亲!” 有是比之前更清晰的一声,福王面上呆滞地回头看去,却瞬间湿了眼眶。 只见大殿门口出现数十胡服装扮的胡人,他们保护着簇拥着一男一女,为首的女人见到皇帝在殿中,忙收敛了情绪,她拉着男人快步走在皇帝面前。 卢庭彦刚想阻拦就被赵程拦了下来,因为他认出那身着胡人华服的女人,正是曾经纠缠过他们萧将军的嘉颜县主,而男人便是如今草原之主,阿史那叶度可汗。 “尊贵的天可汗陛下,”年轻的突厥可汗五官深刻而俊朗,有着不同于中原人的潇洒和磊落,他带着嘉颜一同向皇帝行突厥礼,汉话亦是十分标准:“城外叛贼已被我拿下,他们是草原的叛徒需得到真神最残酷的惩罚,阿史那定会给贵国一个满意的jiāo代!” 皇帝微微颔首,同阿史那可汗含蓄几句后,看向嘉颜眼中露出些长辈的慈爱,“快去看看你父亲吧,他年纪大了又十分想你们。” 闻言,嘉颜眼中涌出泪光,向皇帝道谢后便领着叶度去见福王。第一次见丈人的叶度紧张地扯了扯衣服,他自小熟读汉家典籍,自然知晓岳丈在一个汉人家庭中的地位,即便是草原上长大的汉子,叶度也颇有些局促惶然。 而众人都没有注意到就在嘉颜转身的时候,一道毛绒绒的火红色影子从她怀里跳下来。嘉颜察觉,回头看向那小东西跑去的方向,不经意间同萧铎和霍长婴对视了一眼,她微微愣了下。 这数月的草原生活让她再次见到故人时,有种恍然隔世之感,她如今有了疼爱她的爱人,心里也早就没了对萧铎的悸动和对霍长婴的嫉妒。 她看着两人展颜一笑,而后头也不回地拉着阿史那奔向等着她的老父亲。 那道红色的影子隐没身形,灵活地在众人脚下穿梭,片刻便窜到了霍长婴的脚下,她抬着前爪轻轻扒着霍长婴的衣角,尾巴摇得无比欢快,正是千里迢迢跟来的幻幻。 霍长婴看见幻幻眼前一亮,他不方便立刻撸狐狸便传音问道:“幻幻你怎么来了?” 幻幻欢快地摇着尾巴,“公主不放心可汗和王后,就让我跟着保护他们。” “幻幻真厉害!”霍长婴眼角弯了弯:“真是个懂事的大狐狸了!” 得到夸奖,幻幻骄傲地挺起毛绒绒的小胸脯。 萧铎原本满脸严肃地看着殿内局势,余光却瞥见霍长婴垂眸笑得见牙不见眼,他心中警铃微动心说又是哪个小妖jīng仗着长得毛绒可爱勾搭他的夫人,这般想着,萧铎面不变色地悄悄扯了扯霍长婴的袖子。 霍长婴正和幻幻欢乐叙旧着,忽的袖子被扯,他顺势看去正撞上男人酸得快冒泡却qiáng自装严肃的眼神,他瞬间了然,仗着衣袖宽大,偷偷勾了勾男人的手指。 萧铎:“……”萧铎瞬间红了耳尖,却又别扭地别开脸。 霍长婴不由好笑,正欲再逗一逗萧铎,就看到了王皇后端庄面上隐隐透出的欣慰的笑意,仿佛是瞧见自家傻闺女得嫁良人的老母亲。 霍长婴:“……”脸红地悄悄收回手。 “啊——!” 正当他们一片其乐融融时,聂贵妃的声声嘶喊将大团圆的气氛打破。 聂贵妃发了疯般控诉着所有人,如同困shòu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夺来的长刀,挥舞着不让任何人近身,疯魔之态让人胆寒。 “聂欣兰,”皇帝面色似铁,看着包围圈中发疯的聂贵妃,眼中似有痛色:“你今日之败局其实早就注定,聂然囚禁大理寺心存悔意,便早已将你之谋划和盘托出。” 听到皇帝所言,霍长婴的思绪不由地回到了当日大理寺地牢中。 ——yīn湿幽暗的地牢里,聂相捧着木头的心脏,抬头看向石阶上的霍长婴,眼中是放下的释然,一字一句将聂家谋反的谋算说出,而后便了无挂牵地捧着木头心。 皇帝说着眼神不经意地看了刻意隐没在人群中的霍长婴,那日萧铎进宫密奏,将事情始末原委条理分明地说来,而后他便联合心腹之人略微更改了原本制定的计划,顺势而为,一举肃清朝中聂家余党,还大殷朝政以清明。 但是他的病……皇帝想着压下翻涌上喉头的腥甜,他正欲收回目光,却又瞥见王皇后看向霍长婴担忧关切的眼神,皇帝不由地皱眉压下心里早就存在的疑惑。 “不,不,”聂贵妃不可置信的不停摇头,眼泪却涌了出来:“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是他,不可能是他啊……” 可她并不笨,联系前后便能想到自己的计划早就bào露了,眼前这个帝国掌舵者无非就是猫捉耗子般地同她游戏,但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出卖她的人会是聂染。 聂贵妃痛苦地捂住脸,颓然跪倒在地,仿佛最忠诚的信徒被抽走了信仰,了无生气。 “哥哥你怎么能背叛我,”她看着自己染满鲜血的手,眼中满是绝望和不甘,好似魔怔般不停念叨着:“然哥哥,你怎么可以背叛我!” 人人都知聂贵妃为聂家嫡女,权臣聂相的嫡亲妹妹,殊不知她只是聂家众养女中的一个,聂家从人牙子手里买下年幼的她,而她也在聂家被培养成为最优秀的贵族娇女。 她吃尽苦头从一众少女中脱颖而出,这也让她成为了在聂然掌权后唯一活下来的一个。 是啊,聂然,她的然哥哥是多么心狠手辣的人,他毒杀亲父兄长,更何况是那些聂家为了笼络朝臣而豢养的养女们。 可是她就爱他,也爱他的心狠手辣,因此她甚至会觉得自己在然哥哥心中是不同的。 她永远忘不了那日她被嬷嬷打骂地难以忍受,独自躲在假山后哭泣时聂然温柔的安慰。 明明那般狠辣yīn鸷之人,却像唯一照进她灰暗人生的光亮,温暖地如同冬日的阳光。 “我像件货物一样被人商量着,到底是送到这家,还是送去那家,”她眼神空dòng,指着皇帝自嘲笑笑:“后来,他们押错了宝,没想到登基的会是你,” “所以他们决定把我送进宫,当做是他们讨好新皇帝的礼物。” “一入宫门深似海,临走前,我去找然哥哥,问他愿不愿我入宫,他说,”想着聂贵妃自嘲笑笑,眼泪却毫无征兆地从脸颊滑落,哭花了妆容,也哭碎了心:“他说这般对聂家有益,是啊他心里从来都只是聂家,聂家还是聂家!” 她颓然地跪倒在地,发髻凌乱玉簪钗环散落了一地:“我不是他妹妹,甚至不是聂家的人,他心里……他心里哪怕一丝一毫都没有过我!” “这个紫宸宫,”她环视着富贵华丽的大殿,笑得涕泪横流,嘶喊道:“就是个吃人的监牢!你还有你们!都是地狱的魔鬼!” 聂贵妃指着王皇后和皇帝眼神怨毒而愤恨:“你,知道我是聂家放在宫中的物件儿,不能摔了,就像个花瓶摆在架子上,不闻不问,你又何曾对我有过一丝的怜惜和疼爱?!” “不,兰儿你错了。” 皇帝因压制病痛而面色苍白,此时却忽然出声,他看向堂下的女人眼神冷漠而怜悯:“朕子女不多,三儿出生的时候,我是真的欢喜,你初入宫时那些赏赐也并非全然因为聂家。” “但朕是皇帝,心里必须装着天下人。” 他唤她的闺名,也未自称朕。 这让聂贵妃眼中有了一瞬间的怔忡,“陛下……”她抬头看向御阶之上的皇帝,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她初入宫时的日子。 那时,她心系然哥哥却要是侍奉他人,心灰意冷之下便得了场重病,本就想这般去了,可陛下虽贵为九五之尊让她害怕,但竟也体贴入微对她多加关照,就这般她自己也没想到病弱的身体竟慢慢好了起来。 她生宣儿时差点儿难产,那日她虚弱躺在chuáng上,可她却还记得陛下抱着宣儿的时候的温柔和小心,还有那惯常严肃面容上挂着的浅淡笑意。 是啊,他们也曾度过些好日子。 她木若死灰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瞬的希冀,她抬头望向陛下,可眼神却在触及到皇帝腰间玉带之时停住。 绣金龙纹玉带,玉质普通锦带边缘还因为陈旧而磨损,这件同大殷帝王身份有些格格不入的物件本也没多少人注意,可它却像尖锐而锋利的刚针瞬间刺痛了聂贵妃。 她眸子里的温情顷刻散去,双眸血红歇斯底里吼道:“你骗我!” “说什么心里装着天下人,陛下你的心里只有皇后!她送你的玉带,即便是旧了坏了,你何曾换过?!” 聂贵妃情绪濒临崩溃,她眼中露出鱼死网破的狰狞,“是你们,是你们bī我!” “贺鲁努儿!”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mm预估错了_(:3」∠)_,应该还有一章才能完结 第106章 大结局(下) 当聂贵妃提及玉带时, 皇帝便下意识摩挲着其上的玉石,这是当年他登基时皇后亲手做的,他们本就是患难夫妻, 在封地时也并未曾有多少积蓄, 所以即便贵为皇后, 能找到的玉石也较为普通, 而他却十分欢喜。 一晃这许多年过去了,若让他更换新的玉带, 他反而不习惯。 胸腹内再次传来一阵qiáng过一阵的绞痛,皇帝额头渗出涔涔了冷汗,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从几年前便开始布局,如今收网却激烈而仓促…… 是他的时间不多了啊。 这般想着, 皇帝不由地无声叹息,他下意识看向皇后却不经意间对上皇后担忧望过来的眼神, 皇帝有一瞬间的怔愣,他甚至能想象到皇后眼角的皱纹,不再是青chūn年少时少女的模样,却也让他眷恋。 他们都老了。 大殷早晚要jiāo到乾儿的手上, 就让他临走前再为他们母子二人做点什么罢, 也算是对当年那件事的弥补。 而大殿中央,禁军京畿大营士兵层层包围的中央,聂贵妃本就濒临崩溃,此时皇帝细微的动作更是刺激了她, 她像疯了般嘶吼着: “——贺鲁努儿!” 她形容láng狈双目赤红, 眼中是不管不顾的疯狂:“你曾说还有最后一步棋,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本宫都答应!” 此话刚落, 那个被像杀猪般捆着的突厥人陡然睁开眼睛,一改先前的懦弱躲闪目光如鹰隼般紧紧盯向聂贵妃:“娘娘当真?”他的声音沙哑粗粝,仿佛钝刀刮在骨头上,“此事万无回旋之地。” “聂氏!” 皇帝眼神一暗斥道:“莫要宁顽不灵!”又转身急声命令道:“将此突厥人拿下!” 禁军侍卫领命后方要上前拿人,那人却猛然从人群中bào跳而起,口中喃喃念咒,身上的麻绳猝然爆裂开来。 刹那间,密密麻麻地咒语铺天盖地而来,如同千万只蚊蝇在脑仁中嗡鸣作响,扰得靠近侍卫头疼欲裂人神志混乱,一时间竟无人能靠近他半步。 御阶之上,霍长婴本奉命同萧铎一起保护王皇后和太子的安危,他本不欲掺和皇家之事,因此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眼下情状免不得让他心生警戒,视线越过纷乱的人群在看到那人gān瘪面皮上的刀疤时,霍长婴心下一惊。 “是那个逃走的突厥祭祀!”“是那个要杀公主的坏人!” 大惊之下霍长婴和幻幻同时出声,环境嘈杂也没人注意到有女童说话,霍长婴低头对上幻幻圆溜溜的狐狸眼,一人一狐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警惕。 闻言萧铎亦是惊讶片刻也了然,心道难怪聂贵妃这般有恃无恐,白城之外亡灵战场他可是领教过的,念及此他也不由忧心谨慎起来。 “哈哈哈哈——!” 大殿包围圈中央,聂贵妃疯狂地笑着眼泪却从眼角滑落,她怨毒地指着每一个人歇斯底里地喊着:“我要让你们一个一个全部下地狱,下地狱!贺鲁努儿,开始罢!” “好!” 贺鲁努儿等的便是这句话,一个同大殷皇家人心甘情愿的献祭,他看向聂贵妃眼中迸she出狂热的金光,手中动作不停飞快地结印,诡异地调子在大殿内响起,随着贺鲁努儿的低喝声爆出,无数条血线从聂贵妃身上冲出,它们如同张牙舞爪的野shòu猛然间窜入大地之下! “不好。” 众大臣队尾处的一人从聂贵妃开始发疯便皱眉注视着殿内情景,见状他飞快掐算,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怎,怎么了?” 那个外地调职而来的小官一直对身边此人的话深信不疑,他先下被殿内超乎他认识的事吓得几乎说不出话,牙齿不由地打架,余光瞥见这为老哥竟在掐算,哆哆嗦嗦瞪大眼睛问道,“您,您竟会算卦?” 那人看都不看他一眼,眉眼如炬地紧紧盯着大殿之内,指尖掐算不停眉头却越皱越紧。 大殿之内,贺鲁努儿的咒语越念越快,急促的调子仿佛在催促着什么沉睡的猛shòu苏醒,想靠近抓捕他的侍卫皆头痛欲裂,无奈之下只能护着皇帝警惕地此人bào动。 轰隆——! 万里无云的夜空随着咒语的加qiáng骤然降下一道劈雷,仿佛要将大殿兜头劈开。 霍长婴心下骇然,虽看不懂此人的术法究竟为何,但直觉不能让他继续下去,他两手掐诀唤出gān将剑jiāo给萧铎,侧头同他飞快说了声:“保护好皇后娘娘。”便飞身而起冲向殿內的混乱之中。 大殿中央,层层叠叠的血线从聂贵妃身上窜出,jiāo织起来如同密闭的捕shòu网,这是以jīng血启动的阵法,直至将甘愿献祭之人体内的血液抽gān方止,但停止之后将会面临什么可怕之事,他们谁都不知晓。 念及此霍长婴大骇,他手指翻动无数的huáng符从袖内飞she而出,如同利剑般直冲向那血网,却在将要触及血网的瞬间化作齑粉。 “大祭司,”霍长婴见攻击不成便想转移施咒人的注意力,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圆当初的谎言,他嘲讽道:“当日的手下败将,怎地又到我大殷的地界儿上来显眼了?” “哦,”霍长婴貌似漫步尽心,实则紧盯着那人的反应,手下悄悄聚起真气符篆,“莫非当日漠北之地您还没同马抢够食吗?” “——你!” 贺鲁努儿终于忍无可忍,回头正欲破口大骂。 霍长婴瞅准时机,手腕翻转汇集起真气的符篆如同利刃般向那人破绽处冲击而去。 贺鲁努儿受伤,血网有一瞬的坍圮继而迅速修复,他怒气上涌却在看到霍长婴的一瞬,面上气急败坏的怒气散去转而露出病态的狂喜。 他嗬嗬嗬笑着,也顾不上伤痛:“真神保佑,终于可让我的仇怨一并得报!”说着他眼神陡然一暗,yīn狠的眸子如秃鹫捕猎般盯着霍长婴:“小皇子,你的血可比这女人的有用多了!” 话音未落,贺鲁努儿夹杂着气流的巫咒冲来,如同猛shòu锋利的爪牙瞬间在霍长婴的眸中放大! 咒语卷起的音làng阵阵,直冲得人睁不开眼,离阵法中心近的人更是在音làng的冲击下七窍流血,倒地痛苦不已。 禁军将士护着皇帝后退,而皇帝却耳尖地在离开前听见了贺鲁努儿的话,他心脏猛地一跳,惊愕地看向大殿中央同突厥人斗法的霍长婴,眼神下意识瞟向御阶之上的王皇后,见她正面露揪心担忧之色眼睛却一瞬不瞬地落在霍长婴身上,电光火石间,一个万万不可能的猜测从皇帝的脑海中破土而出。 皇帝紧紧盯着霍长婴面上神情复杂,脚步便不由地向前迈去。 护卫在皇帝身侧的卢庭彦见状大惊,猛地将人拉住艰难抵挡风bào边大声喊道:“陛下,危险!” 赵程虽有些看不上卢庭彦,但在紧要关头他们却是配合默契,此时在他的指挥下,训练有素的禁军将士立刻将皇帝围护在盾牌之后,他却免不得担忧地看着大殿中央与贺鲁努儿斗法而渐渐不敌的夫人。 只见阵法中央,贺鲁努儿同霍长婴斗法的动作不断,细长gān瘪的眼睛中却露出诡异而贪婪的jīng光,他口中咒语调子陡然一转,阵法中央翻卷起层层巨làng,气流冲击之下众人皆无法近身,而一瞬间却又化作无数的爪牙,叫嚣着直冲应招不暇的霍长婴而去! “长婴!”“婴婴!” 萧铎等人惊呼出声,就连正撑起结界抵御音làng的幻幻也有刹那的分神,以至于结界裂开个小口,幻幻刚要修补就感到身边人影一晃,萧铎便已不见了踪影。 幻幻急得直跺脚,却再不敢分神忙专心修补结界,保护好王皇后太子等人,她侧头瞥眼同样焦急的美妇人,她闻得出来她的身上有和婴婴一样好闻的气息,这是只有血缘亲人才会有的相似,她一定会听婴婴的话保护好王皇后! 而那厢,大殿中央的包围圈中,在气流冲击而来的瞬间霍长婴上身猛地向后翻折,手腕飞快转动折扇,顷刻间百便斩断抓向他的无形爪牙。 还未等他喘息,余光却瞥见那一击不中的气流正冲向盾牌之后的皇帝,霍长婴心中一骇他手中忙不迭地飞快结印,袖间符篆随着咒语飞出,终于抢先在禁军盾牌前结成无形的结界。 而就在结界形成的瞬间,那裹挟着巫术的qiáng劲气流猛然撞上结界,仿若金属利刃jiāo接,火光迸溅下发出刮擦耳膜的巨大声响。 霍长婴面色发白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努力压下乱窜的真气,视线不及防间和皇帝在层层结界后有了一瞬的jiāo接,他还不及顾及皇帝眼中隐隐的担忧,就在他不察间,一道气流裹挟着奇诡的咒力直向他心口抓来! “锵——!” “阿铎!” 金属碰撞摩擦之声bào起,霍长婴瞳孔猛然放大却见萧铎正手握gān将横挡于他身前,巫术催动而化作利刃的气流撞上gān将,刹那间便应声四散冲去,瞬间掀翻了周遭包围着的大殷将士。 贺鲁努儿眼神陡然一暗,口中咒语的调子也愈发急促起来,他暂且放弃捉霍长婴为祭祀的想法,转是将视线转回中央的聂贵妃身上。 而只见聂贵妃木然地站在阵法中央,眼神空dòng如死水,完全看不到任何情绪,她丰满的身躯也随着咒语迅速gān枯下来。 忽的,有细小微弱的震动从脚下传来,逐渐形成越演越烈的趋势。 贺鲁努儿眼中一喜,手下飞快结印,咒语怪异的调子急转之上而后猛然落下,随着他爆喝一声,聂贵妃也仿佛被抽gān了全部血液,形若gān尸般颓然倒下,不知生死。 剧烈的震动从大地传来,夜空中亦是轰鸣不止,巨大的裂口出现在大殿中央,仿佛有什么从地域而来正欲撕裂大地重见光明。 大地的裂口越来越大,众人皆站立不稳,屋脊上不时有石砾坠落,更有胆小之人面色仓惶地大喊大叫着“地震,是地震!” “糟了!” 众臣末尾那人面色一肃,眼神一改先前的散漫锐利地看向大殿中央:“凶shòu出世,必定涂炭生灵。” “什,什什么shòu?”小官结巴地快说不出话来,他拉住就要冲出去的男人还没说话,就听男人飞快道:“大殿要塌,快跑!” 而后小官眼前一花,便不见了那人踪影。 “捉妖簿子最后一页,”霍长婴皱眉紧盯着裂缝,“凶shòu尺厉!曾霍乱中原大地而被压制千年的凶shòu,要被唤醒了。” 萧铎自是从未听过,可他听出长婴的语气中的严重,不由地握紧手中gān将。 “轰隆——!” “嗬!” 天崩地裂,地动山摇,这晚熟睡的永安城百姓无不在从地震中惊醒,他们抱起家中孩童,纷纷向屋外的大街上冲去,却都在看见天空中异象的瞬间傻了眼。 只见,紫宸宫上方夜空如同裂开了一道口子,雷鸣闪电如同白昼,野shòu凶悍的嘶吼声从紫宸宫的方向传来,直吓得孩童哇哇大哭。 紫宸宫,灵德殿。 裂缝陡然间出现在晃动的大地之上,以飞快的速度向外蔓延而去,有人来不及躲闪便瞬间坠入深渊,呼救声响起片刻便被深渊吞噬。 大殿之内混乱不堪,即便建筑牢固也顶不住这撼天动地的地震。 霍长婴见状用内力量传音:“幻幻,快带皇后他们离开!” 幻幻担忧霍长婴,可眼下她分身乏术急得跺脚,在霍长婴再三安慰催促下,她一跺脚奶凶地丢下句“婴婴你要是伤了根汗毛,我就挠花你的脸!”便用狐狸爪子飞快结印,将王皇后等人和自己飞快卷入了幻境小世界中。 萧铎则大喊道:“赵程保护陛下出殿!” 赵程领命和卢庭彦一同迅速组织疏散人群,撤退出临德殿,皇帝却不肯走,直说要带皇后一同离开,等他们瞧见王皇后等人平地消失,赵程飞快解释完后,皇帝深深看了眼还在大殿之內同贺鲁努儿对峙的霍长婴,便再不迟疑,同众人撤出大殿。 “嗬——!” 夜空中如巨累轰鸣,地下若万马奔腾,灵德殿内,野shòu的嘶吼从沟壑中冲出,仿佛带着被压制千百年的怒气,复腐朽而腥臭的气息随着凶shòu的怒吼扑面而来。 霍长婴捂住口鼻,看了眼破败颓败的灵德殿,“阿铎,就剩你我了,怕不怕?” 他的语气中甚至带了些笑意,可萧铎却能听出他的紧张,他握住长婴的手:“无论何时,与你同进退。” 男人的掌心粗糙而温暖,却能抚平霍长婴心中的不安,他用力握了握萧铎的手,弯了弯眼睛:“收了这凶shòu,咱们回家吃饺子,想吃阿姐包的白菜馅儿饺子了。” “好。” 随着夜空中的一道巨雷劈砍而下,凶shòu尺厉从深渊中爬出,它头若赤龙却更加狰狞丑陋,竖瞳冰冷若蟒蛇,躯gān巨大仿佛能顶破屋脊,佝偻的背脊上长着坚硬若铁的长毛。 “哈哈哈哈!” 贺鲁努儿仰天大笑,他站在阵法中央看着自己的唤醒的凶shòu:“我族内老小皆因大殷而亡,自我有记忆起便发下毒誓,”他说着gān瘪的眼睛中she|出狂喜的金光,手下不停打着结印催动尺厉毁天灭地,“伟大的真神啊,请您降下天罚,来惩罚这些道貌岸然的中原人罢!” 言罢,他催动巫咒,凶shòu尺厉身形巨大而行动却不迟缓,它疯狂吼叫撕咬着殿内来不及逃脱的宫女内监,血腥气瞬间充斥在大殿内,尺厉扭动身形横冲直撞,它烦躁地拍打着阻挠它行动的朱红柱子,本就因地震而颓然欲塌的灵德殿此刻更是危如累卵,随时都可能坍塌。 “不能让它跑出殿门!”霍长婴同萧铎并肩而站,有石砾不时坠落,他抬头看了眼灵德殿的屋顶,脑海中飞快产生了个想法。 霍长婴同萧铎均听懂了对方话语中未尽之意,他看向萧铎叮嘱道:“等会儿一定跟紧我。” 萧铎用力握了握长婴的手,“带你回家,吃阿姐包的饺子。”他说这话时面上无甚表情,语气中却是全然的暖意。 尺厉庞大的身躯仿佛已经不能安于殿内的空间,它不停撞击着廊柱,朱漆楠木柱子上雕刻着金龙,在同那雕刻龙头对视的瞬间尺厉却愈发烦躁,它疯了般抓挠着柱子上的龙头,发出愤怒而刺耳的吼叫声。 而贺鲁努儿已经疯了,他哈哈哈笑着,眼神狰狞而痴迷地看着御阶上的龙椅,即便不时有坠石落下将他砸伤,他也浑然不在意,只是踉踉跄跄地朝龙椅走去,口中还不停念叨着:“有了这龙椅我就能回草原,再回到草原!” 霍长婴和萧铎对视一眼,再不管其他,他凝神运转体内的修为灵气将其全部汇集在一起,口中咒声不断,随着最后一音铿锵落地,无数的符篆夹杂着灵力的金光化作巨大的锁链瞬间缠上尺厉的四肢。 符咒的金光一字字烫在尺厉四肢的鳞片上,尺厉吃痛仰头大吼,蛮狠地扯动链条,霍长婴脚下一个不稳便要被尺厉拖动,幸而被萧铎拉住才没有撞上廊柱。 霍长婴催动咒语,手中飞快捏决将那几根粗壮链条钉入地下,他凝神用灵力催动符篆,却到底还是修为有限,不由地冒出冷汗来。 锁链之上符咒若烧红的烙铁般落在尺厉的四肢,随着霍长婴符咒的催动蜿蜒的符文隐隐向着尺厉的心脏靠近。 尺厉发怒,它巨大的竖瞳寒光森然怨毒地看向霍长婴,咆哮声若雷霆却带着令人战栗的寒意。 突然,簇簇光束化作锋利的箭矢从尺厉血盆大口中she出,光簇若利箭却带着无形的煞气,其所到之处顷刻间便化为齑粉飞灰,无论肉身石块! 霍长婴目光一凛,与萧铎一起飞快跳跃躲闪引诱着尺厉的攻击,殿内三四人合抱粗的朱漆柱子几乎瞬间折断,巍峨的灵德殿若悬在高出的危卵摇摇欲坠。 “嗬——!” 尺厉被激出了愤怒,它低头怒视向若蚂蚁般却怎么都按不死的人类,心中烦躁之情更甚。 “阿铎!” 霍长婴看向另一边的萧铎,“动手!” 萧铎闻言纵身飞快几个跃起,尺厉喷she|出的光簇也随之落下,凿穿砖块,瞬间飞溅起来无数碎石,大殿欲塌。 “走!” 就在两人汇合的刹那,萧铎拦住霍长婴的腰便要施展轻功向殿外冲去,忽的,霍长婴的脚腕却被大力扯住,却是尺厉挣脱开了一处锁链,原本符篆所铸的锁妖链此刻反被煞气所污,竟反牢牢缠上了霍长婴。 “轰隆隆——” 灵德殿上的屋脊即将坍塌,萧铎来不及上多想,gān将出鞘竟生生将那锁链绕其上,qiáng行将霍长婴抽出,而那侵染尺厉凶煞之气的链条却仿佛长了眼睛,无赖般顺势而上将萧铎的右臂死死缠住! 锁链为凶shòu煞气所侵蚀,金石符咒难破。 大殿內坠落的石块越来越多,越来越急,萧铎眼神一沉好似瞬间便做了决定也仿佛是可在骨子里的执念驱使,他猛地用尽全身力气将霍长婴甩出大殿。 “阿铎——!” 殿内房梁砸下响声震天动地,迅速砸下的碎石瓦砾在霍长婴的瞳孔中陡然放大,他眼前似乎还能浮现出男人浅淡微笑的模样,却又在下一刻被不断涌上眼眶的泪水所模糊。 摔在地上霍长婴也顾不得疼,他连滚带爬不管不顾地就要冲进去,赵程等人却立刻呼啦啦围上将他架住。 “放开!”霍长婴发了疯般用力挣脱,“阿铎,阿铎还在里面!放我去找阿铎!”说好了同去同归,你怎能食言不要我了? 赵程在没看见自家将军出来时便心生狐疑,此时闻言更是大惊,“将军还在殿内?!” 紫宸宫禁军忠心耿恩,皆是萧铎一手带出来的兵,他们骤然听闻全都不管不顾地向大殿内冲去,却又都被动dàng不停的大殿困在殿外。 不过瞬间,巍峨高耸的灵德殿轰然倒塌! “阿铎——!” 而就在霍长婴濒临绝望的刹那,谁也没发现一道青光从他的手腕上直飞she|进正在坍塌的灵德殿。 “吼——” 突然,清亮的龙吟破空而来,刹那间有烈烈白光从沙尘bào起的灵德殿迸she而出,乌云压顶的夜空瞬间亮如白昼。 等刺眼的光芒散去,众人方看清那盘旋在夜空中巨大究竟是什么。 “青,青龙啊!” “青龙现世了!” “天佑我大殷啊!” 此起彼伏的赞叹声从人群中响起,更有激动者热泪盈眶地跪地直叩首,口中不停念叨着“保佑大殷,保佑大殷。”皇帝在侍卫保护后凝视着夜空中引颈长啸的青龙,眼眸中似乎有不可捉摸的神色滑过。 大悲之后便是大喜,霍长婴怔怔地看着从小青龙背脊上滑下来的男人,好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直到萧铎三两步上前将他一把拥入怀中,听着男人心脏还在胸膛里qiáng有力地跳动的声音,霍长婴才渐渐缓过神来,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你若再这般,我可就真不要你了。” 闻言萧铎心脏抽痛,在方才那个时候他来不及多想,似乎下意识的决定便是如此,可此刻听了长婴的话,他又心疼长婴,是以他在心中发誓,目睹爱人在自己眼前丧命这般的痛苦绝对不会让长婴体会到。 萧铎正想出声安慰,就听见已成废墟的灵德殿处发出“咔啦啦”的响动,随着一阵碎石落地的声响,凶shòu破土而出! “嗬——!” 小青龙刚才睡梦中惊醒就救下吓人将军,此刻正打着哈欠想再躲回美人天师的手腕上补个回笼觉睡觉,就被一阵恼人的吼叫吵醒,他愤怒地朝着噪音的方向大吼,定睛一看之下却是吓得他打了一喷嚏。 像龙没有角,像牛没有蹄,这是个什么丑东西! 小青龙惊吓厌恶之下,巨大的龙尾直接朝着凶shòu脑袋上招呼而去,青色的大眼睛中还透露出嫌弃鄙夷之色。 众人:“……”是他们眼神不好看错了吗,为什么他们会在青龙庄严肃穆的脸上看出嘲讽来? 凶shòu尺厉并非làng得虚名,即便被困住压在大殿之下也只是受了伤,它愤怒地喷着鼻息,俯视着玩弄它的人类正欲发怒,就被不知那来的大力拍回了废墟中。 霍长婴:“……” 他看着身形巨大的神shòu凶shòu斗法,面上有一瞬间的空白,而不过瞬息间,他便回过神来,口中念咒手上打着结印欲将凶shòu封印压回幽冥深渊之中,腹内却传来一阵猛烈的绞痛,寒意如针扎般刹那间蔓延四肢百骸,冻结了他游走的修为。 萧铎一把扶住面色惨白踉跄不稳的霍长婴,他只觉掌中握着的手寒冷如冰,“长婴你怎样?” 霍长婴脊背直冒冷汗艰难地摇了摇头,他怎忘了这是他早年间烙下的病根,因萧铎把他照顾的很好已经许久没发作了,以至于他差点都忘了它的存在。 正在他凝神运气之时,忽的感觉手上一空,霍长婴猛然睁开眼,就见他手里的捉妖簿子不见了踪影。 “什么人?!” 萧铎脚步微动立刻追了上去,长剑抵在那人颈项间,冷声斥道:“拿来。”言罢他目光扫过那人,眼睛狐疑地微微眯了起来,“你是何人?” 只见那人腰间别了个酒壶,一身粗布短打,面容藏在斗笠下看不清楚,露出来的发丝隐约能瞧见些灰白的头发。 “小子,反应够快啊,比霍小子厉害啊。” 萧铎眸中狐疑更甚,还未等他问话,就听见背后霍长婴惊讶又欣喜的声音响起。 “师父,师父是你吗?!” 那人扬了扬斗笠,露出张面带笑意的俊朗面容来,那人约摸五十上下,头发灰白面上虽有皱纹但周身却并无老态,一派潇洒落拓仿若谪仙的做派,他狡黠地朝着萧铎身后不远处的霍长婴挤挤眼,戏谑道:“这个徒儿婿师父我很满意,”而后他又皱着眉用食指点点自己脖颈处的利剑,“哎哎这剑可以收了吧。” 萧铎这才反应过来,忙收剑回鞘,却有些拘谨地抱拳拜道:“师父!” “小子挺上道儿啊,”霍长婴师父抱臂打量萧铎,笑道:“我才叫了你声徒儿婿,你这就叫上师父了?” 萧铎:“……”脸爆红。 霍长婴心下开心仿佛连周身疼痛也冲淡些许,闻言也有些赧然,不过他还有些问题想问师父。 师父却像是看出来他的想法般,挥了挥手上的捉妖簿子,“徒儿,咱们且后再聊,”他转头看向那同青龙搏斗的凶shòu,面上笑意被肃然所取代,“等我收了这孽畜!”言罢师父利落地飞身而去,直冲入乱战中。 就在没人注意到的人群里,一躲在队尾的小官瞪大眼睛,他努力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才让自己不叫出声来。 那,那那人不就是坐在他旁边一直自斟自饮,还让他逃走的老哥吗?! 而那厢,有了霍长婴师父的加入,凶shòu节节败退,不敌之下它拼尽全力挣脱束缚,却在青龙和长婴师父的夹击之下无路可逃,只得朝着无人看管的御花园跑去。 “那里是……”霍长婴在看清凶shòu逃跑的方向时,便似乎猜到了师父的用意。 太液池畔,梅妃月夜游园。 霍长婴抬起头看了眼乌云遮蔽的夜空,yīn云浮动渐渐露出其后满月的一角,他心里便多了几分确定。 果不出所料,不过弹指的功夫,便有一阵凶shòu痛苦的悲鸣从太液池传来,而后便消弭了声响。 紫宸宫重新归于安宁,乌云散去,满月高悬。 永安城里,聚集在主街上提心吊胆了一夜的百姓终于松了口气,哄着自家哇哇大哭的孩子各自回家去了。重新归于空寂的大街上只有一人留下,那人一副说书先生打扮,惊魂不定地从口袋里摸出毛笔,颤抖着手放在嘴里润湿几下,也顾不得满嘴墨水,便就着青白的月光颤颤巍巍地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写着什么,口里喃喃道:“永安十五惊魂夜……” 紫宸宫,灵德殿前广场。 处处都是天灾人祸后的景象,幸而殿内大部分大臣都安然无恙,他们或唏嘘、或后怕、或眼神躲闪,众人没有忘记,在聂贵妃企图造反时,那些趁机投靠的油滑之人。那几位忠心耿耿的老臣更是对他们嗤之以鼻。更有大胆之人想趁乱逃跑,但没跑出几步便被禁军押了起来。 而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一道细小的青光从太液池悄然飞缠上霍长婴的手腕,小青龙亲昵地蹭蹭霍长婴的手腕,打了个小哈欠而后睡了过去,一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样子。 曾经巍峨华丽,如今已经残垣断壁的大殿,皇帝静默地站在灵德殿前,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而后他眸光转向萧铎搀扶之人,细长的眼中情绪复杂。 萧铎见皇帝看过来,心中盘算好了为长婴开脱的说法,正欲开口,便被皇帝打断。 “清河常氏女?” 皇帝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面色苍白的霍长婴,眼神在他眉眼间多停留了些许,不由地慢慢皱起眉来,“年方几何?又因何满身玄门之术?” “我……”近距离面对皇帝,他本应该称父皇的人,霍长婴却本能得感受到压迫,他胸腹内本就绞痛难忍此刻忍耐到了极致便不由地头晕目眩,以至于他目光乱飘几乎不能聚焦,忽的,他眸光陡然一紧,快速上前一步猛地推开皇帝! “小心!”“长婴!” 萧铎立刻上前抱住脱力的霍长婴,手中长剑也在刹那间飞了出去,直接斩断御前行刺之人的脖颈。萧铎面色发白一个字也说不出,颤抖着手迅速封住长婴身上几处大xué道止住留血。 “阿铎……” 体内无数疼痛汹涌厮打,霍长婴只觉头脑昏沉,他木愣愣看了眼面色铁青的男人,忽觉他家阿铎这般模样有些滑稽,眉毛鼻子皱成一团,当真有些话本子里说的“冷面”的意思。霍长婴想笑却扯不动嘴角,张了张嘴巴,他却再也自己体内压制不住拼命乱窜的寒气,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那厢赵程在第一时间便带人冲了上去,他拔出萧铎的剑这才发现这刺客竟是贺鲁努儿,“竟在那般坍塌下逃过一命……” 观其周围,赵程面色复杂的看了他的尸首一眼,想来贺鲁努儿躲在坍塌房梁意外形成的支撑下才只砸断了腿,不过此刻,也是已然身首异处,再翻不出làng花来了。 王皇后等人才被幻幻从幻境小世界中放出来,方一出来便瞧见浑身是血倒在萧铎怀里的霍长婴,她再也顾不得什么芥蒂什么皇后威仪,只是一个母亲面对自己失而复得又好像再次失去的儿子的本能反应。 她踉跄着扑了过去,眼泪好似都要忍不住,大喊着:“太医,太医!” 太子边扶着王皇后怕她跌倒,亦是焦急地大声道:“王彭在哪里!快把他找来!” 皇帝被卢庭彦扶着,他震惊地看向昏倒的霍长婴以及皇后的异常的反应,几乎笃定了心中猜测,可他眼中的戒备和警惕却少了大半。 这个孩子他…… 接连变故又加之气血翻涌,皇帝的身体本就是qiáng弩之末,此刻便再也支撑不住,力竭昏了过去。 天空泛白,日头东升,紫宸宫却再次陷入一片手忙脚乱的混乱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估算再次失败,还有章尾巴_(:3」∠)_ 第107章 尾声 chūn去夏至, 曾经震动了整个永安城的霍家灭门案也终于大白天下,可无论朝中格局如何变化,永安城里的百姓依旧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只不过, 人们似乎也隐约察觉到了不同, 众人没了小心警惕, 城内气氛开明更胜往日, 一时间竟好似有了话本之中大殷盛世之景,而其中尤以崇仁坊晋国公附近为首。 晋国公府, 后院。 “美人天师再吃点吧,吃多多伤才能好的快!”软软的毛团子举着大自己两倍的瓷勺子,踮着脚努力举到榻上一人的嘴边,“阿肥亲测过的,可好吃了呢!” 那人眯了眯笑眼, 拉长声音问道:“你什么时候吃的?” “后厨!”话一出口,阿肥便觉不对, 忙捏着小手指努力比划道:“就一点点儿,阿肥就尝了一点点儿,不算偷吃。”话到最后却是越说越心虚。 那人闻言故意板起脸,“小念君不是说让你减肥吗, ”他手指顺便在阿肥毛绒绒圆滚滚的小肚子上戳了下, “瞧瞧你都胖成球了。” 阿肥呼噜着自己被戳乱的毛毛,委屈地想反驳却忽的耳朵一动,鼻尖嗅嗅,吓得忙扔了勺子, 一溜烟儿钻进被子里躲着。 “长婴。”珠帘微动, 男人温柔低沉的声音随着一阵食物诱人香气传来,“阿姐给你包了饺子。” 热腾腾还冒着水汽的饺子躺在瓷盘中, 霍长婴弯了弯眼睛,忽的笑出声,他指着其中歪七扭八的饺子道;“这几个……是姐夫包的吧?” 谁知萧铎耳尖红了红,“是我,姐夫在照看念君功课没时间。” “哦。”霍长婴意味深长地哦了声,看着萧铎逐渐红透的耳朵慢慢夹起那个歪歪扭扭的饺子,“好吃!” 萧铎被夸奖后耳朵上的绯红蔓延到了脸颊,看着霍长婴的眼神却温暖而温柔。 躲在一侧的小阿肥害羞地捂着眼睛,却在爪缝里偷看。 chūn意阑珊,其乐融融,而相比之下紫宸宫内却气氛微妙…… 皇帝寝宫内,厚实的帘子遮住了日头的阳光,屋内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药味几乎掩盖住了常日里的龙涎香,昏昏暗暗直教人睡意朦胧,却又透露着一副主人已病入膏肓的氛围。 宫女内监个个蹑手蹑脚假装自己是幅轻飘飘的画,生怕动静一大惊扰了缠绵病榻的陛下。 而今日他们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喘,却仍有那年少不沉稳的小宫女好奇地看向珠帘后,皇帝的塌边——几年不曾踏足皇帝寝宫的王皇后,正端着药碗耐心地为皇帝侍疾。 “太苦了。”皇帝皱眉,不肯喝药。 侍候一旁的孙公公却在心中有片刻的惊愕,心说陛下往常从未曾抱怨过药苦,可他瞥见端着药碗的王皇后却瞬间了然,眼中不由地浮上些笑意,只是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笑意渐渐被愁容取代最终化作无声的叹息。 “陛下,”王皇后手中的瓷勺凝滞在半空,无奈道:“良药苦口啊。” 皇帝斜靠在榻上,眼角瞥皇后一眼,忽的如同赌气般,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却仍是被苦皱了眉头。 王皇后愣了下,忙将碟子里的蜜饯递了过去,她许久未曾和皇帝单独相处过,如今一见,才发现她印象里那个坚毅果敢的男人也已经老了,他也会脆弱,也会怕苦,只是……留给他们的时间都不多了。 皇帝摆了摆手,再看向皇后时,便又成了那个冰冷无情的帝王,“朕知道皇后今日为何而来。”明明已病入膏肓,疲惫眼中却仍jīng光的余韵。 王皇后微怔缓缓放下碟子,再抬眼时也没了片刻前的慌乱,她静静盯着皇帝的眼睛,“陛下,你该知道这是我们欠他的,我。” “没有谁欠谁,这是他的命!”皇帝忽的打断王皇后,“是他从出生起就背负的命运,乾儿也一样!” 半晌无言,王皇后才淡淡道:“你果然还是这般无情。”她垂下睫毛,不再看皇帝一眼,“可我终究是个母亲,为母者会拼尽全力护自己孩子周全,无论乾儿还是……”她停住,没有言尽话中之意,但皇帝明白。 “衡郎,这是我们的不同,”王皇后抬头看向皇帝,一字一顿道:“所以我们注定不同归。”她看着皇帝的眼睛仿佛要透过眼前这个油尽灯枯之人看见他曾经英姿勃发的模样。 闻言,皇帝的手猛地抖了下,他惊诧地看向皇后,却被皇后眼中的冷意刺痛,他被皇后的温柔善良所吸引,却又因为她的良善而彼此疏远,十多年前双生子的事一直是皇后心里的刺,这么多年多去了不仅没有抹平,反而长成了逆鳞。 而如今那个逆鳞出现了,却是他必须要除掉的人…… 皇帝深深叹口气,他费力地抬起手掐揉着自己的太阳xué,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乾儿的事就留给他自己决断罢。 “孙德海,拿笔墨来。” 半晌后,王皇后拿着这份诏书,眼中微微湿润,也不知是为皇帝逐渐无力的字迹,还是为那无诏再不入京的条文,她儿子的命终于保住了,但他们从此也天各一方。 也好,也好。 “阿婉。” 王皇后谢恩转身正要走,就听见皇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无力中似带着叹息的不舍,“你是不是很恨我?” 闻言,王皇后一怔,多少年了她都忘了自己的这个名字,曾经她还是姑娘时,洛阳长街,高马之上,还是郡王的皇帝凯旋而归,男人英姿勃发,却向她伸出手温柔神情地唤着“阿婉。” 可时光再也回不去,他们都老了,王皇后眼睛不受控制地湿润起来。 她死死握住诏书,将自己的泪bī了回去,目视前方,平静道:“不恨,只是后悔。”不恨,因为他做了皇帝该做的事,但她后悔嫁入帝王家,若有下辈子,她宁可做一平常妇人,年轻时相夫教子,年老时含饴弄孙。 “你送我的玉带,”王皇后抬步欲走,皇帝忽地提高声音,“我一直带着,当年我收到它时很高兴,高兴你原谅了我,可我没想到你一直怨我,咳咳咳!” 话说得急了,皇帝止不住咳嗽起来。 孙德海忙递上来帕子,看着帕子上的污血抖了手,他猝然抬头看向榻上的皇帝,帝王的面色竟无先前的灰败死气,眼中也多了些闪动的光芒,好似回光返照…… 孙德海心惊不已,皇帝的身体早就毒药所拖累,如今也只是用名贵的汤药吊着,难道如今已经到了极限了吗?他想着不由地悄悄拭了拭眼角的泪。 “若有来生!”皇帝扶chuáng榻边,提起一口气看着王皇后的背影,用尽全身力气道:“若有来生,我便只做个书生,只娶你一人,我们寄情山水,游遍名川大山! “……阿婉,可好?” 王皇后努力压住汹涌而来的泪水,却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皇帝一眼,她用力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如同放了多年的心结,轻笑了下。 “好。” 许诺与你再做下一世夫妻,忘却今生诸多怨怼,愿来世再见,一如初见。 等王皇后走后,室内又重归寂静。 皇帝盯着帐顶的龙纹,许久后才有力气开口,“叫人进来罢。” 孙公公应承了声后,便有人身量纤瘦的小内监进来。那小内监战战兢兢地小心行礼,低着头不敢说话。 皇帝看了他一眼,“你跟着三儿有些年头了罢。” “奴婢自小便由陛下选中送到了三殿下身边,”他说着,头垂得更低了,“如今已有十二年了。” “三儿对你……”皇帝压住涌上来的咳嗽,瞥了眼他道:“很好啊。” 小内监吓得趴跪在地,连声称不敢。 皇帝盯着发抖的小内监看了会儿,咳嗽着摆摆手。孙公公会意领着小内监出了殿门,才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 他看着不住颤抖的小内监,终于是心有不忍,便多说了两句:“钟琴啊,你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好孩子,有些事儿不能不狠心,也不能太狠心。” 他握着钟琴攥着小瓷瓶的手用了用力,压低声音问道:“记住了吗?” 钟琴看着孙公公布满皱纹的手,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猛然抬头看向孙公公,嘴唇动了动想问什么,却见孙公公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摇了摇头便转身进了殿门。 天色yīn沉,隐约能听到几声闷雷声。 钟琴盯着自己手上孙公公给的瓷瓶,渐渐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都不自知。 紫宸宫,清凉殿。 “钟琴!” 清凉殿外梨树下,风chuī梨花飒飒,三皇子站在一片梨花中,远远看见个人影便高兴招手叫道:“你来看看太子哥哥送我的白兔,软绵绵的十分可爱!” 低头端着羹汤迈步进门的钟琴脚步一顿,他眸中神情复杂,指甲几乎陷进檀木托盘中。 “钟琴,钟琴!”三皇子将兔子托到钟琴面前,献宝般道:“白绵绵的兔子,像钟琴!”而后便自顾自笑得像个傻子。 钟琴听着他的话,眼泪再也忍不住涌了出来,太医说过三皇子的傻病在慢慢恢复,可他的父皇却似乎不愿等到这一天……他自小便被皇帝选中跟在三皇子身边,说是服侍,更不如说是监视。 钟琴正出神,忽的耳边有稚气的声音担忧道:“钟琴是谁欺负你了吗?我,我帮你打他!” “殿下……”钟琴不敢抬眼看三皇子,暗自深吸了口气压抑着哽咽:“殿下汤快冷了,喝了吧。” “你真的没事吗?” 三皇子歪着头看中钟琴,好似这般才能看清他为什么哭似得,傻气的举动却让钟琴的心揪成一团。 哗啦! 瓷碗碎了一地,钟琴怔怔看着自己打翻的瓷碗,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着眼泪再也控制住流了下来,他幼时亲眼见到因背叛而受凌迟之刑的情景不断在脑海中浮现。 三皇子被吓了一跳,却还是下意识地奶声安慰道:“不怕,不怕。” 当——当——当—— 钟声骤然响起,浑厚而悲哀,徘徊在紫宸宫的苍穹之上久久不散。 钟琴面色微变,却见下一刻,便有小内监急匆匆进门跪地痛哭道:“殿下!皇上,皇上驾崩了!” 哐当! 钟琴刚刚捡起的托盘滑落,敲在地上发出一阵闷响。 哀钟阵阵,惊起一片飞鸟,他看了眼大明宫灰白的天空,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又提了起来。 这天,要变了。 多年后,三皇子已成封地的闲王,而他也成为真正掌管封地后宫之人,钟琴才在那装着毒药的瓷瓶中找到一张蜡封的纸条,打开才发现竟是先皇给三皇子留下的密诏。 密诏言明,钟琴不杀,则三皇子不诛。 钟琴终于明白了孙公公临走时的那句话,那是先皇给三皇子的一线生机,赌的便是他的不忍心。 若他不忍心,则三皇子得一忠心之人,且两人关系暧昧不明,两相牵制之下,三皇子也必定不会再行其母后尘。 先皇铁血手腕,却也为他的每个儿子都想好了最合适他们的道路。 皇帝驾崩,太子登基,紫宸宫换了新主人。 已经登基为帝的太子站在高处阑gān后俯瞰着紫宸宫,巍峨绵延的宫殿还笼罩在破晓前的短暂黑暗中,勾勒出宏大而雄伟的剪影,他的视线似乎越过宫殿、穿过层层宫门到了永安城的大街小巷,商贩叫卖,百姓和乐。 “陛下,该上朝了。” 新皇正出神,侍候的小内监唤了多声他才听见,正欲走他却忽然停下,“朕……能当好一个皇帝吗?” 小内监从小跟着新皇长大,激灵而谨慎更知其心思,忙笑道:“陛下才登基没多久,朝中政治清明,百姓生活喜乐,陛下当然是个好皇帝。” 新皇闻言却在心里缓缓摇了摇头,他知道,眼前这些没有父皇日夜筹谋,殚jīng竭虑地谋划铲除异己,他不可能如此轻松得享贤名,旁人只道是他谦虚孝顺,只有他心里知道是父皇为他dàng平障碍。 日头东升,光芒刺破昏暗照亮料峭飞檐,蓝天如洗,殿前广场空旷而宽阔,天际偶有飞鸟滑过,除此之外只余风声。 新皇负手而立,忽然心中涌起巨大的责任感,他要接稳父皇jiāo个他的大殷,做个好皇帝。 * 崇仁坊,晋国公府外。 阿肥趴在念君的怀里无声地嚎啕大哭,小念君也是一副舍不得的模样。 “到了那边记得写信回来报平安。”萧绮罗拉着萧铎和霍长婴的手殷殷叮嘱着,“听说边境苦寒,长姐给你们做了袄子就放在第二个箱子里,还有……” “长姐,”萧铎打断她,柔声道:“放心。” “是啊长姐放心,”霍长婴笑着安慰道:“我一定会照顾好阿铎!” 萧绮罗看着他们不知怎么眼睛就有些湿润,“一家人好不容易团圆,先皇非要降下一道圣旨把阿铎支去守西域,他怎么就。” “绮罗!” 蓝玉上前打断萧绮罗的抱怨,看向两人珍重道:“山高路远,多保重。” 因借助霍长婴师父之力,蓝玉得以暂借木偶身行走人间,待到了萧绮罗百年后两人再一同重入轮回。 霍长婴看向他,微微笑了下抱拳道:“姐夫保重。” 赵程将马迁来,大红和追电亲昵地蹭了蹭鼻子,“将军,可以出发了。” 萧铎和霍长婴正欲上马,忽见一人打马疾驰而来,离得近了众人才看清竟是内宫侍卫,而他身后不远处跟着同样疾驰而来的宫女打扮的人,却是一直跟在王皇后身边的听言。 紫宸宫,含光殿。 殿外艳阳高照,殿内却垂着厚重的布帘,将苦涩而厚重的药味困在其中,内殿昏暗而安静,只偶尔有灯芯燃尽的噼啪声。 王太后曾经的皇后便斜靠在重重纱幔后,她钗环发髻依旧整洁jīng致,却将灰败面色隐藏yīn影之后,就连呼吸都是浅淡的。 听言将人带到纱幔珠帘前,便独自退到了一旁。 霍长婴正要跪拜,就听里间传出声音来,“坐罢。” “要走了?” “是。” “边境风寒,别着了凉。” “嗯。” “边塞饮食与咱们不同,可带厨子同行?” “带了。” 随后便是一阵的沉默,霍长婴感到王太后的视线越过纱幔停留在自己面上,却带着温柔和小心翼翼,他心中不是滋味,却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这个母亲,可也冥冥之中预感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以两人都分外珍惜。 不知过了多久,里间才传来一声清浅的叹息,唤了声听言,侍候在侧的听言闻言便将细长的木匣子jiāo给霍长婴,并示意他打开看。 “不要则怪他。”王太后的声音一如往日般沉静,却轻飘飘地仿若缭绕指尖的烟雾,想要留住,可只能从指缝间飘走,“他是皇帝,居天下至尊至贵之位,却也要舍弃常人之不能舍之事。” 霍长婴打开木匣看到其中诏书,言说若他肯同萧铎镇守边境,此生无诏不得回京,则可保他百年无虞。 目光在触及到结尾处盖着的先皇玉玺时,霍长婴手不由猛地抖了下,他知道这是王皇后为他和阿铎求得的保命诏书,可换而言之,便是先皇对他们曾起过杀念…… 王太后还在絮絮叨叨说着,就好像不舍出远门自己孩子的长辈。 “若得那位子的人是你不是乾儿,你与萧大将军的关系,必然昭昭天下,即便萧将军不顾悠悠之口,想必你也会顾忌他的青史留名罢?” 霍长婴惊讶地看向纱幔后的人。 王太后说着笑了笑,似乎有些骄傲,“你不必惊讶,我并非那些古板长辈,不会做些棒打鸳鸯的劳什子事,况且……” “况且,这道宫墙带来了荣耀,也挡住了人情。”王太后尾音叹息,如同晕开在夜色中的墨,带着疲惫与消弭。“世间难得真情啊。” 里间的声音渐渐变小,好似睡着了般,而这话也说得着实有些颠三倒四,但霍长婴却明白,他担忧地看向听言,听言会意,同他比划着——娘娘身体越发不好了,这些日子头脑也开始变得糊涂。 等了许久,也不见有动静。 听言去里间看到王太后睡着了,便对霍长婴比划道——娘娘睡着了,你自回去罢。 霍长婴深深看了卧榻上的中年妇人一眼,忍住心中翻涌的情感,敛衽一拜,转身便走。 “长婴。” 王皇后忽然叫住长婴,也不知是梦呓还是醒了,“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这道宫墙带来的隔阂啊。” 听言叹口气,对霍长婴摇摇头表示娘娘未醒。 霍长婴回头深深地看了王太后一眼,已经贵为太后的女人此时已不再年轻,光影jiāo接下的jīng致妆容也掩饰不了眼角的皱纹,以及青灰的面色。 听言放下纱幔挥了挥手,表示他可以离开了。 而霍长婴却在纱幔落下时,看到了王皇后眼角的泪水。 霍长婴走出含光殿,天边似乎有飞鸟长鸣而过,他回头看向重新紧闭的宫门,心中复杂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全部涌了上来,他撩开衣袍郑重其事地朝着宫门深深叩首。 这个帝国最尊贵的女人,在权利的巅峰用自己柔弱的双手为她的孩子搏来生机,最终为她的几个孩子选择了最适合他们的道路。 * 边境白城。 没有了战争的威胁城中百废待兴,却也欣欣向荣,因大殷和边境各族重新jiāo好,通商口也重新开辟,是以街道上随处可见各国商人,服饰不同,口音不同,却皆喜气洋洋和乐融融,其热闹程度更甚永安城中的东西市。 熙熙攘攘的街道之上有一白衣素服之人,轩轩郎朗格外出众,只观背影便可见是个汉家模样的少年郎,可他却同各国商贩都能笑意盈盈地说上两句。 他一路走来,未掷银钱,却得各色瓜果器物抱了满怀。 “这小郎君是什么来路?”满脸络腮胡子的商人操着一口蹩脚的汉话问旁侧卖胡饼的汉子。 “嚯,他你都不知道啊?”那汉子边做着生意边抽空答道:“这位可是都护府的长史,事无巨细都要经他手,就连萧大将军都要敬他三分。” 络腮胡子商人虽不懂长史是个如何的职位,但他竟能让威名赫赫的萧大将军都惧怕,那定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如是这般想着,他看那少年的背影时眼神更多了几分崇敬。 却说这少年郎一路行至都护府,门房见人来忙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少年微笑寒暄后便径自朝后院走去,一路之上但凡路过之人皆同他问好,他也回以微笑。 新来的婢女羞红了脸,却被另一个年长些的婢女告诫不要痴心妄想。 “为什么?”新来的婢女不忿。 那年长些的婢女却一副不可说的模样,在小婢女几番央求下才拉着她到假山后,婢女左右看看小声道:“你可知咱们将军曾有未婚妻?” 小婢女点头,奇怪问道:“听说那位在随着将军上任途中染疾亡故了,与她有何gān系?” 年长些的婢女点点头,“确实如此,可咱们将军却在途中遇见了个同未婚妻长得十分相似的男子,偏巧此人文韬武略无不jīng通,将军信任有加,更是宠爱有加,如今都护府后院无主,偏就他一人可入……” “你说的是霍长史?!”小婢女震惊地捂住嘴才让自己不叫出声来。 年长的婢女瞥她一眼,“我可没说,你自己瞎猜的。”而后她便理了理衣角,端起放在旁侧的托盘赶紧忙自己的活去了,徒留下满脸复杂仿佛丢了魂儿似的小婢女。 都护府,后院。 庭院深深,梅花正开好。 萧铎着一身玄色短打正在庭院中练剑,即便刻意收敛的剑锋都凌厉非常,剑风所及扫落梅花却在剑尖打着旋儿,随着一个收势,枝头梅花震落大半。 霍长婴刚一转过游廊便瞧见萧铎辣手催花之举,心痛不已就要上前唠叨两句,走近了却瞧见萧铎满头大汗。 “乍暖还寒,”说着他便拿出帕子来给萧铎擦汉,瞥了眼萧铎隐藏在薄衫下的肌肉,“穿这么少你也不怕着凉。”口中酸气,只他自己听不出来。 萧铎失笑,握住长婴擦汗的手正准备将人揽进怀,余光便瞥见一火红影子冲他们窜到来,未及反应那红色影子就如个小pào弹般直直砸到了萧铎的面上。 骤然被毛绒绒糊了一脸的萧铎:“……!!” “幻幻?!”霍长婴惊喜地抱起毛团,揉了揉毛绒绒的狐狸头笑问道:“你怎么来了?” 幻幻舒服得仰起头,忽视了方才被她当做弹跳板的某人,“公主有了意中人,没时间陪我玩,我整日无聊就来找你啦!”说着她开心地蹭着霍长婴。 蹭着蹭着幻幻忽的神情一滞,她周身毛毛炸了起来,小心翼翼道:“我怎么感觉背后凉凉的。” 霍长婴:“……”他看眼幻幻身后脸色越来越沉的萧铎,目睹萧大将军被毛球糊脸的他有些尴尬。 幻幻乌溜溜地大眼睛悄悄向后转动了下,在触及到萧大将军雪亮剑锋的瞬间,她周身的毛毛炸得笔直,惊叫着跳窜了出去。 “孽畜!” “啊啊啊——!” 梅花树颤动,掉落一树花瓣。 霍长婴看着飞檐走壁追打狐狸的长风大将军,无奈地抚了抚额,并且深感他这个都护府长史工作的难做。 chūn去秋来,秋去冬至。 长风大将军和霍长史的边境生活除去将军隔三差五打狐狸以外,都可以说是平静而温馨。大约过了又过了一年,一日霍长婴同萧铎巡视大军归来,便见管家焦急等在都护府门外,问了才知道是永安城来了消息——太后薨逝。 霍长婴沉默不语,萧铎当即下令全府缟素。在全府该挂起白绫时,萧铎紧紧握住了霍长婴冰冷的手。 边境寒冬,大地冰封。 寒风呼啸而过,白城便已是白雪皑皑,纷纷扬扬的雪花自边境辽阔苍穹落下,白茫茫了整个大地。 都护府,后院将军卧房内,霍长婴正仰头看着窗外飞雪,却忽觉背后一暖下一刻便被男人熟悉的气息所包裹,温热的鼻息蹭得他脖颈直发痒, 霍长婴失笑,心说这男人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越发小心眼,也越发爱粘人。 而他也越来越离开阿铎。 “长婴,”男人声音贴着霍长婴耳后轻轻问道:“你,你何时心悦与我?”略带迟疑的语气又带了几分赧然。 霍长婴一愣,竟也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从什么时候呢? 是霍家灭门阿铎为他挡剑时,还是两人年幼的相处之中,亦或是他重生时睁开瞧见阿铎的第一眼时? 许是许久没得到回答,萧铎不满地哼了哼,听在霍长婴耳朵里如同某种大型犬科动物的撒娇。 霍长婴想了想道:“记不清了,大概是很早很早以前,”他转身回抱住萧铎,听着男人结实有力的心跳,慢慢扬起了唇角,“便已经心悦与你了。 “长风大将军。” 白城冰雪还未消,chūn风chuī绿了江南柳。 关于白城都护府将军的家事出现了许多传言。不多时竟成为边境茶坊间,说书先生们最爱编纂的一段故事,但凡路过此处走南闯北的商人侠客都要听上一段儿。 以至于数百年后,永安城紫宸宫。 乍暖还寒时候,chūn花未开尽,有暖风chuī过料峭檐角,铜铃丁零作响。 花树下,粉雕玉琢的小皇子盯着落在鼻尖的叶子,正百无聊赖地听着老内监念叨着规矩。 “翻来覆去就是这些劳什子事,我记下啦,不会再爬树了,”小皇子转着笔杆子,不知看到了书上写的什么眼睛忽的一亮,仰头看着老内监笑盈盈道:“您再讲讲上次那个故事呗?” 老内监无奈只得应了调皮的小皇子,“上回讲到啊……哦对,就说在昭宗时有一位寒面将军,”老内监骚了骚脸皱着眉,好似忘了什么般嘟囔着:“是叫什么名儿来着,什么来着?” 说着他看了眼意小皇子,嘿嘿gān笑两声弓腰道:“甭管叫什么,这位将军那可是非常厉害,曾官拜大将军,任变白城都护,驻守边境数十载,只道是边境诸国皆敬服莫敢来犯。 “史书只记了这些,但民间话本子里的这位将军为人冰冷沉默,却传言他有一妻,夫妇两人伉俪情深,将军夫人史书虽未有记载,民间故事里曾说她巾帼不让须眉,颇有侠义,也有人说她是西域公主,思慕将军威名而私逃远嫁之,也有说她不幸死于宫变之乱将军自此而不复娶,总之众说纷纭,最后也只剩叹息喽。” 老内监手中浮尘一甩无限叹惋:“唉,大殷再也没有那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猛将了,若当世有长风大将军在,咱们大殷也不会是如今这幅样子了。” 唏嘘感慨之际,老内监忽一拍大腿看向小皇子笑道:“对了,叫萧铎!萧子笙!” 小皇子侧头托着下巴,手指在那泛huáng书卷上“萧铎”二字上轻点,眉眼飞扬,唇角慢慢扬起默念了声: “萧铎……” 作者有话要说: 【简略番外】 故事结束了,但二次元的世界里长婴和将军幸福美满的生活还在继续…… 突厥的可汗夫妇热爱和平,沉迷造孩子,是以边境安定无战事。 长婴永安降凶shòu的威名远播,成了jīng怪圈儿里头号不能惹的大佬,众小妖瑟瑟发抖无敢造次者;因此终日无聊长婴便迷恋上了厨艺,卤煮卤鸭酱jī腊肉松花小肚晾肉香肠……专心投喂萧大将军,而忠实的试吃员萧将军表示:苦尽甘来(痛苦而不失甜蜜的微笑.jpg) 但是,都护府众人都觉将军日渐丰满-_-|| 就在某日长婴的眼神在一小厮挺拔的身材上多停留了一两秒时,萧将军心中警铃大作,于是红红火火的健身事业从都护府推广开来,使得边境百姓个个qiáng健似牛,即便幼齿小儿都能来套军体拳。 一时间大殷竟刮起了全民健身的热cháo,无意中摆脱了大殷重文轻武孱弱靡丽之象,一举解决了百年来困扰大殷诸位国君的难题-_-||…… 永安城里,小念君终于过上了爹妈在手幸福我有的日子,本以为终于可以过上放飞自我撒娇打滚横行私塾的“校霸”日子,却没想到蓝玉将军教子之道竟比舅舅、舅母、母亲三个加起来还严格o(╥﹏╥)o,因此,小念君一路朝着文武双全、品学兼优、隔壁王婶婶教育儿女时口中的别人家孩子狂奔而去。 相比之下,阿肥则在念君和萧绮罗等毛球爱好者的关爱下,养得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偶尔幻化成小少年时,脸蛋儿嫩得能掐出水让萧绮罗手痒不已……在人人喊打的鼠类里,阿肥简直是鼠生赢家! 阿肥的人生信条——问:可爱能当饭吃吗?答:当然能呀!(*?▽?*) 三皇子离开永安去往封地后,兢兢业业,成了个造福一方百姓的闲王,同当了皇帝的太子哥哥兄友弟恭,但却是个不纳妃的,这让满朝想当岳父的文武大臣头疼不已,多方打听下才知,他们王爷看似谦和却多疑至极,贴身的唯独内监总管钟琴一人,日夜陪伴,如胶似漆,恩爱有加,羡煞旁人……众大臣:???? 牡丹花妖终于摆脱花盆儿再次修得人形,为打听自家老攻的消息,在萧将军出差时忍rǔ负重(划掉)临时担当起长婴烹饪试吃员的职责QAQ。就在花妖第九九八十一次肠胃不适险些被打回原形后,终于打听到了陆青的消息,他当即决定立刻起身,不顾长婴再三挽留,马不停蹄地踏上漫漫追夫路…… 而花妖在都护府饱受煎熬,竟磨炼出一手好厨艺,寻夫多年后将自家老攻的胃和人牢牢拴住,这就是又另一个故事了。 【完结……】 —————————————————————————————————————————————— 终于完结啦,给自己撒花!敲了一段话又被我删了_(:3」∠)_生活不易,不想把三次元的事情搬来这里烦扰大家,总之这是我人生中的 第一篇文,有很多很多的不足,下一篇我一定要吸取教训努力改正,多在绿JJ的后台种许多许多小树苗! 下篇文走轻松日常向,厚脸皮求预收(*/ω\*)如果能顺便收了我这个不成器作者的专栏就更好啦! 【下本开】《捡到猫后我成了村里首富[穿越]》 兼职美食博主唐如虞穿到了古代,这里不仅食材贫瘠,他自己也满身怪病,秋天头发掉光光,夏天香得熏死蚊子,还总得对着空气说话 爹不疼娘不爱,亲戚当他是异类,吃不饱穿不暖,相依为命的只有山上捡来的猫崽子 猫崽子捡来时满身血污奄奄一息,却凶悍非常,冲他龇牙咧嘴露出尖锐的爪钩 直到锅台飘散出诱人的香味…… 饥肠辘辘的小猫崽,抬起爪爪盖在他的手背上,别扭地撇过头 后来,隔三差五便有珍贵食材出现在他的灶头,新世界的大门由此打开 * 但唐如虞不知道他捡猫这日,晴空降下九道天雷诛杀邪祟……不久后新帝登基,正是批命为邪祟将成bào君的皇子,百姓愤然! 水玄铖被按头做bào君的第一天,不杀人不敛财,而是去接一个人 某日,bào君出现在名满天下的酒肆,捏住了小老板的下巴,眼睛赤红 唐如虞不卑不亢,盯着bào君的眼睛叫了声:“……崽崽?” 眼红酒肆生意的人窃喜,坐等小老板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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